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鸾双黛眉跳动了一下,一点头道:“好,只要我把那张‘藏宝图’拿到手,随你了。”迈步开门走了出去。
华服年轻人没送,他站在屋门口,那薄薄的嘴唇泛起了一丝懔人的笑意,望着李鸾出了院子,他陡然一声冷喝:“刘全!”一声答应,外面急步走进一人,是个尖嘴猴腮,满脸透着狡猾诡诈的瘦小黑衣汉子,他近前躬身:“见过殿下!”
华服年轻人道:“我给件差事你办办……”
那瘦小黑衣汉子刘全道:“殿下吩咐,属下虽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华服年轻人道:“没那么严重,我派你跟踪公主……”刘全一怔抬眼。
华服年轻人冷然说道:“听着。”
刘全忙低下头去,恭应一声:“是!”
华服年轻人道:“每一天回城一次,实情实报,实话实说。事无论巨细,半点不许隐瞒。切记,千万不能让公主发现,要不然你不要回来见我,去吧!”
刘全恭应一声,转身快步而去。
华服年轻人那薄薄的嘴唇边,又浮现了刚才那懔人笑意………
※※※※※※
李鸾捧着一大包热腾腾的包子进了上房,进屋便含笑说道:“让你久等了,饿了吧?”
李燕豪站了起来道:“还好,怎么这么久?”
李鸾含情脉脉,投过一瞥:“怎么,揪心了?”
李燕豪道:“两个人一起做伴儿,一个出去了,久久不见回来,任谁也会担心。‘
李鸾道:“我还当你是……”
是什么,她没说下去,把包子往桌上一放道:“人家总不能因为我一个人掀笼,再说早掀笼没熟的包子卖给谁呀,来,趁热吃吧。”
先给李燕豪一个,自己又拿了一个,咬一口,道:“不错,猪肉白菜馅儿。”
是真不错,李燕豪一个人吃了六个,六个包子加上两杯茶饱了。
吃过之后,又聊了半天,李鸾一直坐到深夜才到隔壁去,她表现得完全像个娇妻。侍候李燕豪躺下,被子拉好,看看一切都妥当了才熄了灯开门走了。
李燕豪很感动,也好生不安。
吃饱了睡得着,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两人双骑并辔又驰上了上京路。
李鸾一路指指点点,笑语如珠,她长得十分美艳,谈笑闻风情万种,更是动人。
有这么一个伴儿,李燕豪这一路是不寂寞的,羡煞了人。
这一天黄昏,马抵“北京城”外,望着那雄伟高大的城池,那数不清的城墚,李燕豪脸上有种异样表情。
李鸾直点头,颇感慨地道:“几百年来,数朝兴亡之地,论它的雄伟,普天之下无出其左右,可惜……”话锋忽转,道:“你来过么?”
李燕豪摇摇头道:“没有。”
李鸾道:“跑江湖卖解,到处讨生活,我倒来过几次,喏,天桥在那边儿,热闹着哪,卧虎藏龙,什么人都有,进城歇歇之后我带你逛逛去……”
李燕豪道:“对‘天桥’,我是久仰了……”抬手一指道:“那露出的一点,就是煤山么?”
李鸾点点头道:“是的,怎么?”
