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侠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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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侠虹-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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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理说俞千山既然不愿明言,苏探晴自应当知趣不再询问。但他心想俞千山既是来自塞外,或知晓一些内情。索性装做不懂江湖规矩,露出极感兴趣的样子追问道:“难道此次振武大会并非表面上的武林盛会,而是另有目的?”

  俞千山细细看了苏探晴良久,方开口道:“我与秦小哥一见投缘,更看你骨相清奇,应是诚信之人,所以亦不愿瞒你,此事你心知肚明就是了,且不可四处乱说,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苏探晴想那张宗权与蒙古高手插手振武大会之事何等隐密,纵使俞千山知道内情,但他与自己初识不久,理应不会交浅言深,他所说的或是另有他事。当下故作好奇道:“俞兄可莫吓小弟,不过是一场大会,这里面又能有什么杀身大祸?”

  俞千山不答反问:“秦小哥可知道张士诚其人么?”

  苏探晴点头道:“俞兄说得可是昔日与明太祖争夺天下的武林大豪张士诚么?”

  俞千山放低声音道:“正是此人。而此次振武大会的幕后主使,便是那张士诚之嫡孙张宗权。”

  苏探晴暗叫惭愧,想不到俞千山对自己如此信任,连此机密之事亦不隐瞒,面上却假意装作吃了一惊:“这,他们总不成是想要谋反吧?”

  俞千山叹道:“所以我才不愿意秦小哥沾惹到其中,这等事情向来是朝廷大忌,若是一旦案发,轻则下到狱中,重则是性命不保抄家灭族之祸啊。”

  苏探晴见俞千山对自己知无不言,欣赏他是个爽直率性的汉子,忍不住提醒道:“俞兄明知如此,又为何要参与此事?”

  俞千山皱皱眉:“秦小哥有所不知,其实我心中亦是十分矛盾。”

  苏探晴劝道:“俞兄有何心结,何不对小弟说说,或能开解一二。”

  俞千山沉默半晌,长叹道:“家父本是岭南人氏,十九年前随当今永乐皇帝远征蒙古而至北疆,因在军中被人陷害,只得挂冠而逃,自此流落塞外,不久后便抑郁而亡。临终前嘱咐我与母亲道:中原虽好,但汉人中多有奸诈之徒,倒不若在这塞外终老一生,与那天性纯朴的蒙人为伴,亦可免于被人算计……”

  苏探晴对此倒是大不以为然,心想汉人中亦不乏光明磊落的汉子,俞千山的父亲必是受了冤屈后心性大改,连自己的同胞都记恨于心。

  俞千山续道:“那时我才八九岁的年纪,我母亲听从父亲的遗言,便带着我留在塞外长驻。其时汉蒙交战不休,我们虽住在蒙人部落里,但若有军队查出我们的汉人身份,只怕亦是不由分说便砍了头。所幸那些蒙古百姓中大多是好人,替我母亲隐瞒过去,把我当做蒙古孩子收养,我从小便与蒙古孩子厮混为伴,骑射皆精,还说得一口流利的蒙古话,旁人都当我是蒙古人,有时连自己都忘了自己是汉人。后来无意间遇见一位游历到塞外的武林异人,他见我年纪虽小却有些力气,更有汉族血统,便给我传授高深武功,教我不少道理。蒙古人崇尚武技,待我艺成后渐渐在塞外有些薄名,还得了一个铁剑无敌的绰号,成为蒙古族中有名的勇士。如此一晃便是十余年,与一帮兄弟每日饮酒牧马,与那青天白云为伴,倒也逍遥自在……”

  苏探晴原本天性宽厚,与世无争,听俞千山说起在塞外与那青天白云为伴,远离这世间的勾心斗角,顿时心有所动,不由想到自己小时候替人放牛时,生活清贫却是无忧无虑,如今虽学成了一身武功,许多烦恼亦随之而来,不由叹了一口气。

