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着出了书房。
目送着他们离开,张茂松朝来客中的长者笑笑,问道:“都御史,觉得我这些儿孙如何?”
“茂松公的子孙,自然皆是人中龙凤,”那留着三缕长髯,风度翩翩的中年访客赞叹的答道:“其中风华公子与橘莞小姐尤合我的眼缘。”
此话出口,张茂松只是一笑,说了声,“都御史谬赞了。”,便表情淡然的不再讲话,反倒是那和中年访客一起来到熊京张家的少年人,微微一愣,变得抓耳挠腮,欲言又止起来。
等到三、两盏茶的功夫过后,两人施施然的出了张府朱红大门,上了自家的辕车,那少年终于按耐不住,开口说道:“爹爹,那张风华虽颇有些才华、气度,但与其兄长比起来却相差甚远,你如何会属意与他呀?”
“哦,你竟如此看好那张还生吗?”中年人闻言,不紧不慢的笑着问道。
“那张还生初看有些其貌不扬,但听其言,观其行,量其力,真真是位峥嵘人物也,”少年闻言马上赞叹的说道:“相处不过盏茶功夫,我便觉得他若尖锥藏于皮囊之中,时时欲脱颖而出也…”
“那种桀骜不驯,言谈之中锋芒毕露,头角峥嵘的人物便是好的吗,”见自己最钟爱的嫡系长子越说越是兴奋,那中年人脸色突然变得肃然起来,“除去上古、上古那些人族圣贤不论,最近一千年来炎黄之地最为峥嵘的人物,便是大秦始皇嬴政大帝了。
可你想想如是赢家不出这位天纵奇才,文武齐备,知人善用,威孚天下的开朝天子,又当如此?”
少年闻言呆呆的想了想,突然,“嘶…”的一声出了口长气,猛的睁大了眼睛。
“想到了吗,”见孩儿若有所悟,那中年人恢复了恬静神色,笑着说道:“若那嬴氏不出始皇,九成九仍然统御着边陲大邦,秦国,江山社稷不失,宗族祭祀不绝。
而就因为有了那古往今来,都堪称绝顶的峥嵘人物,嬴政,嬴氏那传承以万年计的邦国一朝覆灭,子孙离散,宗庙捣毁…”
“这,这,这,”少年突然张口结舌的打断了父亲的话道:“爹爹,照您的说法,难道吾等高门贵第中人,有才还不如无才,峥嵘人物还不如愚夫纨绔不成。
那我这十几年来还没日没夜的读什么书,习什么武,修什么法呀。
罢了罢了,明日我便不再去那国子监了,早晨先到汇珍坊去饮茶听书,中午便在酌情楼上…”
中年人听到这话,突然伸手照着少年人的脑壳狠狠的敲了一计‘暴栗’,气恼的吼道:“你这小子,无论说什么事情都能扯到偷懒上,真真是死气老子也。
万物皆有其度,八百年前,西秦已是大周一等一的封国,加上始皇的天纵之才,便超过了臣子可以容纳的‘度’,是以才煊赫至巅峰过后,千古沉沦。
而今日的熊京张氏,与当日的西秦却恰恰相反,数百年来在大楚皇权限制之下,空留下个显赫名声,却早已没了相应的权柄、财力。
这种时候,如果主事者能够继续委曲求全的勉力维持,以静制动的徐图变化,也许还有好转之机,可要是突然间出现了个峥嵘人物,做了家主,那便静等着其拿仅存的家运,做孤注一搏吧。”
“这一搏要是赢了呢?”已听的入迷的少年,喃喃问道。
“大楚立朝以来一直在提振君权,暗中削弱世家实力,”中年人断然说道:“而那张还生虽然也算是个峥嵘人物,却吾观之却绝不是那种惊才绝艳到,可以逆转乾坤的卓绝人物,这一搏成功的机会渺茫之极。
