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一进草棚后的那一小间,银姑坐下来就放声痛哭,李燕豪仍没劝她,他皱着眉坐在一边儿,他在想,今后银姑怎么办!
真的,这是桩棘手的事,今后银姑怎么办?
良久,良久,银姑住了声,收了点儿泪,仰起脸,娇靥上满是泪渍,两只眼都哭红了:“李爷,杜华虽然窝囊,可是他不该这么惨死,更不该死在老黑那天杀的贼种手里……”
李燕豪能说什么?他只能这么说:“我知道,银姑……”
银姑道:“李爷,杜华没了,怎么说他跟您朋友一场!”
李燕豪道:“你放心,银姑,这件事我不会不管的!”
银姑站起来冲他跪了下去:“不管怎么说,银姑总是杜华的人,这儿给您磕头了,您千万给他报这个仇……”
李燕豪忙把她扶了起来:“银姑,你这是干什么……”
刚站起,银姑突然爬在他怀里又哭了起来:“李爷,我心里好难受……”
李燕豪这时候更不忍躲,不忍推了,只得任她爬在怀里,道:“我知道,银姑……”
银姑道:“我一半儿难受是为杜华,一半儿难受是为自己,您说,李爷今后我怎么办,怎么办啊,我……”
李燕豪眉锋一皱道:“银姑,你没个亲朋好友的么?”
银姑道:“没有,李爷,我是个苦命的孤儿,那来的亲朋好友啊!”
李燕豪眉锋又皱深了三分道:“这么说你没去处……”
银姑道:“没有,李爷,要说我的亲朋好友,只有您李爷一个……”
李燕豪没说话,他怎么说,是承认还是否认?
承认她,他不能,否认嘛,又不忍。
事实上银姑没说错,如今她的亲朋好友,的确只有李燕豪他一个,这是实情实话。
银姑扬起了头,她那张脸离李燕豪的脸只有寸余:“李爷,您说,我该怎么办?”
李燕豪口齿启动了一下,没说话。
“李爷,我好苦的命啊。”银姑头一低,又爬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李燕豪感觉得出,他的胸前湿了,热热的一片。
“李爷,不如让我死了吧,让我跟杜华一块儿去……”
她突然离开了李燕豪,一个大转身一头往墙上碰去。
墙是竹子编的,木板钉的,哪能碰死人。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李燕豪却不能不拉她,这也是一种自然的反应。
李燕豪出手如风,一把拉住了她,道:“银姑,你这是……”
银姑身子被带得往后一踉跄,她再一转身,恰好,整个人倒进了李燕豪怀里,死没能死成,一肚子委曲悲伤全发泄在李燕豪怀里,痛哭失声。
李燕豪作了难,银姑在他怀里直哭直揉,他却不好推开她,他只有扶着银姑的一双粉臂道:“银姑,你收收泪,住住声,听我说……”
银姑听话,住了哭声道:“李爷,您有什么好说的,又能说些什么,能让我跟着您,您能要我么?”
没料到她倒先说出来了,李燕豪心头微微一震,一时没能答上话来,他怎么能说不,那是刺激,在这时候李燕豪实在不忍再刺激她,点头,他能么,他能要她?
李燕豪没说话,银姑又哭了起来:“李爷,我活着不如死,您还是让我死了吧,我找杜华去,在人世没个依靠,到阴间总得有个人……”
说着她就往外挣。
当然,李燕豪不会放开她,他有点急了,一摇银姑道:“银姑,你住住声,有话要说,别再这么要死要活的好不?”
银姑低着头道:“李爷,还有什么话好说,我是个女人,既没亲有没故,您叫我去依靠谁啊。”
李燕豪道:“暂时你就住在这儿,天无绝人之路,以后总有办法好想的……”
银姑道:“我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啊!”
李燕豪道:“银姑,你……”
只听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而且进了草棚,李燕豪忙道:“银姑,你住住声,有人来了。”
他这话刚说完,随听一个话声传了进来:“燕豪叔在里头么?我是燕惕!”
李燕豪道:“盖大哥的大徒弟来了,你先坐下!”
