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你说博大精深。”车飞羽方才也没仔细听,只得敷衍道。
“哦,博大精深,炼药这门学问呐,真可谓博大精深也。光说这活物药材,上至云豹飞鹰,下至斑蝥尾蚴,剥其肉取其骨,皆可周身入药。不过先生教我最多的,是那不会行走的活物,就像酢酱草,摘其枝叶取其根茎,哦不,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采药之人很少连根拔起”孟青之耽于研药,无论何时聊到这个话题上,都能让这个平日里木纳憨直的孩子便得口齿伶俐、滔滔不绝。
“青之,我欲离开此处。”车飞羽打断孟青之,他自觉有点失礼,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无法静下心来听进孟青之的诉说。
“车大哥何去何从呢?”孟青之听到这简短一句别离话,犹如当头浇下一盆冷水,方才热情似火的脸庞马上阴沉了下来。
孟青之跟车飞羽朝夕相处半月有余,对车飞羽的态度从高高在上的英雄转变成相依为命的亲人,他早已将车飞羽当成大哥,虽知潜龙焉为池中物,眼下听说他要离去,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尚未可知,也许是那遥远北代。”车飞羽听到那两名鲜卑勇士的传话,想起了与拓跋完烈的兄弟之情,也许他最后会去北代另闯一番天地。
可是在车飞羽心中,比之更甚的感情,是对瑾柔的无限思念。无论何去何从,车飞羽都打算先去一趟京都。
“北代好呀!那是一片难得的膏腴之地,我听说那里满眼望去全是莽苍辽阔的栗钙土,不像这黄土村,田地硗薄,亏得先生用心栽培也种不出什么珍稀药材。”孟青之三句不离老本行,又说起了他的研药之理。
“小药罐,你为何会我那步法。”方才见到孟青之走出生涩的简步,车飞羽震惊之余不免疑惑。
“你每次练功我都会仔细观察,然后偷偷照着走一下。”孟青之难为情地说道,他知道学武要拜师,仿佛为自己的偷学而羞于启齿。
“可我那步法异常复杂,普通人学个一年半载入门尚有困难,你看我走几次就会了?莫非你有那过目不忘之本事?”车飞羽回想起来,确实他每次练功时孟青之都会陪在附近,只当他跟其他小孩一样喜欢看人练武,原来是在偷学。
不过车飞羽马上否决了孟青之过目不忘的本事,他方才说到自己最擅长的研药,一半打个岔就立马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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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医者行侠,侠者行医()
“倒不是过目不忘,只是看着车大哥每天练功,我便每天都学,勤能补拙。只是明明看着你走的相同步法,我每次都仔细记着,却仿佛每次记下来的都不一样,这步法真是高深莫测。”
孟青之感叹着连氏步法的精妙,说完后看着车飞羽,顿了片刻,孟青之突然可怜巴巴地扯着车飞羽的衣角,央求道:“车大哥,你教我习武好不好?”
“这习武的学问也是博大精深,绝不比学医简单,习武之人,尤其是我这套武学,需要有极高的天赋和极强的耐力。”
车飞羽看着孟青之,只见他眼神充满渴望,双眼犹如闪烁着点点星光,这种星光让车飞羽联想到希望。
车飞羽心思一动,他继续问道:“这些困难条件暂且存而不论,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何要习武?”
孟青之认真思索片刻,突然他扑通一声跪在跟前:“车大哥,您收我为徒吧,徒儿一定传承师业,劫富济贫。”
孟青之坚定眼神,继续说道:“我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像车大哥一样,功夫登峰造极,成为一代侠者。”
“你想成为侠者”车飞羽闻言实感欣慰。
只是孟青之的侠者之路着实悖于现状,车飞羽陷入沉吟,而后缓缓问道:“那你的医者梦呢?”
“我也不知道啊,侠者和医者不能共存于我吗?”
