“讲究!!”黑胖子那是必须要笑纳的,一把接过镯子,满脸堆笑。
千户虽是正五品,却是军事干部,远没有同级的政治干部那么风光,军区就这么大,还不断有逃兵,而且军区的人都过的很惨,他实在没什么油水能刮了,如今都司新官来视察,肯定还要打点,这镯子,尺度刚刚好,省得自己割肉了。
可老杨的肉终究被割了,他只好忍着委屈跟着赔笑:“长帆说得对,该多走动。”
“对对对!礼尚往来,我庞取义也是懂规矩的人!”千户当即抬手在大腿上一拍,“走走,去我府里吃酒!”
017 军区
“这……”老杨眼皮抽搭了一下,这孙子,吃一顿酒算还我一个镯子的礼?不行,千万不行,他赶紧婉拒,“明日长贵去县里应考,家里还要准备。”
“哦哦,应考是大事。”千户转而望向杨长帆,“你应考么?”
杨长帆摇头。
“那就走吧,磨蹭什么。”千户一把搂过他侄儿,冲老杨到,“杨举人,走吧。”
“……”老杨愁到了骨子里,跟这帮家伙有什么好结交的,就算是七品知县,也比这五品千户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杨长帆也知道他愁,就此说道:“父亲,您还要帮长贵温习,我去陪千户吃酒就好了。”
老杨叹了口气,木已成舟,只得冲庞取义赔礼:“千户见谅,今日实在……”
“理解理解!”庞取义又非常虚伪地拍了拍杨长贵,“你可得好好表现,搞不好咱们沥海能出个状元。”
“谢千户。”杨长贵满面激动,真的是被鼓励到了。
“对了,那个谁。”庞取义突然想到了什么,跟杨长帆道,“去我家吃酒,你婶也在,不如叫上侄媳一同前来,要不她唠叨,咱们喝不痛快。”
“好。”杨长帆点头应了。按理说讲究的家庭,男人聚餐女人是没有上桌资格的,有人妻身份的妇女,更加不方便与其他男人同桌,但杨长帆他大爷不讲究,杨长帆也就干脆不讲究了。
杨寿全是不愿翘儿参与的,本想阻止,但见儿子毫不顾忌,跟千户聊得兴起,也只得不好再说什么。
就这样,杨长帆夫妇跟着千户回家联谊了,剩下老杨一家子相当迷茫。
“你啊……”老杨指了指小儿子,无奈叹息一声,也不好指责,“也不怪你,都是为了救你哥哥。”
“父亲,这不是救到了么?”杨长贵满脸不解,他没看到发炮成功的盛况,只道自己真的救了哥哥。
“罢了,走吧,明日还要赶考,别多想其它事。”
父子二人落寞地走到人群前。
这会儿村民已经在看下一出戏了。
“镯子!我的镯子!!”赵思萍坐在地上干哭,谁拉也不起。
老杨还是讲究面子的,只走到她面前沉声道:“再买就是了,别丢人现眼。”
“镯子啊!天底下哪还有这么好的镯子啊!!”赵思萍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吴凌珑俯身劝道:“思萍你放心,我跟老爷一起想办法,三月前指定赔给你。”
赵思萍琢磨了一下,继续假哭:“也不一定要镯子……”
“三十两。”吴凌珑咬牙道。
“三十两……”赵思萍抬头瞪了吴凌珑一眼,“三十两就三十两!”
她随后冲儿子道:“长贵,扶娘起来。”
老杨摇了摇头,率先走了,吴凌珑紧随其后。
“是长帆不懂事,回来我教训他。”吴凌珑自然知道丈夫的心思,第一时间帮儿子承认错误。
“他懂,他太懂了。”老杨哼了一声,回话道,“他不是傻,他是有意结交庞取义。”
“那个糙人,有什么好结交的?”