  俞千山从怀中拿出一张烫金贴子,接着道:“半个月前,我忽接到这张英雄贴。原来江南武林要在隆中召集天下英雄,开一场振武大会。我在蒙古虽有些名声,但那江南武林一向看不起外域门派,更何况汉蒙武林素来交恶,怎么会想到请我这个来自蒙古的人去参加?不过我虽有些怀疑,但在塞外闲得久了,早想出去闯荡一番,可又想到家父临终之言,不免有些犹豫不决,索性要将这英雄贴一把火烧了,也免得徒增烦恼。正疑惑间,却有蒙古大汗帐下的第一勇士铁湔来访,言谈中才知道给我发来英雄贴竟是他的主意,而此次振武大会的真正发起人并不是江南武林,而就是那张宗权……”

  苏探晴心知这铁湔必是昨夜在那荒谷中遇见的铁先生,脱口问道:“我曾听说蒙古第一勇士是个名叫勃哈台的蒙古人,怎么换做了铁湔?”

  俞千山奇道:“想不到秦小哥竟然还知道这些武林中的事情。”

  苏探晴话一出口,已知必会惹俞千山生疑,连忙解释道:“小弟走南闯北,亦结识过不少武林人士,听他们无意中说起过。”

  俞千山只是微微一笑,似乎并无疑心:“秦小哥说得不错。蒙古人好武,每年都会举行角力大会,最后的胜利者便被誉为第一勇士。以往蒙古第一勇士的名头都是被那勃哈台所夺,但在一年前的角力大会上,却是由铁湔击败了勃哈台,这第一勇士之位自然也就归他所有了。这铁湔本是蒙古大汗帐下的一位客卿,因他有汉人血统,所以一向并不受重用,却不料在此次角力大赛中异军突起,不但夺得了第一勇士的名头,更借此机会平步青云,被大汗赐为亲卫统领。”

  苏探晴忍不住问道:“铁湔既然有汉人血统,蒙古大汗为何还要用他?”

  俞千山道:“蒙古人攻下大宋后,网罗不少奇人异士,铁湔的父亲乃是昔日元朝皇帝的重臣,娶了蒙古女子为妻,所以他亦有一半的蒙古血统。不过我听说铁湔在角力大会之前仅以谋略称道,许多人甚至不知他会武功,却能在此次角力大会上击败勃哈台,可谓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而且他身怀绝顶武功,却能隐藏多年,直到武功大成后方夺得第一勇士之位,其城府之深,亦可算是天下少有了。”

  苏探晴昨夜对铁湔的印象极深,听俞千山这番话才将他的来历略知一二,暗中将这些资料记在心中:“闲话休题,俞兄请继续讲那振武大会之事。”

  俞千山呷一口茶,续道:“当年张士诚虽被朱无璋围困于平江城中,最后城破自缢而死,但他手下尚有一批极忠心的护卫,城破时拼死救出张士诚的小儿子,自此流亡江湖,这五十年来时刻不忘替张士诚报仇,重夺江山。但那朱家天下甚得人心,他们几次起事皆被剿灭。事隔多年后,当年的一帮铁血护卫亦死得死逃得逃所剩无几,后来不知张宗权如何与铁湔相识后,竟想到要去与蒙古人联合,借蒙古铁骑的力量逐鹿中原。这铁湔不但武功盖世,更是熟读中原诸典,文材武略皆是上上之选,依我猜想这次便是他定下的计划,要趁着此次炎阳道与摇陵堂即将开战的当儿,借着振武大会的名头集结江湖各路英雄,好让张宗权伺机夺取天下。于是张宗权先回中原与江南武林商议发起大会,而铁湔则联络塞北各族高手,暗中潜回中原以助张宗权行事,所以就找上了我……”

  苏探晴虽早知张宗权联合蒙古人之事,但听到这里亦忍不住拍案大怒道:“那张宗权想篡位也就罢了,却怎么投奔蒙古鞑子?那些蒙古人对我中原垂涎已久,更不甘心被驱逐于塞外,这张宗权与之联手何异于与虎谋皮,倒头来只怕是引狼入室,成为千古罪人。”

