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满目- 第77部分

　　　　“她不肯原谅我。”张沐远低声说。

　　　　“哦啊，需要我做什么吗？”何佳念本来还沉浸在之前那股难过里，听他这样说，却又忍不住要替他的难处考虑。

　　　　“不不，这跟你没关系。”张沐远连忙摆手。

　　　　“哦，也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呢。”何佳念装着很轻松地答话，可心里却痛得一抽。

　　　　“也不是。小希觉得我现在之所以没有了方寸是因为我还喜欢你，她不能接受这样摇摆不定的我。”

　　　　何佳念听着他的话里那句“喜欢”，心下一颤，她几乎马上就要脱口而出，想干脆问了那句：“你现在还喜欢我吗？”可她究竟问不出，是她的道德捂住她的嘴，也是因为她句句能理解的都是张沐远想要靳希的原谅。她夹在中间，有种突然被抛弃和厌恶的错觉。她一咬牙抬起头，质问般看向张沐远的眼睛。却还是那个熟悉的角度，四年仿佛从未流逝过，光阴似乎也忘了物是人非。那眸子在月色下甚至亮过了月光，何佳念只看了一秒，就要忍不住，掉下泪来。

　　　　“我我知道我结婚了，我最该做的是忠于婚姻和家庭。可我过去做的决定，一大半竟都是被谎言推着走的。所以我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做才是对的，我”张沐远没有察觉何佳念眼神里的委屈和怒气，因为他在她终于看向自己的时候，心已全都揪在一起。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曾经的任性永远地辜负了何佳念，他没有脸面再来乞求她的倾听。

　　　　沉默环绕了他们两人，好一会儿，不仅无人经过，甚至连叽叽喳喳秋蝉都鸦雀无声。

　　　　“回她身边去吧，你结婚了。还记得么，婚姻之于我们曾有多么庄重的憧憬。我们曾想把所有最美好的东西都留在结婚之后。现在你已经有了我们曾经那么期盼的幸福，你该努力把这幸福勾画得更清晰，不是么？”何佳念言不由衷，她觉得自己已痛得声音微弱，但她偏撑着一口气要说这言不由衷，但却是自己认为正确的话来。

　　　　“我还没我不行，我这回回来就是要看病的。”何佳念说得心痛，张沐远听得更痛，但他不知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好笑！这时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个遛狗的大爷，十分八卦地凑近也要听一听。

　　　　何佳念一愣，看着那大爷耳朵抻得老长的样子，没来由地脸也红了：“算了，上楼说吧。”

第182章　月晕（）　
爬上熟悉的楼梯，张沐远不由得想起那个照顾何佳念的夜晚。他曾那么勇敢，他们之间的爱也曾毫无负担。他伸手就能够着天上的星星，捞起水中的月亮，只为了给何佳念。猛然间，他竟有个无限怪诞的想法，他想这楼梯永远爬不到头，自己就这样跟在她身后，不求她转身。

　　　　他们都是最好的璞玉，只是他快她一步，先长成了一块连城玉珏，而她却用了之后生命里极长的一段时间，打磨光华，修复裂痕，还好，朔风不改云鬓花黄。唯一可叹的是，转身沧海竟成桑田。

　　　　门开了，还是那阵熟悉的茶香，张沐远闻到也是瞬间鼻头一酸。

　　　　“你坐。我去给你倒茶。”何佳念转身进了厨房，张沐远却再不能跟去。

　　　　“好，谢谢。”

　　　　“你刚才说你怎么了？要看什么病？”何佳念是医学生，所以她对他说自己需要看病这个点十分敏感。

　　　　“哦我”张沐远现在十二分后悔自己刚才的脱口而出，为什么要把这么难为情的事儿说出来。难道这是种本能，在何佳念面前没有掩盖一点秘密的必要。

　　　　“嗯？”何佳念端了茶出来，竟还是从前的那种麦茶，连包装都未换过。

　　　　张沐远看着水汽袅袅有些失神，但他突然看到何佳念还在疑惑的目光，咬了嘴唇，不得不答：“我不能我还没和小希我们其实我”可他终究说不出来那几个字，似乎说了就没了自尊。他甚至都不明白，自己在维护什么自尊。

