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那葛衣老者若有所思:“小兄弟此言何解?”
苏探晴朗声道:“三国大势,魏境胜于天时,地域辽阔,素有百万精锐之师;吴地胜于地利,长江天堑易守难攻;而蜀国则胜于人和,不但刘皇叔身为皇家后裔,仁义之名远播天下,更在于蜀国人杰地灵,良材众多,武有五虎上将勇冠三军,文有诸葛武侯惊世韬略,若能由诸葛武侯运筹帷幄,再令诸将其各展所长,何愁不能平定中原,恢复汉室。但只可惜诸葛武侯用兵谨慎,手下谋臣勇将虽多,却难以放手任用。先且不说由于诸葛武侯诸事插手,总揽大权,惹来刘禅的疑心,便是蜀国诸将只知听命于诸葛武侯的神机妙算,难以独挡一面,等到诸葛武侯撒手一去,蜀中除了姜维外便再无堪用帅材。所以说招致西蜀灭亡的最大关键之处,并不在于君臣不和,而恰恰是诸葛武侯的‘谨慎’!”
自古史家对诸葛亮敬若天人,何曾敢想他的生性谨慎方导致蜀国灭亡。苏探晴这番话石破天惊,虽不免有失公允,却亦可算是前人未有之奇想。在场之人无不目瞪口呆,林纯本想捉弄一番苏探晴,却不料他当真能振振有词地说出这许多道理,不由对他刮目相看,抢先鼓起掌来。苏探晴接触到她温柔眼神,心中一荡,转过头望着葛衣老者喃喃道:“这只是晚辈一些私下想法,倒叫前辈见笑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那葛衣老者瞠目结舌,良久后方长叹一声:“我柳之珂精研三国数十年,却从未想过这一点。”
苏探晴听他自报姓名,心中一惊,疑惑道:“前辈莫不是明镜先生?”
葛衣老者脸有愧色:“遇见小兄弟后,方知天外有天。柳某安能厚颜论三国,这明镜先生四个字,从此再不敢用。”原来这位葛衣老者竟就是江南四老中的明镜先生。这明镜先生柳之珂武功并不很高,却是博览群书,对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有了解,更是精擅相人之术,因读三国成痴,自诩可比三国时期向刘备推荐诸葛亮的水镜先生,自己封个名号叫做“明镜先生”,本名柳之珂反倒不被人提及了。武林中凡经他点名提携的年轻人日后果都得成大器,久而久之,明镜先生善于品评人物的名声不胫而走,成为了江湖上最有名望的一位伯乐。
林纯久闻明镜先生的大名,却不料竟是这样一个穷酸秀才,没半分武林前辈的模样。想到刚才他话语中对自己毫不客气,嘻嘻一笑:“却不知明镜先生觉得我大哥这番话有没有道理?”
明镜先生呆呆点头:“此言论独辟蹊径,虽似荒诞,却绝非无稽之谈。”
林纯笑道:“那你说的拜师之言算不算数?”刚才明镜先生曾说若是她能讲出令人折服的道理便拜她为师,这本不过是一句戏言,想不到林纯却较起真来。
苏探晴急忙喝住林纯:“纯儿不得无礼。”林纯俏皮地一吐舌头,做个鬼脸。
明镜先生却对林纯的调侃浑若不觉,仍是站在原地发呆,越想越觉得苏探晴之言有理,竟真的倒身下拜:“蒙小兄弟一言点醒,若不嫌弃,还请小兄弟随老夫回江南蜗居小住几日,一起细细研究。”其实苏探晴对三国所知大多源于少年时看书听戏,比起明镜先生胸中所知相差千里,只因苏探晴提出的见解实在是闻所未闻,这才令痴迷于三国的明镜先生欣喜若狂,甘拜于地。
苏探晴慌忙扶起明镜先生:“前辈何须如此,若晚辈有暇,必当来江南拜见前辈。”他那日见沈思剑面对神禽谷三弟子的挑畔避而不战,本对这些武林宿老没有太多好感,但此刻看明镜先生虽然有些迂腐,却是生性纯朴,心中不由多了一分敬意。
明镜先生目光扫到苏探晴的面上:“不知这位小兄弟尊姓大名?在何处高就?”
