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缘千里 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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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缘千里 黑马-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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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口子不隔肉就不隔心,扒光了土炕,什么感情都有 什么城里乡下,有文化没文化,谁不得干这个?”她以为她获得了你,十分自豪。
    白天里,她成了这个家的主人,支使着你买菜买面做饭,忙里忙外。她来几天,就要包几顿饺子,吃几顿炸酱面。她会端着饺子在邻里转一圈请东家西家品尝,借机拉家常,嘴不离口地说:“我们老右这人可真是个好人,老实巴交,木头疙瘩一个!
    那会儿咋划成右派
  就是有毛病,现在也让我改造好了,里里外外什么都会干,像头拉磨的小驴驹子儿似的。咱这共产党员就是能个儿吧!“你听着,脸几乎要低到裤裆里去。你脸越红,大家就越是哄笑,说你怕老婆。在人们眼里你成了个大废物。
    她嘴馋,自家饺子嫌不好吃,总闹着去吃“白运章”一咬顺嘴流油的包子。店伙计见她常来,就大吹,说当年张学良在这儿驻军常来吃,梅兰芳来给曹馄唱堂会时,就爱这一口儿。她便越发起劲儿地拉你去吃。慢慢地你也吃上了瘾。
    渐渐的你不仅习惯了,而且变得主动 忍气吞声一天下来,最惦着的就是关灯。
    你开始不再读什么书,早早地洗脚,赖在床上等她。可你心里知道你要的不是她。
    不出几个月,她兴高采烈地告诉你她“有了”。你听后一点也不兴奋,似乎那不是你的孩子。你坚信那孩子生出来会像她的儿子一样傻头傻脑。你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一个窘境:你要有一个你根本不想要的蠢笨孩子了!
    她又要做母亲,在忙着做单的棉的小衣服,快乐地哼着歌出出进进,一天吃个不停,那一碗又一碗的炸酱面像倒进一个无底洞一样。这个时候的她根本不看你一眼,似乎你不存在。
    她不再“扒光了土炕”,只是旁若无人地打起呼噜,令你厌恶。那天你忍不住扯开她的衣服,猛然看到一个雪白的山头,顿时了无情趣。她照样敞着死睡,梦中在咧着嘴丑笑,那样子令你作呕。
    就在那时,这个女人闯进了你的生活,那么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你。
    原先你从来没注意到她的存在,不过是发工资时去会计室从她手中领有数的几个钱。你总是领了钱扭头就走,从不看她。是她叫住了你,问你为什么不理她,她还是你的学生呢。你这才想起这个学生。当年她坐在第一排,听你的课时一双大眼从上课到下课一直圆睁着聚精会神听课。你想她一定是个聪明人,就提问她。可她却一句也答不上。小测验中她的成绩将将及格。你问她,她说老师你讲课最棒,我最爱听,你嗓子好听,姿势帅,字漂亮……记得你严肃地批评过她。后来你下乡去她没考上大学,就留学校当了勤杂工,又当了出纳。怪不得面熟。
    几年过去, 她似乎不再是那个红扑扑脸蛋的小女孩,完全是个成熟的女子
  那会儿会计室里正没别人,你就倚在桌子上跟她搭起话来,问她还想不想考大学。她说你不教我了我怎么考得上?你说我给你补课嘛!她红了脸,说给我补课你那个农村老婆还不吃醋?你立即变了脸,拍了桌子:“你放肆!把这话收回去!”她立即红着脸站起来:“就不!人家是替你感到可惜!凭什么你这么有才的人让那个泼妇欺负着?要我,哼,打一辈子光棍也不讨这种老婆,真没骨气。还把她当女皇伺候着呢。当一回右派怎么了,就变得这么低三下四?”一番话几乎说得你要大哭起来。
    你不敢看她的眼睛,你怕看她,她像一孔深渊,一孔有磁力的深渊,随时会把体吸进去淹死。你叹着气说:“我认了,到了这个岁数,人活到这步田地,还能怎么着?