我们薛家百年前因为‘申公子之变’欠了张氏绝大人情,乃是众所周知之事,所以对张茂松持恩求报之举无法拒绝,虽然今后几十年间势必要和张家有所勾搭,但两害相较取其轻,还是避开那张还生为好。”
一百章 佛中有佛()
薛家一长一少两位贵人造访张府不久,熊京城中便传出了张、薛,行将联姻的风声。
而这两家表面看起来,始祖仅仅是前朝崛起的地方豪族,现今家主又只是户部侍郎的薛氏,和家族传承远自上古炎黄大将,当今家主又是被册封为楚朝第二显爵的亚卿,主理番事院的熊京张氏相比,无论家世还是名爵都相差颇远。
但实际,亚卿在大楚只是名声好听,实际并无丝毫实权,而番事院处置的是诸侯、番邦事务,在王朝鼎盛,天下慑服时,自然是权柄极重的中枢机构,可此刻大楚早已失去制衡诸侯之力,并还常受外邦犯边、欺凌,番事院自然也就沦落成了,品位虽高,却只是摆设的空头衙门。
反观那户部侍郎,虽不是一方正印,却是总管大楚土地户籍、赋税财政的贰官,权利大的惊人,尤其还兼着为皇家经营内产,乃是天子最亲近的臣子之一。
所以这场联姻,到底是张家低俯,薛家高攀,还是相反,真真是难讲的很,而这种带着点风流韵味,又涉及达官贵人私密内情的故事,最易引起普罗大众的嚼舌。
一时间,整个熊京都是关于张、薛联姻的热议,甚至到底两家小字辈中是哪个公子、小姐联姻,都变成了赌档里用来博弈的券子。
只是这一切对于名列博弈券上的张还生来说,却毫无意义。
人间二月艳阳天,熊京国子监中,在东殿蛰伏整夜的他走出朱红殿门,感觉明媚的春光撒在身上,十分惬意,不由得伸了个懒腰,喃喃自语道:“天气这样暖了,老师总该回来了吧,今日便再去看看好了。”,漫步下了高阶,沿着石道走向院落深处。
三、两盏茶的功夫过后,张还生来到一座石堂门外,见木门已经敞开,脸上一喜,径直掀开竹帘,冲了进去,大声嚷道:“老师您说是返乡三、四十日,便回转熊京,怎么一去竟耽搁了这么许久?”
石堂中,周监学一日往常的坐在矮几后,嗅着焚香,读着竹简,仿佛根本就没消失两月有余一般。
见弟子现身叫嚷,他只翻了翻眼皮,从怀中摸出一个袒胸露乳,嬉皮笑脸的卧佛铜像来,淡淡说道:“为了谋这么个东西,我只得在外面多耽搁了二十几日,值不值得却要由你来分说了。”
“这不是弥勒大尊的塑像吗,”张还生闻言好奇的上前几步,盘腿坐下后,伸手拿起那卧佛摩挲、把玩着道,“雕刻的如此潦草,显然不是观想传承之物。
质地吗,摸着连黄铜都不是,怕就是个树根造成的,而且上面的金漆还显得簇新,明显,明显不是,甚么,甚么…”
说话间,他突然觉得眼皮发沉,一阵难以抑制的倦意袭上心头,竟猛一低头,昏睡了过去了。
对面的周监学见状,眼睛一亮,喃喃自语着说了句,“果然有蹊跷。”,双手掐诀,嘴巴里念动法咒,猛的喷出一口长气。
那气息直冲上张还生的头顶,搅动的虚空荡漾,化成一道尺许的水幕,闪烁着七彩之色,几息之后却又碎裂开来,化为无数光点,消散于空中。
“镜梦法,竟不能成功!”望见这一幕,周监学皱皱眉头,转变了个法诀,又是走禹步,又是书符箓的折腾许久,伸出双手,一直点在自己眉心,一直按在了昏睡的张还生眉心之处,闭目冥思了许久,猛的睁开眼睛,低声怒道:“怎地同心术也失灵了!”