“关键,不值得下这么重的礼。”老杨还是有些心疼,“我给知县送的,都没这么重。”
吴凌珑无奈,咬牙道:“你放心,欠思萍的我来补。”
“不都是家里的。”老杨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天色,“凌珑啊,你说,现在教导长帆,还来得及么?”
“……”吴凌珑不知如何回答。
四书五经还是其次,关键是礼仪和为人处世,别说是地主家,就算是大官家的子弟,交友不慎挥霍无度,把家败干净的都大有人在。老杨家,也没那么多镯子给杨长帆败。
另一边,村民们真正见识到了杨大傻的华丽转身,一时间也难以散去,叽叽喳喳开聊。
“神了!大傻还真会开铳!”
“嘘!别叫人家大傻了!”
“对对,杨大少爷……”
“这么看,大少爷如今也不软啊,咱们村保不齐以后就听他的了。”
“轮到二少爷,也轮不到他管事吧?”
“对,二少爷天资聪颖,考个功名不在话下,大少爷可就……”
“所以啊,他不急着结交千户找后路呢么。”
“他家地那么多,找什么后路?”
“是啊……找什么啊……”
胡家三兄弟听着乡亲们的议论,已经彻底慌了,他们用尽自己的一切智慧,推理出了杨长帆贡镯的唯一可能——找兵痞来揍咱们哥儿仨。
地主欺负起小农来,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他们想多了,吃他们不需要兵痞,他们的命也值不上一个镯子。
这边,几位兵士将发炮的家伙儿运回库里,杨长帆夫妇则跟着两位军官折返军区宿舍。其实沥海所的规模也并不比旁边的村子小,虽然现在惨到只有三四百军士,但每位都是携家带口的,官方规定,你一家子都是军户,子子孙孙都是军户,没有调动升迁的话,永远都要在这里镇守,因此沥海军区,也有着自己的生态圈。
而千户庞取义,自然就是这里的皇帝,生产军事人事政治都由他来拍板,因此一路上不管头目家属还是小兵兄弟,见了他都客客气气行礼,相当威风,搞不好比知县还威风。
翘儿躲在杨长帆身后走着,不时偷瞄来往军户,实在憋不住了,揪了下杨长帆悄然问道:“相公,这里的人看上去都不太高兴啊。”
“没有自由,高兴不了。”杨长帆捂着嘴用更小的音量回话,“这边日子应该比咱们村还苦些。”
“还可以的。”翘儿苦笑道,“没我嫁你前的时候苦。”
“怎么说?”
“我跟我爹一直住船上。”
“渔户?”
“是吖。”
“那你皮肤怎么保养这么好的。”
“我爹从不让我干重活。”翘儿咧嘴笑道,“他就怕我糙了,不好嫁。”
杨长帆畅笑道:“有时间我去看望他老人家,好好谢谢他给我娇养出了个小妖精。”
一路聊着,几人到了千户宅邸,独栋的院子,比老杨家宅子稍微阔气一些,但很有限,庞取义还要留小胡子,小胡子推脱要准备次日的视察,先行告退,庞取义也就没强留。
018 千户的一生
一进院子,庞取义立刻大嗓门喊了起来:“大红!来客人了!厨房的,做菜上酒!”
他话音还未落下,房中妇女的骂声就传来了:“来什么客人!又是找人喝酒!”
“这次真是客人,读书人!”
“我呸!”伴随着吐沫星子,妇女终于踏出房门露出真容,穿着普通衣裳,骂骂咧咧,但其实长的不难看,就是有点糙。妇女老远走过来,看到是对夫妇后,口中暂停,上下打量起来。
主要是杨长帆夫妻太逗了,身高落差三十厘米,男的傻大憨粗,女的小巧可人。
庞取义连忙拉着夫人介绍道:“这位是咱们旁边沥海村杨举人的大儿子。”
“杨举人?大儿子?”妇女上下又扫了一圈杨长帆,“不是个傻子么?”
