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探晴收住了笑:“刚才言词间多有冒犯,林姑娘莫要见怪。至于去金陵之事擎风侯尚未拿定主意,你自可去向他说明。小弟就此告别。”
林纯忽叹了一口气,幽幽道:“我先不回舞宵庄,想去喝杯酒,苏公子可愿陪同?”
苏探晴对林纯的心态微妙,既想与她多说些话,却又不愿与这擎风侯手下爱将有太多的纠缠,淡然一笑:“小弟有些累了,只想先回客馆大睡一场……”
林纯截口道:“你想不想知道顾凌云是在何处被擒的?”
苏探晴面上动容,尚来不及询问,林纯微微一笑:“那就随我来吧。”当先往前行去。
苏探晴不知林纯打何主意,只得跟上。一路上林纯沉默无语,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不多时到了锦官街的移风馆,移风馆已换过一位李姓掌柜,见摇陵堂的大红人林纯到来,忙不迭前后一番招呼。林纯也不理会他,径直上楼寻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叫了两壶好酒,先大口饮下一杯,望着窗外的夜色发起呆来。
苏探晴试探着问:“林姑娘似乎有些心事。”
林纯不答,目光望向旁边一根柱子上。苏探晴询着她视线,却看到那柱子有一滩暗红色的印记,却听林纯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低低道:“这,或便是顾凌云身上的鲜血吧……”
苏探晴身躯一震,虽不知当时激战的惨烈,但脑海中似已看到顾凌云浴血奋战,终于力竭倒地的景象,取杯饮了一大口。
二人沉默了一会,林纯的眼光移到苏探晴的身上,语出奇兵:“你为何要救顾凌云?”
苏探晴叹道:“兄弟既然有难,岂可袖手旁观?”
林纯眼中闪过一丝怀疑:“浪子杀手名噪关中,顾凌云却堀起于江南,又如何是兄弟?”
苏探晴直觉到林纯对顾凌云似是有一种关切,也不隐瞒:“他本是我童年时共患难的朋友。想不到一别数年后,再遇时却已是在擎风侯府的大狱中!”
林纯犹豫一下,又问道:“义父既知你是为顾凌云而来,为何还会对你如此礼遇?”
苏探晴这才知道林纯对此中缘故毫不知情,当下也不隐瞒,将段虚寸去落凤小城找到他,擎风侯令他去金陵杀郭宜秋之事尽数说了出来。
林纯听罢,面上阴晴不定,似是拿不定主意,仔细思考一会,终现决然之色,缓缓道:“既然如此,我便与你同去金陵!”
苏探晴看林纯的样子似是别有隐情,心头疑云浮生,暗咐这两人一个是摇陵堂中舞宵庄主,一个是炎阳道护法,各自处于完全对立的两大势力中,若说有什么渊源实是令人难以置信。他虽有百般疑虑却不知应该如何开口询问,转念想到林纯特意带自己到这移风馆中,必有缘故,沉声问道:“顾凌云当日是如何被擒,林姑娘可否对我讲清楚?”
林纯叹道:“那日当我赶到移风馆时,顾凌云已被段虚寸擒走。我是听了罗大才子的讲述才知道当时发生的情形……”当下便把从罗清才那里听到的情况对苏探晴详详细细地复述了一遍。
苏探晴听到那神秘的灰衣人一招间就将顾凌云击溃,脸现惊容:“这个灰衣人是什么人?顾凌云身为炎阳道护法之二,武功绝不至于如此不济,虽说这灰衣人是趁顾凌云不备时猝然出手,但本身无疑有极高强的武功,更是能抓住那稍瞬即逝的时机给对手一击必杀的重创,必是一位极其擅于伏击的超级杀手。”
林纯亦不知道那灰衣人的真实身份,犹豫道:“或许是段虚寸手下的奇兵吧。”
苏探晴道:“可惜那位罗大才子不通武功,若是我能亲见那灰衣人的出手,或能猜出他的来历。”他知道擎风侯手下能人无数,更有许多隐居多年久不出山的高手相助,一念至此,对营救顾凌云之事更觉心灰意冷,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林纯倒没有把那灰衣人放在心上,忽想起一事,对苏探晴道:“对了,罗清才曾对我说过他通过读唇之术猜出了顾凌云对齐通说了一句什么话,可惜他却不肯告诉我,似乎另有隐情。”
苏探晴点点头:“擎风侯还拿不定主意是否让你陪我同去金陵,这几日我应该还会留在洛阳,反正左右无事,便找机会去问问这位罗大才子。”
林纯按下重重心绪,喃喃道:“我看苏公子才来洛阳两天,便已发生了许多事。且不说别的,单是今晚那些人竟敢大模大样地在洛阳城中伏击我们,就足以令摇陵堂上下有所警戒了。照此情景下去,只怕这洛阳城中还会发生许多事情,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她微一停顿,轻轻咬住嘴唇,方吐出那个名字:“顾凌云!”
