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强露出笑容,道:“……我失态了七妹。你也不舒服,我先告辞了。”
她知道顾瑾之没有藏掖。
顾瑾之说她没有秘诀,林蔓菁就知道是真的没有。
她最后零星的希望破灭,又是在顾瑾之面前,她比较放松,情绪就一泻千里,怎么也控制不住,眼泪都出来了。
回过神。她又觉得这样不好。好似她用眼泪指责顾瑾之帮不上忙一样。
虽然她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她要站起身,顾瑾之却拉住了她的手。
“大嫂,你这样回去,大哥岂不担心?咱们说说话儿吧。”顾瑾之道。“我连杯茶水都不曾招待你。你这样回去。我心里不安的……”
林蔓菁只得坐下来。
林蔓菁当面这么一哭,弄得顾瑾之有点紧张,她开始头嗡嗡发疼。
她脸色更加难看了。
只可惜。林蔓菁沉浸在自己绝望的情绪里,根本没有留意到。
“……我是相信七妹的话。你这么说了,我就死心了。你大哥倔强得很,不肯纳妾。
他总说家有家规,不能坏了规矩,否则‘不孝’之风滋长,顾氏以后无立足之地,非要等过了四十再纳妾。”林蔓菁坐下之后,为了遮掩尴尬,她主动为了寻个话题,和顾瑾之说起她房里的私事,
“我多次劝他,说我身边有几个老实忠厚的丫鬟,放在房里,生了儿子就养在我名下,都不用抬姨娘,不算纳妾。他说,那些丫鬟都是小孩子就在我房里长大,跟女儿似的,他下不得手。外头重新买的,他又嫌弃人家不干净……”
“大哥不是这种人……”顾瑾之头晕目眩,非常用力才能集中注意力,把林蔓菁的话听进去。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蔓菁。
有些话,外人是不能说的,特别是身为小姑子的顾瑾之。
此前,她能说的话非常有限。
说,同意大哥纳妾?将来大嫂不如意,想起这话,就要恨一遍顾瑾之;说,大哥纳妾是错误的?可大哥生不出儿子,万一大伯和大伯母知道顾瑾之从中撺掇,搀和大房的子嗣大事,心里也怪顾瑾之不懂事,甚至误以为顾瑾之用心不良。
这种事,外人不管说什么,将来都里外不是人。
“……我也知道他不是这种人。”林蔓菁语气微松,轻轻叹了口气,“可……”
可公婆给她的压力太大了。
她又不好在顾瑾之面前数落公婆的不是。
她婆婆,从来没有在林蔓菁面前说过什么重话,子嗣的事,婆婆也未曾开口。虽然林蔓菁能揣测到婆婆的心思,可婆婆的确从来没有明说。
婆婆给林蔓菁留了颜面,林蔓菁也不忍心在外人面前说公婆的不是,她的话戛然而止。
顾瑾之也不追问。她笑笑,道:“大哥的确不是那种人。大嫂,我只是个不入流的大夫。大夫不能帮你这个忙。我实在帮不了你,很是抱歉……”
“七妹这样说,我就过意不去了。”林蔓菁道,“是我给七妹添了麻烦。”
她还想把顾辰之想过继老三顾晴之儿子的事,说给顾瑾之听。
可话到了嘴边,她又咽了下去。
她觉得没必要。
临走的时候,她不死心又问了句:“七妹,你可有什么验方?哪怕危险点,我也是不怕的。”
顾瑾之就一再表明:“真的没有,大嫂……”
林蔓菁情绪很低落。
她要告辞,顾瑾之起身送她。
她拦住顾瑾之,道:“你歇着。今日是我不请自来,打扰了你。你身子又不好,安心养着是正理。等过几日你好了些,我再来看你……”
顾瑾之说好,果然没有起身送大嫂。
过了两日,顾瑾之的大伯顾延韬任首辅的圣旨传达,京里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