  俞千山听苏探晴骂得慷慨激昂,默然不语,苏探晴忍不住出言点醒:“俞兄应知汉蒙两族仇恨极深,蒙古人当年铁骑踏破中原,残杀汉人,强掳妻女,简直无恶不作。俞兄虽长于塞外,却是正宗汉族血统,岂能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俞千山目中闪过一丝痛苦,叹道:“秦小哥说得好。但你可知道蒙古人被朱元璋逐出中原后,已是四分五裂,再无昔日霸气,反是被大明官兵四处追杀。我久驻塞外,这些年来一旦边防有急,携妻带子奔逃流离的却都是蒙古人。我虽不是蒙古人,但看在眼里,亦是感同身受,若不是身怀武功,也保不定那日就死在乱军刀下了……”

  苏探晴料不到俞千山说出这番话,愣了一下。他亦对汉蒙边界之间发生的事情略有耳闻,只得暗叹一声,这份仇恨也不知几生几世后才能化解。

  俞千山又道:“其实铁湔早查明了我汉人身份,亦知道家父当年正是被大明官兵所陷害,对朱家皇帝怀着一份恨意,所以前来找我相助。他言明蒙古人这些年元气大伤,并无能力再犯中原,此次大汗本不愿意帮张宗权,但张宗权答应夺取朱家天下后便与蒙古人和平相处,化解双方数世的血仇,大汗信其言,这才派铁湔负责此事。我深明蒙古人好勇斗狠的天性,知道铁湔此话恐有些言不由衷,姑且听之。铁湔见我不为所动,忽说若我肯来中原,他亦可调动手下,替我查出当年陷害我父亲的仇人。我一听之下登时跳了起来,几乎马上就要答应了他……”

  苏探晴插言道:“俞兄岂能轻易相信那铁湔的话?何况无论是张宗权与朱家之间,还是你父亲与那仇人之间,都本是汉人间的恩怨,又何必要他蒙古人插手?”

  俞千山咬牙道:“你可知道那仇人不但害我父亲郁郁而终,更令我看到了天下最凄惨的事儿,其时我虽然只有八九岁,但那些惨况时时在我梦中出现,令我一生难安。父亲临终前虽切切告诫我不可报仇,但我心中早就发下毒誓必要手刃仇人。如今有这样一个机会,我又怎能放过?”

  苏探晴看俞千山蓦然眉竖唇裂,眼中如要喷出火来,浑若变了一个人。知他所说少年惨遇必是刻骨铭心,不忍追问。

  俞千山喝一口茶,喘了口气,情绪稍稍平复:“幸好待我稍稍冷静下来,想到虽是自小生活在塞外,但胸中流得总是汉人的血,纵是报仇心切,又何尝甘愿帮蒙古人残杀同胞,一时犹豫不定,索性先假称母亲身体有恙,婉拒了铁湔。铁湔也不动气,只是冷笑道:‘你既然已知道了这秘密,却又叫我如何放心?’听他话中的意思,若是我不答应便要杀人灭口。他不仅身为蒙古第一勇士,更是大汗亲卫统领,手下能人众多,若是真要杀我,亦不过是举手之劳。我虽大不了拼上一条性命,可又顾忌着家中老母,只好忍着气请他宽限几天,再考虑一下。铁湔大概也看出我心有所动,就说等几天再来听我回复,辞别而去。那一夜我辗转反侧,一会梦见少年时的惨遇,一会又梦见帮着铁湔去杀汉人,那些汉人临死前皆是怒瞪双眼看着我,口中一字一句地骂我是狗汉奸……待这漫漫长夜醒来后,已是汗湿全身。我想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受他这般威胁?报仇之事亦无须假手他人,最后终于拿定主意连夜带着母亲远走高飞,管他张朱争霸也好,汉蒙相斗也好,我自寻个偏僻的地方安心奉孝母亲,待她老人家颐养天年后再伺机来中原找仇人报仇……”

  苏探晴虽听俞千山如此说,但既已来到中原,想必是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忠孝无法两全下才被迫答应了铁湔,心中定是痛苦非常,不由泛起一丝同情,举杯道:“无论如何,小弟都知道俞兄是个好汉子,先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俞千山点点头,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我本打定主意不再管此事,收拾东西打算当天就带着母亲离开,可谁知尚未行路,却正好遇见了那位传我武功的武林异人。这位武林异人早年大概曾受过什么刺激,将过去的事情都忘记了,平日亦总是疯疯癫癫,不时有非常言行,令人难以捉摸,虽传我武功,却说未得师门允许不能收我为徒,坚持不让我叫他师父,可在我心目中,除了母亲外,他就是我最亲近的人。他一惯行踪不定,自我艺成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只道其云游天下,想不到竟还记得我。我正心头苦闷,便将这件事源源本本告诉了他。而他听我讲完自己的想法后,只说了一句话,顿令我改变了主意。”

  苏探晴本以为俞千山被铁湔逼迫下方不得不答应他,料不到竟有这样的缘故,连忙问道:“这一句话能令俞兄改变主意,必是极有道理,小弟愿闻其详?”