苏探晴心中一动,思索道:“段虚寸曾对我说起过摇陵堂对擒住顾凌云之事秘而不宣,可看此情景,似乎人人都知道顾凌云失手洛阳被擒之事,到底是何人通告的消息?”他看似漫不经心地望着酒杯,自言自语般喃喃道:“莫非摇陵堂中也有顾凌云的朋友,可又无法从擎风侯手中救出顾凌云,所以才四处散播消息呢?”
林纯脱口道:“不是我。”随即醒悟自己的失态,吐吐舌头,掩嘴一笑。
苏探晴早将林纯的神情看在眼底,也不说破,只是恍有所悟般淡然一笑。
林纯盯着他:“你笑什么?”
苏探晴潇洒地一摊手,嘴角上仍挂着笑意:“奇怪,难道我笑不得?”
林纯道:“一见你笑得那么古里古怪,我就知道你心里必定在打什么鬼主意。”
苏探晴大声叫屈:“我哪里有什么鬼主意,只不过……呵呵,姑娘刚才的表情证实了小弟的一些猜想。”又放低声音道:“不过姑娘尽可放心,此事唯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姑娘以后不再动不动找小弟兴师问罪,小弟就绝不敢对外人泄露姑娘的秘密。”他既看出了林纯亦有相救顾凌云之心,加上刚才一场患难,对她登时敌意大减,面对如花娇容,忍不住浪子心态复萌。
林纯瞪了苏探晴半天,撇撇嘴道:“彼此彼此,小妹也知道苏公子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哼哼,若我心情好,亦不会对人泄露半分……嘻嘻。”她冰雪聪明,怎看不出苏探晴故意如此,板着面孔说到最后一句时,终于忍不住嫣然一笑。
苏探晴乐得陪林纯胡闹,奇道:“小弟有什么秘密落在姑娘眼中?”
林纯得意一笑:“你虽不想对我讲明那蓝衫人的身份,不过又怎能瞒得住我?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苏公子便只结交这些鸡鸣狗盗之辈么?”
苏探晴听到林纯说出“鸡鸣狗盗”四个字,知道她果是猜出了那蓝衫人的来历,暗赞她聪明,苦笑一声:“想不到林姑娘对武林人物如此熟悉,小弟佩服。”
林纯对苏探晴挤挤眼睛,问道:“若我所料不错,那个偷鸡摸狗的蓝衫人必还会来找你,你说我是否应该将此人现身洛阳城中之事告诉义父呢?”
苏探晴见林纯神情古怪,知她故意如此说令自己着急,悠然道:“姑娘的嘴巴长在自己身上,我又如何管得住?”
林纯伸出右手小指:“那好,我们谁也不讲出彼此的秘密。”
苏探晴见她顽皮,又想到初见她时吵着要糖人的模样,面露微笑,与她小指相勾:“好,小弟一切均听姑娘吩咐。”碰触到林纯柔软的指尖,心中不由一荡。
林纯站起身来:“天色已晚,我先回舞宵庄,明日就去和义父说去金陵之事。”又想到苏探晴说自己是“累赘”,鼻子一翘,哼了一声:“你这个呆瓜,这一路上你可要听本姑娘的话,不然可有你好瞧。”不待苏探晴回应,转身扬长而去。
苏探晴独自坐在移风馆中,实在猜不透林纯为何会帮着营救顾凌云,难道是擎风侯故意令她如此以安己心?不过观她言行,倒不似作伪,心想反正在路上可以慢慢问出实情,倒也不急于一时。忽然惊觉内心似极盼望与她同去金陵,不由暗暗责怪自己几句,又想到她叫自己两声“呆瓜”时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发起怔来。
正百念丛生时,却见一个商贾模样的人上得楼来,到旁边一张酒桌前坐下,叫了一壶酒,慢慢啜饮,一双眼睛却不时地往自己瞅来。
苏探晴虽看此人面目陌生,却识得那双霸气隐现的眼睛,微微一笑:“这位兄台请了,如此深夜独坐无趣,何不移步过来与在下同饮一杯?”