他把银姑按在了板凳上,然后迈步走了出去,掀开那块布帘,老大燕惕就在眼前,燕惕冲他一躬身,恭恭敬敬地叫了他一声。
李燕豪没客气地受了燕惕一礼,道:“有事儿么?”
燕惕说话也是那么恭谨,他道:“师姑叫我来的,师姑说杜大姑一个人住在这儿怕不方便,叫我接杜大姑家里将就几天去。”
李燕豪一听这话,心里为之一松,一点头道:“那真是太好了……”
布帘儿掀动,银姑红着一双杏眼从里头走了出来,燕惕忙一欠身,叫了她一声。
银姑浅浅答了一礼,道:“大兄弟的话我听见了,谢谢盖姑娘的好意,我不敢打扰……”
李燕豪眉锋一皱,
燕惕道:“您别见外……”
银姑道:“我不见外,而是我得给杜华戴孝,戴孝的人怎么好……”
燕惕道:“这一点我师姑早想到了,都是自己人,那里也没那么多忌讳,要不然师姑就不会派我来接您了。”
银姑摇摇头,道:“盖姑娘的好意我很感激,只是……请大兄弟回去告诉盖姑娘…
…“
李燕豪一眼看见从人丛里走出两个人,直向草棚这边走来,他看得清楚,那两个,前头走的是姑娘盖涵英,后头是老二安德恭,盖涵英身上加了一件斗蓬,益显仪态万千,美艳动人,他当即说道:“盖姑娘来了。”
银姑抬眼望去,燕惕转身哈下腰去。
姑娘盖涵英带着安德恭很快地进了棚子,她第一眼便望向李燕豪,深深一眼之后,她转望燕惕:
“怎么这么久!”‘
燕惕道:“杜大姑不肯去……”
盖涵英道:“真没用……”
转眼望向银姑,道:“杜大嫂,我就知道老大没用,请不动你,所以我随后赶来……”
银姑道:“怎么还让姑娘亲自跑这一趟……”
盖涵英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我不来怕杜大嫂你不肯到家里去,现在我来了,怎么说杜大嫂得赏我这个面子,车子在外头,咱们走吧!”
银姑还待再说,盖涵英已转向李燕豪,道:“燕豪哥,哥哥让我来请你一块儿去,也好跟杜大嫂作个伴儿。”
李燕豪本想谢辞婉拒,可是转念一想他要不去,银姑一定不会去,当下他点了头道:“谢谢贤兄妹,盖大哥宠召,我不敢不去!”
盖涵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燕豪哥好见外的话……”
转望银姑道:“走吧,杜大嫂!”
伸手拉住了银姑的手。
银姑刚才本来是要说什么的,可是她现在竟没再说,头一低,道:“那……那我就谢谢了。”
她任凭盖涵英拉着往外走去。
来的是一辆马车,盖涵英跟银姑上了车,李燕豪没往车里,他去跟燕惕,安德恭三个人挤在了车辕上。
老二安德恭赶车,顺着鼓楼大街往北走,这回李燕豪是高坐在车辕上,街上的情景他看得一清二楚。
马车刚拐出鼓楼大街,李燕豪一眼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进了一家客栈,他心里为之一跳,急道:
“你们俩赶车先走,我有点事儿去去就来。”
他没等燕惕跟安德恭两个答话便跳下了马车,过街直往那家客栈行去。
燕惕跟安德恭两个眼快,眼神也好,也看见了那一闪进入那家客栈的背影,他两个脸色双双为之一变,安德恭显得很着急,扭头就要对车里说话,燕惕伸手一拦道:“回去,快!”
安德恭听了他的,扭过头来猛挥一鞭,套车牲口一疼,带着马车猛往前窜去……
李燕豪到了那家客栈前,他连抬眼看那家客栈的招牌都没有,迈步便进了门。
柜台里迎出个伙计,把李燕豪当成了住店的,迎前就要说话,李燕豪一声:“我来找人的。”看也没看那伙计一眼,便往后去了。
这家客栈不小,前面是店面,柜台所在,后头一共是两进后院,进了头一进后院,李燕豪没看见什么,他停也没停地便直闯第二进后院。
刚进第二进后院,他便瞧见那熟悉的背影进了东边头一间屋里,进屋关门,屋里随即亮了灯。
李燕豪侧转身走了过去,到了门前他抬手敲了门。
门刚响,屋里便响起个粗嗓门儿话声:“谁呀。”
李燕豪道:“查店的!”
