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是一家人,又是妯娌,有些话,我就直说了。”阮蕙听了,抬头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你与皇后娘娘是嫡亲姐妹。按说到了长宁入宫靓见也是应该的,不过眼下慷兄弟才入太学院,你恪大哥又忙得紧,我这身子又不舒坦……这家里的事儿,还要你帮把手才行。”
不待秦秋水接话,又继续说道,“这屋子虽说已经购置下来了,不过屋里的丫头仆妇们都不是咱们身边侍候的老人,到底不知底细……我这身子也渐渐沉了,往后人来客往的,只怕都要你操持起来。”
秦秋水听着,脸色忽明忽暗,不知阮蕙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竟是要她代为操持杨家的事务?就算阮蕙怀了孕,此时也不过三个月而已,怎么就沉重得连人来客往都无法应付了呢?不会是因为初到长宁而想把担子撂到她身来吧?
阮蕙佯作没有看见她阴晴不定的脸色,兀自往下说着,“眼看就要春闱了,慷兄弟的功课是半点都不能耽搁的,就是伙食上头,你也要多多操心,只有身体好了,才能安心做其它事情,还有一桩,便是长宁的天气,虽说现在到了初春,不过比起长乐的冬天还要冷上几分,先前我为你大哥倒是做了几件貂氅,不过与慷兄弟的身材有些不合,你若有空,就给他改改……”
秦秋水越听脸色越沉。难道——阮蕙是在暗示自己,要他们分开来过?
“这些,都是你大哥的意思,”阮蕙这才转过脸来看她,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为难的神情,“我原想着等慷哥儿及了第,我落了月,才议这事的,可你大哥说,慷哥儿和你都是没经过历练的,正好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好好磨练一下,以便在长宁立足更稳。”顿了顿,又道,“虽然你有皇后娘娘可做助力,但慷哥儿目前也只有出仕一途,若借了皇后娘娘的势,对他往后的仕途反而不利。”
秦秋水憋着一肚子闷气听阮蕙说完,好不容易才忍住冲出门去的冲动,勉强抑制住盈上眼眶的泪花,轻声应道,“大嫂说的是,回头等慷哥儿回来了,我就跟他商量着搬出去。”
“看你说的,到底是一家人,就算要搬出去,也得等房子置办好了再说。” 阮蕙不由得笑道,“我和你大哥的意思——你们就先在家里住着,先慢慢物色合适的房子,再置上些仆妇佣人,等过了春闱,若是慷哥儿高中了,少不得有人要上门道喜,终究还是单门独户的好些,也省得有人说他借着你大哥的势头或是你那个做皇后娘娘姐姐的势头呀!”
原来如此。秦秋水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幸亏刚才忍住没有发作,要不然可就造成误会了。当下脸上便带了笑意,“……那都依着大嫂说的办吧!”
“咱们到长宁的事儿,想必不出几天就会传到宫中,皇后娘娘必定会派人过来探你……”阮蕙嘴上淡淡说着,心里却忍不住叹息。这种事情,换着聪明知趣的,哪还用得旁人来说?这个秦秋水,表面看起来伶俐,想是自小被人捧在掌心长的缘故。倒是养成了百事不管的性子,连杨慷的衣食方面都不过问,而杨慷固然聪明,到底不过是个书呆子,眼下又是这样关键的时刻,若不是为杨慷的将来着想。她还真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当然。就算要秦秋水学着管家,她也是不会放任不管的。毕竟,秦秋水出身商户之家,骨子里总是精明的。若让她管家,阮蕙是无法放心的,何况她还有个身处内宫的皇后姐姐?