苏探晴道:“晚辈秦苏,一向漂泊四海,卖药为生。”
明镜先生望着苏探晴背后药囊,眼中透出一份惊讶之色:“我看秦兄天庭饱满,颧高鼻隆,眉骨清朗,神光内敛,乃是天下少有的华贵之相。再观秦兄言行,胸中大有丘壑,绝非池中之物,若有时机,必会大有作为。”他一向恃才自傲,说话尖酸刻薄,但却是惜才如命。因苏探晴提出了前人未有之见解,虽比他小了几十岁,仍是恭称一声“秦兄”。
林纯听到明镜先生夸奖苏探晴,一丝不满之意亦烟消云散,拍手笑道:“能得到素有伯乐之名的明镜先生如此赞许,我大哥日后定会名满江湖。”
明镜先生得意道:“老夫别无所长,一双眼睛却是不沾半点沙子,绝计错不了。”目光转向林纯:“这位姑娘么……”眼中忽射出异光:“令尊身体可好?”
苏探晴与林纯同时一惊,几乎以为明镜先生看破了林纯的身份,林纯以袖掩面笑道:“家父身体康健如常,多谢明镜先生。”
明镜先生微微一愣:“奇怪,奇怪。咳咳……不知三位可是来参加振武大会的么?”
苏探晴听明镜先生的言语中似是别有隐情。他知道明镜先生精于相术,或是看出了林纯命相中有何缺憾,才会忽然转换话题。本待追问下去,但转念一想:江南武林与摇陵堂势成水火,传闻中明镜先生目光如炬,若是真瞧出林纯是擎风侯的义女可大大不妙。只得将疑问压在心底,回答道:“我们三人本是路过隆中,听闻有此次武林盛会,亦很想去见识一下。”
明镜先生哈哈大笑:“既然如此,秦兄何不与老夫同行,振武大会上老夫也好给天下英雄引荐一下……唔,若是这几日秦兄无事,不妨来与老夫促膝长谈。”
明镜先生此语一出,与他同来的那三位青衣少年脸上皆露出妒忌之色,其中一位酸溜溜地道:“这次振武大会乃是天下武林的盛会,来的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这位秦郎中去了却有何用处?”他有意将“郎中”二字咬处特别重,似要提醒一下苏探晴莫忘了自己的身份。原来这三位青衣少年乃是江南武林的几个世家子弟,此次与明镜先生一并来参加振武大会,一路上小心服侍,只盼明镜先生能在大会上替他们扬名。只可惜这三人武功虽还马马虎虎,却是胸无点墨,沿途遇见什么名胜古迹全然不知,明镜先生自然对他们不肯稍假辞色,动辄呵斥不休。此刻看到一个卖药郎中得到明镜先生如此器重,心中大是不平。
苏探晴倒不在乎他出言讥讽,林纯却对那青衣少年冷笑道:“什么振武大会,还不是一群江湖人打打杀杀争一个盟主位置。若你被人打得半死,难得不要我们给你治伤么?”
青年少年闻言大怒,正要发作,却被明镜先生狠狠瞪了一眼,强忍着一口气,默然不语。
苏探晴连忙道:“多谢前辈好意,晚辈这几日还有些事情要办,届时振武大会上再与前辈相见。”
明镜先生笑道:“也罢,老夫亦不勉强你,不过振武大会中你可一定要来找老夫。”苏探晴只得先答应下来。
三人拜别明镜先生,在隆中城中找家客栈住下。眼见已到了午时,俞千山叫上一桌酒食,请苏探晴与林纯一起用饭。
苏探晴下定决心不再对林纯动情,又经陈问风点醒,解开了对擎风侯的心结,心绪极佳,席间与俞千山引经据典,谈天说地,更是妙语如珠,林纯虽是板着一张脸,终也忍不住被他逗得连连发笑。指着苏探晴道:“你今天怎么如此多话,大违平日的性子,莫非就是因为被明镜先生赞了几句,满以为真是个大富大贵的面相?我看你莫要高兴太早,只怕是他老眼昏花看错了也未可知,嘻嘻。”
苏探晴心道往日自己在林纯面前总是放不开,现在才总算恢复真正本性。这份心态却不便说出口,笑而不答。
林纯看苏探晴一付成胸在竹的模样,更是觉得他笑得不怀好意,连声追问道:“你是不是有何事情瞒着我?还不快说。”却看到俞千山望着她叹了口气,皱了皱眉头,似是有些心事,矛头立时对准了他:“奇怪,我们兄妹说话,你为何一脸不快?”
