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往后,得盼一个学期才能盼回家,不像现在想见就见。
再等以后,她都不敢想象,孩子毕业了,成家了,有出息了,盼着留在更大的城市,是不是就会离她更远了?过年才能见到?
中年女人想象未来的日子,忽然闪了神,又留恋起往事的一幕又一幕。
从任子滔小时候,回忆到如今。
那些起早给娃做饭的日子,周六周日送儿子去兴趣班的日子,晚上要边织毛衣边等孩子下晚自习、一遍遍探头看儿子回没回来的日子。
还有无论刮风下雨,她一手扯着任子滔,问儿子要吃什么,一边付钱买菜的日子。
虽然以前口口声声嚷嚷,赶紧高考,赶紧离她远点儿,快让她歇口气吧,但是等真的走到这一天,为什么会真的真的很失落?
听到门响,林雅萍抱着影集看过去,看到任子滔时,心里闪过的是:她指手画脚参与孩子的人生,从吃喝穿戴到学习,似乎到这一步差不多结束了,而以后,她只能做一个给予参考意见的人,妈妈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任子滔被吓了一跳,她妈一边盯着他看,一边眼泪毫无征兆唰唰的就下来了。
“怎么了?”
“呜呜”,林雅萍捂脸哭。
任子滔看到茶几上和影子里他各种时期的照片,忽然明白了,同时心里也一松,这是感伤了。
“妈。”
任子滔用胳膊肘碰了碰林雅萍的胳膊:“我还以为我爸欺负你了,别看我俩好,那都表面的,我告诉您,他要欺负你,我第一个不让。”
林雅萍瞬间破涕为笑,就属儿子会气人,任建国气她?哼,借他俩胆儿,挠不死他。
“我就是哭啊,时间一晃就这么没了,我一会儿就好,不用管我。”
“瞧您说这话,怎么能不管,来,我陪您一起翻影集,这是我五岁吧,拿把破木头枪还满世界淘气呢。”
“嗯,有那么两年,你就跟小疯子似的,领你去谁家串门,那个不老实啊,在别人家床上蹦,地上疯跑,屋里屋外的,拽都拽不住,上午穿套衣服,下午就得换,门牙也是那时候摔的剩一半。”
林雅萍一脸笑模样的说完,忽然想起昨天,这回眼泪真擦干净了:“你少和我打岔,我问你,昨天你就给大家晾那啦?直接就能和朋友去度假村玩了是不是?”
嗯?
任子滔抿了下唇,合着他爸是这么说的。
林雅萍还在继续骂他:“你姥姥姥爷,看谁来了?也不送站,你哪怕送完了再出去庆祝,妈都不说你,你看我什么时候拦过你了?”
就在任子滔急中生智时,他的“助攻”也到家了。
任建国进屋就瞪大眼:“你咋回来了?”
任子滔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给他爸甩个眼神,意思是,你看我妈,正跟我秋后算账呢?这借口编的,您倒是省事,显得我很不懂事嘛。
“啊。”任建国意味深长的啊完,当和事佬:“雅萍,就别说他了,回都回来了,年轻人贪玩,玩玩呗,哎呀。”
哎呀个屁啊?
林雅萍瞪丈夫,任子滔也赶紧趁着战火转移溜进了浴室里。
半个小时后,任建国回身将儿子卧房门关好:“你咋回来了?”
任子滔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回道:“男男急了,江叔也不让,正好我明天上午九点,得去趟大地房地产那个开盘仪式,也得回来换套衣服。”
任建国了然,不过?
“那男男咋跟你江婶说的?夜不归宿啊她这是。”
“呵呵,找的王爽打的证人证言,说是好朋友自己在家,害怕,她去给作伴。”
“那你睡觉前,给你爷爷、给你姥爷那头都去个电话吧。”
“对了,您怎么没和我妈实话实说呢?”