屋里那粗嗓门儿话声道:“好嘛,查店查到我屋里来了!”
步履两声,屋门豁然而开,当门而立的是那叫老黑的黑大汉,他先是一怔,继而脸色猛然一变,身子往后一退,两条胳膊一合,就要关门。
李燕豪伸两只手按在了两扇门上,李燕豪没他个子大,胳膊也没他老黑粗,可是他老黑硬是关不上那两扇门,转眼间他老黑施劲儿施得连身子都抖了起来。
李燕豪笑了:“阁下,比力气,较劲儿,你还差一点儿。”
黑大汉突然松开了手,转身就要往里跑。
两扇门砰然一声,李燕豪跨步进了屋,出手如风,一把抓住了黑大汉后领。
黑大汉身子一抖,塌肩,挫腰,一个大转身,那斗大的拳头直捣李燕豪胸口。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阁下,玩这一套你也不行。”
下面出腿,同时左手往下一捞,他左手捞住了黑衣大汉的右腕,下面那一腿也扫上了黑大汉的两段小腿,闷哼一声,黑大汉躺了下去,砰然一声摔个结实,李燕豪左手一扭,黑大汉脸亲了地,一条右胳膊到了背后,疼得他“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李燕豪没再施劲儿,道:“阁下的胆子不小,行了凶还敢待在城里大摇大摆的,这一场人命官司你打去!”
黑大汉挺硬的道:“你把我送进衙门去好了。”
李燕豪摇头说道:“没那么便宜,那些官儿我知道,白花花的银子一送就能了事,你今天住上进去,明天一早就出来,你我都是江湖上跑的,咱们照江湖上的规矩行事。”
黑大汉脸色一变,道:“那也好,你是杜华的什么人,来淌这趟浑水,管这档子闲事,有道是:朋友妻不可戏,他拐走了我的女人,这仇不该报么,王八好当气难受,这口气不该出么?再说你让我换个地儿找他,我不是也听了你的么,他要不离开‘相国寺’,我绝不找他……”
李燕豪道:“我没说不该,你说得是,朋友妻不可戏,杜华拐走了你的女人,这个仇固然该报,可是你该想想当初你是怎么对银姑的…
…“
黑大汉道:“我怎么对银姑的,这臭婊子对你说了什么……”
李燕豪手上力加一分,道:“你嘴里放干净点儿……”
黑大汉疼得哼了一声,身子这么一抖,他身下头滚出来一样东西,一滚老远,那是一颗念珠。
李燕豪一见这颗念珠,人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一样,脸色一变,两眼猛睁,俯身用右手抓起了那颗念珠,看了一看之后,转眼望向黑大汉喝问道:“这颗念珠哪儿来的……”
黑大汉道:“你问这干什么?”
李燕豪眉梢儿一扬,道:“王大奎……”
黑大汉王大奎一怔,道:“你知道我叫王大奎……是了,一定是那臭……银姑告诉你的……”
李燕豪冷然说道:“别管谁告诉我的,我只问你这念珠哪儿来的……?”
第七章 侠骨柔情
王大奎望着李燕豪道:“你可真爱管闲事,告诉你好了,这颗念珠是我的。”
李燕豪道:“这么说,你是个有来头的人物了?”
王大奎道:“知道就好,既然知道我是个有来头的人物,那就别管我的闲事……”
“你错了!”李燕豪淡然一笑道:“本来,杜华拐走了你的女人,错在他而不在你,你找他报仇雪恨这也无可厚非,我是打算收手不管,现在既然知道你是个有来头的人物,这闲事我却非管不可!”
王大奎呆了一呆,道:“你开玩笑……”
李燕豪道:“你看像么?”
王大奎道:“我先告诉你,事不关己最好少管,一旦惹火烧上了身,懊悔可就来不及了!”