孟青之思想单纯,车飞羽一拍脑门,看来是自己太多顾虑,眼下还真知道这么一个地方。
正是车飞羽即将前往的二哥拓跋完烈的故乡,那西漠派北宗门不正是遵循着医者行侠,侠者行医,二者交融吗。
车飞羽私心想收下孟青之这个聪悟善良的孩子,可是连氏武学已随着连氏的满门而消亡于世,孟青之待成大器后若打着连氏武学的名号行走江湖,说不定会受到连累。
车飞羽不希望连氏武学真的从此绝迹,哪怕由一个无名小卒操耍着拙劣的步法也好,只要连氏步法后继有人,连氏武学这个名分不重要。
“拜师就不必了,我可以教你习武,但是我即将离开黄土村。”
“无论师父去哪,我随师父一同前行。”孟青之应得脆快。
“说了不用拜师。此去北代之前,我得先去一个凶险之地。”车飞羽面露难色,其实他之前思绪万千,北代是要去的,那里有他生死患难的兄弟。
京都宫已容不下他,可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尚在宫中。
车飞羽与瑾柔曾经情义缱绻山盟海誓,不知自己改头换面,瑾柔是否待己如初,又是否愿意不顾一切跟随自己远离故土?
无论如何,车飞羽都想重返京都争取一下,倘若被官兵认出只怕无法全身而退,所以此行异常凶险。
“刀山油锅,我都跟随车大哥。”孟青之应得倒是豪爽。
可是孟青之应完之后,言谈间脸色突变,甚别于之前那般兴头十足。
“怎么?打退堂鼓了?”车飞羽见他神色变得沮丧,以为他方才只是乘一时之兴会。
“青之跟随车大哥心意已决,只是,只是青之不舍孟先生,心中哀切。”孟青之想到自己跟随车大哥这么一走了之,以后孟先生只能一个人孤单留守,再也没人替他爬树钻洞摘草药了,内心颤栗起揪心的难舍。
“好孩子,男儿志在四方。”孟先生眼圈泛红来到二人跟前,他早已站在门后倾听多时,此时此刻,孟青之重情重义陷入两难,他必须挺身而出替孟青之做决定。
孟青之早在不记事的婴孩时期便父母双亡,孟先生将他收养,教之以礼,随着孟青之渐渐成长,孟先生与其说将孟青之当成继承衣钵的爱徒,更多的是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儿。
孩儿将远行,有哪个父亲会舍得?
看到孟先生慈爱的目光,孟青之愈加不舍,涕泪交加。
“车大人,请进一步说话。”
孟先生带着车飞羽进入石板房,突然弯身屈膝,行以打千之礼。
车飞羽受宠若惊,忙将他扶起身来:“孟先生,您这是?”
“车大人,您就是拯救了黄土村的那位落难将军吧?您是大英雄,青之一直对您崇敬有加,他从小到大没做过违理之事,却为了你第一次给人下药。”
孟先生却是执意不起,他对车飞羽的这番交代如同托付孩儿一般重视。
“车将军,您虽一时落魄,却有真本事、大作为,吾侪一世待在这芜杂的荒村,青之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空,烦请大人好生照料,这孩子虽偶有愚笨,却天生婞直,多加调教定不负于心。”
“孟先生,您放心,我虽不能引领青之飞黄腾达,却一定能让他成为顶天立地的铮铮男儿。”
孟青之不知孟先生和车大哥在屋里交代什么,也不敢上前偷听,杵在原地,怔怔望着院子里昔日与先生一同亲手栽培的草药发呆。
良久,车飞羽走出房外,望着孟青之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充满期待却又饱含泪水,这孩子懂事善良重情重义,但凡相处过的人都会不舍吧。
“明日一早出发,好好向你爹辞行吧。”车飞羽撇过头去,他不忍直视孟青之即将与孟先生离别的哀愁之色,只怕自己一心软,便错过了孟青之这个连氏传人的好苗子。
