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清水颜笑声一收,“你不要会错意!我不为陈国将士,不为陈国百姓,我杀你,是因为你断送了我大哥和大姐!陈诸儿,你可还记得‘陈鱼’这个名字?”
陈诸儿猛地一震,眼睛睁大到极致,嘴唇颤抖却发不出一个音。倒是他身后陈文清忽然惊叫:“你说的是说二哥?”
清水颜微微一愣,忽然又是大笑,“好,好,原来陈文清你也在这里!不枉我找寻你们多年!陈文清,你这贱妇!若不是你们做出苟且之事,陈国上下失了民心,陈鱼大哥何苦去夜袭叶孤城的大营妄自断送性命?你这贱妇居然有脸活在世上!”
“住口!我们兄妹的事情轮不到阁下来管!”陈诸儿怒吼,面色生寒,依稀又是当朝坐殿的君主气象。
可是陈文清脸色惨白,再说不出话来。
“事到如今还要摆架子么?”清水颜冷笑,“你们真是幸运的人,陈国死了多少将士?你们倒是双宿双栖了,可我们活下来的十三人却连陈鱼大哥和甘姜大姐的尸骨都找不回来,妈的,这世上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他通红了双眼,将牙关咬得咯吱做响,若不是还有一点人性,只怕此刻就要扑过去将陈氏夫妇一口口撕碎了。
陈诸儿丧了气势,缓缓说:“我懂了,你们稍等片刻,我去取一样东西,算是给你们的一点补偿吧。”
第685章 不能逃避
羽化连滚带爬地从山羊背上掉下来,不顾满身尘土,张开双臂护在陈文清母子身前,急喘之中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瞪着九州第一刺客集团的首领。
清水颜笑道:“你还真是不知好歹,我不杀你是因为我心情好,可你别以为我不会改主意。”
羽化伸手指了他不住地晃,还是说不出话来,后面小鱼儿拽了他的衣袖叫道:“哥哥哥哥。”
清水颜一皱眉,孩子的目光清澈却空洞,不用问也知道是个智力低下之人。他伸出左手平空一招,一条黑线从手中发出,轻易卷了小鱼儿的腰。羽化大惊,双臂收拢死死抱紧了孩子。
“你要是不想孩子现在被拦腰断开,最好放手。”
清水颜说得轻描淡写,羽化却怎么还敢不放手,只得低声下气地说:“他只是一个傻孩子,你不用做得太绝。”
清水颜轻巧地将小鱼儿悬在半空,仔细看了一会儿,冷冷哼道:“不知比知更幸福,多年之前我也曾经想自己是个傻子该多好。”
陈文清和羽化都捏了拳头,死死盯着这个优雅如羽人贵族一般的男子,可是无法看懂他的表情,那张脸上挂着奇怪的笑容。
陈诸儿从里屋出来,手上捧着一个细瓷的盒子,盒子上雕了青竹苍柏、白鹿流云。他脸色很凝重,像是捧了一件心爱之物,但他没有迟疑,径自走到了清水颜的面前,看了看自己的孩子,不发一言将手中物平举到额头处。
陈文清轻轻张嘴,喊一声“大哥”,陈诸儿背对了她摇头,示意她不必开口。
清水颜忽然就咬了牙,手一都,黑线收回,小鱼儿从半空掉落。羽化赶上一步,紧紧抱了小鱼儿跑回陈文清的身边。
“这是谁的?”清水颜问。
陈诸儿说:“陈鱼和甘姜。”
清水颜挑一挑眉,道:“你骗我?”
