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天和的视线穿过营门前万千战士,看到赢赤炎站到了高高的箭塔之上,手中铁臂弓已然张开,搭上了一支着火的箭。
“今日就和叔父决一死战!”
赢赤炎大喝一声,火箭离弦,嗖的一声破空而去。
赢天和脸色大变。
那一支火箭,穿破营门前旗杆之上的画卷,落在赢天和马前尺许处,但那画卷已被点燃,慢慢化作灰烬。
赢天和虎眼翻起,愣愣地看着画卷燃烧,一瞬之间,画中女子的明丽的笑容在火中闪现,犹似当年一般无二。眼角刹那间瞪破,鲜血顺着脸庞狠狠滑下,武韬公身躯剧震,继而如怀中抱冰一样瑟瑟颤抖,同时间牙齿咬破嘴唇。
“痛杀我也!”
滔天怒吼响彻战阵,双方军士眼睁睁看着一代名将喷出一口鲜血,雄伟的身体随即栽下马去,不知死活。
第236章 奇兵突出
谁能想到被军界称为“猛虎”的将军会突然在战阵上倒下?
战阵上所有军士忽然沉寂下去,有大战之后的荒凉气息流动起来。
几次呼吸之后,赢赤炎终于喜极而吼:“冲锋!”
号令一出,三处营门被全部推开,三枝千人骑兵队潮水般涌出,蹄声震动大地。继而,三门之内步兵在弓箭手的护卫下全力冲出,目睹了敌军主帅吐血倒地的他们士气猛涨,挥舞着兵刃呐喊出比战马踏动地面更加宏大的声浪。
黑缨卫八名队长人人色变,几乎是同时催马冲出,赶在敌人到达之前抢回了赢天和。身后越州军迎头冲了过去,和赢赤炎的大军搅在了一处。
烈日当空,大地上上演着鲜血淋漓的画面。
在一处山头上,鲛人女子月夜轻轻叹息着,转身离开之时,将喃喃自语留在了风里,“什么时候我才能看不见鲜血。。。。。。”
战斗持续了并不算久,失去了主帅的越州军斗志已丧,三万大军护着赢天和且战且走,终于在抛下近四千人的尸体后逃回了军营。而赢赤炎此时传令收兵,这个举动让赢铁寒非常不解。
“大哥,为什么不趁胜追击?”
“越州军共计六万余人,赢天和却只带了三万人,那剩下的人一定死守在营中。赢天和此时昏死,若我们逼迫太紧,越州军必然死战到底,可是如果我们缓上一缓,让他们将死战的意志变成惊慌的意志,哼,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胜券在握!”
“大哥的意思是。。。。。。”
“午夜时分,胜负可定!”
“大殿下这次是凶多吉少了,他太小看越州军了。”
城头之上叶知秋和相思月又在棋盘论道,这几乎是他暂领宣花城以来每天必做的事情。这样的安排起了很大的作用,原本众军以为这个公子哥一样的人物是个绣花枕头,不过仗了父亲的名头,现在看他每天沉稳自若,面对前来骂阵的越州军依然从容淡定,不由得便生出了许多敬意。
老将军花子虚的一万兵马不是初次上阵的新兵,不少人甚至还参与过十几年前攻打陈国的战争,他们心里清楚什么样的将帅带什么样的兵。叶知秋虽是初次领兵,却一切条理井然,不慌不乱,这一份冷静非是普通将军可以做到,特别是面对那老虎一样的赢天和,谁能不心生畏惧?偏是这个公子哥不害怕,由此想来,云中叶氏数百年的声誉真的是名副其实。
将士们开始习惯了叶知秋的带兵之道,他的温和感染了所有人,自然而然便无所畏惧。
相思月将看向士兵们的视线收了回来,“你的做作有成果了,这些战士心情平静,不温不火,随时都可以开进战场。”
“也不枉费我们下了这么多天的棋了。接下来,就等大殿下失败的讯息。”叶知秋含笑拈出一子,却迟迟下不出去。棋盘东南角被围得很死,他想从旁策应,又发现相思月的一条大龙正在形成,犹豫着是否该中途拦截,但那样势必将东南角让了出去。
“小鬼,赢赤炎说的是午夜时分么?”相思月轻轻问道。
妖怪的声音更低,“是,前辈,已决定由赢铁寒攻击越州军的左营,赢赤炎自领一军攻击右营。”
叶知秋叹了一声,“真是大意了,赢天和不省人事,可是其子赢葵同样精通阵法,那左右二营正是越州大军的两个蛇头,从那里攻击等于硬碰硬,越州军一向剽悍,十万对六万,即便胜了,也是俱伤之局。”
“赢赤炎要发动攻击却没有告诉你,摆明了是不想你抢了他的功劳。”相思月冷笑一声,“看来赢氏真的没人了。”
叶知秋略略一皱眉,“但我不能不管他的。”他伸手落子,将白子落在黑龙的旁边,将己方阵型联系起来,形成了黑龙附近随时可以攻击的一股力量。至于东南角的顽抗,已弃之不顾。这一子落下,局面虽模糊,但渐渐有了扳回的迹象。而黑龙尾端的角落,早已蛰伏着另一股力量。
“平归!传我将令!晚饭早开,吃完就睡,亥时整兵!”