就在他抱怨时,突然听到‘啪’的一声,那佛像竟然被张还生于睡梦中使出蛮力,捏的粉碎,瞧质地正是枯木雕成。
“哎呀。”见那佛像碎裂,周监学一时间竟失态到顿足长叹,急忙弯腰将那碎块从张还生的手中抢夺了过来,却为时已晚,只剩下满把金灿灿的木屑而已。
恰在这时,张还生也回过神来,猛的睁开眼睛,,一阵神志恍惚过后,望见周监学抓着金黄的木屑站在眼前,不由惊呼道:“老师,那佛象呢!
不会,不会是您手里的这些木屑吧,咿呀,我刚刚看走了眼,那可,那可是件宝物,您,您怎么把它毁了呢!”
“小子,明明是你把这佛像捏碎的,怎么反而怪到了我的头上呢!”在张还生面前一直都显得温文尔雅,处乱不惊的周监学闻言,罕见变得面红耳赤,大吼道。
“我捏碎的吗,这,这,我自己怎么不记得了。”听到这话,张还生一下愣住,脱口而出道。
见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周监学张张嘴巴,突得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说道:“小子,万物皆有缘法,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你也不要想的太多了。
只是此物到底是个什么宝贝呢?”
“这应是大须弥寺诸多功法的传承至宝,”张还生闻言回过神来,目光却仍有些发直的喃喃答道:“我刚才一握,不知怎么的便触动了灵机,神识中突然有无数文字、图解浮现,最初一篇正是曾经在打须弥寺中学的最粗浅功法,金刚劲。
之后正想要往下看,却又一切成空,清醒了过来。
老师,您是从哪里得到这佛像的,怎么会那么恰巧竟可能是大须弥寺里的宝贝。”
“这却也不是恰巧,”周监学叹息着摆摆手道:“这佛像是从原旭国阴海郡镇守将军,杨沫那里谋到的,本就是自大须弥寺流传出来的东西。
这都怪我,听了你的离奇身世后一直记在心里,感觉那杨沫极有眼光又谋事长远,说不定当日铲灭大须弥寺时,除了暗暗救下你之外,还私藏了什么器物,便趁着回乡祭祖的机会,远赴旭国去见他,费了极大的力气,付出极大代价,终于就得到了这个佛像…”
“老师眼光当真厉害,”张还生听到这里,忍不住惊讶的赞道:“我在那大须弥寺里当了许久的和尚,要不是亲身体味的话,都瞧不出那佛像有何不凡,您竟能看出它是件宝物…”
“我也没看出那佛像有何不同凡响之处,”不等他把话讲完,便被周监学打断道:“只是因为那杨沫起了极恶毒的誓言,说这佛像乃是当年他捣毁大须弥寺正殿,从一个样子极为古老的佛座中,起获之物。
当日毁掉的罗汉、菩萨、佛陀塑像无数,但佛中藏佛的小像就只这一尊,样子又平淡到可疑,是以他便藏了下来。”
一百零一章 自成一体()
一 听完周监学的话,张还生恍然大悟说道:“我懂了,于那极不平凡之处发现极平凡之物,那么平凡之物必然也就不平凡了。
您正因为那佛像的平凡,反而认定它是件异宝无疑了,对吗老师?”
