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檀接旨之后立时跪拜天恩,但上言自己已年老力衰不堪大用,请天子将爵位赚封给他刚刚承兆春芒张氏的外孙。
就这样,一日之间,张还生的身份便由熊京张氏的嫡长孙,摇身一变成了大楚新敕封,急待立国的春芒张氏男爵家主。
一百零七章 相贺()
在最终祖宗礼法的炎黄之地,这宗家一改,万事皆变。
继兆春芒张氏的当天,张还生便不得不搬出了熊京张氏的府邸,住进了大楚番事院衙门的‘仁君阁’中。
这倒不是熊京张氏翻脸无情,将他赶走,而是礼法规矩所迫,因为张还生改宗之后,立时成了复国的张国爵君,位份立即变成了皇朝封疆外臣,而熊京张氏的家主却是大楚朝廷的内臣。
正所谓,君子当守礼、持节,内外臣僚不可私会也。
这种情况下,张还生继续住在熊京张家的府邸,委实不妥,只能移居另住,不过为了表现出并未责怪其改宗另祭,熊京张家特意将原来在偏院侍候他的近百仆从,全部赠送给了张还生,另还送上金珠一千,作为其继位君爵的贺礼。
而就在张还生移出熊京张氏府邸的同时,大楚国子监内院昏暗的石堂中,周监学守着案几上的一盏豆大青灯,面对着一位身穿布衣的白发老者,幽幽说道:“整整年余的精心绸缪,短短四日的辗转运作,换来今晚的心想事成。
庆耲先生真好手段也。”
“东主手段再高,也是靠着先生的帮衬,才终于让那张家君子落入瓮中也,”那布衣老者闻言恭敬的笑笑说道:“按着约定,此次事了,彼此便全无相欠了。
这是先生当初写着誓书,现在奉上。”,从怀中拿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白绢,双手递到了周监学的面前。
周监学满不在乎的接了,看都不看,挥手引来一阵天火,将那白绢焚为飞灰,随口说道:“我当初写这誓书只是为了安杜家之心,于自己来说,实没什么意义。
难道堂堂环江周氏子弟,还会欠账不还,或是恩怨两讫之后,怕一商贾讹诈不成。
只是如今事了,却有一番话想要让你转告庆耲先生知道。”
他这话里有意无意透出对社家商贾出身的轻蔑,惹的对面那布衣老者心中暗怒,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强自笑笑道:“大人请讲,我必转禀东主知晓。”
“我与那张还生相处越久,便越觉得其非寻常人物,”周监学脸色一整,郑重的说道:“而那春芒张氏的张青檀公,更是天下闻名的节烈之士,当今天子的救命恩人。
如今社家设计之事虽成,但戏还需演周全了才好。”
“大人放心,”布衣老者闻言豪声说道:“我社家不是那鼠目寸光的普通商贾,襄助春芒张氏复国,不仅是为了让风化少爷重获熊京张氏嫡长孙之位,更是想要留下一段可以留芳千古的义理佳话。
麾下诸多商号经年运作都是为了此事,如今十五万青壮,连同他们吃穿的食粮、桑麻衣裳…出海的船队尽都已备妥。
就只待朝廷的旨意、恩赏之物和那张家君子到了近海城郡,便可出发了。”
“如此再好不过,”周监学闻言点点头道:“我也可以安心与管家道别了。”
被人直接下了逐客之令,布衣老者脸色一青,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勉强拱了拱手,算是全了礼节,之后便直接转身扬长而去。
目送他离去,周监学沉思片刻,也站起身来,从一旁书架上取下一个古旧的木盒,珍惜的摩挲了一会,揣进长长的袍袖之中,迈步出了石堂。
之后他一路看似悠哉,实则快如疾步的离了国子监,在熊京城中穿街越市,来到一座宽阔至极的院落朱门前。
望了望虽然气派异常,却明显有些年久失修的门梁上‘仁君阁’三个金字,周监学上前与守门的甲士交谈了几句,略一等待,便被请进了院中,不一会来到一处周围风景萧瑟的木楼正厅。
烛火通明的厅堂之上,张还生正站在门内相候,看到周监学现身,马上迎上前去,急声问道:“老师,这都什么时辰了,您怎么会找到我门上来,莫不是发生了什么急切变故吗?”