“说实话?”任建国一脸你想找死的表情和儿子对视,觉得孩子太嫩,没有斗争经验:“那她就得嫉妒疯喽。”
任子滔笑了笑:“爸。”
“啊?”
任子滔翻出一张折:“我昨天正好去银行了,单提了一些。”
“不是还完我钱了?用那奖学金。”任建国纳闷。
“您欠我江叔钱,也欠银行的,在这么大压力下,还借给我二大爷六万,真是……心态好,一个欠一个,我都怕把您压趴下,我还照顾别人爸爸呢,我先惦记惦记你吧。”
“去去去,”任建国笑骂道:“用得着你惦记?我好着呢!咱家也用不着你操心,我不差你那三瓜俩枣。”
任建国死活没收。
任子滔拿着存折坐在床上,略显沉默,第一次有种很奇怪的感受,就是越对别人的父母好,越有些对自己父母的愧疚,也想对他们更好一些。
男孩子不太清楚,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会和他一样?是不是也会有这种心理历程?
而同一时间,医院里。
江男现去外面买的洗发香波,是那种袋装飘柔牌的,她现在正给她爸干洗头发呢。
“怎么样,解不解痒?”
江源达斜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早就没了耐心:“你快点儿吧,画画呢?这都几点了?赶紧洗吧洗吧得了。”
江男在江源达头顶上皱了皱鼻子:“你一点儿也不知道好赖,我这不是给你按摩头皮呢。”
江源达呵呵笑出声,随后还叹口气,闺女上来那个孝顺劲,拦都拦不住,就是有一点不好,好事可一天来。
刚才都给他擦脚、剪脚趾甲了,这给他别扭的,让孩子给剪多不好意思,这又非要给洗头发。
他是真想对女儿说:“你倒是匀乎匀乎啊?对我长久的好下去,是不是?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七更(为Cloudysky仙葩+3)
所以说,江源达在入院的第二天晚上,是由江男陪护。
他为了不折腾女儿,晚上六点钟之后,江男递给他水果,他都不吃。
怎么劝都水米不进了,就怕喝水喝多了,半夜起夜,闺女再睡不好觉。
任子滔要知道在这一晚上,江源达连翻身都没翻身,江男盖着小花被也睡的呼呼的,不知会有何感受作何感想。
还好,再羡慕嫉妒,任子滔今晚也休息的挺好。
男孩子昨天熬了一宿夜,白天又走了一天选购家具家电,累的够呛,沾枕头就着。
可有一人,今晚却失眠了。
苏玉芹都不用像林雅萍似的,等到孩子高考那天再感受失落,她是现在就失落了,在接到江男电话说不回来时,就觉得屋里很空。
吃了药,苏玉芹早早就去床上躺着酝酿睡意,但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打开电视看动物世界,心想哪怕听个声也行,就在这时,电话响了,是杨丽红打来的。
电话里,杨丽红先说的是最近太忙,上回来这取车,也没上楼说会话,紧接着就告诉苏玉芹道:“那个,江源达住院了,你知道吗?”
苏玉芹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像瞬间露了一拍。
要是换做往常,她真不至于一听说住院二字就吓成这样。
但是这不是有老姜当先例,挺胖的、瞅着挺结实的人,一酒瓶子下去成白血病患者了,好好的人,要倒计时活着了。
“什、什么?”
电话里传来杨丽红了然的声音:“看来你真是不知道,你家男男在这呢,听说是腰扭伤外加腰间盘突出,从火车上下来,就直接被救护车拉到医院来了,跟我们在一个医院,六楼,601。”
挂了电话后,可想而知,苏玉芹能睡好觉就怪了,更失眠了,前后一串,女儿昨天没去参加宴席,今晚看来也是撒谎。
……
早上,江男睡眼惺忪的坐起身,伸懒腰的动作一僵。
她先侧头看了眼她爸,发现她爸表情也挺傻的,在直勾勾看她妈。
“妈,你咋来了?”