……
第三天晌午。约摸午饭时分,胡夫人果真登门拜访,随身只带了两个大丫头。坐的是一辆朱轮华盖马车,看着也不怎么打眼。
门房得了杨恪的吩咐,不管贫富尊卑都一律对待,一改从前在长乐时趾高气扬的气派,当即命人通知二门,又恭恭敬敬地把胡夫人迎进门去。
阮蕙得了信,就亲自迎到了二门。这个胡夫人。踩着饭点登门拜访,一看就是要在这里多做停留的。她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毕竟,这是杨府搬到长宁后的第一个访客,而且还是兵部尚书的夫人,不能怠慢的人物。
胡夫人见阮蕙与秦秋水连袂相迎,自是客套了一番,当下宾主寒喧几句,就随着采青到了专门待客的正厅。
早有仆妇把烧得旺旺的炭盆移到了正厅,掀开厚厚的毡帘,室内融融的暖气就扑面而来。
众人进去,分了宾主坐下,芍药就吩咐小丫头上了茶。
胡夫人接了茶在手,慢慢地啜了两小口,就让身后侍立的大丫头捧上两个精致的鸡翅木的小匣子,“……上次手里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只能把往常戴的那对镯子给了你们妯娌做见面礼,实在简薄了些,我们老爷知道后,还说我是吝啬成性舍不得,狠狠地说了我一顿……这回上门,倒是他做主挑的礼物……还叫我好生给两位夫人赔礼……”
听着胡夫人滔滔不绝地说完这一番话,又命大丫头把那两上精致的匣子捧到自己和秦秋水的跟前,目光不经意地从那两个丫头的手上扫过,看到两只匣子几乎完全一样时,心里不禁一动,当下也就客套了一番,便命芍药收了礼物。
闲话了几句,采青就进来问饭摆在哪里。
哪知胡夫人听说摆饭,就站起身来告辞,“……家里一直有客,刚才才脱了身……原想着等些天再来拜访的,可想着就要春闱了,各家有读书人的难免图个清静,不如趁早来了……”
阮蕙原以为胡夫人是特意选在饭点来的,不想竟料错了,当下有些意外,自然也不好勉强,想着此次从长乐带了些特产,便命采青去包两包给胡夫人带回去尝个鲜,“……都是从家里带来的东西,不值钱,就尝个鲜。”
听说是山药和蜜桔,胡夫人倒没有推辞,还爽快地连声称好,“那敢情好,我家里正好来了个刁嘴的客人,这蜜桔,必定对他的胃口。”又见阮蕙面带倦色,不免又关心地问了几句是不是水土不服等等,还热心地为她推荐太医院的郎中来给她请脉。
阮蕙自是笑着谢了。
哪知秦秋水在一旁笑着接口道,“我大嫂这病呀,是个慢性的,时间长了,自然就会好,只需要请个郎中来开几帖开胃补脾的方子就罢了。”
胡夫人有些不解。
阮蕙只好轻声解释,“是有了身孕,胃口难免差些,加上水土也略有不服……”
胡夫人微微一滞,便立时露出欢欣的笑容来,“那可要恭喜杨夫人了……这个杨世子,有了这样的喜事,竟在我家老爷面前都瞒得密不透风……”
杨恪不对外宣扬,自然有他的道理,可这事既被秦秋水给捅破了,自然不好再瞒着,当下就笑道,“世子与胡尚书同朝为官,一向私交甚笃,又哪会刻意瞒他?不想是想等过阵子家里收拾妥当,也等我身子好些了,再向各位同僚们提起……这些天我总是懒怠走动,若家里来了客人,像夫人您这样豪爽为人的还不会怎样,若遇上是心思细致的,只怕还道我是刻意怠慢呢!”