叶知秋站起身来,朝附近一个军官走去,这个叫“平归”的军官,是花子虚随身亲卫大刀队的队长之一,兼负传令之责。
叶知秋走了,相思月凝神端详着棋盘,忽然骂了一句,“小鬼,瞧你干的好事!竟然暗算我!”
妖怪嘻嘻笑道:“刚才叶老大求我半天了,我看他可怜,就教了他一手,呵呵。。。。。。”
火光像是漫天的星斗忽然降落到大地上,不到片刻已照亮了大地,万马奔腾的澎湃开始掀起战争的风云,号角声响起的那一刻,无数人在放声大吼,汹涌的脚步声将地面踩出奇怪的呻吟,大地在此刻痛苦。战鼓热烈地响着,咚咚的声音在汇聚着,此起彼伏,将所有人的血激得沸腾。
赢赤炎掩饰不住心里的激动,敌人果然防御松懈了很多,没有发现他的军队已进入两里之地。眼前的军营随时可被踏平,他笑了出来,让前锋五千兵马率先发动了攻势。
前锋冲了出去,冲开了拦路的障碍物,这些障碍物没有发挥任何作用,像是应景似的摆设。然而下一刻,在越州军的营前,无数人马跌进了陷马坑中,被坑底的尖刀和竹刺穿透了身体。热烈的喊杀声突然变成了哀嚎。
原本寂静的越州军营内灯火大盛,像是排演过很久,忽然就亮了起来,号炮声大作。营门处箭雨泼风似的洒了出来,根本不用瞄准,每一箭都能带走一条生命。在箭雨之上,沉重的石头呼啸而过,营内投石机开始疯狂发射,至少二十斤重的石头布满了天空,越过前锋军砸向赢赤炎的后军。
四周被悲鸣惨叫声充斥了,赢赤炎顿时怒发如狂,此行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掉入陷阱。他高举铁枪,奋声大呼,“诸军并力冲锋!”
骑兵们催动了战马,将身体伏在了马背上,步兵再不敢抬头看天,他们祈祷着开始朝前冲锋,只有冲出投石机的范围,他们的生命才是安全的。就这样,士兵们忍受着被砸死的煎熬爆发出新一轮的呐喊。
两里之地的煎熬很快过去,赢赤炎为此付出了近万人的代价,可怕的事情却又再次发生。越州军营内冲出九百骑兵,正在交战的越州军前部人马熟练地朝左右散开,让出一条豁大的通道,这九百骑兵踩踏着遍地的尸体似风一般冲向了赢赤炎的部队。
黑缨、黑盔、黑甲、黑战马,便是赢天和亲身近卫——黑缨卫!