  俞千山缓缓道:“他告诉我说:练武习艺,或可为害百姓,或可替天行道,虽是同一把刀,却是执在两个人手上。”

  苏探晴闻言一震,一些苦思不明的难题刹时迎刃而解。比如他本一直以为若不是因顾凌云的缘故,自己断不会插手到摇陵堂与炎阳道的争斗中来,此刻听到俞千山这句话,顿时犹遭当头棒喝,但觉一股热血蓦然冲到喉头:“此语果真是金玉良言。似我等习武之人,面对是非关头正要有所决断,万万不可一走了之。正所谓铁肩担道义,有些事情原是避无可避,岂能袖手不理?人生不过百年,庸然一生碌碌无为有何趣味?倒不如放手一博,只要活得痛快,功过是非皆由后人评说。”

  俞千山大掌一拍:“秦小哥说得好,我知道是这个道理,却不能似你说得这样明白。”他一挑眉,昂然道:“我听那武林异人的这句话,忽觉得心里一亮,茅塞顿开。想我堂堂一个汉子,苦修武功数十年,无论报仇也好,为国为民也好,总要做出一番事情来方不枉此生。若只想着躲避事非,偏安一隅,又有何用?于是,我便决意答应铁湔来中原走这一趟。”

  苏探晴凝色道:“俞兄且听我一言:在我看来,铮铮男儿练就一身本事,或是保家卫国,马革裹尸而还;或是护百姓生计平安,除强扶弱。如此,方不愧‘侠肝义胆’这四个字!”

  俞千山深深望着苏探晴的眼睛,伸出双手,一字一句道:“秦小哥不必生疑,我虽答应了铁湔走这一趟,却绝不会做那残害同胞的事情。”

  苏探晴看出俞千山心中至诚,紧握住他的双手:“无论如何,小弟都是相信俞兄的。”

  俞千山面上泛起一丝感动:“不错,我虽表面上答应了铁湔,暗中却早打定主意,一切相机行事,做我应该做的事情,绝不会听其摆布。”他长叹一声:“我从塞外一路行来,这些念头藏在心中从未对人说起过,想不到与你初识不过半日,便能一吐心声,真是痛快!”

  苏探晴除了顾凌云外,在关中浪荡多年亦难有一个知心好友,想不到无意间在襄阳城认识了俞千山,虽不过半天光景,却已有相交多年的感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真是奇妙,果是造物弄人,不禁唏嘘而叹:“所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年龄的差别,贵贱的悬殊,都不足以妨碍真正的友情。”

  俞千山重重点头,两人目光相视,四手紧握,感受着彼此间一份真诚的友谊。

  苏探晴道:“四天后便是那振武大会,俞兄有何打算?”

  俞千山沉声道:“我听从那武林异人之言,告别母亲与一干兄弟,也不与铁湔一路,独自往隆中行来。我虽是第一次来中原,但自小便常听家父说起中原风光,江南美景,心中早就十分向往。这一路上遍览奇山秀水,更是激起胸中雄志,要做出一番成就来。我在襄阳已呆了几日,暗中打探到不少消息。原来张宗权虽然策划了此次振武大会,但为避耳目,却是躲在暗处并不出面,亦绝口不提争天下的念头,只是借着振兴武道、对付摇陵堂的名目,先将各门各派的英雄集结起来,至于下一步的计划,我却不得而知了。想来总是利用这些武林好汉的力量去做他夺取天下的美梦。而我此次来中原只想结识一些血性男儿,再暗中查访我那个仇家的下落,这天下姓朱也好姓张也好,都不关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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