“再不平凡现在也被你毁了,”周监学闻言摆摆手,扼腕叹息的说道:“那佛像藏在末叶手中,想也知道一定被他暗暗把玩了不知几百、几千次,却没发现丝毫的异样之处。
被我取得后,也是不下几十次的细细探究,也始终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我思来想去,觉得释教最讲因果、机缘,而你可以算是世间仅存的一位大须弥寺弟子了,说不定便有缘法解开这佛像之谜。
却没想到,解开是解开了,但也因此毁去了佛像。”
“老师,我是在是无意间将这木佛捏碎的,如果不是您说,都不知道有这件事…”张还生闻言只能干笑着解释道。
周监学听了,叹息着轻声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也无需自责,其实我之所以费了这么大的力气,远赴万里去试探末叶虚实,之后想尽办法从其手中取得这佛像,原因其实一小半是起了好奇之心;
一大半是希望能从末叶手中取得大须弥寺,精妙法统的传承之物,让你能从中领悟出高深功法,替代那《八九玄功》。
却没想到你得了机缘,但紧接着却又失去了,想来这也是天意,便算了吧。”
张还生闻言一愣,沉默许久,张张嘴巴,喃喃说道:“原来老师谋夺这大须弥寺遗物,根源竟是因为我吗,这,这,这可叫我,叫我怎么敢当。”
“你是我在这大楚国子监中督学四十年来,收下的第三位弟子,”周监学轻声说道:“你前两个师兄,都被我竭尽全力的栽培成材,对你又怎能例外,也谈不上什么敢当,不敢当的。”
听到这番话,张还生仿佛触动了真情,眼圈微微发红道:“老师大德,吾,没齿难忘,只希望有一天能报答万一。”
周监学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摸了摸张还生的头顶,道:“痴儿,痴儿,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你念老师不惜力量的栽培之恩,却不知老师得一佳徒培育时的自得之心,你我乃是各取所需而已,你实不必放在心上。
再说了,我修炼的根本功法乃是家学,不能外传,你那两个师兄又都是修法的,加上你心气高,不肯低就,我一时间实在是难以找到可以替代《八九玄功》的顶级,淬体法门给你。
心中其实一直有愧呀。”
石堂中这一幕师慈徒慕的景象瞧着真真是感人至深,只是等到夜晚,张还生告退离去后,周监学望着桌几上的木屑,舒展的眉宇突然紧紧皱起,脸孔阴沉的像是要滴出水来。
而张还生离开石堂后,却马上出了大楚国子监,返回了熊京张府自己居住的偏院,躲在静室里不眠不休,闭目打坐了整整十日,才终于脸色惨白却嘴角泛笑的睁开双眼,踏出了房门。
其实当初在国子监中,周监学拿出的木佛,并不是他于昏睡中捏碎的,而是那木佛如同迷药似的,将张还生诱入一段离奇梦境后,便自动化为了木屑。
只是奇物自毁,往往意味着有人得到了其中暗藏的机缘,是以唯恐怀璧其罪的张还生,才不得不自编自演了一幕活剧,将真相隐去。
而黄粱一梦中的百年时光,于现实却往往只有片刻。
张还生虽然只被那木佛引入睡梦一盏茶的功夫,可感觉上却仿佛浑浑噩噩的经历了八、九个,大须弥寺长老、掌门和尚的人生,才终于结束。
要不是他在幼年最天真烂漫,无有杂思时,便已经习惯做这种红尘迷梦,炼神的功法又是最最顶尖法门的话,只怕清醒后,当时便得迷失自我,久久无法恢复。
好在此刻的现实是,张还生既顺顺利利瞒住了事实,又乘热打铁的靠着十日冥思,将睡梦中学到的大须弥寺由低到高,一百零八种功法尽数回忆了起来,忍不住志得意满的暗暗想到:“其他功法也就罢了。
只这‘真如弥勒’却是沟通内外的绝佳法门。
我只需将其列入根本功法,稍加修炼,便能像是周监学讲的,真正将淬体与修神连接如一,达到身魂相合之境!”
如果把养神比喻成陆地疾奔,炼体比喻成水中潜游的话,那兼顾内外的《真如弥勒》练起来,就如同让一个人时而在地上疾走,时而在水中凫行。
要是普通人从头开始修行的话,必然感觉比单一修炼淬体或炼神的法门,更加困难,可能许久都毫无进展。
可张还生如今修炼《龙象根本经》有成,等于是已经学会了陆地飞行术,《八九玄功》突进到四层又好比掌握了水中鱼游之法,这时想要把《真如弥勒》再修炼到相应境界,自然是易如反掌。
从静室出来,休息一天后,不过在偏院演武堂中苦练了半月,他便顺利沟通内外,初步将身、魂合为了一体。
至此张还生前无古人的修行体系,总算是基本确定了下来。
修神的法门是《龙象根本经》,炼体的法门是《八九玄功》,而将这两者贯穿为一体靠的则是《真如弥勒》,此三种功法皆不可替换,功用相似的法门也就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