马上骑手都拎着一把重达二十斤的斧头,如同一群从地狱里出现的恶魔,在整齐的呼喝声中,斧头带起激烈的劲风撕破空气,呼啸着朝前方掷去。足足九百把斧头,映着火把的光芒迸发出惨烈的白色,一瞬之间在空中划出明亮的轨迹。
这是黑缨卫赖以成名的冲锋之阵,为了训练这些黑缨卫,赢天和耗费了巨大的心血,每每在战阵之上建立奇效。
赢赤炎的部队前方,九百个骑兵被打落马下,有的甚至被强烈的冲击力撞得朝后飞出,将几个步兵都撞翻开去。
没有等赢赤炎回过神来,九百把重达三十斤的长枪高举朝天,战场之上便多了一座钢铁的密林,当这座密林高速移动起来之后,战场之上便多了九百条毒蛇。
这一阵好杀,九百骑兵像饿极的狼,在羊群中肆意闯荡,这是一支极有效率的部队,九百人拧成了一股绳,变成了一道洪水在战场往复冲突,竟没有人可以挡住他们的脚步。
更多的越州军从大营中冲出,双方军队展开了正式的硬撼。
战场就这样变成了海洋,无数的人咬在一起,鲜血与骨肉混合在一处,火光之下,没有谁能看清对面的那张脸,稍微的一个迟疑,敌人的刀枪就会在自己的身体内穿过。这个战场上,只有喊杀声、痛吼声、马嘶声,这些声音被风带上了高天,冲散了一层层的云,然而群星明月终究失去了光芒,被称为“死亡之星”的谷玄星辰亮得有些刺眼。在传说中,光芒从太阳中溢出,终将流入谷玄,就像现在,所有人的生命终将离开躯体。
赢赤炎开始后悔没有通知宣花城的叶知秋了,至少那里还有一万部队,他相信在此刻,自己的兄弟赢铁寒同样陷入苦战,可他们都没有退路,如果撤退,敌方必然趁势掩杀,到时候必将是溃败千里之局。
而这样的战争居然还有两个观众,他们站在有凤谷的山上,冷眼看着这幕大戏。
“如果叶知秋不来,这一场战斗就会输了。”清水颜淡淡地笑了笑。
月夜伸手指向前方,“你说的不错,叶知秋来了,而且选的时机刚刚好。”
清水颜赞许地拍掌大笑,“果然是云中叶氏、名将之血,如此可谓——奇兵突出!”
在越州军的两处正门前,战火犹酣,没有人注意到有一支部队绕开了主战场,从侧面悄悄挺进,选取的位置,正是越州军营的西南角,这一处,正是越州军营的中军帐。
第237章 破军
这大概是战场上唯一安静的地方,普通的一个营帐,亮着灯火,帐幕上映出了门口守卫的战士的身影,一圈战士将这里和战场隔离开来。外面的喧嚣与浮躁,外面的鲜血与悲鸣,都像在另一个次元里,这个营帐便成了一处坟茔。
“嬴赤炎是不是攻过来了?”
武韬公闭着眼睛,倾听着外面熟悉的厮杀声,然而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失落,一切都在脑海里盘旋,在漩涡的中心,爱笑的恋人却不笑了,然后他看见了火光,恋人被火焰卷住了。
嬴葵伺候在他的身旁,死死皱眉,心疼在脸上汇聚,他看着父亲忽然间老了很多,乌黑的头发不知何时灰白了,染满了双鬓。
“父亲,孩儿已经做好了准备,嬴赤炎那十万军队想要冲垮我们那是做梦,除非他再多出五万兵马。”
嬴天和淡淡笑了,“葵儿,我们六万军队已经全都出去迎敌了吧?你可想过如果有人杀到这里来,一切就输了?”
“嬴赤炎虽然以勇力称雄三军,他又怎么能看破我们的指挥中枢?父亲太看得起他了。”
“你没有计算叶知秋吗?”
嬴葵愕然,没来由地背后升起寒气,“叶知秋可是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
嬴天和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帐顶轻轻叹息,这一个瞬间,嬴葵发现他的眼中失去了以往的霸道和自信,读出了他眼神里的绝望与死念。
嬴葵大惊,“父亲!”
嬴天和仍旧在淡淡地笑着,“葵儿,名将之血的云中叶氏并不是都要上战阵的,每一代叶氏的传人都必须花费十年时间学习军事,这其中有一项就是‘探虚’!这个探虚,指的是寻找敌人的最大弱点,包括布营、排阵,而最中心是心理,云中叶氏的家主无一例外都是探查敌人心理的高手。两军对垒,就像两个武道家对战,心理上出现了弱点,再强大也是要输的。”
嬴葵狠狠咬住了牙关,便是这一招“探虚”,让自己的父亲忽然就软弱无力,再没有以前的风采。
“葵儿,准备撤退吧,嬴赤炎十万大军虽然和我们打成了平手,但我们已无力再守护中军,中军一破,犹如群龙无首,败之必矣。”
“父亲,孩儿不服!”嬴葵大叫一声,拔剑出鞘,“中军尚有三千铁甲,还有两支黑缨卫,我就不信叶知秋那书生公子敢攻过来!孩儿手中宝剑早已磨利!”
