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是望不穿的黑色深眸。
望不穿他的决意，却望穿了自己的命运。
此刻若是助他，那今日的因，定会种下他日自己丧命的果。
“蜀山派的初衷，并不是这样的。”玉姜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她见到明凡的时候早已经看到了这一代蜀山派弟子的戾气，那是绝对的正途而迷失了的人性。
这个世上，除魔卫道，并不意味着就是为了天下苍生。
掌门殿内，明净已经沐浴更衣，静待玉姜的到来。为他更衣的道童仔细的整理着衣物，神情专注，眼神澄澈，他可知道，蜀山派已经元气大伤，危在旦夕。就算可以抵过这次危难，蜀山派也不会再有曾经的傲然辉煌？
“你可知道我蜀山派的初衷是什么？”明净突然问道。
小道童愣了下，眼中程亮的光泽闪过，兴奋的答道：“自然是为了天下百姓不受妖魔所扰，让所有的人都过上好日子！”
明净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只是不知道何时，蜀山派偏离了这条路。”
“怎么会呢！”小道童涨的脸通红，鼓足了勇气说道：“掌门！蜀山没有错。掌门不可以因为掌门的师兄做错了事情，就把所有的错误当成蜀山的错误！蜀山派保护了山下的村民，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蜀山不会亡！镇妖塔也不会有事情！因为，因为里面全的坏妖怪！”
明净笑了笑，说道：“谁告诉你妖魔有好坏之分的？”
小道童犹豫了下，不确定的说道：“人有好人坏人，妖自然也有好妖坏妖了。我们生活在一起，百姓可以团结起来抓坏人，但是没有办法抓坏妖，这不才有了我们蜀山派么！”
是了，人妖并非不能共存。
明净此刻心中一片澄澈，笑了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道童很激动的答道：“我叫郭象。”
锁妖塔一共有七层，无窗无门，唯一的入口就是一层的大门。门前有七七四十九道道法加护，从一层至六层盘踞了各种妖怪，塔顶第七层是历代掌门的金身骸骨。
锁妖塔，是蜀山的骄傲，也是蜀山的责任。
白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距那日风雨大作十日之后了。塔内灯火通明，分不清是日是夜，又过了多少时日，她只是觉得很疲惫，很想继续再睡下去，可是不断来犯的小妖们，扰了美人眠。
“她醒了！她醒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在白绮耳边回荡，呼的一阵风，是那小妖跑远时带起的。
“醒了？”一声冰冷彻骨，极尽嘲讽的笑意回荡在整层塔内，一时间惊退了一众妖人。
白绮扶着墙站了起来，纤尘不染的白色衣衫已经被烛光映的火红，她的长发如夜色般散开来，遮住了她绝美的面容。
一只冰凉有力的手忽而掐住了白绮撑住墙的手，没了支撑重心的白绮如绝命的蝶，跪倒在地上。
“哼，我倒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元神将散的狐狸。”那人极为嫌弃的把白绮的手一甩，又没入了黑暗中。
不一会儿，又一个棕色的身影从黑暗中走来，她步子很轻，小心翼翼，走近了，蹲□来，白绮虽然背对着她，却可以闻得到她身上的狐狸味道。
“你也是只狐狸么？”背后娇滴滴的女声问道。
白绮不言，如同已经死去一样。
“既然是这样！”那棕色的女子突然伸出了尖锐的利爪，向白绮的后背抓去！“那把你的道行给我……”
话未说完，她还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就仰头向后倒去。
