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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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春秋-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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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燕豪道:“三姑娘情重,我感激。”

井兰道:“当年我选上了你,到现在我仍是选上了你,不知道我这选择对不对,至少我自己认为我没选错。”

李燕豪目光一凝道:“三姑娘这话……”

井兰道:“现在天晚了,我得回去了,明天我会再出来,到那时候我再告诉你……”顿了顿道:“明天晚上我到京华客栈找你去。”

李燕豪忙道:“‘京华客栈’的住处我已经退了……”

井兰道:“那有什么关系,再住进去他们还会拒你于门外么?”

“这样吧,”李燕豪道:“这家茶馆儿对门儿有家客栈,我就住在这一家…

…“

井兰往外一看道:“老京华么也好,我走了,明儿晚上上灯的时候我再来。”

她站了起来,随手丢下两个制钱儿。

李燕豪没抢着付帐,两杯茶钱抢来抢去那多见外,他道:“我送三姑娘几步。”

井兰摇头说道:“还是让我自己去吧,你初到京里来,不熟,万一为送我找不着回来路那就糟了,你去歇着吧,我明儿个就来了。”转身往外行去。

李燕豪听了他的,只送到茶馆儿门口,眼望着那无限美的身影不见,心里有种异样感受,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看看井兰走得不见了,他迈步就要往对街走。

突然,身左不远处响起了几声叱喝:“揍他,娘的,缺胳膊少腿儿的还当贼。”

“别,打坏了人要吃官司,干脆送他进衙门去。”

李燕豪扭头一看,只见一家卖小吃的门口围着几个人,掳胳膊卷袖的,模样儿都挺凶。

他迟疑了一下,当即走了过去。

近前一看,先看见地上滚着两个包子,都沾上土了,又看见一个既瘦又脏的穿着更破烂的老头子躺在地上,身边儿一把拐棍儿,缺条胳膊断条腿,怪可怜的。

李燕豪扒开了一个看热闹的人,伸手挡住了那个拳头要落下的人,问道:“别打人,怎么回事?”

那人指着地上残废老人道:“这贼化子偷包子。”

李燕豪道:“有话好说,怎么能随便打人,这位老人家是上了年纪的人,受得了你这拳脚么,打坏了他官司你打么。”

那人一怔,李燕豪接着说道:“两个包子多少钱?”

那人道:“一个钱儿一个……”

李燕豪伸手递过一块碎银道:“这两个包子算我的,剩下的包子给这老人家拿走。”

那人连声应是,接过碎银转身进去了。

李燕豪俯身扶起了那残废老人。

那残废老人老泪纵横,嘴张了几张才蹩出了一句:“这位爷,谢谢您……”

李燕豪道:“老人家不用客气了……”

说话间刚才那汉子捧着一大包包子走了出来,鞠躬哈腰地双手交给了李燕豪。

李燕豪接过那包包子道:“老人家住在哪儿,我送您回去。”

那残废老人忙道:“那怎么敢当,谢谢您,不用了,我能走。”

李燕豪道:“老人家不方便,没个人送您怎么个拿东西?”

那残废老人道:“不要紧,我能背,劳尊驾给我背上好了。”

包包子的是块包袱皮儿,这就好办了,李燕豪给这位残废老人背好,随手又塞给残废老人一块银子道:“我身上没带多少,这点儿老人家拿去用吧,够用些日子的。”说完了话,转身就走。

只听残废老人在身后叫道:“这位爷请您等等,您贵姓啊。”

李燕豪充耳不闻,直往对街行去。

他进了“老京华客栈”但进了一进后面的一间上房里,洗把脸,喝了口茶刚坐下,猛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想起了“洛阳”“白马寺”那位“大愚”老和尚给他的那片树叶,树叶上用针扎成的四句话:“若问子身世。”“只往京里寻。”“一家百口尽遭劫。”

“独留残缺不全人。”这儿不是京里么。

刚才那老头儿不就是一个残缺不全的人么。

不管他是不是“大愚”和尚所说的,那个残缺不全的人,可是他也总是一个残缺不全人。

他霍地站起,往外就跑,等他跑出了“老京华”客栈,抬望对街,对街已然恢复了平静,那残废老人走得没了影儿了。

他三脚俟两步地又赶到了对街,问问行人,没人瞧见那残废老人往哪儿去了?

