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仲钧咽不下这口气。
谁跟他媳妇过不去,他就跟谁过不去。
顾瑾之心田微暖。她笑着。把朱仲钧拉回了炕上,让他钻到被子里躺下,暖和暖和。
“护短也没你这么护法的。”顾瑾之笑道,“你去了,简王若是再三说王妃的病,你仍拒绝,岂不是显得你不念亲情?装作不在家,不见他们,将来还有推脱之语,说当初不知道。再开口要钱。也是理所当然的……”
朱仲钧仍是不悦。
可自己刚刚在屋子里站了站。腿都有点寒意。
到底不能出门。
外头冷得刺骨,又是马车颠簸。假如这腿留下病根,到底是自己吃苦。
朱仲钧心里盘算着以后怎么狮子大开口,听话躺回了炕上。
夫妻俩各自拿了书看。
屋子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故而没有明火。海棠从顾宅那边。搬了两盆腊梅盆景,搁在屋子里,幽香徜徉。
快到中午的时候。宋盼儿那边派了人来问,他们是否过去吃午饭。
顾瑾之想着朱仲钧的腿,还是别冒寒走那么多路,就让海棠去说一声,今天留在王府别馆吃,懒得跑。
海棠就赶过来,如实告诉了宋盼儿:“王妃说,王爷还是别冒寒的好……”
宋盼儿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失落。
明明只少了顾瑾之,却感觉家里热闹劲顿时去了一半。
宋言昭来了之后,为了方便他安静念书,宋盼儿让外院开了个小厨房,专门给他做饭,免得他早晚回来内外跑。
顾延臻和煊哥儿也怕冷,就跟着宋言昭吃外院的小厨房。
里头吃饭的,只剩下宋盼儿和小十、小十一。
两个小子,都快三岁了。
小十一体弱多病,又爱哭。虽然会讲话,却吵得紧;小十则闷声不语,至今一个字也不会说,怎么教他也没用。
等吃了午饭,两个小的被乳娘抱下去歇午觉,宋盼儿见了几个管事的婆子,说了些过年的事。
只因家里尚未除服,过年仍是一切从简,没什么大事。
不过半个时辰,就处理妥当了。
宋盼儿有点无聊,又懒得拿针线,想着好些日子没有去老宅那边,就想去和大夫人说说话儿。
她喊了宋妈妈,让她在家里照顾事宜:“有什么事,若是不太要紧,你就帮着办了。两个孩子看着些……”
宋妈妈道是:“您放心。”
宋盼儿就带着丫鬟慕青,去了老宅。
大夫人亲自来迎接了她。
“……听说你娘家侄儿乡试进学,中了举人,进京赶考了?”大夫人问宋盼儿,“你怎么也不来告诉我一声?我是打算派了个去问问,请到家里吃顿饭的,又怕耽误孩子念书。”
说起这个,宋盼儿很是自豪。
她却谦虚道:“什么大事,哪里敢劳动您派人去瞧他?这些日子,他的确是埋头念书。再过两个月,等春闱完了,我带他来给您磕头。”
“这还不算大事?”大夫人笑道,“这满天下的孩子,若不是神童,谁能如此年轻就中了举?”
年轻中举是难得的。
可宋言昭也十九岁了。
这个年纪的举人老爷,虽然不多,却也不乏其人,每年都有几个的。
大夫人说得这样夸张,宋盼儿心里却很高兴。
“您抬举他。”宋盼儿与有荣焉。
“我向来老实,都是实话实说的。”大夫人道,“等钦点了进士,入了翰林院,咱们家也该除服了,到时候替孩子热闹热闹。”
宋盼儿也是这样想的。
她还把自己为宋言昭做媒之事,告诉了大夫人:“……是胡泽逾的女儿”
大夫人一听是胡泽逾的女儿,半晌愣是没想起胡泽逾是谁,一脸茫然。
“胡泽逾是永熹侯府的旁枝兄弟。”宋盼儿解释。
“哦,他们家啊……”大夫人恍然大悟。其实她是装的,她仍是不知道。
京官那么多,胡泽逾小小五品官,和大夫人这边没什么利益或者矛盾,胡太太也不是大夫人这个圈子里的,她哪里能知道?