陈诸儿不悦地皱眉,“我名声不好,可我有必要用二弟的骨灰来骗自己这么多年?你也太小觑我了。”
清水颜一把就抓住了骨灰盒,羽化注意到他的手竟然颤抖了起来。
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清水颜蓦然一声长啸,声动暗夜,凄凉而悲愤。月夜始终站在他身旁二尺处,默默无语,此刻虽想过去,想了一想又忍住了,不可发泄的悲伤只是坏了身体,并没有什么好处,倒不如任由这男子发泄一回。
长啸激荡,震得羽化等人头也有些疼了,清水颜此时挥一挥衣袖,擦拭脸上泪水,将那骨灰盒拿在了手中,转身放在一个木凳上,恭恭敬敬跪下身去,认认真真拜了三拜。
“大哥大姐,清水颜来了!”清水颜说罢伏地大哭不止。
这般情状,连羽化也为之动容,认识这个家伙不少年了,却从未见他如此有人性,想来那骨灰盒中的人是他最在意的了,可是羽化并不知道清水颜与他一班兄弟当年那段浸透了血泪的过往。
当月夜的手搭在清水颜的肩上时,清水颜终于止住哭声,再拜一拜起身站起,而他一转身时,依然又是那个黑白两道的魁首人物。
“陈鱼大哥和甘姜姐姐的骨灰我收不到,现在你倒是圆了我的遗憾。”清水颜对陈诸儿说,“本来我想过很多折磨你的办法,可是你的人情我也必须还,也罢,你们自裁吧。”
陈诸儿轻轻叹息,没有辩驳。
可是陈文清冲了过来,站在丈夫的身边死死抓了他的手,温婉的女人此刻悲伤而愤怒,发出了自己的咆哮,“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非死不可?陈国积弱,雷烈豪强,我们原本就守不住疆土的!二哥求仁得仁,我兄妹何尝不是绞痛在心?可为什么要将所有的罪孽强加在我们的身上?”
清水颜冷笑,“我已说过,陈鱼大哥就是因为你们才去袭击叶孤城的大营,最终饮恨当场。我是大哥手下的卒子,却也是他的兄弟,叶氏的仇我已经报了,但你们还活着!你们兄妹通奸,陈国上下人心尽失,大哥兵行险招都是你们两人所逼!你们说你们该不该死?”
陈文清猛地一颤身体,慢慢颓然在地,双手却还是紧拽了陈诸儿的衣襟下摆,玉面泪过,兀自咬了嘴唇,滴出血来。小鱼儿不明所以,几步跑上前来,钻在母亲的怀里,小手不住地擦拭她的脸,他的笑容、他的笑声在此时消失了。
月夜暗暗凝眉,到底是狠不下心来,她悄悄扯了清水颜的衣袖。
清水颜恍若未觉,踏上一步直逼陈诸儿。羽化也踏上了一步,正拦在他们中间,倔强地昂头盯着他的脸。
“你当真不怕死?”清水颜表情不动,却伸出右手食指点在羽化的眉心处,“现在杀你,一根手指足矣。”
羽化也不动表情,缓缓用右手抓住了他的手腕,魂器厚土上蒙蒙流动了光,“有一段时间我是不怕的,但现在我不能死,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做。可是你既然要杀他们,我在这里受他们一家恩惠甚多,也就只好用这条命来报了。很矛盾,是不是?我没的选择,我从来就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清水颜略略蹙眉,沉默不语。羽化使劲鼓足了勇气,牢牢抓着他的手腕,同样不说话,可他知道,他根本抓不住这个男子,那只手像是即将苏醒的蟒蛇,随时可以爆发不可阻挡的力量,而他真的没有选择了。
无忧谷内忽然静寂下来,秋风不敢打扰这里的人们,悄悄躲远了。
打破这肃杀气氛的却是一个孩子。
小鱼儿不知怎么就跑到了羽化的身边,扯他的衣角,口里嚷着:“哥哥哥哥。”
羽化没有看他,只是说:“小鱼儿乖,一会儿哥哥陪你玩,你到屋子里去好不好?”
小鱼儿没有走开,反而拽紧了羽化的衣角,仰着脸要哭泣的样儿,“哥哥哥哥。”
羽化心疼欲碎,奈何此刻又怎么能马虎大意,便在这时,清水颜左腿轻弹,竟是将小鱼儿踢上了天空。羽化猛一咬牙,即刻双拳直击,“砰砰”两声打在了清水颜的胸口。
清水颜冷冷一哼,“这也算攻击么?比小孩子强不了多少!”他左手朝上伸起,精确地抓住了小鱼儿的腰带,就那么将他举在头顶。
陈文清吓得尖叫起来,不顾生死扑了过去,又被清水颜一脚踹开。
陈诸儿狠狠一跺脚,仰天悲叹,“罢了罢了,今日我一家就死在此处了。羽化,你快走吧,这里的事情你不要管了。”
“命就是命,就没有容易舍弃的!”羽化放声大吼,“清水颜,你何苦为难已经没有退路的人?”