再找那卖小吃的问问,他也没留意,不过他说那老头儿常在城里待多少年了,不愁碰不上。

既然不愁碰不上那就行了。

想起了有关自己身世的这件事,李燕豪又想起了谭老爷子交给他的那卷东西,想起了谭老爷子当年捞起他的所在“庆丰闸”,那地方,他该去看看,而且现在就该去。

于是他问明了路径之后,快步行去。

往东,出“东便门”三里,他到了“庆丰闸”(二闸)。

“二闸”跟“什刹海”一样,是京里一般平民的游乐地,在“东便门”外三里处,是护城河所说的第二水闸。

第一闸正在“东便门”外,往来行人嚣杂,故从一闸到二闸间,水深而阔,清流萦碧,离树连天,确是个好去处。

这地方春则细柳拂岸,秋则芦获飞雪,常有很多八旗子弟在这儿浮画舫,放风筝,试快马,每属“盂兰盆会”,东城一带人士多在此放河灯,万点珠光荡漾于二闸之间,游艇来往竞驰,颇极一时之胜。

李燕豪站在二闸水岸,望着夜色中的流水,想想当年自己就在这条河水上飘流,心里有种异样的感受,他再看看流水方向,他皱了眉,且皱得很深。

这“二闸”之水,源出自昌平山地,会双塔玉泉清水而流入三海护城河,东流出“东便门”称为“大通桥”,至“通州”之石坝计共四十里。

要看流水方向,当年的他应该是从西边流过来的。

从西边流过来的不可能是从双塔,玉泉一带下的水。

因此从那一带下水,必须先流向三海护城河才流出“东便门”外,但三海内连直胜,中间还穿过“金鳖玉栋山”,内宫重地,禁卫森严,哪有不被人发现的道理。

既然没有不被人发现的道理,那就不会有一种可能,自己是被人在宫城里或者是宫城外东边这一段水域里放下水的。

要是在宫城外东边这一段还好,要是在宫城里,自己岂不成了在宫城里出去的人么?

换句话说,自己是在宫城里被人放下水的,那自己十有九九就是宫城里的人,这又怎么好。

他正愁紧眉锋,但愿自己不是在宫里被人放下水的,只听一阵得得声响从身后傅了过来。

扭头一看,心里猛地一跳,夜色中走来个人,缺条胳膊少条腿,还柱根柱拐棍儿,身上还背个包袱,不是刚才那残废老人是谁。

正愁踏破铁鞋无觅处,谁知得来全不费工夫,这真是歪打正着。李燕豪忙追了上去。

这时候那残废老人也看见了李燕豪,一怔停步,道:“怎么,您住在这儿?”

李燕豪微笑说道:“不,老人家,我不是京里的人,我是来这儿看看的。”

那残废老人道:“那么巧,刚才在城里,您走得快,我又没办法追,正愁找不着您呢……”顿了顿道:“这儿晚上没什么好瞧的,我就住在前头不远一间破房子里,你要不嫌,就过去坐坐。”

李燕豪道:“不了,我也正愁找不着你老人家……”

那残废老人一怔道:“怎么,您也正愁……有什么事儿么?”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老人家,这件事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我还是说吧,我是个孤儿,在襁褓中的时候,被一个好心人从‘二闸’水里捞起,因之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那残废老人道:“那么您找我……”

李燕豪道:“有位奇人,对我说了有关我身世的四句话,他说:”问子身世,且往京里寻,一家百口尽遭劫,独留残缺不全人。“

那残废老人道:“我明白了,您贵姓?”