    她快生了,我也要当爸爸了,这日子也没什么不好。”
    从此你开始躲着她,发工资领补助时,你远远地站着,和大家一起,绝不单独同她在一起。但你忍不住要远远地同她交换一个目光,你每一次与她对视,心都要发紧发烫。人们在同她开玩笑:“这么漂亮的大姑娘,也不找对象,想嫁大官呀!”
    她朗朗地笑答:“我看上的人人家不要我,想沾我的人又沾不上,这事儿还麻烦了!
    咱就打光棍儿了!”
    越是怕看到她你越是想她。晚上守着打呼噜喜滋滋熟睡的女人,你一失眠就是半宿。你用回忆童年回忆雅加达来排除对这个女人的想念。可她的影子总在你眼前晃动。
  你不明白,为什么你的心竟让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城女子牵去
  仅仅因为她是推一个怜惜你关注你把你当个人的人。只那么几句话,只那么几个心照不宣的对视,足以让你魂牵梦绕个不停。或许换个环境你绝不会对这个女人产生感情,因为她是那么普通的一个女人。但在那一时刻你无法让这份感情轻易散去,那似乎是无聊人生中惟一的一丝温暖。
    你们开始了默默的对视,在人群里,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频频交换着富有魔力的目光。每一次对视都令你辗转反侧半宿。
    终于,你们有了第一次。那是你老婆住院待产时,她去医院送一张支票帮你办手续。你紧紧跟在她身后,像被她施了魔法一般寸步不离。办完手续你送她到医院大门口,你把手里的提袋还到她手上时,你们的手相触了一下,手提袋竟一下掉在地上。你慌忙蹲下去捡,嘴里语无伦次地道着歉。她笑了放声大笑了,接过手提袋冲你眨着眼睛:“别掩饰了,这样太痛苦
  你真想我,就来找我。”
    你生活在两个女人之间。这个女人几乎每次与你偷欢时都在催你与你的老婆离婚。你坦白说你不敢,你怕这个老婆,她什么都做得出。她说她不怕,就是你再当右派,她也敢陪你下农村去过苦日子。你终于听到了阿珍当年不敢说的话,面对这样一个爱你的女人你只有惭愧,你跪在她面前求她宽恕你。你拿着她的手狠狠抽你的脸。你发誓你要向老婆提出离婚,可一见到强悍的老婆你顿时语塞。她带着她的儿子和你的儿子,像一只母鸡出来进去忙碌,像这个家的女王一样指挥着一家人。
    你是她的仆人,教完课回家来就像家庭妇女一样忙着家务,带着两个孩子踢球、讲故事。那天你正在操场上和孩子们踢球,玩得一身汗水。这时她从场上走过,她替你捡了球,
  狠狠地塞进你的手里, 低声骂你无情无义,全世界最没骨气的男人。
    “我算瞎眼了!你倒好,跟两个儿子玩得这么开心!可你知道不知道我要给你生第三个儿子了,你看着办吧!”
    她走了,你浑身汗湿地抱住球瘫坐在操场上。你感到你从此真地要走向深渊一连几天,你神情恍惚,夜夜恶梦不断。你梦见自己坐在一只独木舟上在滔滔大海上起伏,一阵黑风之下,你的船翻了,你在黑浪中呼嚎,挣扎,远远地看到了雅加达的影子,可你永远也上不了岸了,一条大鲸鱼在狰狞地张开血盆大口向你扑过来。
    你惊叫着醒来,发现老婆正低头凝视着你。“你最近怎么 梦里老在喊叫,遇见鬼 ”
    你擦干汗水,点燃烟,终于鼓足勇气,像蚊子似地哼哼叽叽地说:“咱们不合适,分手吧!”说完这句话,你倒先自跳下床来,惊恐地看着她,浑身颤抖起来。她盯住你片刻,“离婚?”她说完神经质地狂笑起来。
    “我早就知道咱俩长不 你怕我,
  可又不敢说不要我。你说,你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敢跟我离婚?瞧你那德性,怕什么?过来,跟我好好儿地说。”你又上了床,坐在床沿上。她猛地扑上来抱住你,疯狂地一口一口地咬着你,发誓要咬你个稀烂。
    你招架着,她浑身的力气,令你招架不住,你的内衣很快就让她连撕带咬变得血迹一片。她又来咬你的脸,一时间你突然恢复了你的男子气,抓住她,把她狠狠摔在床上,舞起踢足球的脚,狠狠地踢过去,直到她呻吟着爬不起来为止。