“这熊京城中今日最大变故,就是你由熊京张家的嫡长孙,摇身变成了春芒张氏的复国之君了,”周监学却洒然一笑道:“学生登临诸侯之位,我这个做师长的总不能装聋作哑的糊弄过去,可白昼料你事多。
因此只能顶星冒月的亲来送上贺礼了。”
张还生闻言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续而苦笑着说道:“多谢老师相贺,今日发生的种种之事,其实让我也十分诧异。
唉,之前以为改换宗门,总的要三奏四请的弄些花样,耗些时日才能成功,而册封诸侯更是炎黄重典,每个十天半月的准备,怎么可能…”
“如今是什么样子的世道,什么德行的天子,”周监学闻言,压低声音,毫无顾忌的打断了张还生的话道:“那还有如此多的讲究。
你难道还想要在阿房宫中,乾坤殿下,与织耕天子行那垒台祭天,分茅裂土的大典不成,真真是痴心妄想。”
说话间,两人分宾主坐了,张还生唉声叹气的说道:“便不如此隆重,也不至于一道旨意便将我打发了吧,还住在这种连野草都多日未拔的荒废院子里。”
周监学笑着说道:“大楚暗弱已久,近几十年来罕有诸侯进京朝拜,国力又越来越不济,这‘人君阁’多时未用,自然是有些荒了,倒也并不是谁要刻意的薄待你。
而且裂土封君毕竟是国之大仪,你离京之时,天子是一定会召见一番,亲手将那装着‘祖火’的玉匣,象征封君之位的钟、鼎赐予你,才合礼法的。
好了,好了,今日怎么说也是你列为大楚封君的良辰吉日,就不要这么愁眉不展了,快看看我的贺礼,合不合你心意。”,说着他展展衣袖,将那古旧的木盒取了出来,递了过去。
张还生双手恭恭敬敬的接过木盒,轻轻打开,见是一只美玉雕刻而成,瞧着栩栩如生的肥虫,不由哈哈大笑道:“世人爱玉,君子博雅,可雕成青竹、龙蛇、剑戟;美人娇艳,多喜花枝、凤鸾之形。
老师的贺礼却真真与众不同,竟是只玉虫,可是希望弟子未来努力,由这肥虫化茧飞天吗?”
一百零八章 离京()
周监学听张还生说的有趣,轻笑着摆摆手道:“你未来真要是能有虫蝶、龙蛇之变,我自是期许,不过送这玉虫却不是当此讲也。【。aiyoushenm】
这虫子的原型名为‘书蠹’,乃是上古时的一种秉性特异的怪虫,一生只爱吃书,无论是金书、木简、绢书还是纸书,总归只要是写了字的,它就能下腹,否则便宁死不食。
而将这吃书无数,终于老死的玉蠹精魄封于一种名叫‘予衍’的玉石中,再请大匠将这美玉雕琢成玉蠹之形。
之后请有大神通者之修士施法,使虫魂、玉雕和为一体,放于书房之中温养,从此之后,举凡书房主人读过的书简典籍,皆可被这玉虫所知也。”
说着,周监学伸手从张还生的掌中取回玉虫,轻轻贴在了他眉心之上。
顿时,张还生就感觉眼前猛然一黑,随后无数竹简、绢书、纸集…在神识中浮现出来,散于漫空之中,飘飘荡荡着不断展开,仿佛无有尽头一般。
就在这时,周监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想要看何种书籍,只需要在心中默想,便自然可以挑选出来。”
张还生微微一愣,随后心中试着默想,“我看观想之术,不涉及内修、外炼,可让肉身化为魔神…”
顷刻间就感觉,自己脑海中每多出一个条件,神识中的书册就减少大半,最后本来漫天飞舞的典籍,竟只剩下了不足百部。
虽然对于那些书籍的内容,心痒难耐,但碍于礼数,张还生还是按捺着欢喜的心情,移开额头,待到眼前的无数书籍散去,一切回归平常后,高声赞道:“真好宝贝也。”
“自然是好宝物,”周监学闻言笑笑毫,不自谦的说道:“这玉蠹已深藏于大楚国子监七百多年,机缘巧合之下落入我手里也四十年有余。