李燕豪道:“闯贼破京,先皇帝煤山殉国归天,吊死在东麓一株海棠树上,遗诏:”肤薄德藐躬,上干天咎,致逆贼直逼京师,皆诸臣误朕,朕死无面目视祖宗。自去冠冕,以发覆面,任贼分裂,勿伤百姓一人“,明虽亡,这乱臣贼子……”
李鸾道:“说话轻声点儿,这是什么地方?”李燕豪双眉轩动了一下,没再说话。
李鸾轻叹一声道:“皆诸臣误朕,要不是朝里那些奸佞乱臣,大明朝也不会……”
李燕豪道:“乱臣固然该诛,然而罪大至极的只李自成一人,他是千古一大罪人。”
李鸾脸色微忧,香唇启动了一下,低低说道:“要近城了,别再说了。”
可不,城门已经到了,城门楼好高、好大、好厚,一双巨大铁门,两边各站着佩挂齐全的步军,瞧上去怪懔人的。
两个人双骑并辔进了“永定门”,城门里站着个穿长袍的中年汉子,看了马上李燕豪一眼,头一低,走了。
李燕豪没看见,李鸾也没留意。
这时候城里有些人家已上了灯,大街上行人来往,车马走动,挺热闹的,马走在那石板上,蹄声十分清脆。
两个人就在进城没多远一家“京华客栈”住下。
洗了把脸,喝了口茶,两个人坐了下来,李燕豪他皱着眉半天没说话。
李鸾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心里还不痛快。”
李燕豪微一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只是在想,‘北京城’这么大个地方,上哪儿去找那位三姑娘去。”
李鸾笑了:“原来是为这啊,别愁,既然有这么个人儿,她总有个落脚处,有个家,这儿我来过,‘天桥’我人头儿熟,那地方卧龙藏虎,什么人都有,待会儿我跑一趟去,相信不难打听出来。”
李燕豪道:“老让你跑怎么好意思?”
“怎么,”李鸾瞟了他一眼道:“跟我还客气什么?别忘了,我是你的……
你的事还不就是我的事,咱们俩还分彼此么?“
李燕豪道:“小妹,你怎么……”倏地住口不言。
李鸾道:“我怎么了。”
李燕豪道:“你怎么的当真?”
李鸾道:“瞧你说的,我为什么不当真,我是个女人家,这种话能随便出口么,除非你嫌我,你不要我,要不我这辈子就是你的人!”
李燕豪苦笑说道:“小妹,别跟我开玩笑了,好么?”
李鸾正色说道:“我的话都是打心眼儿里出来的,最正经不过,这么多日子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我是一片真心么,我的身世你知道,只求你拉我一把……”
李燕豪道:“小妹……”
“别叫我,”李鸾道:“只问你要不要我,愿不愿意拉我一把?”
李燕豪道:“小妹……”
李鸾道:“我要是让哪一家人看上,就是死路一条。”
李燕豪皱眉说道:“小妹,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
李鸾道:“我也不知道,也许这就是缘份。”
李燕豪道:“小妹,跟着我没什么好处。”
李鸾道:“那么,跟着你又有什么坏处?”
李燕豪道:“我整天在风险中……”
“我不怕,”李鸾道:“再大的风险我也过了。”
李燕豪道:“我暂时我不打算成家……”
“为什么?”李鸾道:“怕累赘?”
李燕豪道:“那倒不是,我怕误人。”
李鸾道:“我愿意等,等到老掉了牙我都愿意,怎么办?”
李燕豪苦笑说道:“小妹,我说的是正经的……”
李鸾道:“我也是心里的话。”
李燕豪沉默了一下道:“我过去有个人……”
李鸾两眼一睁道:“你娶过亲了?”
李燕豪摇头说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以前有个邻居,姓井,他家那位三姑娘对我很好……”
李鸾道:“又是三姑娘,看来你跟三姑娘有缘啊,跟那位井三姑娘,你们俩好到什么程度。”
李燕豪道:“这叫我怎么说,总之她对我很好就是了。”
李鸾道:“你们有私订过终身,山盟海誓,你不另娶,她不别嫁么?”
李燕豪道:“那倒没有,可是……”
李鸾道:“只是你俩个心里都有对方,是不?”
李燕豪点了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李鸾沉默了一下道:“如今这位井三姑娘呢?”
李燕豪道:“几年前搬了,搬到京里来了。”
李鸾目光一凝道:“搬到京里来了?”
李燕豪道:“她原是京里人,她爹在京里为官,死在京里,为免触景伤情,她一家一度搬离了京里,可是人思故土,落叶归根,为此几年前他家又搬了回来。”
李鸾道:“住哪儿,知道么?”
李燕豪摇头说道:“不知道,她没说,我也没问。”
李鸾道:“前后多少年了?”