俞千山失笑道:“没有什么,只是我看到秦姑娘的样子,想起了一个人来。”
林纯与俞千山混得熟了,也敢开他玩笑,调侃道:“可是俞大哥的心上人么?”
俞千山古怪一笑:“我哪有什么心上人,她不过是我少年时的一个小伙伴,唉……”欲言又止,却端起一杯酒劝饮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还提它做甚。我看你们兄妹情深,真是恨不得自己也有一个小妹妹,哈哈。来来来,我们喝酒。”
林纯闻言脸上微微一红,啐道:“谁与他兄妹情深了?这杯酒不喝。”
俞千山调侃道:“难道不是么?为何刚才那青衣少年言语中对秦小哥十分不敬,不见秦小哥动气,倒是你这个做妹妹的先跳了起来。你二人平日闲时总是赌气不停,一旦遇上外人倒是十分齐心。”
林纯大窘,转转眼珠:“俞大哥不许岔开话题,你且说你那位青梅竹马的小妹妹。”
俞千山微微一怔,方沉声吐出四个字:“她早死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林纯吃了一惊,看俞千山眉头紧锁,他所提到的人必是对他极为重要,心中泛起同情之意,也不多问,只是陪他饮了一杯。苏探晴连忙按住林纯的手:“你可莫再要喝醉了。”
林纯反手给苏探晴手背上拍了一掌,翻个白眼:“才不要你管我。”她出手如风,苏探晴亦不及防备,手背上立时起了红红的五道指印,虽不疼痛,只是被俞千山瞅在眼里,面子上十分不好看,只得讪讪一笑。
俞千山大笑,对林纯挤挤眼睛:“秦姑娘昨晚还没有打够么?”
苏探晴听俞千山如此说,立刻知道他昨夜虽是喝醉了,却已将隔壁房中林纯刺杀自己之事听在耳中,只不过他以为是两兄妹间的打打闹闹,却不知林纯几乎要了自己的命。
林纯却是一脸疑惑:“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苏探晴看林纯的样子不似假装,心想以后找个机会再慢慢问她,正要岔开话题,突然店门一开,一个大腹便便身材肥胖的中年人大步行入,却是径直往他们这一桌走来,对苏探晴一拱手,暗地打个眼色:“兄台好久不见,可还记得在下么?”
苏探晴细看来人身形面容,全然陌生,还以为他认错了人,正要开口,忽有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扑面迎来,脑中刹时涌起一阵淡淡的晕眩感。那种感觉稍纵即逝,苏探晴却已恍然大悟,一把握住来人的手,大笑道:“原来是兄台。”回头对俞千山和林纯道:“他乡遇故知,此乃人生大快之事。俞兄陪小妹用饭,小弟先去与老友叙旧,一会就回来。”不等林纯与俞千山回话,亲热地搭着中年人的肩膀出门而去。
客栈中林纯与俞千山面面相觑,不知苏探晴遇见了什么好友至交,竟可这般不顾而别。
时未寒武侠作品集剑气侠虹第十九章 激昂共结金兰契
苏探晴与那中年人来到店外一处僻静地方,细察无人跟踪方开口一笑:“洛阳一别后,竟能在此处相见,看来小弟与许兄实在是缘份不浅啊。”
中年人一哂:“我化装成这个模样,本以为要让苏兄费些周折,想不到竟一眼便认出了我。”
苏探晴微微一笑:“许兄易容术何等高明,若不是那‘破魂大法’的滋味实在令小弟终身难忘,仓促下定然认不出来了。”原来这看似身材痴肥的中年人竟是摇陵堂中二先生之一的“间不容发”许沸天所装扮。许沸天与苏探晴本只有一面之交,怕苏探晴不能及时认出他,所以刚刚施出了独门奇功“破魂大法”,这才令苏探晴刹那醒悟过来。
许沸天正容道:“只因许某想私下与苏兄说几句话,又不愿意让林姑娘知道,所以方出此下策,鲁莽之处,苏兄莫怪。”
苏探晴沉思道:“许兄既然不想让林姑娘知道此事,难道并非是擎风侯派你来的?”