    第二天她就趁天不亮夹起包袱走了,你没拦她。晚上你正给两个孩子擀面条时,她带着她的几个兄弟夺门而入,没等你说话,她的兄弟就一拥而上,几个人揪住你,一阵拳脚相加,把你打昏过去。昏迷中你隐隐感到已经麻木的身体仍然被他们踢着打着,像是看别人在打别的什么人一样。听着那一脚又一脚像踢在麻袋上的声音。
    你醒来时,发现屋里已经砸了个稀烂,同事们正围在床前看着你。你肿胀的眼睛艰难地在人群中搜寻,终于看到了她,站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你。你拼命想笑一下,可脸上的伤口让你笑得钻心痛。校长告诉你,她留下话了,同意离婚,孩子她带走。
    你终于长出一口气,不顾脸上伤口的剧痛,咧开嘴大笑了,笑得一脸血痴进裂,鲜血淋漓,一下又疼昏过去。
    不过如此,除了这顿毒打,并没人因为你跟这个来专你政的女人离婚而要再次把你打成右派。人们只是在说你平时太老实巴交,竟让个没文化的人管成个受气包样,没一点男人气。好不容易挺起腰杆打一回老婆,却落这么个下场。人人在为你叹息。你紧紧闭着肿胀的眼,真想把他们全轰出去。他们这是在看你的热闹。你真想大叫:是谁把我弄到这步田地的?是你们这些人!仅仅因为我有点小资情调,爱画几幅颓败的旧城景物,你们就批判我;仅仅因为我冲动中说了那么几句实话,就成了你们的眼中钉,学校分到三个右派名额,你们摊上我一个。我为了表示自己与无产阶级有感情,就娶了这样一个老婆,满以为很光荣,值得夸耀,成了革命的人,却遭到你们的嘲弄。落到这一步田地你们又说我窝囊废。你们都是些什么?什么东西?!滚吧!你们这些同志!这一切你说不出口,你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让人随意摆弄的小丑,突然意识到了丑角的可悲,在一群人的七嘴八舌中放声大哭起来,泪水和伤口裂开后渗出的血水一齐流进嘴里,腥咸腥咸的,令你翻肠倒胃,十分恶心,像一股腥臭的威鱼妹一样。你知道你那副哭泣的样子一定十分丑陋,十分悲惨、十分招人鄙夷,可你无法控制自己,只能一任那腥咸腥咸的血泪流进口中,咽到肚里。
    如今回想这些,仍能感到那股胆咸味绕齿难消。
    或许那年若没有发生那样的国际事件,你会回到父母身边去,靠当了人家小的姐姐的钱去上大学,从此走上另一条生活道路。你和这个女人商定,你们公然结婚,然后回父母身边去。可就在那些日子里,那个国家发生了政变,在往外驱赶华人,一批批的华人倾家荡产被赶了出来。你家亏了姐姐嫁给了那样一个印尼富翁,才没被赶出来。从此你的命运就永远跟中国跟这座小城市跟这个女人不明不白地连在了一起。徐惟一没有想到的是,除了一直在回味那腥威的苦涩,你还会给别人留下苦涩的回味;你在这里吃够了人间的苦,还会给比你小三十岁的一辈孩子留下永远抚不平的伤口。
    如果不是那场“文化大革命”,你过的会是一种平平淡淡的日子。跟这个女人结婚,安安稳稳地生儿育女,享受一场苦难后的甜蜜。总算在你痛苦的时候有过一场浪漫,偷情的快乐足以令一切痛苦化为乌有。你曾生活在两个女人之间,那种疲惫、那种占有的幸福曾令你沉醉,似乎那是一个男人不可缺少的感觉。
    跟妇联主任离了婚以后,你迅速跟小出纳员结了婚。这又成了一件震惊全校的事件。人们惊异地发现你这个老右竟还是个情场老手,有本事勾引上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大姑娘。人们开始凭着一点点蛛丝马迹编排你们的故事,事后聪明地传着他们的“我早就发现”。不出几日,女人偷偷打胎的风流案事发东窗,从而证实了人们的“早就发现”,无论怎样想象也不过分。人们在公开地开你们的玩笑,说你们“一对新夫妇,两个老东西”。但这一次你从人们的玩笑中听出的并不都是玩笑,人们淫荡的眼神里流露着某种妒嫉与仇恨。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好几个男人包括那个有个乡下老婆的总务处主任都在盯着你的女人。那个总务主任仗着自己当过几年兵,头上挂过彩,号称新中国是他跟着党打下的,一开革命传统教育会他就上去话说当年的战斗历史。这样一个表面上道貌岸然的人,背地里总在缠她,因为他是她的顶头上司。一有机会他就要摸她几把。现在他发现她不谈恋爱不结婚原来是独钟你这个老右,