内里可以显现的藏书怕是已过百万之多,你随身带着,就等于将国子监都带在了身边,无论何时何地想要用功,就都可以有的放矢了。”,将那玉蠹重新放回了张还生的手中。
张还生握紧那玉蠹站起身来,深施一礼,感激的说道:“老师赐我以博学至宝,我必时时用之不缀,异日无论文治、武功有所成就,皆蒙汝之大助也。”
“你我师徒一场,如今分别在即,异日只要你不怪我曾经说过的那些子话,我便安心了。”周监学闻言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道。
张还生听了这话,沉默片刻,突地哈哈一笑,语带深意的说道:“老师但请放心,未来之路该如何走,总归是源自于我自己的决断,无论结局如何,都万无怪罪他人之理。”
“你是极有担当的人,这我知晓。”周监学闻言脸上露出欣慰之情,笑着点点头道,之后沉吟着又说道:“不过创国立邦可不是单单有担当、抱负,就能做好的事情。
张国立足之地,孤悬于海外巨岛,虽然免去了中央掣肘,强邦侵略之苦,但却也也远离了炎黄体制、礼法的震慑,容易生乱。
因此立基之始一定要纯,要正,如今大楚虽然衰落,但十五万庶黎、千五甲兵和天子的脸面比起来,仍不算什么,是以外物我聊想着当无忧也。
而内治吗,汝当先取兵权,以张国封君之贵兼理军务,将那一千五百名的军士攥在手中,然后再下诏任命三悬九邑的牧民官吏…”
张还生对于如何在海外复立张国,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但因许多隐秘之事不可明说,只能装出用心的样子,听着周监学未雨绸缪的谋划,不时点头称是的应和道:“古圣贤老子曰,‘治大国若烹小鲜’,何况复立后的张国,民不过几万户,兵不过千余人,只是个弹丸小邦也。
有了老师的教诲,我便知晓该当如何建体立制,万不至于大权旁落了。”
吹捧了一阵子,张还生又将春熙唤来,吩咐后厨整治出一桌上好的席面,与周监学推杯换盏着闲聊到深夜时分,这才送别座师离去。
之后在木楼正厅之中,他端坐在主位上,四下里看了看侍奉的丫头、小厮,开口说道:“封爵之后按着礼法,最多七日,我便须得离开熊京,赶赴海外开疆立国了。
熊京乃大楚国都,天子脚下的繁华所在。
在你们很多人心中,从这样的首善之地被迫跟着我去蛮荒之地复国,除了不用黔面之外,恐怕比犯下重罪,流放边野还要凄惨。
而我呢,生平最不愿的就是让身边之人勉强,所以给汝等这几天的考量时光,临行前,若是不愿意跟随,可直接明讲,我自会除其奴籍,还其自由。”
听到这番话,本来心中皆是愁云密布,神情却强作欢颜的满堂仆从尽都一下愣住,目光中透出惊喜之色,却没一人开口应和。
“都仔细想想吧。”见此情形,张还生洒然一笑,站起身来,迈步上了两楼,孤身走进了卧房之中。
既然成了封君,按照礼制,张还生这一生便不可能再踏入大楚朝堂半步,不仅如此,他改宗换祀的行为还犯了炎黄宗法中不得明讲的大忌,隐然践踏了熊京张氏的名声,是以留在京中的最后几日,以前那些薄有交情的大楚世家子弟,竟然一个来送别的都没有。
只在正式面君,得了祖火,立国猓⒍Γ唇肟芫┑牡碧欤スげ苛烊√熳由痛偷陌俟ぁ倨魇保藕杖环⑾钟诎材土硪恢植幌嗍兜纳倥诰┙脊种械茸抛约骸
炎黄官仓无论王朝中央还是诸侯邦国,除非碍于地形所限,否则必是依山而建,往往将那山丘整个的掏空了,便自然而然的成了四季阴凉、昏暗,硕大无匹的库房。
走进踞地至少百里有余的国仓,接着山壁顶上萤石透下的微光,还未看清库中的藏物却先看到一高一低,一个清纯如雪后修竹,一个娇弱似雨后海棠的年轻女子望向自己,张还生先是一愣,之后惊讶的迎上前去,朝那青春女子笑笑问道:“安宁贵女,你怎地也在此处?”