那商贾笑道:“既然公子如此有兴趣,怎敢不奉陪,恭敬不如从命。”当下移桌过来坐在苏探晴的对面。
苏探晴客气几句,忽压低声音道:“小弟本料想今夜在客馆中会见到不速之客,却想不到兄台如此迫不及待来相见。”
商贾正是那蓝衫人所化装,闻言淡然道:“经昨夜一闹,擎风侯府内必是戒备森严,我虽不惧侯府中的机关埋伏,却只恐连累了苏兄。”
苏探晴道:“连累倒谈不上,就只怕扰了司马兄的清兴,不能把想对小弟说得话尽数讲出来。”随即嘻嘻一笑:“何况七色夜盗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洛阳,还差点要了小弟的命,区区侯府又如何拦得住轻功天下无双的司马兄?”
蓝衫人闻言哈哈一笑,豪气尽露:“得罪苏兄的地方都不必提了。今晚我特意来找苏兄,只不过想问几句话,不然实在是睡不踏实。”
苏探晴正色道:“顾凌云能有司马兄这样的朋友,实乃一生之幸!”
蓝衫人豪迈一笑:“彼此彼此!”大掌拍上苏探晴的肩膀,苏探晴坦然受之,二人相视大笑,举杯相邀,眼中均流露出知遇之情。
那蓝衫人正是江湖上外号“盗霸”的司马小狂。他虽是大盗出身,却心怀大志,联同江湖中数名飞檐走壁的高手,成立盗中盟会。因常以七色旗帜为为号,人称之为:“七色夜盗”。在江湖传言中,“盗霸”司马小狂与其辖管的“七色夜盗”亦正亦邪,时而做劫富济贫之侠事,时而又做些劫镖抢货之事,出没于豫鄂两地,是令黑白两道都头疼的一股势力。
司马小狂身为盗中之王,轻身功夫自是极其高明,独门轻功名为“固步自封”,身法诡异,百变莫测,确可称得上是天下无双。但司马小狂早年却是先以一把名为“斫玉”的银钩成名,昨夜与苏探晴交手时那包于布中、似剑似刀的兵器便是他的“斫玉钩”,因其钩法大开大阖,极尽霸气,所以方得了一个“盗霸”的绰号。
两人皆是早闻彼此名头,却直到此刻方在洛阳相会,本就都是为了顾凌云而来,再加上昨夜一场激战,互有相惜之情,不免有些相见恨晚。待心潮稍平,苏探晴先开口道:“我今日见过顾凌云,知道他被囚于擎风侯府的地牢中,却不知司马兄昨晚为何去了敛眉夫人的居所,难道得到了错误的情报?”
司马小狂叹道:“我一直拿不准顾凌云是否真被摇陵堂擒住了,本想先去侯府打探一下消息。何况我七色夜盗皆是做空空妙手的营生,若是盗人财物甚至颈上人头自然不在话下,可这救人之事却委实不在行。我想那擎风侯晚上或会落脚于敛眉夫人的住处,便决意伺机先行埋伏,若能遇到擎风侯,便先擒住他再迫他放人,要么擒住敛眉夫人也可逼他就范,最不济也可盗得什么宝贝到手,也好与他讲些条件。万万想不到我前脚才入侯府,便给苏兄蹑于身后。嘿嘿,浪子杀手果然有些斤两。”
苏探晴大笑:“这便叫做不打不相识。”
司马小狂一哂:“只不过见了敛眉夫人那一剑,才知道擎风侯夫妇果然是名下无虚有些本事,加上他们经昨晚的事必然已有了预防,此计如今却是行不通了。”他目光盯紧苏探晴:“我起初还道苏兄是擎风侯请来洛阳的客人,所以才又动了劫持苏兄的念头。却不知苏兄既说亦是为凌云一刀而来,又有何计策可救他出险?”