瞬时间，血气弥漫，白绮左袖滴滴答答的血，解释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老大老大，不好了！”还是那通风报信的小妖，白绮并没有去拦他，一会儿，刚刚那个男人就要回来了吧，白绮的右手腕上还有他刚刚指甲掏空的印迹。她并不想多生是非，扶着墙，向反方向走去。
“哼，想逃！”寒凉彻骨的冷笑激起了杀机，他已经挡住了白绮的去路。白绮身后，刚刚毙命的棕色狐狸，还睁着难以置信的双眼。那人向死去的棕色狐狸看了一眼，说道，“棕璃，做我的女人就这么不甘愿，不甘愿的让你看不清自己那没用的道行了么！”
白绮没有去理会他，褐色的双瞳定了定神，火眼金睛扫过来人身后的黑暗，那是密密麻麻蓄势待发的妖群！
☆、水神共工
男人的脚步又一次响起，他踩过刚刚被白绮杀死的狐狸棕璃，血滴滴答答的一声一声回荡在白绮耳边，他身后的小妖们用一种分肉的贪婪的眼光，幸灾乐祸的看着已经连走路都不稳的白绮，
那人冷笑一声，几乎毫不费力的拉起了白绮的手。白绮纤细完美的玉手上，还滴着温热的血，那是她刚刚杀死棕璃的血。
想来好笑，温和不争如白绮，竟会落魄到杀人保命的地步。
白绮抬起头，褐色的瞳孔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身材算不上高大，甚至还有些偏瘦。在这终年不见天日的锁妖塔中，他的肤色已经呈现出了不健康的灰白色，但这种略带虚弱的面色却不能掩盖他一丝一毫的王者之息，张扬而又飞舞，他的的上衣像是一张牛毛皮，□围的却是条看上去世间罕见的貂绒，这样上下颠倒的搭配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或许可笑疯癫，但穿在这个男人身上，却是一种不羁与压抑的张扬。他脚上的靴子，已经被血迹浸染的看不出款式纹路。只是凭借着那黑红结块的血迹，判断出他脚下应该是双靴子。
“哼，没了命的狐妖还想去哪里。”那男人冷笑道。
突然地，白绮只觉得心头一缩，疼痛犹如凌迟，抽离了她全是的力气，全身下意识的回缩，全身发冷，光洁的额头上已经有了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那抓住她手的男人，也感觉到了白绮因为剧痛而穿来的微颤，微微有些迟疑，却并未放手，只是沉默了一下，转而又一次更加嘲讽冰冷的笑道：“区区小妖想偷他人道行，却没想到自食恶果，搞得自己如此狼狈不堪！”
说罢，他眼中全是鄙夷。
他本以为，她白衣纤尘，就是昏睡不醒，也是美人如画，心中竟隐隐有了期待，期待着她醒来，或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在这里关了太久，已经太久没了希望，只知道混混度日。
白绮并不想与他多说些什么。见他一脸鄙夷的甩开自己，倒是也省去不少麻烦，见他不再阻拦，继续沿着墙壁向那不见光火的深处走去。
男子莫名的急躁了起来，他走了两圈又绕踹倒了几只尾随的小妖，看着白绮摇摇欲坠的背影，不由得烦躁感更盛，他细长如枯槁的手一挥，一阵大风卷起，锁妖塔内，他身后的灯火如遇大敌，纷纷扑到摇晃，众小妖更是一片哀嚎，白绮力不足，抵不住风力，跌倒在地上。
“你想去哪里！”
还为等白绮站起身，那男子又走了上来。
白绮要去哪里？自然是不必多言，她定是要出塔的。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当真以为自己出的去？”那男子的笑声如鬼魅般凄厉，犹如最深的诅咒，深深的刻入每个人的耳膜，骨髓。
白绮这才又一次的抬起头，正视了这个男人。
这一次，在灯火晦暗之处，忽觉金光乍起，男子也未料到，急忙向后跳了一步，白绮的火眼金睛才又恢复到了那双含情的褐色双瞳。
“怎么会是你？”男子似有不解，但又一次走上前去，这一次，他的态度恭顺温和了许多。