一百零九章 贵女相助()
于安宁莞尔一笑道:“君爵与我相识一场,今日即将远别,故来相送尔。”,她说话间,不知为何,那几名跟在张还生身边的司库,悄然躲到了一旁。
张还生瞥见那些司库避开,眼睛微微一亮,之后自嘲似的洒然笑笑,拱手行礼道:“熊京城中和我张还生相识一场的人,没有几十也有十几。
可我等了这许多时日,除了座师之外,也没见旁人来送我一送,只安宁贵女你还记得,真真是多谢了。”
于安宁听到这话,叹了口气道:“君爵,您改宗易兆之事虽情有所缘,却暗中有违宗亲礼法,又实实在在伤了旧日宗家的颜面。
杨沫大兄、魏家崖石大兄、闵氏君子…其实都有送别君爵之心,只是前思后想总觉不妥,因此…”
“思前想后,顾虑多多,因此耽误了对吗,”张还生闻言哈哈大笑着,打断了于安宁道:“苍隼性莽,喜逐于野山峻岭之中,餐风饮雪,与天地自然相斗;
锦雀爱静,安宿于温房之中,金楠笼里,锦衣玉食,享受富贵,此道不同不相为谋也。
他们来不来送,其实吾也并不放在心上。”
他以翱翔苍穹的苍隼自喻,却将旁人比成是住在鸟笼里混吃等死的玩物,口气实在太大,惹人厌烦,于安宁听了不由得皱皱眉头,心中一阵不适,摇摇头道:“君爵何必这般刻薄,一切只是个人处境不同罢了。
就算我,若不是父亲刚刚左迁工部尚书官,又和公输妹子一向交好,被她苦苦哀求着实在无奈,恐怕也不会在这国仓之中,等着和您道别。”
说着她将身边亦步亦趋,始终跟在的那个娇弱少女,硬推到了张还生的面前,“君爵可还识得她吗,这便是半年前你和杨大兄在京郊,合力从歹人手中救下的公输家贵女,公输子矜。
许久以来,我这姊妹都想要当面向你道谢,却因为天生腼腆到极点的性子,别别扭扭的总将机会错过。
直到今日知道你要远赴海外复国,一别之后便不知何时可以再见了,她才总算是鼓起了勇气,硬求着我,赶来见你一面。”
张还生的性子是人敬其一尺,他还人一丈,因此听到这番话,脸色一整,抢先朝着公输子矜施礼道:“公输贵女有心了。
不过半年前那次在京郊阻敌,我其实只是恰逢其会,被人催促之下试着出手而已,贵女被救,九成九是赤熊卫杨沫大人的功劳,吾实当不得汝当面道谢。”
那公输子矜闻言低着脑袋,满脸通红的还礼之后,用比蚊乸大不了多少的声音说道:“君爵救人于危难之际,却不居功自傲,实在令人敬佩。
但君不图报,我公输家人却不能也将这救命之德,含糊带过,因此今日才找了于家姐姐来做中人,当面道谢。
此外君爵如今高居尊位,小女子委实也报答不了什么,只能趁着天恩浩荡,赐汝立国百器的机会,借花献佛的为君爵行一点方便。”
她话说的委婉,一旁的于安宁却直白的很,紧接着压低声音道:“大楚唯一一家可以世袭官位的古族便是公输世家。
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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