李燕豪道:“我姓李。”

“姓李,”残废老人一双眼盯的李燕豪紧紧的。

李燕豪道:“是的,老人家,十八子李。”

残废老人道:“您今年……”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廿五了。”

残废老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李燕豪一阵,道:“李爷,告诉您一件事,我在这‘二闸’住了廿五年了,我所以住在这儿,是为等一个人,这个人跟您一样,也姓李,只是我不知道我等的跟李爷您是不是一个人。”

李燕豪心里一震跳动道:“老人家,那个姓李的是个怎么样的人?”

残废老人沉默了一下道:“这件事要从廿五年前说起,我站不了太久,您要是方便就请到我那住处坐坐去……”

李燕豪一点头道:“行,我去,我搀着老人家走。”

那残废老人不肯,表示当不起,李燕豪非搀不可,残废老人自然蹩不过李燕豪,他叹了口气道:“你是个善心肠的好人,我是个可怜的残废人,苍天要是有眼,就该让您是我等的那人。”

残废老人的住处离“二闸”不远,不过百来步。

远处那是一间破草房,冬天挡不住风,雨天挡不住雨,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草,算是铺。

进了屋,两个人摸着坐下,残废老人道:“我买不起灯油,所以连盏灯都没有,您可别见笑。”

李燕豪道:“老人家,人在难中,还客气什么,我是个江湖人,也随便惯了。”

残废老人道:“咱们闲话不说,您急着要想听的,我急着要说的,但愿您没白听,我也没白说……”

顿了顿道:“廿五年前,在这东城有大户人家,一家近百口,有房子有地,仆婢成群我就是这户大户的一个老仆人,有一天,一个人打从东城过,正巧我那主母上‘妙峯山’上香还愿回家来,门口下车的时候,让那位王爷瞧见了,没多久,这大户人家出了事,我那主人指为叛逆,一家近百口都被捉进牢里,这时候那位王爷出了面,说能救我主人一家百口,唯一的条件是我那主母跟他当侧福晋去,我那主母为救一家百口只有点了头,后来放人了,我只落得这个样子,可是别的人我一个也没瞧见……”

李燕豪道:“想必是被他们杀了?”

“那谁敢说啊。”残废老人道:“反正我是没见别的人就是了……”顿了顿道:“我那主母被逼跟那位王爷走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只那位王爷不知道,我那主母也不敢让那位王爷知道,因为这不是他的骨肉,反之倒是他一个仇人,一旦他知道我那主母有身孕之后,必不会让我那幼主活在人世,这件事我清楚,我那主母也知道利害,我知道我那主母会想法子,也知道唯一送出我那幼主的法子是经由这条河,于是我就在这儿住下,一住廿多年,至今未见我那幼主顺水流出,也不知道我那幼主是已经顺水流出被人拾了去呢,还是苍天没长眼,让我那幼主留在宫城里……”

李燕豪道:“老人家,那一家也姓李?”

残废老人道:“是的。”

李燕豪道:“老人家可记得我刚才告诉老人家的那四句话?”

残废老人点头道:“那对,但还不够,要是我那主母放出了幼主,她不会不在幼主身上留个什么记号,我老实……”

李燕豪探怀摸出那块皮,递了过去道:“老人家请看看这个。”

残废老人接过那块皮,掠掠身说亮处看了一看,抬眼说道:“李爷,这是…

…“

李燕豪道:“当年我顺水漂流的时候,藏在我身上的唯一东西。”

那残废老人身躯忽颤,暴睁的一双老眼扑簌簌排落老泪两行,道:“少爷,是您了,您就是老奴要等的人,这块皮正是那王府的东西,少爷不见这块皮上还有那家王府的戳记么。”

打从当年便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今一旦获得揭晓,李燕豪反倒很平静,他吁了一口气道:“老人家,没错么?”