苏探晴便将擎风侯派自己去杀郭宜秋以换取顾凌云安全之事说了出来。司马小狂细细听完,冷笑道:“苏兄甘心为虎作伥么?”
苏探晴道:“这只是小弟的缓兵之计,而且我看擎风侯也未必相信我会助他杀了郭宜秋,恐怕暗中会另有阴谋。”
司马小狂沉声道:“我刚才暗中跟随,并无发现有摇陵堂的人监视苏兄,看来擎风侯对苏兄倒是颇信任。”言下却是有些怀疑之意。
苏探晴心想擎风侯如此用人不疑,确有他独到的手段。
司马小狂见苏探晴沉吟不语,只道自己猜想不假,双眸中渐有冷意:“我与顾凌云相交年余,却从未听他说起过苏兄的名字。你让我等你一月后的消息,却教我如何相信这不是擎风侯的缓兵之计?”
苏探晴叹一口气,想起与顾凌云幼年相知的往事,心头唏嘘不已。不过若要将当年之事告诉司马小狂这样的老江湖,势必要把擎风侯派杯承丈杀顾凌云父亲之事全盘托出,而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顾凌云的安危,这些事情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虽听闻司马小狂与顾凌云相交莫逆,又看他此次率七色夜盗潜入洛阳伺机相救,却仍不愿把此事说出,含混道:“似顾凌云这般的汉子,自然是谁都愿意结交的。”
司马小狂眼中疑云更甚,朗声道:“苏兄若不愿说明也由得你。不过据我所知,这段日子还有不少人来到洛阳,炎阳道亦绝不会就此袖手不理。你有你的手段,我们亦有我们相救兄弟的方法……”
苏探晴也不解释,忽想起一事,换过话题:“司马兄却是如何知道顾凌云失陷洛阳之事?”
司马小狂道:“江湖上暗中传言顾凌云一路追杀炎阳道叛徒刘渡微到洛阳,又被擎风侯擒住,我起初根本不信,料想凌云一刀何等本事,擎风侯杀之还有可能,生擒他岂不难于登天。可这流言传了近一个月,也不见顾凌云现身,心知确有蹊跷,半个月前又突然接到一封神秘信函,上面详细说起了顾凌云在洛阳失手被擒之事,我半信半疑下,这才带几个兄弟来洛阳打听,却仍是没有一个确实的消息……”
苏探晴心中生疑:“那神秘信函如何到了司马兄之手?”
司马小狂犹豫到:“这封信函乃是我手下一位兄弟遇见一位蒙面人令他转交给我的。此事令我亦是百般不解,我与手下兄弟一向行事隐秘,此人也不知有何本事能查出七色夜盗的行踪。”
苏探晴皱眉不语。司马小狂又道:“不过既然苏兄果在侯府内的地牢中已见过了顾凌云,可知此事确实不假……”司马小狂眼中精光一闪:“嘿嘿,那就让我明目张胆地大闹一场洛阳,至不济也叫擎风侯知道我盗霸来了洛阳,想要杀我兄弟先得问问我手上的斫玉钩!”
苏探晴按下心中疑问,亦知道无法说服司马小狂在洛阳闹事。不过转念一想,有这样一个令人头疼的对手暗伏于侧,擎风侯确也不敢轻易对顾凌云下杀手。当下决然道:“好,便是如此。我便去金陵伺机行事,司马兄则在洛阳牵制擎风侯。一月内我必重回洛阳,若是还无法救出顾凌云,便与司马兄联手斗一斗摇陵堂。”
司马小狂大笑:“苏兄此语甚合我意,这才像个好汉子!”伸掌出来与苏探晴三击,转身欲离去,可才走出几步却又停下身来,正色道:“我与苏兄一见投契,想说几句肺腑之言。”
苏探晴见司马小狂如此郑重其事,站起身拱手一礼:“司马兄有话但请直讲无妨。”
司马小狂面色凝重,缓缓道:“我盗霸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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