　　　　“啊？噢”何佳念先是一头雾水，但转瞬她却明白了真相所在。她的脸突然变得极红，她也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追着张沐远问这个，还把他带到家里来问。

　　　　“嗯。挺突然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张沐远当然也觉察到此刻气氛的不同寻常，所以他忙着调适。

　　　　“哦。你以前好像可以？”何佳念没能领会张沐远的好意，自顾自地回忆起自己见过的什么。好像失控这种事会传染，可这句问出来，何佳念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她疯了么？不不，她是医学生，她只是从病理的角度回忆病人过往的表现而已。只是哪怕内心里的遮掩都有越描越黑的嫌疑。

　　　　“我过去是”张沐远鼓胀的难为情却好像被她戳了个洞，一下没了气，瞬间还好笑了起来，“所以我说事发突然么”

　　　　“我们聊这个其实不是很合适。”何佳念从刚才的混乱中清醒了些许，虽然她握着杯子的手还是抖的。

　　　　“是，没什么事儿，我先回去了。”可张沐远却突然发现了自己一个令人震惊的变化，他忙去拿何佳念沙发上的靠垫。为什么？！难道是麦茶的香甜？难道只因为是何佳念？

　　　　何佳念听他说着以为他要起身，出于礼貌也要送送，所以自己先站了起来。可奇怪的是他并未离开沙发，而是忽然十分窘迫地抱着自己的靠垫，脸色只如刚刚落尽的晚霞。

　　　　窗外，夜空清洁，月晕初现。窗内，灯光微黄，棉麻舒展。这不是道德的，不符合何佳念一贯的准则。她可以等他重归平静，只是再一次错过张沐远，可能就是一生了。她那危险的想法本是散沙，此刻却在眼前垒起沙城。千钧一发，她闭上眼再睁开，她突然想放纵一次，只此一次，今生可以永不再爱。如果有代价，她付，如果受诅咒，她挨。就这一次，真的，就这一刻，她想拥有张沐远，想抱着他，感受他。这一刻在旁人眼里转瞬即逝，这一秒在何佳念心里，刹那永恒。所以她伸出了手，揽住了张沐远的手臂。

　　　　“别走了。我们今天在一起吧。”她低下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这几个字。这几个字，透着她的血，她全部的尊严。

　　　　“好。”张沐远叹了口气，睫毛垂了下去。

　　　　薄纱褪尽，遒劲玲珑。春风吻桃谷，玉笙覆苍穹。

　　　　何佳念眼里全是泪，她感受到了一生的欢愉，承受了一世的悲伤，她仿佛听见那年春天的山花烂漫，看到张沐远归国时的荣耀一身。她在记忆的轮回里穿行而过，她在现实的热烈中节节败退。她痛，她生疏，她爱，她忍耐。

　　　　张沐远心里全是泪。他目击了错过，他又选择了辜负。他承诺，他背叛。他克己十年，如今却又听从本能的召唤。于是他不温柔，他进退间制造了所有的疼痛，他也想吞下这些疼痛，一个人吞，一个人忍受。可当他看到何佳念眼里的泪早就满了，却死死睁大不肯流出来的时候。他心里的那一池仿佛也有了一个裂缝，无力地汩汩流出，他没了锋利，他放缓了节奏，他不得不面对这个生生推到他面前的真相，他爱何佳念，从开始到如今，从未改变过。他怎么舍得把自己的愧疚加注在何佳念身上，他可以以死谢罪，可何佳念应该活着。就像雨露和微风，最清明最柔软。如果一切都回到最开始，如果一切都回到最开始

　　　　几轮交叠，业火汹涌。张沐远在临近极点之时，以残存的理智命自己退离。可何佳念却在此时，紧紧箍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走。就这一次，别走。”她沙哑着，恳求着。

　　　　“不行念念。”呵，四年了，终于又一次，叫她“念念”。竟是此情此景。哪里唏嘘。

　　　　“就一次，完整的你，就一次”何佳念的语句却很难在此刻完整。

　　　　“听话。”

　　　　“求你？”

　　　　“”