月夜暗暗摇头,走了过来,低声说:“算了吧,一切都是要过去的,你总是挣扎在过去里,大家都不会开心的。”
清水颜却谁都不理会,手腕一转将小鱼儿放在地上,顺势扣住了他的脑袋,忽然问:“小鱼儿?还会别的曲子吗?”
小孩儿愣了一下,点头,从怀里掏出竹笛,凑在唇边慢慢吹起。曲调果然和先前不同,多了秋凉的意思,少了欢快,可是他使劲地吹,使劲地吹,像是知道了目前的处境,要用自己全身的力量去吹奏让人凄然的曲。
月夜忽然就背过脸去,默默擦拭眼角,却听清水颜猛地将孩子甩了出去,吼道:“不要吹了!不要吹了!”
月夜急忙晃动身形,及时将孩子抱在了怀里,再看清水颜时,心里咯噔一下,清水颜的脸上戾气浮现,双目泛了血红。
“想用陈国的古曲来换命吗?你们打的好算盘!”清水颜翻手一掌,将旁边几重花架打个稀烂,“都得死!”
羽化几乎要将牙咬碎,这个男子转瞬间便又回到当日在天启城时的杀神姿态,一头黑发霍然散开,浑身上下的杀气宣泄而出,不可遏制。血,即将展现在眼前,羽化愤愤,将身拦在他的面前。
“滚开!”清水颜暴喝一声,一掌将羽化打得翻滚在一旁,口喷鲜血。继而他一个跨步来到陈诸儿的面前,“受死吧!”
陈诸儿凄然一笑,闭上眼睛。
陈文清忽然猛扑过来,双手死死抱住了清水颜的一只脚,“要杀就杀我好了,是我和大哥相爱的,一切的过错都在我的身上,你杀我就是了!”
陈诸儿此刻猛睁双眼,喝道:“不要求他,我们相爱是我们的事,是这天下容不得我们!今天一家人死在一起,便是福分,不必多求!”
陈文清身体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发丝散乱,抬头时已是泪水遍布脸庞,说不出的哀婉动人。
陈诸儿伸手强拉了她起来,细细擦拭她脸上泪水,轻声道:“文清,没事了,若有来生,也不过是我们再爱一场罢了,足矣,足矣。。。。。。”
陈文清用力点头,呜咽着再说不出话来。
清水颜仰天狂笑,“陈鱼大哥和甘姜姐姐又几时得了幸福?”
一道水波横空而至,拦截在他们的中间。清水颜微退一步,侧首怒道:“月夜儿,你也要阻我?”
月夜儿静立一旁,怀抱小鱼儿,长剑递出异常平稳,“你已经看不清自己了,对不对?好,你要杀人我不拦你,今日我便回去浩瀚海!”
锦衣飘飘,九州第一刺客说走便走,朝谷外逸去,绝不回顾。
“你若在意我,便来玲珑岛找我!”
清水颜身躯猛震,呆呆凝望那消失的背影,忽然大吼:“月夜儿!!!”
第686章 路然之心
无忧谷的花草,一夜衰败,秋季还未过去,冬季却降临在这里,小雪不知怎么就飘了起来。
一座坟,黄土只露了半日色彩便已是白色遍布,坟前一块木碑,简简单单刻着“陈诸儿陈文清夫妇之墓”聊聊数字而已。羽化瘫坐在坟旁,双手鲜血淋漓,他生生挖出大坑,至此再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
想着昨夜陈氏夫妇自绝当场,便好似一场梦幻,清水颜终于没有亲自动手,那一身的戾气随着月夜的离去而消散,但那种悲痛的愤怒却无法化解。靠着新坟,抬眼看雪花零落,高天苍茫辽远,羽化很长时间里没法思考。
“呵呵。。。。。。嘿嘿。。。。。。哈哈哈哈。。。。。。”
笑声忽然响在了无忧谷,魔王孤寂地大笑,山羊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他本该哭泣,却无法滴落一颗泪。
气温渐渐地降低了,可身体里却热了起来,血液奔腾,有低沉的龙之长吟隐隐回响在身体里。羽化忽然清醒过来,闭上眼睛忍受身体里的异变。那么痛,血液仿佛变成了洪流,正在奋力地冲击着筋脉,他不用睁开眼睛也知道身体的皮肤正在形成龙的鳞甲,曾经在清澈的水中细细观察,那覆盖于肌肤表面的鳞甲很小、很密,像是护甲贴合在身体上。