那残废老人老泪纵横道:“应该不会错,东西是那家王府的东西,足证您是从那家王府里漂出来的,上面写说您姓李,这还会有错么?”

李燕豪道:“这么说我是那李姓大户之后?”

那残废老人道:“是的,您就是老奴的少主。”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爹他老人家的名讳是……”

残废老人道:“主人讳德山,字少康。”

李燕豪道:“我娘呢?”

残废老人道:“主母娘家姓秦,别的老奴就不知道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我爹已经遭了毒手了,是么?”

残废老人道:“当年只有老奴一人,被他们放了出来,主人跟其他的人,老奴一个也没看见,放出来的老奴一个,被他们折磨成这个样子,其他的人可想可知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这多年来苦了你了。”

残发老人道:“少爷可别这么说,老奴就是为李家粉身碎骨也是应该的,可怜只可怜主人这一家近百口……”长叹一声道:“总算苍天有眼,让老奴碰见了少爷您,这廿多年,老奴总算没白等,就是现在咽了气也瞑目了。”

李燕豪安慰了残废老人几句之后道:“老人家,以你看,我娘她还在那家王府里么?”

残废老人迟疑了一下道:“这个老奴不敢说,已经廿多年了,侯门深似海,咫尺之隔如天涯,谁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形。”

李燕豪道:“老人家可知道这是哪家王府。”

残废老人摇头道:“这个老奴不清楚,当时老奴只知道是个亲王,但究竟是那个亲王,老奴却不清楚,这廿多年来,老奴也曾不断的打听,可是没处问,您知道老奴这么个残废人,又是这么个打扮,谁肯跟老奴多说一句,不赶快躲开就算是好的了。”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这就是我家里遭变的情形了,是不是?”

残废老人道:“还有,少爷,主人有房子有地,房子在东城,地在‘六合屯’……”

李燕豪摇头说道:“老人家,这些都是其次的事,请告诉我,我家除了我爹我娘之外,还有些什么人?”

残废老人摇头说道:“除了主人,主母之外就全是下人了,那时候主人跟主母年纪还轻,还没所出,您是他二位的头一位少爷。”

李燕豪道:“这么说我没有兄弟姐妹。”

残废老人道:“没有。”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老人家,苦了你廿多年,李家生殁俱感,我无以为报,只有为老人家养老聊表我这份谢忱……”

残废老人忙道:“少爷,这老奴可不敢当,主人待老奴恩厚,老奴虽粉身碎骨也不可言报,休说等廿多年,就是等上一辈子也是应该的,这廿多年老奴并没白等,能等着少爷,老奴这心事也就了了。”

李燕豪道:“老人家不必多说了,目前我有事在身,不能随时照顾老人家,我这儿有点银子老人家先拿去用,虽然不多,好在老人家只有一个人,应该够老人家过一阵子的,先请在这儿委曲些时日,等我事了后再接老人家去奉养。”说着他掏出两锭银子塞入残废老人手中,道:“老人家,时候不早,我须回去了,改天有空我再来看你。”不容残废老人推拒,也不容残废老人开口,站起来行了出去。

那残废老人在他身后直叫,李燕豪又来个充耳不闻,那残废老人叫了几声也就不再叫了。

李燕豪加快步履,刚走出没多远,只听身后“二闸”方向传来砰然一声水响,他扭头一看,只见“二闸”水波动阵阵,岸边摆着白花花两块东西,正是那两锭银子。

李燕豪马上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他身躯猛震,心胆俱裂,闪身扑了过去。

李燕豪的身法不谓之不快,然而等他扑到那两锭银子的摆置处,水面波动已静,碧水深阔,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怔在了“二闸”边,双泪无声行落而下。

这是李燕豪生平第三次落泪,头一回是为谭老爷子父子,第二回是为那彭千里,这一回是为这位苦等他廿多年的忠实老人,这三位,都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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