宋盼儿看大夫人的眼神,料想她定是敷衍的。想想也是情理之中。京里那么多人,大夫人又不经常出门,不可能都认识。
宋盼儿仔细解释给大夫人听:“我们在延陵府的时候,胡泽逾是太守,常有来往。后来我们进京那年,胡泽逾也到了刑部,靠着永熹侯谋了个正五品的郎中。他家姑娘,和瑾姐儿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哦,他们家!”大夫人这回真想起来了。
京里的人和事的确很多,可跟顾瑾之同年同月同日的。宋盼儿不止提过一次。大夫人有印象。
她还在永熹侯胡家的宴席上见过胡婕两次。
“胡家那位姑娘,出落得水灵。单论容貌,咱们家也只有珀姐儿能与之比肩。不错,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大夫人笑道。
“可不是。胡婕长得最是好看。”宋盼儿道。
未来的侄儿媳妇。宋盼儿也不吝啬赞美之词。
她赞美一句,大夫人跟着接一句,两人说了半晌。
而后。大夫人突然想到了什么,问宋盼儿:“他们家,和永熹侯府来往深吗?”
“胡泽逾就是永熹侯扶持起来的。”宋盼儿道,“他们不过是旁枝。胡家旁枝那么多,只因胡泽逾聪明又机灵,讨了胡家老夫人的欢心,胡家处处提携他,才有了今天的体面……”
大夫人眼眸微微沉了沉。
宋盼儿看在眼里,问她:“怎么,你是听说了什么不曾?”
“这倒也不是……”大夫人顿了下,继续笑道,“许是我多心了。前几年重庆长公主府上娶儿媳妇,我去吃喜酒,和宣平侯夫人、永熹侯夫人同桌。宣平侯夫人跟永熹侯夫人不和。而后宣平侯夫人拜访我,我就问了问她和胡家是不是有过节。
她说,永熹侯夫人为人尚可,只是胡家那位老夫人,是个不能沾惹的,连带着她看永熹侯夫人也讨厌。她还说,以后让我们别和永熹侯府打交道,那位老夫人,最是瞧不起我们半路兴起的人家……”
宣平侯府姓李,是跟着先帝亲征大漠,四战四胜,封了侯的。
从前,宣平侯不过是当兵的出身。
这样的新贵人家,京里有不少。
顾家也算。
“……我见过一次那位老夫人,慈眉善目的,倒不知道她的性情。”宋盼儿道。
“我也不知道。”大夫人笑道,“是李夫人说的,谁知真假。若不是你说到胡家,我都忘了这件事。不过告诉你一声,你搁在心里,多留个心眼。胡泽逾家既是依仗永熹侯府,胡泽逾女儿的婚事,永熹侯府不可能不说话的。到时候,你心里有个数,自己慢慢度量。”
宋盼儿笑了笑。
她心里想着大夫人的话,再也没有心情闲谈了。
大夫人见宋盼儿兴致乏乏的,说了句天色不早。
宋盼儿正要起身告辞,却见二门上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跑了进来,说:“外头的人说,四姑奶奶身边的妈妈来了,要见大夫人。”
嫁到袁家的四姑娘顾珊之,是大夫人最头疼的。
听到她派人回来,还只找大夫人,大夫人不禁叹了口气。
她无奈道:“请进来吧。”
宋盼儿也好奇袁家又有什么事,故而坐着,没有再说离开的话。
大夫人也不好赶她走。
不一会儿,就有个四旬的妈妈疾步跑了进来。她是顾珊之的陪房。
她先跪下给大夫人磕头,然后又给宋盼儿行礼。
大夫人叫人搬了锦杌给她坐下,问她什么事。
“四姑奶奶说,家里闷得慌,让您接她回来住几日……”那位妈妈道。
宋盼儿蹙眉。
大夫人心里也知道有事。
可是她不想再管了。大过年了,顾家自己的事还忙过来,大夫人没心思再替四姑娘操心。
她笑着道:“这还有五六日就是小年。这个时候接回来,还得再送回去。你告诉四姑奶奶,等过了年,我再派人去接她……”
大夫人都懒得问什么事,就直接拒绝了。
那位妈妈面露难色。
*
第373节告状
袁家来的那位妈妈不起身。
大夫人回绝之后,她仍是道:“大夫人,奴婢来前,四姑奶奶再三说,她也不想多住,最多两三日,求您疼她些,接她回来……”
大夫人板起了脸,道:“你陪着四姑奶奶到了袁家,就该劝着四姑奶奶,上事公婆,体贴丈夫,才是她应做的。这大年关的,谁家里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偏偏她要偷懒回来?我若是派人去接了,岂不是咱们家不知礼数,叫人笑话!”