他必须忍受,只要习惯,习惯了以后就更能挨打了,这是日轮告诉他的,听上去很是古怪,而羽化在忍受痛苦的时候,能感觉到精神力在慢慢滋生。这是龙血正在发挥作用,可他依旧疼得蜷缩起来。
脚步声起,羽化根本不想去看是谁,反正来这里的都是要人命的家伙。山羊奥迪“咩咩”地怒吼,不住地刨着蹄子,它的蹄子有碗口大小,即便是狼也能一蹄子踢碎脑袋。
“是个奇怪的东西,可这东西救不了你的命。”路然霜冷眼瞥着魔王,“怎么?害怕了?站起来吧,像个男人那样死去比较好。”
羽化苦笑,都快不记得什么是“害怕”了,现在就是直接从星落崖往下跳,也不是那么恐怖的事情。他起不来,只是因为疼痛而已,不过也无须解释。
“你怎么了?”路然霜发觉异样,打个手势,着令两个下属上前。
两名鹤雪上前,一人一边操起羽化的手臂,强拖到路然霜的面前。路然霜皱着眉看这张扭曲了脸,这张脸上汗水淋漓,额头青筋冒起,她用箭头挑了羽化的下颌,居然感觉到手上发烫,这男子身上的热度透过箭身传递过来。
“怎么这么烫?”路然霜微微诧异。她感觉不到这家伙在发高烧,虽然隔着一支箭,但已足够感觉到对方身体里的血液流速非常快,超出正常人的流速。她沉吟不语,羽化的身体内部似乎潜藏了某种力量,这力量正在慢慢渗透出来,却还不到勃发的地步,就像是经冬的小草刚刚嗅到了春天的气息。
“翼领,现在就杀了他吧,免得夜长梦多。”一名鹤雪沉声说道。
路然霜微微翘了嘴角,“只怕阿玥要怨我一辈子了。”说完这感伤的话,她转过身去。
两名鹤雪各自拔出箭来,三棱透甲的箭头瞬时闪过寒光。
山羊奥迪想也没想就冲了过来,两只原本蜷曲起来的犄角猛地绷直,利刃一般冲着一名鹤雪顶了过去。那鹤雪哈哈一笑,手在羽化肩头一按,就那么原地倒翻而起,落下来时便站在了山羊的背上。
“翼领,这般通灵之物就带回去吧,神兽的后裔应该有些作用的。”
“嗯,带走。”
那鹤雪一声大笑,翻身而起,半空里一抖右手,一条极细的铁链飞出,顿时卷了山羊的身体。半空一个折身,落到一方大石之后,他用力一扯,山羊吃不住他的力道,很快被拉到了大石旁边,他又是几次飞纵,铁链来回缠绕,将山羊捆在了石上。
羽化霍然翻手,一把拽住身边鹤雪的手腕,双目之内射出光芒,喉间发出“嗬嗬”的怪声。鹤雪大惊,真是没料到他还有如此力量爆发出来,对方的热度直接冲击在身体上,他想使用反手擒拿之术,却正碰上羽化的眼睛,顿时身体一颤,这男子的表情狰狞凶恶如野兽一般,还是逼急了的那种。
“别去伤它!”羽化冷冷盯着这鹤雪,猛地张开口扑了过去。
饶是这鹤雪经历战阵多次,也被他吓得不轻,竟是忘了闪避,被他一口咬在肩上。鹤雪总算是反应过来,肩膀微沉卸去对方的力道,再发力一撞,羽化闷哼一声摔跌出去,牙齿虽然没掉,到底也被震出血来。
“呸!”羽化狠狠吐出血沫,“想杀就杀,奥迪你们休想带走!你们以为我没有力量就没威胁了么?我有一式同归于尽的招数,逼急了我大家一起死!”说着他挣扎了爬起,朝山羊走去。
两名鹤雪怒极,翻手摘弓,箭锋直指羽化。都是见惯了血的人,鹤雪的素质远非一般江湖人物可比,他们虽然吃惊魔王还有如此气势,但那些话毫无威胁,不过是逼急了野狗的乱吠而已。
路然霜忽的开口,“别动手。”
两命鹤雪错愕之际,天上劲风狂乱而起,一朵白云急速逼近。两名鹤雪这才知道怎么回事,将弓撤去,垂手站到路然霜的两侧。
那白云倏忽而至,转眼落下,却是路然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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