136、风声紧
胡夫人听了,便打起哈哈客气了几句,倒也没显出什么不悦的情绪来,接着便起身辞了出来。
想着胡夫人既然为秦家的妹妹们作媒,也许有些话不好当着阮蕙说,让秦秋水送她,正好让她遂愿。阮蕙便请秦秋水代送胡夫人至二门,自己则回了屋。
约摸过了半盏茶的工夫,秦秋水才从二门处回来,在阮蕙房里小坐了一阵,见她神色倦怠,便也回自己屋里去了。
整个下午,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令阮蕙略显浮躁的心稍觉安宁。
与往常一样,杨恪兄弟依旧是傍晚时分才返回家中。
阮蕙忙吩咐摆饭。
席间,杨恪一如平常寡言少语,只吃了一碗就放下了筷子,也不等散席,就先回了书房。
这种情形以往也是常有的。不过阮蕙还是从他临走时略显匆忙的脚步捕捉到了一丝丝异样。出去了一整天,去的还是贤王府,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过她还是耐心地等待杨慷夫妇吃完了饭,才在最后离席。
院子里已经掌起灯来。书房里也烛火通明。
看样子,杨恪是打算在书房里看书了,因为暖阁间的炭盆已经被仆妇搬到了这里。
见阮蕙缓步进来,杨恪的目光就从书上移开,沉声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你早些歇了吧!明天随我去拜访贤王与贤王妃。”
阮蕙应了声,脚下却一动也不动。
杨恪的目光再次从书上移到她的脸上,“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从成婚到现在,很少看见杨恪对自己这般……不耐。阮蕙心里一动。脸上就挂上了浅浅的笑容,“妾身倒是没什么事,不过想着世子爷在外面累了一天,也该早些歇息才是,您要是不昨,妾身也睡不安稳……”
听着这样温存的话语。杨恪的脸色顿时柔和下来。随即站起身来说道,“你要是睡不着,咱们就在这里说说话儿吧!”边说边让她在他自己方才坐过的铺着灰鼠皮毡的太师椅上坐下,自己则拖了另一张椅子在她身旁坐了。
采青本来陪着阮蕙一同过来。这时看见她夫妻二人摆出一副秉烛夜谈的架式,忙就退了出去,一边吩咐小丫头再取些银霜炭来。一边又叫人去煮热茶。
阮蕙就微笑道,“果然如世子爷所料,今天胡夫人真的来了。”
一听这话。杨恪的眉头就略微会展开来,“就她一个人?有没说什么?”
“就她一人。倒没说什么别的,只说胡大人怪她送了中空的镯子给我们妯娌,她这回来,特意补送了礼物,妾身先前瞧着倒是上好的鸡翅木镶金边的精致匣子,还道必是贵重物品。哪料到竟是一块端砚……给三弟媳的,却是块绿玉镇纸。”阮蕙想起胡夫人那副诚心的模样就觉得有些啼笑皆非。虽说是块端砚,可也不是什么古物,如此郑重其事的特意补送过来,也未免太过了。
这位兵部尚书胡大人,真让人越来越摸不透了,一只中空的镯子,就足以令人遐想无限,这回特意又拣了杨恪最爱的端砚送来,到底意欲何为?阮蕙知道杨恪有个癖好,那就是收集各朝各代的砚台。这也是最近两天才知道的。因为前天天气不错,艳阳高照,就想着把杨恪带来几箱书籍晾一晾,不想其中竟有半箱砚台,寻了杨林来问,才知原由。
杨恪就微笑道,“这回特意补送了端砚?”
“她提起那对中空的镯子的时候,脸色也平静如水,看不出什么异样。” 阮蕙点点头,“而且当着妾身的面,竟是半句也没提给秦家小姐做媒的事。”至于秦秋水送胡夫人出去的时候说了没有,她就不得而知了,总之事不关己,如果秦秋水不主动告诉她,她也没必要掺和进去,毕竟那是人家老秦家的事,与她姓阮的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这事不打紧,暂且放下不提。”杨恪似是并不在意这件事情,沉吟片刻,忽轻声说道,“今天在贤王府的大门口,我碰到了岳父,他带着令妹与茂哥儿来了,却不见蒙哥儿,我问起时,他说蒙哥儿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就让他留在晋阳了。”
竟有这样的事?阮蕙心里陡然一紧,下意识就想到阮蒙定然是受了李氏的迫害,语气也就急促起来,“那……还有没有见到其他人?知不知道他们现在住在哪里?”如果打听清楚他们住在哪里,或者带了哪些自己认识的仆从,也能顺便前去打听一下。
“你莫急。听我慢慢说。”杨恪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岳父跟我也说了半刻钟的话,因为同行的还有其他上京述职的官员等他,所以就匆匆话别了,临走时我顺便问了他们在哪里落脚,说是租赁了一处房舍,就在与孔雀大街的毗邻的朱雀胡同,不过两里路程……反正他们一时也不会返回晋阳,等过两天你身体好些了,我就派人把他们请过来跟你说话。”
等两天?别说两天,就是两个时辰,都让阮蕙心急如焚!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实在不好开口让杨恪送她去什么朱雀胡同罢了。她好不容易才压抑住心头的不安,勉强点了点头,“明天一早,妾身就叫人送帖子去吧,早点知道蒙兄弟的消息,妾身心里才能安定……”
这样的心情,杨恪也不是不能理解,当下便安慰道,“明天一早,我就叫杨林去送帖子……只是我已经答应了明天去贤王府,要不,等从贤王府回来,咱们再顺道去拜访岳父?”