离在远处的小妖更是不知出了何事，交头接耳了起来。
“你又是谁？”白绮微微侧头，问道。
男子闻言突然厉声笑道：“哈哈，好！好！”他一拳打在锁妖塔石壁之上，其力量的余波足以撼天动地，却动不了锁妖塔一分一毫，转而抬起头，一双本是不太清晰的眸子张的大大的，黑瞳如渊，竟和苍冥有几分相似。
“你不认得我了？”男子一把抓住白绮的肩膀，自嘲道，“昔日你说我二人若一同在世，那定要一人为天，一人守地，可你也知，我以我二人习性，断不愿意也绝不甘心去守地。”
白绮因为身体的疼痛，脸色又白了几分。
男子眼中掠过一丝不舍，叹了口气说道：“只是没想到，今日你竟落到如此的田地。”
犹如闪电惊雷，白绮空白一片，远远在她出生之前的记忆忽而闪现。她那白的不能再白的脸色又变了几分，几分心痛纠结尽在那双褐色瞳孔中一一掠过，一个体力不支，跌倒在地上。
还未等她跌倒，那男子已经扶起了她。
白绮褐色的瞳闪了闪，淡淡的笑道：“水神共工。”
男子手一紧，似是太久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竟有一些慌神，转而那漆黑的眼睛更加明亮，仿佛要照耀整座塔，冲破天际。
“你有何打算？”共工问道。
白绮顺着他的手站起，拢了拢略微凌乱的头发，淡淡的摇了摇头。
“不知？”共工皱了皱眉。
白绮又摇了摇头。
共工虽是略有不解，却看她刚刚一心想向塔底石门的方向走，便知道她是有心出塔。于是便说道：“这塔，若非在外面开启，我们要想出去，还是要费一番力气的。”
白绮抬起头，棕褐色的瞳孔闪了闪，问道：“难道以远古上神之力，还不能毁人类之石？”
共工摇了摇头，似是自嘲，感叹的说道：“你有所不知，当年蜀山派第二代掌门还这么大的时候，跑到不周山上去求什么镇妖石，这世上哪有什么镇妖石。有的不过是就连黄鸟也撞不碎的山石，穿山甲也无法撼动分毫的石壁，任天下雨水湮灭生灵也无法磨损滴穿的石头罢了。”
“他们求的，是能关住妖的牢笼。”白绮总结道。
共工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天下，唯有女娲补天之时，剩下的五色石，才能有如此神力。”
上古有云：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苍天补，四极正；□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背方州，抱圆天。 ”
用补天的神石做成的笼子，别说是妖，就是仙，也无计可施。
☆、求而不得
锁妖塔外。
玉姜仙人仰面拢发，看着孤寂于这坐大山之上的锁妖塔。仿佛那日便是昨日，那个少年顶风扬眉，大声呐喊着：“我乃蜀山派第二代掌门坐下弟子，我与众师兄为百姓，为天下，死而无憾，只是玉姜娘娘，你乃仙躯，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忍心要我蜀山派死在这山上吗！”。
仿佛风中，有他热血之声层层荡漾开来，玉姜轻轻笑了笑，不觉有些失神。
“玉姜仙人来的早。”还不待玉姜从记忆中走出，明净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正直年少，面容俊朗，意气风发，仿佛当年的他，但是明净的眼中，有的不是热血沸腾，而是深沉的守护。
“玉姜仙人可是想起了哪位故人？”明净淡淡笑了笑，与玉姜一起，迎风而立，风中仿佛传来了当年蜀山派的鼎盛辉煌，传出了蜀山弟子的豪言壮志。
“你已经知道了。”玉姜看着山下小镇，百姓无所知，依旧在为一文钱争执不休，几担米欣喜若狂，全然没有蜀山派如临大敌的严肃，也全然不知三界六道的紧张与不安。仿佛人间，才是仙境。最祥和也最安乐。