真是臭名远扬啊。
“不傻,谁说我侄儿傻了?”庞取义赶紧让夫人改口。
“给将军夫人请安。”杨长帆赶紧领着翘儿作揖问好。
“嘴够甜的,一上来就叫好听的。”妇女哼了一声,不以为然,突然转头望向丈夫,“袖子里什么?”
“啊?什么啊?”庞取义一惊。
“藏什么啊?躲得过我?”
“这……”庞取义心中骂了一句,只得交出刚刚得到的镯子,“这是咱侄儿献给你的。”
只见妇女立刻改变了状态和态度,一把抢过镯子揉了揉,然后看着杨长帆像看见亲儿子一样:“哎呦诶!侄儿啊!这是何苦呐!来来来,里面请。”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庞取义从来就不在沥海食物链的顶端。
四人这便往厅里走去,将军夫人非常亲切地拉着翘儿,不住赞叹她水灵,她相公有出息,她公公能耐,出口成章,非常娴熟,落座后,还主动去泡茶,吩咐厨房,翘儿也懂事,跟着一起去了,不打扰男人说话。
庞取义与杨长帆坐在厅首,却是一脸苦相。
杨长帆大概猜到了他的心思,安慰道:“世伯,女人家的首饰,早晚还是要落到女人家手里。”
“侄儿,我也不瞒你。”庞取义是个直来直往的人,当即解释道,“明天都司的将军要来,那镯子我本是想借花献佛的,不是我当大伯的不讲究,我这里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
好歹是正五品,不至于吧。
“那晚点,跟婶好好说呗。”
庞取义一拍大腿,想骂又不敢骂:“她吃的,能吐出来?”
“世伯,侄儿有一事不明。”
“说。”
“那位将军究竟有多厉害?胃口这么大?”
“胃口多大还不好说,但不一般。”庞取义认真地解释道,“那位将军世代军官,早年就中了武举人,军功赫赫,此次来浙江,就是来升官的。”
“明白了。”杨长帆点头道,“世伯高瞻远瞩,要为将来打算。”
庞取义叹道:“也没那么多打算,就是觉得这位将军不一般,提早打点,没坏处。”
“可跟婶婶,解释不通这道理。”
“可不是,娘儿们哪懂男人操的心!”庞取义唏嘘长叹,“现在好了,只能送几尺上好的布帛了,寒酸!”
杨长帆也觉得挺寒酸的,如此威风八面的千户,竟然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当然这也说明千户也没那么富裕,不然没必要跟个镯子较劲。不过也无所谓,杨长帆的礼到位了,千户的礼到不到位跟他没关系。
“嗨,要我说,夫人高兴,这比什么都好,孝敬那位有前程的将军,不一定有什么结果,但夫人有了新镯子,笑在世伯面前,这是真的。”
“也罢。”庞取义也没法再纠结下去,“至少这个把月,她见了我不会喊粗话了,这比什么都强。”
正聊着,茶水端来,不过并不止是庞夫人和翘儿端来的,同来的还有一位黑胖少女。
这几乎不用想了,能长得这么饱满,一定是庞将军的女儿,丑得圆润,丑得有风格,从表情服侍上来看,这位黑胖少女应该还未嫁人,进得厅来放下茶具,见了杨长帆,捂着脸问了声好,而后羞涩退去,这真是噩梦一样的经历。
庞大将军的人生苦恼,看来是很多的。
送过茶后,庞夫人和翘儿又去厨房忙活。
庞取义深吸了一口气:“看见了么?”
“什么?”
“镯子。”
“哪里?”