嬴天和重新闭上了眼睛。
也许是印证了他的担心,帐外有一人走了进来,拱手施礼,“葵殿下,宣花城的人马绕开了前营战场,朝我们这边冲过来了。”
嬴葵怒极反笑,“好个叶知秋!来得好!鹤鸣先生,就请你守住父亲,我去见见那个叶知秋!“
一万兵马冲破了阻碍,与越州军展开了正面交锋。花子虚的部队含恨而来,多日来越州军的骂阵让这愤怒再添一股怨气,这一次夜袭让所有人的压力释放出来,以悍勇著称的越州军竟然有些抵挡不住了。
然而前进的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当宣花城军士冲破数道防线后,压力忽然大增,不远处火光冲天,一员黑甲大将带着三千铁甲破入阵中,砍瓜切菜一般将宣花城军士撕破。
嬴葵高声大喝:“叶知秋何在?嬴葵在此!“
他这般张狂,将身边军士一一砍翻,惹得越州军一阵呼喝,平添十分英勇。
叶知秋在五百大刀队的护卫下仍在营外,嬴葵的呼声他并没有听见,只是皱眉思索,“相思,这么下去死伤太重了,越州军竟然悍勇至此。“
相思月笑道:“怎么?这时候想打退堂鼓么?来不及啦。只要坚持一个时辰,越州军必然疲惫,那时就胜利在望了。“
“一个时辰。。。。。。即便胜了,也是惨胜之局,不知要死多少人了。“
“让大刀队上去吧,前锋军被黑缨卫压得后退了,怎么也得先保住士气。“
“说的是。“叶知秋回顾左右,”平归何在?“
平归从后赶上,“叶帅,兄弟们早已等不下去了,嬴天和就在前方,正是报仇的时机。“
“平归,我不是带你来报仇的。“
平归一楞,看着这公子哥淡然的模样不像是说笑,心中疑云大起,“叶帅是什么意思?我们几百兄弟都不是怕死的人!“
叶知秋温和地笑上一笑,“我相信你们可以闯出去,可届时你们大刀队又能剩下几人?我要你出阵,是要你为我军增添斗志,要越州军知道花子虚老将军的部队不比他们差!”
平归到底是经历过战阵的人,闻言精神一振,“我懂了,叶帅要的是全面胜利。好,我这就去了,要这些越州蛮子知道谁的刀更利!”
叶知秋笑而不语,将视线重新投到前方去。
平归摘下马鞍上的大刀,振臂挥起,“兄弟们,随我来!”
五百把明晃晃的大刀指向天空,杀气陡然卷起。
随着大刀队的冲入,宣花城的军士爆出了无边声浪,人人奋勇个个争先,再次发动了冲击。
血战,一幕接着一幕在夏末的夜空下上演。
嬴赤炎和嬴铁寒在焦躁,十万大军面对六万大军,交战至此接近两个时辰,天空的颜色都被烈火和鲜血染成暗红,却迟迟不能取胜。这十万大军,也许比不上越州军的剽悍,却也是京都天启最强的力量,至少八万将士正当壮年,更有不少曾经参与过十余年前覆灭陈国的战斗,可谓荣光之旅,然而今夜,所有的荣光在夏夜中被火与血的色彩压过。
两位皇子怒吼着冲进了敌阵,不愧是勇冠三军的人物,当他们亲自上阵,帝军开始占据上风,但他们二人依然焦躁,因为他们都知道并不单纯是因为他们的身先士卒激发了士兵们的斗志,就在片刻之前,令官已将叶知秋直闯越州中军的消息传递过来。二人终于对叶知秋惊异起来,谁都知道打蛇打七寸,可他们根本摸不清嬴天和的主营在什么位置,逼不得已之下才借着嬴天和吐血昏迷的时候发动总攻。
比他们焦躁的还有一人,这人正在奋力冲杀着身边的敌人,没有人可以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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