明净不是仙人，自然不能从这高耸入云的山之顶峰看到山下的芸芸众生，可他是个有慧根的人，看玉姜的表情，也略微能猜到她心中所想。
“清古掌门年少之时，曾与其师兄一起踏遍四海八荒，寻到了这成就蜀山百年基业，可为正道人间做一番贡献的镇妖之石。或许我蜀山派，已经偏离这条道路太久了。”明净叹了口气。
玉姜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道：“清古当年，也不过是个孩子。那时他也与你差不多的年纪。若不是几日之前又见到他今世，我倒是有些记不得了。”
这话一出，明净虽是内心有些震惊，本以为玉姜成仙不过百余年，谁知已经是千年已过，怕是已在上仙品级。不由得心中安定了几分，守住蜀山又多了几分希望。
“只是不知为何，你会带她来此？”话锋一转，玉姜如血红眸，看向了明净。
他为什么会带回白绮呢？
这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并没有开天眼，不只过去因果，也不只未来如何。可是此刻，他倒是愿意去相信佛家所言因果轮回，他和她，定是在哪一刻见过的。不是在那日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之时，而是更早。
那日银龙在天，所有人都慌了手脚，只见白绮看都不看天上乌云，直向西方飞去，明净心中虽有疑惑，但狼王已经丧失人性，他也只得和众弟子坚守白帝城。
只是不知怎么的，在白帝城郊外的东海龙王庙里，看到了十指染血的白绮，她面色极为苍白，整个人都微微颤颤的站立困难，白色的衣衫却并未被血浸染太多，又仿佛并没有过什么打斗。
蜀山弟子因为明凡的死而迁怒于她，本遇上前捉拿，谁知白绮微微转头，一双褐色深瞳悠悠的看着他，问道：“你可知道哪里能避些时日？”
明净下意识的走上前，问道：“你要躲仇家？”
白绮不语。
明净这才将她关进锁妖塔。
虽然所有的人都以为她是作为妖孽关进来的。此刻明净站在塔外，扪心自问，他甘愿亲自守塔，有几分是为了蜀山派，又有多少是为了守护塔中人。
“玉姜仙人可知她是何人？”明净始终不愿去相信，她是妖。
玉姜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塔中禁锢着水神共工万年精魂，这九尾是为了他而去的吧。”
同一时刻，幽都玄蛇口中衔着一颗鸟蛋，向山峰的至高点走去。
苍冥的脸色并不太好看，那黑色的深眸仿佛就是幽都不见天日的黑暗，鬼王戾气更胜，远远望去，让人难以接近。
玄蛇见他依然不动，便转向了灰鸣身旁，灰鸣取出鸟蛋，一直闪着金光的鹏鸟绕着苍冥飞了两圈，落在了玄蛇头顶，张了张嘴，金鹏的声音犹如洪钟，传了出来：“火神祝融，元神已经归位。我所做的事已了。还望鬼王信守约定，他日三界大乱，护晨风周全。”
说罢，小小的鹏鸟犹如化作一团烈火，消失的无影无踪。
灰鸣听了，大为不解，问道：“晨风不是向来与金鹏不和吗？怎么金鹏还要你保他？”
苍冥闻言，转过身，或许这世上，唯一一个还不忌惮他与他说话的，就是这个昔日的狼王兄弟了。
苍冥黑色的眸子闪了闪，说道：“晨风长相俊美飘逸，性格孤傲，那一年他父王升仙大会，他嘲笑天界无人能急翔如他，金鹏摇头微笑不语，却被他撞见，硬要拉着金鹏比试。结果二人飞过了四海八荒，晨风却没一次追上过金鹏，眨眼便是百年已过。待到四海八荒再也没有可比之处，晨风也就再也没了和金鹏比肩云海的理由，只是百年来二人已经心生情意，晨风便将这份郁结化作修仙之力，也就有了你们妖界所谓的修仙传说。”
若是未经过程小小魂飞魄灭一事，灰鸣定然会哈哈大笑，直叹自己被骗了这些年，竟然要把一个断袖当榜样。
可是灰鸣四生四世与程小小的情谊，也让他知道，人妖殊途，若是生情，必然不得善终。更何况一只是佛祖座下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