孟青之一听到车飞羽口中说出“爹”这个称呼,孟青之只觉得心中一滞,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不舍之情,眼泪扑簌簌地流了下来,飞也似的跑进屋内。
却见到孟先生同样是红着眼眶,来回抚着小小的藤篓,那是孟青之小的时候,缠着孟先生一起编的篓子。
孟先生依稀记得,那时候的孟青之,似乎只比自己的膝盖高一点点,转眼间,孩子现在已经长高到与自己的心口齐平了。
“先生,我”孟青之欲言又止,他还小,还不能体会什么叫做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只是一个劲地想表达自己的不舍之情,面对孟先生的时候,却无从说起。倒是孟先生反过来先开了口。
“青之,一旦踏上习武这条路,便意味着要拥有更强的决心,去克服更多的困难。纵使前方荆棘坎坷,我都希望你永不言弃。只要坚持下去,有朝一日,你便是强者。”
“先生您放心,孩儿定不负您期望。”孟青之涕泪交加,早已泪湿了衣襟。
“好孩子,什么时候想回家看看,我一直在黄土村等你。”孟先生看向孟青之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无比,他相信,这孩子他日必成大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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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茕茕孑立()
东方天际刚刚露出日头,天际一抹红晕伴随着缓缓初升的阳光照耀在显阳宫,整个皇宫雄伟而神圣。
宫外不远处,一座荒凉的庭院在这繁华的京都城显得格格不入,三五个蹦蹦跳跳的调皮孩童,围在院外,欲叠身翻墙而入。
路过的糖葫芦小贩顺手将破损的竹签朝着院内一甩,长长的竹签旋转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在逐渐含辉吐白的天空映衬下,仿佛扭动的鲤鱼越过龙门。
那小贩继续淡定自若的在集市穿梭,等待下一次路过此处再将手中竹签抛投出去,若无人清扫,院内抛洒的垃圾杂物恐怕已经堆成了小山。
车飞羽在附近徘徊已久,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悲从中来。
昔日将军府何等崔巍,府外重兵把守,府内素云打理得井井有条,现今却是一片狼藉,任人跆藉,昔日不敢抬头正眼观望的市野小贩如今也敢在此肆意撒野。
突然他一个警觉,有人在里面,也许是习惯性动作,车飞羽蹿房越脊,向下查探。
只见一个官服大汉一边骂骂咧咧清扫着庭院,一边大袖一挥轰走那些刚刚探出半个头的顽皮小孩。
车飞羽脚尖落地,轻声靠近一瞅,这不是尹安吗,换了一身整齐官服,乍一看倒没认出来。
尹安察觉到动静,回头看着车飞羽,见他目光热切地看着自己,仿佛旧识。
可车飞羽脸上突兀的疤痕遮掩了往日容颜,尹安愣是没看出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究竟所为何人,“去去去,哪里来的闲杂人,这是朝廷封地,岂容你随意乱闯。”
“即是封地,你又为何在此?”不出车飞羽所料,尹安果然全然不认识他现在这副模样。
“我这是在执行公务。”尹安挺了挺腰身,指着官服,抡起拳头吓唬车飞羽:“看不懂吗?要不要尝尝你右丞大爷的拳头?”
车飞羽见他这副恶官特有的蛮横模样,却又细心为将军府打扫庭院,这哪是执行公务啊,派个普通官兵稍微巡视一下例行公事便可,用得着右丞大人亲自提着笤帚挥汗干活,车飞羽只觉心中一暖,对尹安充满信任,“尹大哥,我容颜被毁,你认不出我了?”