　　　　岩浆吞噬了一切，所到之处，万物灰飞烟灭，只剩下原始的音响，仿佛钟磬穿云，有始无终。不知过了多久，极热回温，草木才重新有了淡淡的知觉。

　　　　张沐远抱着何佳念，静静地等她入睡，何佳念的手一直紧握着他的手腕。张沐远一次又一次去擦何佳念睡着却还不断流下泪水的眼睛，怎么用力擦都擦不干，连她的眼角也已经因为反复擦拭而发红。

　　　　清晨，熹微如旧。何佳念一睁眼，就看见张沐远清瘦俊逸的脸。她真想他永远这样睡在她身旁，但是，她昨天就做过的承诺，不该食言，所以她松开了手。

　　　　“你醒了？”张沐远感到了腕上一松，也醒过来。

　　　　“哦。”

　　　　“我昨晚”

　　　　“你什么也不用说。”

　　　　“我想”

　　　　“别说了。”

　　　　“好我不说了。”

　　　　“嗯。”

　　　　走在街上，张沐远觉得阳光甚是温和，但他的心里却万分忐忑。他深深自责，但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他竟然有一丝欣喜。

　　　　本该是人间极乐之时，他却都是负疚和愧悔。他终究是对不起两个女孩了，可如今纵是对不起天下，他也必须做个抉择了。

第183章　是幸福吗（一）（）　
不知不觉时间竟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里张沐远没有联系何佳念，而何佳念虽然有万般不舍，但她毕竟在心里给过承诺，所以她也觉得一切终于过去了。加之丁老师提前把她召回了d大口腔科帮忙，新学期还未开始，她却先忙了起来。

　　　　可这天上午何佳念突然觉得头晕，她想着早晨吃早饭了，中间又出去喝了卜爱文办事路过送来的奶茶，不应该是低血糖才对。

　　　　她猛地想起来自己的月经在这个月并没有准时到来。她有点慌了。她是医学生，她太清楚这可能意味着什么。于是她下午请假去了医院，当然她十分谨慎地避开了她的定点d大门诊部。

　　　　“40号，何佳念。”护士从分诊台叫号。

　　　　何佳念走进了诊室。

　　　　“怎么不好？”医生戴着口罩，写着何佳念的病例。

　　　　“医生，我可能怀孕了。我想做个化验。”

　　　　“好。”这个医生很是干脆，刷刷刷地就把化验单开好了。“出门左转交费，化验在四楼。拿到结果回来找我。”

　　　　“好，谢谢您。”

　　　　何佳念交了费到了化验室抽血。护士把针扎到她静脉里的时候，她一瞬间有种解脱。如果该来的真的来了，那么就让它平静地来吧。

　　　　化验单半小时就出来了。何佳念看着自己的指标，哑然失笑。

　　　　“没错，你怀孕4周了。恭喜啊。开准生证了吗？赶快建档吧，趁现在人还不多，要不然到时候排不上队，你就得到别的医院去生了。”毕竟是产科医生，看到化验结果，就开心地话多起来。

　　　　“还没我抓紧。谢谢医生。”

　　　　何佳念从妇产科走出来的时候，小腹是热的。她太开心，她竟然有了此生唯一深爱之人的孩子。可她马上有了焦虑，她痛恨自己的自私，连累了孩子来这人世。她是否该终止它的到来，让错误归正。可同一瞬间她有了贪求，她不舍得，她得陇望蜀，她想留住这孩子，想留一个张沐远的影子在身边，像存下一首他唱过的歌。

　　　　走在街上，阳光正好，可何佳念的心事却有几万重。若决心已定，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她该做多少准备和抗争，她该明白。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从未有过的孤单，从未有过的脆弱，也同时有了从未有过的坚强和无畏。没用纸笔，她甚至已开始计划自己该如何度过之后的九个多月了。

　　　　可这时，高岑的微信却突然搅散了这一刻的紧张：“我哥！！果然又违章了！！能不能借你的驾驶本用用啊？”