  几乎眼珠子都要气红
  婚礼那天,他闹得很出格,号称“大伯子逗弟妹玩”,让她连划十根火柴替他点喜烟,他连连吹灭,非要新娘子自己抽着一口,把烟送他嘴里去。一边逗一边淫荡地说:“老右儿你小子艳福儿不浅,老菜帮子一个了,硬是把我们处的黄花闺女给掐了,”一嘴的酒气几乎喷到你脸上。若不是校长说他醉了把他拉走,你恐怕会同他打一架。
    你真的发现,与这个女人的浪漫使你处在一个比右派还不如的位置上。你周围全是敌意的眼睛。他们认为你是坏人,你不配娶一个他们认为顺眼的女人。最让他们仇恨的是你这个有毛病的老右竟敢在革命群众眼皮子底下份情,偷偷享受了一段浪漫史。
    这简直是对他们的挑衅。你这个低人一等的人竟做出了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你从此发现你十分孤独,甚至想到了你与别人之间的气氛有一丝紧张。老婆回家来总是闷闷不乐,说她在人们眼中成了一个坏女人。上班一进门就发现自己桌上扔着一双破鞋,处里没人理她,再也没人跟她说笑“咱们走吧,”她凄凉地哀求你,“哪怕去个什么乡村学校我也不怕。只要是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就行。”
    你们商量着,看着一张中国地图,不信,逃出这个城市就没个安身之地。她说咱们去东北吧,我爷爷他们那一辈过不下去了就去闯关东,一路要饭,到了关外,说那边老林子里可自由了,没人管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说咱们去新疆吧,那边可能更好,
  连中国话都没几个人明白,更没人管你的闲事
  那地方古诗里称之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画油画肯定好看,一到那儿就能写出诗来。你从女人眼中又看到了她学生时代那种对你崇拜的神情。她一佩服你时就露出一种醉酒的痴迷。
    “就你这副样子,我一上课就光盯着你看,一句英语也听不进去。所以英语老考不及格。 你害苦我
  要不是因为你,我说不定英语能学得很棒。”她一回到“当年”就会软在你的怀中。
    你们决定申请去新疆,只要有地方需要你教英语就行。你们一谈起新疆来就兴奋,憧憬着那里的城市,那里有海滩一样金黄的沙漠,有画报上见到过的绿洲,有那种四季分明的雪山白帽。
    绿衣,山下则是葡萄架和坎儿井,维族人摘着葡萄跳着手鼓舞。
    那里一定没有这小城里这么恶毒的人。你们甚至说起要走进荒无人烟的沙漠中,柔软的细沙作床,返朴归真,在光天化日之下好好地享受蜜月,在上帝一览无余的俯视下,堂堂正正地怀上自己的孩子,从此堂堂正正地做人,做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一定要离开这个小小的“索德姆”。你当年曾把那个富人横行的雅加达说成是“索德姆”,以为永远离它而去进入了一个月白风清、民风淳厚的故园,看到北河颓败的城影体甚至生出一种乡恋的情感,以为那蒿革没顶的古城就是你的归宿。却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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