尹安闻声一惊,这熟悉的声音,不正是他的好兄弟连飞翰吗,他说他容颜被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哥终于盼到你了,我就知道你还活着。这里说话不方便,快随我回府。”
“尹大哥先行一步,小弟随后赶到。”车飞羽为避嫌,特意不与尹安同行。
待他领着孟青之假扮右丞廷尉故人大大方方从大门走进尹府时,发现尹府远迥异于自己所想,以他与尹安相识时的阔绰,应该可以猜到尹府应是豪门府邸,可眼下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你是连大哥?”尹姝儿早已笑盈盈的站在门口迎接,她走近车飞羽细细察看,尔后欢呼一声,“好耶,真的是连大哥,爹爹那些金子没白花。”
车飞羽愕然,敢情自己留下一条命不是因为幸运,而是尹安倾家荡产换来的。
“瞧你这口没遮拦的,从今天起,这位是车大哥,记住了!”尹安忙上前来捂住尹姝儿的小嘴,连飞翰是朝廷命犯,他担心隔墙有耳。
“尹大哥,是我带累了你。”车飞羽满是歉疚,他实在不明白他离去的这段日子连家究竟发生了什么,突地背上一个谋逆之罪。
“你我还客气什么?以前家财万贯,我便享受荣华;现在家资罄尽,我们尹家儿女们白藋同心也未尝不是一桩人间美事。何况姝儿两个哥哥擅商贸,待他俩信州归来,尹家又是富甲一方。”
尹安豪气豁达,车飞羽大恩不言谢,为自己能搭识如此贵人而铭感五内。
“飞”
尹安欲唤飞翰,察觉不对,连飞翰大概也想与过去彻底了断才改名车飞羽吧,他连忙改口,“车小兄弟,我日日去将军府巡视,就是为了等你归来。你那位鲜卑二哥叫我给你传话,说他在代国的鲜卑山等着与你携手卷土重来。”
“实不相瞒,我此行正打算去往代国,只是,临行前我想再见上未婚妻一面。”车飞羽有点羞愧地低头理了理衣襟,他堂堂大丈夫冒着性命危险在这风口浪尖时期赶回来只为见一个女人,大概尹安会不理解吧。
“可是那瑾柔公主?”
“你何以得知?”车飞羽惊讶片刻便坦然,连家受难,宫内一定对连家的事议论得沸沸扬扬,他与瑾柔的感情也不是什么秘密。
“满朝皆知,瑾柔公主对你情谊笃深,连家受难后,公主不愿苟活于世。”尹安摇头惋惜,想不到他们这对痴心眷侣如此坎坷,先是公主为车飞羽殉情,后是车飞羽为见公主一面甘冒杀头风险。
“瑾柔她怎么啦!”车飞羽闻言大惊,如同晴天霹雳令人错愕不已,当初在黄土村与朝廷禁军交战时,听说连家已被满门抄斩,他本无心眷恋于世,全是一腔柔情支撑着他与死神抗争。
“我也是从旁听说,当日先皇因病告殂,禁军侍卫狂风扫落叶般迅速将连府抄了满门,瑾柔公主闻讯前去救驾后再也没有回宫,有人说公主在连府被禁军失手杀了,有人说公主悲伤欲绝上吊自尽了,总之从此便没了公主消息。”
尹安一边告知一边察言观色,尽量以平淡的语气诉说,但见车飞羽眼神空洞,瞳孔黯淡无光,想喊张不了嘴,想哭没有眼泪,人之绝望至极也不过如此。
“连府抄得实在诡异,定是有奸人趁着先皇病态模糊时从旁鼓动,撺掇怂恿。车小兄弟,你还年轻,大有可为,我相信有朝一日卷土重来一定有机会查明真相报仇雪恨,你尹大哥也会在宫中留意,为你查探此事。”尹安见到车飞羽的大悲之态,连忙越过瑾柔,转移话题,开始跟他分析敌我态势,和颜促退道。
“谢”车飞羽本想对尹安说句客套话,但是喉头犹如铁石哽咽,强忍住内心翻腾的悲恸,强咽下即将夺眶的苦涩泪水,咬牙吐出“有缘再会”四个字,扭头便走。
车飞羽奔轶绝尘,一路蜻蜓点水,驰骋至紫金山,立于天地间,怃然长叹,悲也痛也。
飞花似梦,云散曲终,从此便只剩他孤身茕茕孑立于世,一个人的浮世清欢,再无人疼惜,无人依靠,此苦此痛,无人诉说,如同哑子得梦,只许自知。
蓦然回首,车飞羽看见孟青之气喘如牛朝着自己奔驰而至,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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