　　　　看着他还和往日一样的耍赖口气，何佳念不由得心里一松，别怕，世界还在，一切都能平安度过。

　　　　所以她伸了伸僵硬了半天的手指，回了过去：“可以啊，你把行驶本给我送来？我在不，直接到办事大厅见吧，反正我也要回家。”何佳念想了想还是别让他来医院附近比较好，这消息她还没准备好告诉任何人。

　　　　“好的！！谢谢！！”高岑喜笑颜开地蹬上了车。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交管局，高岑却又突然接了导师的电话，说让他跑一趟送文件。这可把他气得够呛，本来可以和何佳念待在一起的一下午，就这样被搅黄了。可对于博士生来说，师命大于天啊，还是得去。

　　　　“额我错了，我不能陪你等着了，下次我请你吃饭补偿吧。”高岑有点垂头丧气。

　　　　“没事，你客气了，我反正也没事做，就坐会儿的事儿。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儿。”何佳念笑笑摇头，她觉得高岑让她帮忙做点事情反而好，不会让她继续紧张地计划，她的她不敢想了。

　　　　“拜托拜托了。”高岑连作揖带鞠躬就差跪下了，大礼行完之后，才不舍地离开了大厅。

　　　　也得找个机会告诉他吧，毕竟高岑如今参与到自己的生命里的部分也已经很多了，她想要身边所有人的支持，当然她明白，她也势必将得到更多的反对。这样想着，时钟竟像飞一般转了几圈，何佳念拿的号码被叫到。

　　　　“何佳念？名字挺好听啊，拿给我吧。”相邻窗口的工作人员说了这句，就招呼何佳念到他的柜台上去。

　　　　何佳念低着头也没看那人的长相，只是听话地走上前递了本儿。

　　　　再一抬头，exm？？彩旗纷飞，万马奔腾，这人竟是齐冉？！

　　　　何佳念一瞬间觉得眼泪都要涌出来，在陌生的地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遇到熟悉的人。尤其，是失去联系很多年的齐冉。她一句话也说不出，就愣愣地看着他利落地打单子，把驾驶本的插页抽出去再放回来，百感交集。

　　　　“行了，找地儿我请你吃饭去吧。怎么傻了？站在这儿干嘛？”齐冉撂了窗口的牌子，从后台走了出来。看着何佳念呆萌呆萌的样子，心里也是一阵虚虚的柔软，但他很快还是恢复了只有他特有的那种玩世不恭的腔调。

　　　　“哦好。”何佳念点点头，小木偶一样就跟着齐冉向外走，可没两步，她就发现了他的不寻常，“你的腿怎么了？”

　　　　“嗨，没事，一点儿小事儿，别在大厅里嚷嚷，回头让领导听见了还以为我倚仗功劳呢，哈哈哈。”齐冉倒是不以为然，虽然有轻微的跛，却还是一手就挽了何佳念的手臂，一手抢过何佳念的包，“念姐，你可把我想死了！”

　　　　何佳念觉得喉咙里想说的话被某种莫可名状的情绪挡住了，但看着他还像中学时一样，说风就是雨的小孩子模样，不由得摇头笑笑，任他拉着一起走了。

　　　　齐冉开车，停下的地点却还是当年他带张沐远和何佳念一起去吃的新疆菜，这么多年，他的口味也没再变过。

　　　　“阿姨，我姐，你还记得吗？”齐冉一进门又欢脱起来，白衬衫挽了袖口到手肘之上，不得不说，如今也是一个光洁俊逸的青年了。

　　　　“啊哟！这多少年没来了？都成大姑娘了！还是这么好看！”不知阿姨是真的记得何佳念，还是因为齐冉才产生了记忆的错觉。但无论如何，听她如此热情地一声招呼，何佳念还是觉得心头一热。

　　　　“阿姨，还要烤肉，拉条子，抓饭，酸奶，再来个大盘鸡。”

　　　　“吃不了。”何佳念跟齐冉在一起，说话也被传染得有点调皮。

　　　　“吃不了我兜着走！今天高兴！”齐冉乐得有点脱相，还好工作日中午客人不多，不然这个还没喝酒就疯了的家伙必得遭遇围观。

　　　　阿姨还是偏心的，这坐下才几分钟，菜就纷纷上了个齐全。

　　　　何佳念看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