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单得很。”吴凌珑冲儿子道,“你听好了。”
“……”杨长帆没得选,心里盘算着,无非就是考验记忆能力,自己一定要表现得非常差,让诸位死心,他可不想再经历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了。
只见老杨嗽了嗽嗓子,就此说道:“子谓颜渊曰,用之#%^#。”
杨长贵听完,毫不犹豫,直接答道:“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amp;amp;amp;amp;……%*……”
这他妈什么啊?
杨长帆半个字也没听懂,不是因该问“三人行必有我师”这样的句子么?然后回答“做人要谦逊”就好了吧!
现在弟弟滔滔不绝的长篇拗口古文究竟是什么?
这些话真的不是这爷俩儿瞎编的么???这是印度语言么?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杨长帆一直认为,化学是世界上最无聊,最难学的东西,可他还是扛过了理综,从此忘却了除了h2o以外的一切化学公式。但在他眼前,不到十六岁的弟弟,正在狂喷比化学公式可怕一万倍的东西。虽然杨长帆一个字都听不懂,但里面好像是有韵律的!是有条理的!是讲逻辑的!
弟弟大概狂喷了一分钟时间,几乎一口气说完。
杨长帆看看左右,媳妇和娘貌似没有丝毫惊讶,该吃饭吃饭,你们没觉得弟弟被外星人附体了么?他才12岁啊!
“嗯,这道例题背得不错。”老杨赞许地点了点头,而后望向大儿子,“这是最简单的一道八股,你记下多少?”
杨长帆目光呆滞,他本来也不准备说出来什么,可计划中是懂装不懂,大智若愚,这是一种风格,一种个性,一种装逼,但实际情况是,自己真的不懂,好丢人啊。
“记下多少说多少。”吴凌珑在旁加油鼓劲儿子,“你连看都没看过《论语》,能说出一二已经是出类拔萃了。”
母亲您太高看我了,我半个字都没记住,如果是“子曰”开头的话我兴许还能记住这两个字,但这次是一个奇怪的开头。
翘儿也在旁鼓励:“好好想想相公,不难的。”
不难你妹啊!
“如何?”杨长贵也等着哥哥出丑。
好吧,这会儿杨长帆也没那么慌了,科举的可怕程度比自己想象的要严重一万倍,踏踏实实的承认自己是头猪吧,我智商刚恢复正常,你们要求也太高了。
杨长帆就此提了一口气,淡然扫视众人,昂首朗然道:
“父亲,母亲,我一个音也没记住,一个字都没听懂。”
好丢人。
父母妻弟却都愣了,他们感受到的不是丢人,这没什么丢人的,他们感受到的是无耻。
为什么你一个字也没记住,却能如此泰然,气场如此浑厚?
人怎么能这么无耻?
“好歹……”老杨咳了一声,磕巴道,“好歹能记住一个音吧?”
“一个音也没有。”杨长帆斩钉截铁说道,“让家人失望了!我没有任何考试的才能!!”
好无耻。
“哥哥过谦了……”杨长贵反倒退让下来,表现出自己谦逊的一面,“我也只是早读了几年……”
“不!跟早晚没有关系!”杨长帆指着自己,“我笨!注定只是个蒙祖荫的不孝子!平生唯一能做的,就是拼命努力,让我杨家子孙满堂!这是我唯一能尽的孝道!”
不知道为什么,几人闻言,同时望向了林翘儿。
可怜的娃,有你好受了。
010 最次黄世仁
翘儿被大家盯着,发现不对,脸涨得要炸,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捂着脸逃遁而去。
“有什么不对么?”杨长帆望着剩下呆滞的三人问道。
老杨想了想,很快回到了科学思维的道路上:“你不是记不住,是不想记吧?”
必须的,儿子眼前表现出的坚定与霸气,实非凡人,如此坚定的表决心,必然是不愿参加科举。
“又记不住,又不想记!”杨长帆依然是如此的耿直。
“为何不想记!”
“不想考试!”
“为何不想考?”
累!
这个字杨长帆本欲脱口而出,却怎么想都不合适,真正的实话还是不能说的。他确实不愿受这份累,去向一个自己丝毫不擅长的方向努力,努力还不一定有结果,但话不能这么说,完全没有进取心会让人失望的,今后自己还要继承祖产踏实当地主,如果现在将懒惰暴露得太彻底,会让老杨觉得守不住家业。
要找个理由。
找什么理由?
杨长帆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课本上的答案脱口而出:“陈词滥调!误国误人!”
毫无疑问,全家人又呆滞了。
这次弟弟反应快,立刻驳斥道:“此言差矣,父亲就是通过科举得的功名,让我们杨家顶天立地。”
“长贵说得对,快跟你爹道歉!”吴凌珑心下又骂了一次蠢儿子,怎么脑子好了更憨了?
“不急。”却见老杨一抬手问道,“如何误国,怎么误人?”
杨长帆见此招有效,立刻答道:“全天下通学八股之法,千百业渐弛渐废。诸学子寄性命考试,落榜者郁郁寡终!”
“你别说了。”吴凌珑听闻此言,已经要起身抽他了。
老杨却丝毫不怒,反而要燃:“说下去!”