李燕豪道:“有几年了。”
李鸾道:“你说过要上京里找她么?”
李燕豪道:“当时她倒劝过我,她说一个男人家不能老靠爹娘,老呆在家里,总得自己出去闯一闯……”
李鸾微一点头道:“这位井三姑娘颇有见地。”
李燕豪道:“她说要是有一天离开了家,可以上京里来找她。我没肯定答覆,我只说将来也许有机会……”
“哎呀,”李鸾叫了一声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笨,点都点不透哇。”
李燕豪听李鸾说他笨,不由一愕,问道:“怎么,小妹?”
李鸾道:“还怎么呢,你让人家姑娘怎么启齿呀,人家要你上京里来,就是暗示你人家要等你,懂不懂,你却告诉人家将来也许有机会。”
李燕豪怔了一怔,苦笑说道:“我哪儿知道……”
“好嘛。”李鸾道:“人家姑娘已经老大不小了,这么多年你又没来,保不定人家早嫁了,连儿女都有了。”
李燕豪心里泛起一种异样感受,道:“那也好,是我自己糊涂,自己傻,没给人家一句踏实话,总不能让人家为等我误了青春。”
李鸾道:“我只是这么说说,也许他是个死心眼儿,你可别往心里放……”
李燕豪强笑说道:“那怎么会,凡事不能勉强,再说这么多年我没来,当初也没给人家一句话!”
李鸾目光一凝,香唇启动了一下道:“万一它真是嫁了呢?”
李燕豪道:“凭她的身世,找个好人家不是难事,那总比跟我强。”
李鸾道:“我不这么想,我却以为跟你比跟谁都强,你信不信,有个万户侯都动不了我的心。”
李燕豪他是说信还是说不信?既不可说,索性来个不说话。
李鸾接着问道:“万一她要是真嫁了,你要不要我。”
李燕豪道:“这……小妹……”
李鸾道:“她嫁了你还不要我?”
李燕豪脱口说道:“我没说不要。”
李鸾美目一睁道:“这么说你是要我了?”
第十四章 悲惨身世
李燕豪知道失言了,苦笑一声道:“小妹……”
“你怎么?”李鸾道:“我的命就那么苦,你就那么嫌我么?”眼圈儿猛地一红。
李燕豪忙道:“我没有,小妹,我怎么会嫌你。”
李鸾道:“这么说你不嫌我?”
李燕豪道:“我从来没有嫌过你,小妹,我不是那种人。”
李鸾道:“那你为什么不要我?”
李燕豪道:“小妹,事关终身,我总觉得你应该慎重,应该多考虑。”
李鸾道:“我会随便把自己的终身交给个人么,我要不是那么慎重,当初我就不会跑到江湖来了。”
李燕豪道:“小妹,咱们俩认识……”
李鸾道:“我不说过么,我认识那一家可算很久了,我从小在他家长大的,可是我就不喜欢……羞死人了,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肯点头,我看我还是死了算了。”
李燕豪陡然一惊,伸手抓住了李鸾的皓腕道:“小妹,你可千万别……”
李鸾哭了,哭着道:“可怜我从小就没了爹娘,长大后又跑到江湖上抛头露面苦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碰见个自己喜欢的人,厚着脸皮委身,人家又推三推四的不要,我还有什么脸活着,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李燕豪道:“小妹,你这番好意我感激……”
“我不要你感激。”李鸾道:“我只要你对我跟我对你一样,我只要你点个头。”
李燕豪暗一咬牙道:“小妹既然这么对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有这一句话,突然只闻李鸾哭得更厉害了!
“盼了好些日子,到今天才盼到这句话,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也甘心了…
…“
李燕豪道:“小妹,你住住声,收收泪,听我说。”
好不容易,好半天李鸾才住了声,拿手绢儿擦擦泪,道:“你说吧。”
李燕豪道:“我刚才说过,我暂时不能成家……”
李鸾道:“我不也说过么,我愿意等,就是等到白了头,等到老掉了牙我都愿意!”