许沸天哈哈一笑:“苏兄才思敏捷,一猜即中。”又放低声音道:“许某此次来隆中乃是秘密行事,连侯爷亦不知情,还望苏兄替我保密。”
苏探晴交友全凭直觉,尽管与许沸天只见过一面,却对他为人颇有好感。想不到他亦能如此信任自己,心头涌上一股知己之情。要知振武大会名义上正是为了对付摇陵堂,方召来了无数天下英雄,若是被他们得知摇陵堂二先生之一的许沸天在此现身,必然不肯甘休。苏探晴肃容道:“许兄尽可放心,小弟虽是做杀手的,却亦知道什么人是值得相交之士,既蒙许兄信任,岂会做出卖朋友的事情。”
许沸天点点头,微笑道:“苏兄能如此说,不枉我此次特意前来隆中找你。”
苏探晴心知许沸天来找自己必有要事,却仍料不到他竟是专程来找自己,听他语意,似乎别有隐情,连忙问道:“难道许兄此次来不是为了振武大会之事么?”
许沸天悠然道:“在洛阳与苏兄匆匆一别后,总觉意犹未尽,想找个机会再与你详谈。却不料苏兄奉了侯爷的命令立刻启程去金陵,我还只道一时难以再见到苏兄,想不到昨日收到林姑娘给侯爷的快信,才知你们打算来隆中之事,当即放下手边诸事易容后连夜赶来此地,却正好在酒楼中撞见你。”
苏探晴奇道:“擎风侯下令让我们直接赶赴金陵,不必在隆中逗留。许兄莫非不知此事?也幸好我并未听从擎风侯的号令,不然许兄这一趟只怕会扑个空。”
许沸天脸现深思之色,喃喃叹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侯爷并不愿意你们插手此事。”
苏探晴知道许沸天在摇陵堂中司职情报消息,擎风侯的传令理应由他经手,为何他竟会不知?但如果说此事由擎风侯一手操控,为何许沸天又能看到林纯让吴梦通带给擎风侯的密信?想到此,脸上不由现出一丝疑虑之色,以言语试探道:“许兄见到了林姑娘的信,对此次振武大会有何看法?”
许沸天将苏探晴神情看在眼里,却不答反问道:“既有侯爷的命令,苏兄为何仍来到隆中呢?难道不怕耽误营救顾凌云么?”
苏探晴朗声答道:“据小弟打探的消息,此次振武大会不但目标直指摇陵堂,背后还有人暗中策动谋反,于情于理,小弟都不愿置身事外。”
许沸天淡然道:“苏兄能为国事放下私情,许某佩服。不过你可想过侯爷为何不愿你们插手其中?”
苏探晴沉吟道:“想来擎风侯对此已有万全之策,摇陵堂高手众多,或已派了其它人暗中行事。”
许沸天长叹了一口气:“苏兄还是把此事想得太简单了,你可曾想过此次振武大会中几个最大的疑点?”
苏探晴沉思:“还请许兄指教。”
许沸天肃容道:“此次振武大会本是江南武林秘密召集天下英雄,但如今却已闹得沸沸扬扬,江湖上无人不知,这是其一;振武大会目的是对付摇陵堂,可侯爷明明知道此事,却对此并无任何针对行动,这是其二;至于第三个疑点,却不知是否该讲……”
苏探晴听许沸天话中有话,眉梢一挑:“许兄若是信任小弟,尽可直说无妨。”
许沸天忽语出奇兵:“记得与苏兄初次相见时,说好互相回答对方一个问题。但当我问起苏兄师承来历时,却没有听到一个明确的答复。而依我的猜想,苏兄极有可能便是当年杀手之王杯承丈的门下……”
苏探晴一惊,不知许沸天有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