“起来,刷牙洗脸吃饭。”
苏玉芹将带来的饭缸一一打开,摆好后又去卫生间拿洗脸盆接水,将水盆摆在凳子上,将凳子挪到江源达面前,毛巾递过去:“自己能洗吧?”
江源达看了眼蓝盆,这盆是子滔洗脚用的,但是这都啥情况了,哪还有空挑那个:“能,能洗。”
边接过毛巾蘸水擦脸,边还挺客套,江源达对孩儿他妈、他前妻,补了句:“你坐,坐你的。”
坐什么啊?
苏玉芹找出条毛巾,擦窗台,擦茶几,站在凳子上,将窗户上的纱窗也顺便收拾下,那纱窗几天不擦全是灰,沾的全是杨树毛。
江源达一边洗漱,一边偷瞄苏玉芹,还没话找话解释道:“我就是扭了一下,过两天就能出院。”
苏玉芹没吭声,她来的时候,都已经问过护士,早就知道情况。
“这病房,是借孩子光住进来的,她找的那谁,叫付俊泽那小孩儿,”江源达又尴尬笑了一下,继续告诉道:
“咱也不是真的大领导,人家那真的,这病房不让随便进来收拾,家里都有专用的,这整的,咱家也不趁收拾屋子的,医院那护工还不能收拾咱屋,男男都擦了,屋里也不埋汰,你快坐那歇会儿吧。”
苏玉芹倒是真放下毛巾了,不过这回改坐在沙发上,将堆在地脚的水果全倒腾出来,翻开几个袋子一瞧,瓜果梨桃应有尽有,倒是吃啊,有的都要熟大劲儿了,再放两天就得烂掉。
“怎么买这么多?”
“也都是咱闺女的小同学买的,谁来谁拎两袋。”
苏玉芹闻言,叹口气,找出一个空塑料袋,正好抬头看到女儿洗漱完进屋:“我挑出些好的,你吃完饭给送到三楼,让小涯他们吃,男男,这好的坏的摆在一起,容易长毛,以后不能这么放水果,听见没有?”
江男偷着和江源达先对视一眼。
她刚才洗脸的时候,趴门偷听来着,她爸妈也没说出来啥啊,就是怪,她都替他们对话尴尬。
乖乖回道:“噢。”
早饭就是在苏玉芹四处收拾的气氛下进食的。
爷俩看着不招消停的苏玉芹,都莫名其妙有点小紧张,没有昨天大清早就一帮人哈哈哈的笑声了,反正爷俩在一起,就属于大手大脚、稀里糊涂过日子。
还别说,只半个多小时之后,病房里就感觉规整多了。
江男觉得,她没有妈妈会持家,不是懒,也不是不干净,差就差在什么东西都摆在那,她还认为好找呢,就是显得屋里乱。
而她妈一到,那是把所有东西能塞柜子里就塞柜子里。
江男拎着水果刚要给姜小雅送去,病房里就迎来了第一拨探病的。
这回也不是刘澈和付俊泽他们,是她爸的朋友,在铁路上班的徐叔叔还有两位叔叔。
周末了嘛,看来今天注定不消停,在徐图之徐叔叔的通知下,江源达的那些朋友们都得到了消息。
苏玉芹站起身,很客气道:“老江你看谁来了,快,徐哥你们坐。”和以往几十年一样,江源达的朋友来了,她就会端茶倒水,看起来很好说话,对人也挺热情。
第二波是大老李两口子,他俩是先去三楼看的老姜,这又到六楼看江源达,手上虽没拎东西,但大老李的妻子往苏玉芹塞了五百块钱。
苏玉芹连连推让:“嫂子,你这是干嘛,他就是闪了下腰,都不算病,你们来,我们就高兴,快拿回去。”
两个妇女在互相撕吧这五百块钱时,大老李冲江源达挑了下眉,那意思,看来你和弟妹是涛声依旧了?挺快啊?