“天下之术,不止于文,富贵之途,不仅于仕!逼人毕其一生,只为背熟那四书五经,悲剧啊!”
吴凌珑已经放弃治疗了,人生就是一场悲剧。
这时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老杨眼眶竟有些红润。
“悲剧啊……”他跟着感叹道。
看着这样的老杨,杨长帆暗暗感叹,没看错,老丫的已经恨透了科举了。
“爹……”杨长贵完全迷茫了,想劝慰又不知道从哪里切入。
“你们走。”老杨黯然神伤,只摆摆手。
“走走走……”吴凌珑赶紧起身拽起儿子,准备到后面先揍他一顿再说。
老杨却抬手道:“你别走。”
杨寿全要留下大儿子私谈。
吴凌珑和杨长贵也看明白了,貌似……这话说倒了老杨心里,父子二人在这一刻产生了灵魂上的共鸣。
待二人离去,杨长帆就这么坐着,让老杨神伤着,片刻之后,老杨长舒了一口气:“这话咱们爷俩聊就好了,出去别说。”
“是了,不要妄议朝政的道理我懂。”杨长帆这个是真懂,他来之前,就在2016年,一个绰号为x大炮的家伙刚刚因此吃了大亏。
“科举啊……科举啊……”老杨见大儿子果然明事理,这才叹道,“你娘说的不错,我确实早早就是童生案首,二十出头便成为举人,可那前前后后,谁知道我熬了多少个晚上,坐坏了多少张椅子,十年寒窗苦读,可结果呢?比我年轻的人中了进士,我除了一点特权,什么都没有,不说报效国家,我除了考试,还能做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了。”
他说着,感慨地望向杨长帆:“苦事,多说无益,我这辈子剩下的期盼,就是不要孩子再吃我这个苦,受我这个罪,最后落得什么都没有的结果。你这辈子,就这样,《论语》一个字也不要记,就要快快活活的,这比什么都强!”
欧耶。
老杨的想法竟然比预想中的还要偏激,我一定不会辜负您老人家的!
“只是……”老杨说着,叹了口气。
只是什么?卧槽你别大喘气。
“我是个举人,才能免些差役,好让乡亲们挂靠些土地,一旦我走了,你若没有功名,这赋役一来,怕是你也守不住。”老杨这话说得相当诚恳。
就算是地主家,在万恶的封建压迫下,守家业也是很难的,除非你有功名。
具体来说,老杨家应该算是土豪劣绅,因为沾了举人的特权,得到了不少士绅阶级的待遇,这才有机会过舒服日子,一旦家里没功名了,身份上就会还原庶民,吃多少都要吐出去,吐给新一代有功名的人。
“父亲担忧的是,所以这些,都要靠弟弟了!”杨长帆进一步发挥了自己的无耻。
“你务必与他处好。”老杨甚至开始嘱咐了,“他是块读书的料子,日后若有了功名,你好沾光,所以我昨天就说了,不要计较过去,一家人好好活。”
“父亲用心良苦!”杨长帆感动的要哭了。
“话虽如此,但长贵随了他亲妈,胸中撑不下事,若真中得功名,怕容不下你。”老杨也知道小儿子的脾气,思索片刻说道,“下午也不要找吕秀才了,你自己四处转转,看看喜欢什么,我想办法帮你安排,至少要有个安生立命的根本。”
可我就喜欢当地主收租啊……
“多谢父亲成全!”
父子俩的灵魂谈话后,杨长帆开始确信,迂腐的人也没有看上去那么迂腐,每个人还是有自己内心世界的,只是在这个环境没得选,不接着爬,就会被别人拽下来。老杨爬不动了,继续爬的任务落到了小儿子的身上,即便老杨恨透了科举,但这仍然是“活好”的不二法门,大家没得选,此恨绵绵无绝期。
出了厅,杨长帆撞到了弟弟,弟弟的表情很简单,就是一副我在偷听,哎呀被发现啦的表情。
“加油,弟弟,一定要考上案首!”杨长帆十分诚恳地拍了拍弟弟。
弟弟不会想到,这个祝福是真心诚意的。
回到房间,翘儿正拿尺子量相公的旧衣服,聚精会神,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回头。
“回来啦?”她好像已经忘记了刚才的尴尬,“爹跟你说什么了?”
杨长帆上前一把搂住翘儿奸笑道:“让我尽快完成承诺,儿孙满堂。”
一般好人是不会奸笑的,杨长帆从而确定自己至少不是好人,最次也得是个黄世仁。
011 家乡
“大白天的……”翘儿扭捏了一下,而后转身反守为攻,开始认真地摸索杨长帆,“你别动,我再量量你的身材。”
杨长帆不及回答,**就开始被布条各种量了。
“量我干嘛?”