那妈妈一脸惶恐,忙给大夫人跪下。
宋盼儿在一旁看着,没有插话。
大夫人就是不同意去接四姑娘回来住。
那妈妈见大夫人坚决,知道求也没用,只得起身行礼告辞。
“……别是真有什么事吧?”等那位妈妈走后,宋盼儿有点担心,“倘若她真受了委屈,想回来找娘家人撑腰,咱们这样不管她,她会不会……”
大夫人笑了笑。
她知道宋盼儿挺善良的,却是第一次知道顾瑾之对孩子的问题这么心软。
“若是受了委屈,也是她活该。”大夫人道,“咱们家的姑娘,别说是嫁到小小商户,就是嫁到皇亲贵胄人家,也没有叫人平白欺负了去的道理。她若是不知道自己家里有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利用娘家的权势去保护自己,我护得了她一时,也护不了她一生,她迟早还是要委屈。趁她还年轻。让她也遭遇些事,对她也好。”
宋盼儿笑了笑,不再多言。
道理谁都明白。
假如是顾瑾之这样,宋盼儿大概会骂她不争气,也断乎舍不得丢下顾瑾之不管的。
谁生的女儿,谁才疼。
慈母多败儿,应该是指宋盼儿这种性格的,而不是大夫人这种的。
略微坐了坐,宋盼儿起身告辞。她回家之后,已经快到了申正。
宋盼儿想着大夫人说永熹侯府的话。心里一直在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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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珊之坐在里屋的炕上。安静做着针线。
那熟练的针,却分外辛涩,穿过细腻的布,直往顾珊之指腹上扎去。
鲜红的血珠。落在雪色白绸上。似朵秾艳的话。妖娆盛开。那妖娆里,似有个绝美的佳人蹁跹,顾珊之的眼睛顿时就湿了。
她吸了吸鼻子。
屋子里服侍的丫鬟。只有扫雪和迎夏。
两人见顾珊之这般,忙上前安慰。
顾瑾之努力挤出了一点笑意,对扫雪道:“莫妈妈去了这么久,怎还不见回来?”
她派了莫妈妈去顾家,让大伯母接她回家小住。
这些日子,她心情太差了。
正念叨着,莫妈妈已经回来。
她疾步走进来。
顾珊之连忙站起身,迎了莫妈妈:“大伯母派了谁来接我?是宁妈妈吗,已经去告诉太太了吗?”
莫妈妈一脸难色。
她心疼看着顾珊之,内疚道:“奶奶,奴婢没办好差事。大夫人说,马上就要过年了,家里事多,等过了年再来接您……”
顾珊之愣了愣。
她握住莫妈妈的手也松开了。
这倒叫她意外。
不来接她了吗?
“……还说了什么?”顾珊之问。
问完之后,她自己也挺惊讶的:她居然没哭出来。
或者,在她内心深处,她仍是想留下来,替自己争口气,躲回娘家只是最后的退路。
“大夫人说,奶奶既已出嫁,就该上事公婆,体贴姑爷,断乎没有年关自己回娘家躲清闲的,顾家没有这种规矩。”莫妈妈道。
顾珊之慢慢后退了几步,坐回了自己的炕沿上。
她久久沉默。
扫雪和迎夏对视一眼,不知该怎么劝顾珊之。
出了嫁的姑娘,娘家没人来接,是不好擅自回去的。
“奶奶,要不奴婢回去,跟二夫人说一声?”迎夏上前一步,低声问道,“二夫人是奶奶的亲娘,比大夫人疼奶奶。”
顾珊之没有抬头。
她沉默着。
扫雪也道:“是啊奶奶,奴婢和迎夏都是在顾家长大的,奴婢跟着迎夏一起回去,二夫人应该会体恤奶奶,接奶奶回去的。”
顾珊之仍是一动不动。
许久,她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捂住了脸,失声痛哭。那呜咽之声,何其悲凉?