朱仲钧得到了消息,当天就告诉了顾瑾之。
第二日,顾瑾之去母亲那边用膳,又听母亲说起。
家里上下无疑都非常高兴。
再过了两日,又听闻今年的春闱挪到了三年后。三年后会有两场春闱取士,今年就取消了。
第422节劝慰
今年春闱取缔,对于悬梁刺股、梦想平步青云的学子,无疑是晴天霹雳。
消息当天传出来,第二日就有众多学子积聚到了吏部,将吏部围得水泄不通。
顾延臻不准顾琇之出门。
顾琇之也没想去闹。
但他精神萎靡,人也恍恍惚惚的,坐着不开口。
顾延臻不知其内在缘故,就安慰他:“……朝里有大事,过两年肯定要加开恩科的。你才多年轻?好好念书,将来定能金榜题名,再报效朝廷。”
顾琇之没听见父亲的话。
他依旧沉默坐着。
顾延臻不甚在意。他自己当年也中了举人,却因吃不得苦,不想考试而放弃了,所以他无法理解儿子的心思,以为孩子跟他一样,心里也是不以为意的。
劝说了儿子几句,顾延臻就出门了。
等父亲走出去,顾琇之的肩膀就塌了下来。
他将脸埋在掌心,久久没有动。
而后,可以清晰看到他肩膀的轻微耸动。
他是再也不想等三年了。
在这个家里度日如年的滋味,太不好受了。
可现在,他去求谁?
他哭了半天,才想起了自己那个新任首辅的大伯。
顾琇之猛然坐正了身子。
他抹了抹哭红的眼睛,站起身来。他要去找大伯。
他记得七姐夫庐阳王曾经告诉过他,像他这样的举人。是可以去做个小县丞的。像顾家这等门第,让大伯帮忙,替他选个县令也是轻而易举。
他愿意去偏远的地方,只要能离开家就好。
他一刻也等不得了。
而后,他又想:他是个什么东西?
大伯也不一定记得还有他这个侄儿。
家里愿意帮他说话了,除了父亲,就是他的七姐。
父亲有点怕大伯,大概是不愿意去求大伯的,顾琇之也不想父亲为难。
七姐虽然是嫡母宋氏的女儿,却不讨厌他这个弟弟。她是愿意看着兄弟们都好的。
七姐又是庐阳王妃。大伯给庐阳王面子,也能听七姐一句半句的。
“冯天,打水给我洗脸。”他冲门口,喊了声服侍他的小厮。
小厮推门进来。道了是。
净面更衣。顾琇之出门了。
临出门。他想到七姐经常在母亲这边,而不是在王府别馆,就又喊了书童。让他先过去问问。
书童很快折回来,说王妃今天没有过来,在别馆。
顾琇之这才去了。
****
已经到了正月十四,明天就是元宵节。
顾瑾之想起上次在宫里过元宵节,还是七年前。
那次他们猜灯谜,顾瑾之最拙,当时心里怕猜错,还被朱仲钧当面抖出来。如今想起来,竟然有些许温馨。
她今天状态也还勉强。
孩子们都在她跟前,和她说话。
听说明天也有进宫去,彦颖是很高兴的。
“……娘,皇祖母那里有好多好玩的。”彦颖愉快的说,“有个蝴蝶,那么大,皇祖母说,下次我回家,她就送给我。”
太后的仁寿宫里,偏殿摆了只蝴蝶架子,有只成年公鸡大小,累丝做的身子,用黄金削了薄薄的羽睫,纤尘可见,颤颤巍巍的,栩栩如生。
那是江南进贡的宝贝。
那么大又那么薄的蝴蝶,是很难坚固的,非常考验工艺,京里的老匠人都做不出来。
太后很喜欢,就摆在了偏殿。
彦颖到了仁寿宫,到处逛,他就看中了。
太后倒也不是舍不得那么个玩意儿,只是一搬动就容易断,更别说再抬到庐州去。要是给了彦颖,平白糟蹋东西,才用话搪塞了孩子。
哪里知道,彦颖一直记得。
顾瑾之大笑,把彦颖揽在怀里,笑道:“这样不好。那蝴蝶是皇祖母的心爱之物,彦颖不能要。”
“为什么?皇祖母说要给我的。”彦颖不解道。
顾瑾之笑,又想了想,道:“娘给你做的虎头鞋,你给哥哥和三弟一人一只,可好?”