李燕豪道:“谢谢你提醒我,我这个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懊悔,也从来没有懊悔过……“
他手上一用劲儿,王大奎哼了一声,他接着说道:“你先告诉我,你们这个以念珠为表记的帮会,叫什么帮,什么会?”
王大奎没说话。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你要是等我扭断了你的胳膊,那个帮会可不会再要你了,谁会要个吃闲饭的废人,你说是不?”
王大奎够硬的,仍没说话。
李燕豪双眉一扬,道:“我看你是铁打的金刚,还是铜浇的罗汉。”
话落,他手上刚要施劲儿,蓦地——
“老弟,老弟,你在哪间屋里。”是盖铁腿的话声。
王大奎一怔,李燕豪也一怔。他旋即应道:“是盖大哥么,我在这儿。”
稳健,沉重的步履声飞快,两扇门往里一开,盖铁腿带着一阵风进了屋,他的脸色阴沉,瞧着就不对。
进门往地上扫了一眼,然后抬眼望向李燕豪:“老弟,我在这儿,我担保他跑不了,你先松松手,行不。”
李燕豪迟疑了一下,道:“既然盖大哥这么说,我不敢不遵。”
他松了手,王大奎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没掸身上的土,只顾揉腕子转胳膊,冷冷看了李燕豪跟盖铁腿一眼道:“这敢情好,盖老大居然跟他认识,还称兄道弟的…
…“
盖铁腿沉着脸没理他,却望着李燕豪道:“老弟,你坐,咱们哥儿俩就在这客栈里谈谈。”
李燕豪没说话,退一步坐在了桌前的板凳上。
盖铁腿一指炕沿儿,望着王大奎道:“你也坐。”
王大奎也没说话,一脸冷漠神色,转身坐在了炕沿儿上。
等王大奎坐定,盖铁腿转望李燕豪,开了口,脸上没有表情,话也说得很严肃:“老弟,现在我要提了,你是我的朋友,不冲别人我得冲你,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帮杜大嫂找王大奎么?”
李燕豪道:“盖大哥请明说。”
盖铁腿道:“我这就明明白白告诉老弟,不瞒老弟说,王大奎跟杜华之间的这段恩怨我一清二楚,想必老弟你也知道,错不在王大奎,杜华拐走了他的女人,他当然要找杜华报仇算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咱们江湖上最不齿,最痛恨的也就是这个,老弟你说是不?”
李燕豪道:“盖大哥的意思,是不是叫我别管这件事。”
盖铁腿豪迈,但豪迈并不粗鲁,他有机智,也很会说话,他这么说:“错不在王大奎,老弟,咱们为他想一想,任何人都不该拦他报仇。”
李燕豪微微点了点头道:“盖大哥说的是理,我不能不表示赞成……”
盖铁腿道:“谢谢老弟……”
李燕豪道:“那么盖大哥特意赶到客栈来,也就是为了阻拦我……”
盖铁腿道:“我不敢说阻拦,我请老弟高抬贵手。”
李燕豪淡然一笑道:“盖大哥言重了,我怎么敢当。”
盖铁腿道:“老弟要是没别的事儿,我这就让王大奎走……”
李燕豪一抬手,道:“别忙,盖大哥,我还有后话……”
盖铁腿道:“老弟还有什么事儿。”
李燕豪道:“盖大哥可知道他是什么来路?”
盖铁腿讶然说道:“老弟这话……”
李燕豪翻腕托出了那颗念珠,道:“盖大哥可认得这是什么?”
盖铁腿神情震动,脸色倏变,道:“这……
老弟是哪儿来的?“
李燕豪一指王大奎道:“从他身上掉下来的。”
盖铁腿的脸色阴晴了一阵,然后一点头道:“老弟,你是我生平唯一知己,我不瞒你,我认得这是什么,也知道这是什么。”
李燕豪道:“那么盖大哥还认为我该放过他么?”
盖铁腿道:“老弟……”
李燕豪翻腕收起那颗念珠,道:“盖大哥,他们干的是什么事,都干过什么事,盖大哥既然认得这颗念珠,也知道这颗念珠,那就不会不知道,杜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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