莫妈妈和两个丫鬟忙噗通给顾珊之跪下了,都说:“奶奶别伤心……”
顾瑾之不理会,痛痛快快哭了一回。
她越哭越大声。
哭了一刻钟,眼睛都肿了,这才停下来。
停下来之后,她吩咐扫雪:“去弄些凉水,我按按眼睛,要不然都肿了,等会儿去给太太请安,怎么见人?”
她声音有点嘶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迎夏忙亲自去了。
扫雪和莫妈妈还跪在地上。
顾珊之道:“你们都起来。”
扫雪和嬷嬷爬了起来。
两人上前,都对顾珊之道:“奶奶莫要伤心。”
“嗯,不伤心了。”顾珊之道。
迎夏打了水来,给顾珊之敷脸。
顾珊之从迎夏手里接过冰凉的帕子,只感觉掌心被一阵刺骨的寒意包裹,手上的肌理收缩,一瞬间有点僵。
她冒着寒意,将帕子捂在眼睛里。
寒气让她嘴唇微微哆嗦了下,却没有松开。
她一边捂住自己的眼睛,一边喊了扫雪。
扫雪忙上前:“奶奶有什么吩咐?”
“你亲自去趟顾家,告诉大夫人。就说姑爷的新姨娘,姓孙,昨夜就抬进了府里。没设酒宴,没告亲朋,只有我亲口同意了的。就说,我原本要亲自回去告诉这话,可惜家里忙,没空接我。”顾珊之语气平常,“旁的无需多说。”
扫雪脸色变了变。
迎夏和莫妈妈面面相觑。
“奶奶,您何必这么委屈自己?”迎夏道。“当初您为了姑爷的体面。抬了听风,大夫人就骂您糊涂。如今又是孙姨娘,大夫人岂不是更要生气的?既然去告诉,就该如实说。孙姨娘是太子爷赏的。姑爷和您都不乐意。却也不敢驳了太子爷的话……”
顾珊之轻轻放下了巾帕。
她的眼睛布满了红丝,仍是看得出肿了。
她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什么姑爷也不乐意……太子爷才多大的人?就算真知道这些事。也是有人挑拨的。只怕姑爷在东宫这些日子,早和孙姨娘有了首尾,念着我们顾家和宫里的娘娘,不敢收回来,最后求了太子的恩典,让太子出面将孙氏赏给了他……”
袁裕业谋了太子侍讲,做了些日子,和太子很亲近。
太子很喜欢他。
袁裕业非常得意,自觉前途一片明媚,仿佛入阁拜相指日可待,对顾珊之早无了先前的体贴。
顾珊之百般讨好他,他仍是冷脸相迎。
不管顾珊之做什么,袁裕业都反感,而且豪不吝啬表现出来,也不怕顾珊之难堪。
顾珊之没少哭,袁太太从中劝了几回,也无能为力,只得处处安抚顾珊之。
人的心变了,看待旁人的目光都变了。
比如,袁裕业觉得顾珊之的温柔,都是拉拢他的毒药,让他成为顾氏的势力,最后替顾家出力。
袁裕业才不想做顾家的爪牙,经过顾瑾之的诊断和听风孩子落胎,他都恨死了顾家和顾珊之。
他的心,顾珊之再也捂不热了。
他觉得,顾家一边拉拢他,一边羞辱他,根本没有把他当人看。而顾珊之,更是阴险,外柔内狠,最是可恨的。
袁裕业的表现,把顾珊之的情谊磨得只剩下细若发丝的最后一根。孙姨娘进门,顾珊之根本不意外。
她平常处处维护袁裕业,哪怕是袁裕业有十分不好,顾珊之也不肯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