江源达苦笑,屁涛声依旧。
从进屋到现在,苏玉芹跟他都没超过十句话,倒是跟别人挺正常。
等这几波人纷纷离开后,病房里终于静下来了,也只剩江源达和苏玉芹,而江男是早走了。
江源达说:“本来不想告诉你的,这又麻烦你。”
“我是怕你麻烦闺女,她弄那驾校,扔里那么多钱,哪有时间管你?再说她照顾你能方便吗?你咋不给你弟弟打电话?”
第二百七十六章 十更(为Anitaqing打赏+)
江男和哑婆婆找了个饭店吃饭,俩人拿个写字板,一会就写满了擦掉,再写满擦掉,她们在唠嗑最近发生的事,感觉有好多话要说。
没错,她被捞出来了,是孙庆忠的秘书亲自去接的她。
办理案件的民警一看,是区里一把手的秘书来了,脸色变了,还有那曹姓妇女和用手指指她鼻子尖的年轻小伙,那俩就更不用提了,主动说是误会,还说要给哑婆婆的房子先办理。
但说实话,江男那时候,在训斥他们说:“你们以后对老百姓态度好点儿”时,也并没有感到解气,一点都没有。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一般人家,哪怕被人指鼻子骂父母是哑巴,估计也有选择忍的,一般人家也不认识个“孙大爷”。
她不知道今天这股火气,怎么能旺成这样,可能里面就掺杂着“一般人家”的那口气,反正不知道,做了就是做了,没原因,年轻嘛,中二嘛,就是这样。
但江男不清楚的是,她闹了一场,弄的区里都在开紧急会议了。
孙区长很生气,将涉及拆迁工作的负责人都召集了过来。
他说:
“就是在拆迁过程中,几句话的事情,竟然闹到了这地步,闹到了我这里。
老百姓会故意把事情搞大吗?
这是不是说明,我们在工作中,沟通环节出了大问题。
就是有这样的一类干部,他吃着百姓给的俸禄,拿着鸡毛当令箭,又跑到百姓面前作威作福,摆出高人一等的姿态。
我提醒你们,你们的工资是人民给的,你们是人民公仆,仆!”
孙庆忠说到后来,已经拍桌子了。
江源达给他打电话说:孙哥,抱歉,孩子给你惹麻烦了。
孙庆忠认为不对,他该感谢孩子,不要小瞧这个小问题,就下面人这样的工作态度,没人反应,他根本不清楚。
接下来还有动迁搬迁等更繁琐的过程,那么现在不及时纠正,等到以后出现群体暴力事件吗?
这是省会城市,这么近,一旦传到省里,他这个乌纱帽不用戴了。
区高官马上跟上,说道:“我完全赞同庆忠同志的看法,也只补充一点,凡是窗口单位,不止是拆迁,都要注意沟通的方式方法,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同志们!”
一周后……
江男拄着下巴,一边看江源达慢慢悠悠捂着腰溜达,一边听她爸再次教育她道:
“那外面神经病那么多,我要是像你那么计较,一年不得杀几个啊?一个女孩子,怎么就能有胆子说动手就动手,脑子一点也不聪明,碰到那虎的,二愣子的,是你吃亏。”
江男懒得再回答:就是因为大家都这么想,所以才有些人总是肆无忌惮,要是碰到那极品,二话不说,上去先甩两个大嘴巴子,你看她下回还敢在你面前瑟吗?让这种人多碰到几回硬茬子,社会能和谐不少。
江源达就知道闺女会油盐不进,点着报纸说道:“你看看子滔,看看人家在干啥呢,再看看你,这几天都忙啥呢?自从我出院,你就中午来晃悠一圈。”
好吧,江男低下头。
那天她在干架时,任子滔在对着几百号家长外加满屋子的学生们说:“各位家长,各位同学,上午好,我是今年的理科状元,任子滔。”
据六子哥说,就这么个干巴巴开场白,那都迎来了雷鸣般的掌声。
而且子滔哥投桃报李,为了她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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