李燕豪道:“谢谢小妹,只是万一井三姑娘还在等我……”
李鸾道:“她真要还没嫁,你只管要她,别管我了。”
李燕豪道:“我不是这意思,我既然点了头,说什么我不能辜负小妹这番情意,我只说要委曲小妹你……”
李鸾道:“我明白了,我愿意,我已经知足了。”
李燕豪一阵激动,手紧了紧,道:“谢谢小妹……”
“别谢我了。”李鸾轻轻抽回了手道:“说来倒是我该谢谢你,从今后我是你的人,我生是你李家的人,死是你李家的鬼,谁也改变不了我……”举起手绢儿又擦了擦脸道:“你歇着吧,我这就到‘天桥’跑一趟去……”
李燕豪忙道:“天都黑了,这么晚了……”
“你哪儿知道。”李鸾道:“上‘天桥’就得这时候去,大白天里是找不到什么人的。”她站了起来道:“我去打听打听那位三姑娘,顺便也打听打听井三姑娘,你歇着吧,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李燕豪跟着站起道:“你一个人……”
李鸾道:“又不是去打架,放心,这儿我来过,熟得很,迷不了路的,我也不是三岁小孩儿,谁也拐不走我。”拧身出门而去。
望着李鸾那刚健,婀娜的背影,李燕豪心中泛起一丝异样感受,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儿。
他走过去掩上了门,转回来刚坐下,一阵轻捷步履声到了门口,紧接着门上响起几声轻微剥落。
李燕豪抬眼问道:“哪一位?”
门外那人应道:“这位爷,我是客栈的黟计。”
李燕豪“哦,”地一声道:“原来是小二哥—请进来吧,门没拴。”
门开了,走进来个人,中等身材,穿一件长袍,步履很轻快,眼神也很足,不像个客栈伙计。
这中等身材汉子进屋掩门,望着李燕豪道:“请问,可是李燕豪李爷。”
李燕豪站了起来,讶然说道:“不错,我就是李燕豪,有什么事么?”
那汉子从袖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过道:“这儿有您一封信,是位姑娘放到柜台上的。”把信往李燕豪手中一递,没容李燕豪说一句话,转身就走,好快,一眨眼工夫已出了滴水檐。
李燕豪要叫时那汉子已到了院子里,拐个弯儿就不见了。
李燕豪怔了一怔,收回目光落在信封上,信封上没写一个字,拆开信封,抽出信笺再看,一张素笺,隐隐透着醉人的幽香,还没来得及看信,一张小纸片飘落了地。
拾起那片小纸片一看,李燕豪猛然一怔,赫然是半张藏宝图,这是……
李燕豪连忙展开信笺看,素笺上龙飞凤舞数行狂草:“窃君之物,感君一路相伴相护,心有不安,今特遣人奉还,望君慎藏之。”
同行李氏女,乃前洛水之滨所遇闯贼余孽轿中女,居心叵测,望君慎防之,勿为所惑,勿堕温柔陷阱之中。
京畿非善地,不可久留,如无他事,望君速速离此,妾有不得已之苦衷,自能不亲趋前相见赔罪,深望君谅之,知名不具。“
就这么几行字,看得李燕豪胸气激荡,心头狂跳。
敢情是那位三姑娘。
这半张藏宝图是他被窃那半张没错了。
三姑娘窃之于前,还之于后,她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真如她所说,感一路相伴相护之情,于心不安么?
不管怎么说,她总是完璧归赵地把半张藏宝图送还了,这不容易。
“京畿非善地,不宜久留,”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再在这儿等下去,会对他有什么不利么。
最使他震动的莫过于“同行李氏女,乃前洛水之滨所遇闯贼余孽轿中人”这一句。
弄了半天,竟跟个闯贼余孽为伴走了这么远的路。
汉贼不两立,居然还跟它称兄道妹,居然还跟她订了终身。
李燕豪心里升起一种羞辱以及被戏弄的感受,这,够他受的。
他这里正自心火上冒,轻盈步履响动,院子里走来了李鸾,李燕豪收起那半张藏宝图,让那纸素笺仍留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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