“我女儿手腕上。”
“……”
可怜的镯子,估计这闺女比较难嫁,需要重量级嫁妆。
“咱们别喝茶了,直接喝酒吧。”庞取义想尽快忘掉这一切。
“好。”
庞取义没了聊兴,尴尬许久,直到酒坛子来了,咣咣两碗下肚,状态立刻变了,也不管杨长帆的态度,就这么跟他谈起了自己的人生。
他的千户也是祖上传下来的的,这是很爽的一件事,虽然没有文官那么吃香,但一个千户所也够他吃的。不过现在情况变了,海盗越来越嚣张,浙南和广东已经损失惨重,近在眼前宁波东边的舟山,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按照庞取义的推断,朝廷已经不得不开始重视起这件事,无论是军事人才的调动,还是近来开始的募兵,都预示着加大海防的力度,不过这并不代表会主动出击。海盗是打游击的,碰到大股军队会躲,最远可以躲到日本去,因此现阶段还只能以防御为主。
这意味着,庞取义没法当个舒服的千户了,跟可怕海盗作战的日子已经进入倒计时,之前没有遭受过袭击的沥海也变得危险起来。他打算下重礼给那位都司将军的根本用意也很龌龊——您老将来排兵布阵的时候,给咱们安排在安全的地方。
杨长帆听到这番言论,其实是很蛋疼的,他觉得自己够不负责任,够龌龊无耻的了,但跟这位将军比其实是个进步青年,这位将军已经完全丧失了军人的作风与气骨,像这座千户所一样烂在这里,他好歹也算个世代高级军官,他都是这样的思想,普通军士还怎么作战?海盗可都是亡命之徒,要是真不要命进了杭州湾,往沥海冲,怎么守?
前世杨长帆也是随我大****的海军出航的男人,他们不仅有保家卫国的决心,甚至还有开疆拓土的野望,而现在在杨长帆面前借酒消愁的,只是千百位明朝堕落军官中的一位。
改变他?别闹了,自己比他还惨。
019 东南西北
“世伯心系国防,侄儿佩服!”杨长帆顺应了庞取义的无耻,举碗钦佩状。
“哪里的话,也都是为了咱们沥海的百姓!”庞取义完全不动脑子跟着这话干杯,其实稍微矫情点的人,会认为杨长帆这句话是讽刺。
放下碗,杨长帆正色问道:“按照世伯的意思,海盗很快会打到咱们沥海?”
“不会。”庞取义很有自信地摇头道,“沥海这边,他们暂时还是不敢来的,绍兴、杭州可不是他们说来就来的地方。我的意思是,如果全面开战,这里会受到波及,但无论是朝廷还是布政使司,都不愿全面开战。”
杨长帆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不全面开战,这么发展下去只会让对方越来越强悍,不过他延续了虚伪的性格,颇为正色地说道:“对待倭寇,确实要用些计谋手段。”
“倭寇?”庞取义愣了一下,而后才答道,“对对,里面是有些倭寇。”
杨长帆本意是将海盗们称为倭寇,以为这样比较官方说辞,不想庞取义完全不讲究官方说辞。
为什么叫官方?官方首先要居高临下,我们自己是文明人,其他的都不是,北边来的叫狄,南边叫蛮,西边叫戎,东边叫夷,加起来北狄南蛮西戎东夷,总之都不是什么有教养的东西。通常东南西北这帮家伙一来,就会让官方遭受很大的损失,甚至还有过亡国的情况,从一个方向来很难对付,从两个方向来就炸锅了,偶尔有三个,甚至四个方向同时来的情况,那就是灾难了。
现在的时代也不简单,处于炸锅阶段,不幸中的万幸是,这两个来炸锅的都不是很强,具体到这两位的民族,官方友好地称呼他们为北虏和南倭。
北虏不必多说,成吉思汗的后裔保持着旺盛的耐久力,几百年来从未放弃过回到中原过舒服日子的梦想。
南倭自然就是眼前跟庞千户聊的,不断骚扰东南沿海的海上势力。不过南倭是官方说法,把破坏人民生活的责任完全推给了日本人,就连后来的教科书基本也是这么聊的,不过作为海事专业人士,杨长帆自然清楚,这个阶段的“南倭”们,最多只有30%是真正的倭,大头儿都是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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