顾瑾之曾经给彦颖做过一双虎头鞋睡鞋,彦颖爱极了。虽然有点笨重,但是彦颖非常喜欢,每天睡觉也要穿着,甚至带到了京城。
那是他最心爱的东西。
一听这话,彦颖立马鼓起了嘴巴,不满看了眼哥哥和三弟。
而后他又想,道:“娘,我给了大哥和三弟,您再给我做吗?”
顾瑾之摇摇头。
彦颖也摇头:“我不给。”
“那你也不能要皇祖母的东西。”顾瑾之趁机道。
彦颖犹豫了半天,才道:“可是皇祖母愿意给我的……”
“皇祖母疼你,才愿意给你的。皇祖母爱那只蝴蝶,就像你爱娘给你做的虎头鞋一样。”顾瑾之道,“如果有人非要了你的鞋,你高兴不高兴?”
“不高兴。”彦颖立马紧张道,“娘,谁要我的鞋?”
然后,他目光狠狠瞪着老三彦绍。
他非常聪明,知道大哥燕山的脾气,处处让着他,是不会跟他抢东西的,唯一会更他抢东西的,就是老三彦绍了。
因为彦绍还小不懂事,每次看到彦颖拿了什么好玩的在手里,都会要。而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顾瑾之和朱仲钧都会劝彦颖给彦绍,要学会分享和友爱。
彦颖非常霸道。
顾瑾之多次教他,不要什么都要争,适当让着弟弟。
“谁也不要你的鞋,君子不夺人所爱。”顾瑾之道。
“娘,娘……”彦绍在一旁跌跌撞撞走了半天路。燕山搀扶着他。他摔了两次,此刻又摔着了,疼得哭起来。
顾瑾之让彦颖自己去玩,她抱起了彦绍。
“你和哥哥去玩,娘要歇会儿……”顾瑾之被三个儿子磨得有点头疼。她轻轻揉着彦绍摔疼的膝盖,对彦颖和燕山说。
彦颖见顾瑾之还抱着彦绍,就道:“娘,三弟不去吗?”
顾瑾之就把彦绍放在地上,让彦颖牵着彦绍,道:“三弟也去!”
彦颖这才觉得平衡。
等三个儿子出气。顾瑾之暗暗舒了口气。
她腰有点酸。
这次怀孕的状况不断。不知是这个孩子爱闹腾,还是之前两个月的马车劳顿,让她身子变差……
她刚想躺下歇会儿,二门上的小丫鬟就进来禀道:“王妃。八舅老爷来了……”
顾瑾之只得又打起精神。
她让丫鬟把顾琇之请进来。
她想了想。记得前晚朱仲钧说。朝廷取缔了今年的恩科,挪到了三年后。皇帝不放心把取士的重任交给太子。
顾琇之似乎很想考中,去翰林院学习。独立起来。
顾瑾之也知道他的处境。
顾琇之准备了那么久的春闱,就要取消了,只怕心里有苦无处诉。
她觉得顾琇之不是因为不用考试而无聊,跑到她这里来闲聊的。
肯定是有来意的。
顾瑾之想到在庐州养胎的时候,总觉得寂寞,连个人来客往都没有。现在想想,那时候听不知惜福的。
现在是想个清净养胎的时间都没有。
和上次大嫂来相比,她今天感觉还行,只是方才被孩子们闹了一回,有点乏,头脑却是精神的。
她起身,让丫鬟替她拿了件银红色的长袄换上。
丫鬟把顾琇之直接请到了正院的宴息起居处。
顾瑾之也赶过来。
琇哥儿给她行礼,姐弟俩客气了一通。
“……听说今年不开恩科了,还有人去吏部闹事。”顾瑾之道,“你没去吧?”