贤王竟要见她?阮蕙一滞,忽想起杨恪所说的那件事来。是了,有她这个内眷做掩护,频繁出入贤王府也不会那么引人注目,再说了,杨怡也在贤王府里,去见她一面,倒是理应该当的。如此一忖,便点头应了。
杨恪轻轻握住她的手,郑重说道,“我知道你担心蒙兄弟,不过明天去贤王府,是有一件要紧事要办,有你同行,才不会引人怀疑。”
果真如她所想。阮蕙反手握住杨恪的手,微微笑道,“世子放心,妾身就算担心蒙兄弟,也会以大局为重……妾身自嫁给世子以来,没能为杨家做点什么,倒是时常让世子担心,妾身心里,也一直引以为憾,若能助世子一臂之力,那也是妾身所愿。” 顿了顿,又道,“明天,就定下来了么?”
“明天,是贤王六十大寿,他是所有老王爷中,最年长的一位,满朝文武,都会齐聚一堂。便是孝宗,也会亲临贤王府。”杨恪脸色转为凝重,“各位老王叔也会相约而来,便是苏大学士,也已提前上了京。”
看来事情要远比阮蕙想象的复杂。大局未定,自然草木皆兵。“孝宗,不是病得很重了么?难道竟还能亲自出席贤王的寿宴?” 阮蕙不由得问道。就算孝宗只是装病,可是值此非常时期,他还出席如此复杂的宴会,难道就不怕会引发暴动?
“据宫里传来的消息,应该是真的病了。”杨恪肃然道。
“三弟妹跟我们一同上京的消息,难道还没传入宫里?” 阮蕙道。原本她有意借秦秋水入宫向皇后娘娘请安之际打探一星半点儿消息的,可杨恪却执意不肯,说是怕打草惊蛇。就秦秋水这样的心机,对于处在深宫的孝宗来说,只怕连根草也比不上,又哪里会惊得了他那样的巨蟒?不过这话只在阮蕙心里想想,却不好说出口来。毕竟,杨恪能让她知道这件事情,就已经远远超出了杨家家训的范畴,她已经严重僭越,又怎么能再去“干政” ?
“宫中眼线甚多,想来皇后娘娘业已得知,既然她按兵不动,咱们也不能轻举妄动,等过了明日,事情有了定局,咱们也就乐得清闲了……接下来,我也并无它愿,只盼着慷哥儿能读书有成,将来我也能放心把杨家交到他手上。”说到后来,杨恪脸上就慢慢露出笑容来,“从此以后,咱们两人就可无牵无挂地去畅游各地,去过那种闲云野鹤的日子,你看可好?”
走遍中华锦绣河山一直是阮蕙最大的梦想,前世没能实现,今生如果有这样的机会,她自然不肯错过。可是,在这个以男为尊的时代,如果杨恪为了满足她的心愿而放弃杨家的重托,那她岂不成了杨家的罪人?她还年轻,将来还有大把的机会,她不能因为要成全自己的梦想就变得如此自私——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杨恪韬光养晦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刻!之前恢复王爵,对他来说,仅仅只是个开始罢了。
“都这个时候了,世子还有心思跟妾身开这样的玩笑!”阮蕙佯作生气的模样,“还是赶紧替妾身想想明天送什么礼物给贤王要紧!”
“这个你不用担心。” 杨恪笑笑,“胡夫人今天不是送了块端砚来吗?想必也是好的,就把它包上,送给贤王伯父。”
“什么?胡夫人今天送来的那块端砚?”孝宗皇帝的嫡亲伯父,堂堂的御封贤王,整整的六十大寿,杨恪竟然以一块普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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