“换新衣服!”翘儿理所当然道。
“这衣服挺合身啊。”
“嗨!你原来不是那个啥么……老摔跟头,穿坏衣服,后来干脆不给你用好布了。现在你好了,得体面些,我跟娘要了些银两,明儿一早就给你买布做新的。”
翘儿量过后,提起笔蘸了蘸早已研好的墨,工工整整在纸上记下了尺寸。
杨长帆立刻来了兴趣,凑到她旁边望向纸张,虽然只是几尺几寸的事情,放在未来就是几个阿拉伯数字而已,但在翘儿笔下,却记了足足两行繁体字,算上准备纸笔的时间,这阵仗搞得着实太大了,生活处处是磨砺,杨长帆又发现了一件自己做不到的事。
没关系,老婆会做就好了,杨长帆欣赏着翘儿的字迹笑道:“呦呵,还会记账?”
“也就会写几个数了。”翘儿连忙收起笔说道,“相公你只要好好学,比翘儿记得好。”
“呵呵,你会就好了,让我安心当个傻子。”杨长帆上辈子学够了,这辈子指想安心养老,他看了眼天色,伸了个懒腰道,“也别明早了,现在就去市集吧。”
“现在?”翘儿闻言立刻摇头,“赶不及了,咱们到了那边都收摊了。”
杨长帆这才反应过来,没有京东也没有沃尔玛,没有公交也没有自行车,对村里人来说,每次家庭采购都是一次长征。
翘儿见相公有些失望,决定用哄傻子的方法来哄他,上前拍了拍杨长帆问道:“你还想买什么?我看看钱够不够。”
往常,这招是屡试不爽的,一口吃的能糊弄他一天,但这次不同了,眼前的杨长帆不再那么简单纯洁,内心充满了各种无耻的**。
“咱们家好歹地主啊,还用考虑钱?”杨长帆对媳妇的态度非常不满,咱得赶紧败家败起来啊,耸什么!
“哪有那么多钱!”翘儿就此开始比划算账,“入账佃租就那么多,多数老爷都要拿着,四方打点,又要保住家里的免役,又要跟其他官家交好。其余钱大头分给娘料理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下人的开支,哪个不要钱?还有就是你那个姨娘,每月总要置办些东西!对了,眼下小郎应考,这又是一笔钱。”
杨长帆觉得势头不对,打断了她冗长的计算,直接问道:“等等,你就告诉我,咱们两口子每月可以挥霍多少银两就好了!”
翘儿点着下巴思索道:“寻常来说,二两上下,这次你病好了,娘高兴,又单给了二两买布做新衣服。”
“二两?二两?”杨长帆心下一惊,这不对啊,地主家不该这么省啊,说好的千亩良田呢?二两能做什么?买件新衣服?地主家就这鬼日子?我党怎么忍心推翻他们!
“二两够多了啊!咱们又不用考虑吃饭的钱。”翘儿不可思议地说道,“我爹现在打渔,一年下来,落手里也就二三十两,去掉花费,经常还欠债的!要不是娘老接济我家,给我家拖债免债,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呢!”
吴妈英明,放长线钓大鱼,接济林老汉,讨得美人妻。
等等,还不是赞叹吴妈的时候,一个月二两,这地主少爷当的也太寒酸了,不说别的,拿这么点钱去买布,做出来的衣服都带着酸味。
杨长帆看着老婆,明明一代娇俏小美人儿,穿的却是农家姑娘的衣裳,完全没有地主婆该有的姿态,浑身上下连个首饰都没有,受苦了啊,受苦了。
翘儿却没觉得自己受苦,相反,这两天恐怕是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了。她也不管相公苦不苦,挽起他的胳膊道:“反正来不及去买东西了,我领你出去玩吧,平常这个时间你都要去玩的!”
“玩……”杨长帆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茬,自己是很想玩,但和翘儿说的“玩”估计不是一回事,他想的是公子哥骄奢淫逸纸醉金迷,而不是傻子在夕阳下肆意的疯跑。
翘儿却有些迫不及待,拉着杨长帆的胳膊摇晃起来:“走吧,咱们去玩大铳!”
“大虫?”扬长帆惊了。
“大铳!大火铳!”
铳(chong四声),想了很久,扬长帆才琢磨过味儿来,她说的应该是大炮一类的东西。
可那也不对啊,这年头大炮应该是稀罕东西,军队的重要资产,怎么能随便玩呢?还没开始用就成景点儿了?
“在哪里?”扬长帆问道。
“就旁边啊,出了村子岸边就是。”
“没人管?”
“从前是千户所管的,但现在他们也不管,咱们村里人经常去玩的。”
出于好奇心,杨长帆还是随了翘儿。本该睡午觉的时间,二人却精神抖擞,三两步出了宅子。
踏出门槛的那一瞬间,温柔的咸风扑面而来,杨长帆感到五官同时被冲击到了。
这天空还是蓝的,这海水还是清的,这对岸还是绿的,近处两三扁舟出江,远处七八只船入洋,好一幅舒适的美景!
杨长帆这才发现,老杨好算计,原来自家住的是海景别墅,出了门便见杭州湾!
再看东边,杭州湾的两岸之外,便是没有尽头的东海,杨长帆却知道,这海是有尽头的,且那尽头与这里不同,可并非善男信女歌舞升平。
在纯粹田园视觉的冲击下,杨长帆的精神为之一振,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话——
天地如此之新,许多东西尚未命名!
翘儿看着相公振奋的神色,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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