“我没有,七姐。”顾琇之道,“去了也没用。闹事的人,若是抓住了,革去功名,三年后都不能再考了……”
顾瑾之欣慰点头:“对,匹夫之勇。看似勇敢,实则愚蠢。要是真有骨气,就不要走科考这条路。既然走了这条路,就要懂规矩、守规矩。”
顾琇之连连道是。
顾瑾之的观点,和他的不谋而合。
他的情绪就松懈了几分:“我也是这么想的……”
“…。。学子们有怨气也是正常的。”顾瑾之又道,“千里迢迢来趟京城,有些人几乎是倾家而来。再这么空手而归,也对不住父老。但闹事,却不是解决之道。三年后会增加恩科不说,取士的人数肯定也要翻倍,来弥补学士们,安抚天下学者。”
“真的?”顾琇之隐约也有这种猜测,但听七姐说出来,感觉是不同的。
他心情顿时明媚起来。
顾瑾之笑道:“没有十成,也是七八成的。”
她见顾琇之笑了,又问他,“琇哥儿,你呢?七姐知道你素来有鸿鹄之志,如今还要再等三年,你有什么打算?”
顾琇之看了眼顾瑾之,欲言又止。
顾瑾之道:“你直言无妨。你知道,煊哥儿念书不及你一半的,咱们这一房就靠着你,你替父母争气。不管你有什么打算,七姐都会支持你的。”
“我……我想去南边偏远的地方,做个县令。”顾琇之道,“我已经二十出头,除了在嵩山书院念书,就没有出过远门。男儿读万卷书、行千里路,我想出去历练一番。”
“这也容易。”顾瑾之道,“本朝律例,举人在吏部报备,就可以选官。但你要知道,你去了吏部报备选官,就不能再参加春闱了。一旦你春闱得中,就是更好的前程,你为什么要着急这一时?”
顾琇之倏然感觉无言以对。
第423节起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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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瑾之的话,让顾琇之不知如何回答。
顾琇之又不是已经年过半百的,现在就放弃春闱,想去做个小官,是不可理喻的。
既然七姐都觉得不可理喻,那么,大伯估计也是这么想的。
到时候,大伯只怕先不答应。
顾琇之的理由又不能说出来。
说他怕嫡母,在家里度日如年?
别说大伯会骂他没出息,七姐也会觉得寒心,他的嫡母是七姐的亲娘,七姐从小就和母亲亲热。
顾琇之就默在那里。
顾瑾之见他不回答,心里隐隐有点猜测。
她想了想,问顾琇之:“我也觉得男儿应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你想要出去历练历练,现在也不用非要去偏远的地方做个县令。你若是听我一句,我倒有个主意……”
“求七姐指点。”顾琇之连忙道,“我正是混沌不解,七姐指点迷津。”
“……咱们在延陵府,有宅子,家里还有下人,回去就能住的,很方便。延陵府不比京城,最是读书的清净地方。咱们顾氏还有族学,你这般小小年纪就中了举人老爷,族人无不敬重你。
到时候,你隔三差五去给族学里的孩子们讲讲学,也不至于寂寞。
你回延陵府这一路,我资助你些程仪,又让王爷给你弄个名家荐书,到了码头就停歇停歇。一路风土人情看过去,拜访当地名儒,既好玩又受益,三年后开了恩科,你再回来,可好?”顾瑾之道。
顾瑾之说一说,顾琇之心路就开阔几分。
心头那层层叠叠的乌云,顿时就拨散开来。
回延陵府,既可以远离宋盼儿,又能偷偷去看洪姨娘。对顾琇之来说。他所有的心愿都满足了。
他想去做县令的目的,不过如此。
现在想想,他的想法是这样单纯。
他暗暗为自己惭愧。
“好是好,只是所费不赀……”顾琇之道。“我这些年。于家毫无建树。在家里精茶细饭,还要这样折腾,我怕……”
“不用顾忌这些。”顾瑾之道。“母亲那边,我跟你一块儿去说,她自然会同意的。你也不是单纯出去玩,你是去长长见识,这是书本里学不到的。将来你中了进士,做了大官,再报答父母就是。”
顾琇之终于点点头。
他跟顾瑾之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