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满目- 第45部分

　　　　她不能和张沐远在一个学校了，不能成为心心念念的外科医生了，所有的努力，十二年的寒来暑往，终究，比不上一场考试的铁板钉钉。

　　　　她三天没有出门，白天就在家里沉默地思索，思索到痛处就哭一场，晚上爸妈回来了她就恢复常态。她和张沐远保持着短信的联络，但她推说自己身体不适，这周都不能见面了。

　　　　何佳念心里其实有一个，十分离经叛道的，只为梦想的，可能会流血也会后悔的，那个复读的决定。她知道这条路怕是要千难万险，但她想试上一试。

　　　　可终于鼓足勇气提出来，何佳念却直接碰了钉子。何妈妈虽是不满意d大，但她认为青春宝贵不可重读，何爸爸反之，他认为d大口腔于他已是非常知足，女儿也不应该好高骛远，平平淡淡才是真。

　　　　于是何佳念想问张沐远，可她总觉得，现如今，张沐远已是j大的学生，而自己，在这一层面上，与他已不再平等。她当然知道张沐远绝不会轻视她，但她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儿。所以她死撑着，不肯向张沐远透露半点自己的心思。

　　　　“念念，我真的很想见你诶，这都一个多星期了，你要不要可怜下我？”张沐远哪里不知道何佳念失落的心情，他只是没想到这失落背后还有其他罢了。他怕掀动了她的伤口，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按下不提，只求见了面，能有机会知道该如何用药。另一方面，他也真是太想见她了，所以今天，终于按耐不住，不再与她兜圈般闲聊，而是只可怜巴巴地求见一面。

　　　　何佳念又纠结与矛盾了一天，看到张沐远的这条短信的时候，却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刻，白天里的烦闷虽不说尽数不见吧，也是淡了大半。她转念想了想，毕竟不能永远躲避下去，自己最喜欢的人，虽然自己并未整理齐备，连决定也不知道该做哪个，还是先见他好了，其实自己这么多天也是思念如断肠草，日日折来泡茶喝罢了。

　　　　“好，我们去哪里见？”何佳念回复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有一点心酸。

　　　　“要不要去g图，我听说那儿最近新装修了，有一片很大的透明玻璃顶的自习室，可以说话呢。”张沐远早就勘查好了，他想带何佳念去一个充满阳光的地方，希望能帮忙照亮她的心。

　　　　“好。”何佳念浅浅地笑了，她虽是还不知前路需往何处，但难得的是他就在前路之中，所以她虽有惴惴，却同时心安。

　　　　那天的阳光真的很好，许多年后回忆起来，还是那般摄人心魄。金色透明的光，从大朵大朵的白云之间湛蓝的缝隙洒向后现代造型的玻璃自习室。四周的大叶绿萝蓬勃向上，浅黄色的桌椅还散发着新木的清香。

　　　　张沐远引着何佳念来到里面的一个四人方桌，坐定，便开始兴高采烈地跟她计划大学两个人要怎么一起去学校一起回家，j大和d大中途的车站，骑车和坐车不同的行程，有几家超市，有多少小吃，哪些地方最好玩，而哪些地方不要去。

　　　　何佳念听着，这画面很美，美到让她相信，这样的人生，白璧无瑕。可她每多听一个计划，他周详的功课，她便觉得自己仿佛有秘密一般，对他不起。所以几次咬牙，她才终于忍不住告诉他自己想要复读的想法。

　　　　“我其实不想去d大，我还是想学临床，我想我想去复读。”何佳念抿着嘴唇小声地嗫嚅，仿佛自己犯了一个错。

　　　　张沐远一听，二话不说，立刻拿出几张新的a4纸，把d大改成复读学校的地址，重新安排两个人每周要怎么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一边安排还一边笑着点头：

　　　　“那这片儿我可就熟悉多了，好吃的好玩的也多多了。我们还可以一起去上自习，哈哈哈，想想都觉得开心。”

　　　　何佳念看着光柱下的这个少年，好像直看到了他剔透的心。她分明地感受到，张沐远对自己无条件的爱，给自己全部的宽容。他不会绑住她的翅膀，若她要飞，他便陪她，若她落地小憩，他便等她。常人男女之间暗暗的角力，在他这里从不存在，他支持她所有的梦想，尊重她所有的抉择。

　　　　她看着看着，突然就湿了眼眶。她决定要和他永远在一个频道里，不快不慢，至死不渝。她虽未说出口，但心里已放弃了复读，她愿意和他一起入学一起毕业、一起工作，再一起想到这儿，刚刚才湿了眼眶嘛，现在又红了脸庞。

第104章　志愿者（一）（）　
可以说，这个暑假，虽然是没有了学业的压力，可大家过得比起以往似乎更加充实。因为何佳念的关系，张沐远也跟着一起服务了很久红十字会，陆宇辰去探班的时候献了他人生第一袋血，后来卜爱文买牛奶去慰问时，被超市门口的幼儿园临时抓了去教小朋友英语的壮丁，连齐冉那厮也加入了奶奶社区敬老爱老的小分队，让街坊四邻都大为赞（zhen）叹（jing）。

　　　　这几位像是先知先觉似的，紧锣密鼓地自己就先把志愿者这个工种摸了个门儿清，说话呢，隔了个军训，学校就要把他们全都提前召回去，为的就是在奥运会的时候，能让这帮大一新生充当一把城市志愿者。等着的，是一片更宏大的欣欣向荣。

　　　　可尽管如此，军训艰苦却是丝毫都绕不过去的，哪个学校都是可劲儿往黑胖整他们的新一批小雏鸡。半个多月下来，这几位再见面时，真是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而只剩下力气去吃麦当劳。这一个个除了白眼珠锃光瓦亮，剩下的脸蛋子，脖颈子，手指头，全都黑了几个色度。

　　　　“我们这样哪儿有面子当志愿者啊？”卜爱文在麦当劳里大口吃着想了一整个军训的朱古力圣代。

　　　　“”何佳念看了看她，竟想不出话语安慰或是反驳。她的性格我们都知道，沉默又认生，从群英荟萃的九班来到同样是萝卜开会的口腔二，还是有惯常些许被快速而主流的交际圈排斥在外的倾向，所以那些辛苦又不计功勋的活儿，自然又全是让她去做了。迅速变黑的程度，在何佳念这个平日里苍白似雪的可人儿身上，因此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志愿者的要义是什么？是伸出你们的双手，献出你们的爱心，让你们拥有我们的梦，同住地球村，同是一家人。什么形象、面子，那都太虚，要务实！”陆宇辰可能是之前献的那袋儿血里，刚好抽走了他不少正常的智慧细胞，军训又过了这么久了，竟然还没让他缓过劲儿来，说起话来依旧透着一股机器人没充好电的错觉。

　　　　“哎呀我去！你可拉倒吧！”齐冉听着这二货叨叨，抓了一把薯条就堵上了他的嘴。其实齐冉军训是最辛苦的一个，其他人军训都是拉到军训基地，他们是真给拉到山里的部队去了，真正的与世隔绝，早晨跟着教官一起跑五公里负重，晚上还要经常拉警报演习。但求仁得仁，齐冉倒也甘之如饴，只是辛苦是真的，却是决不能讲出来的，因为讲出来可就不酷了。

　　　　“没事，到时候咱们一起弄点防晒霜，我们据说志愿者全在上午，下午还可以回去看比赛。”张沐远对当志愿者有天然的好感，因为之前和何佳念在一起在红会的时光，简直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了。

　　　　他们一起出发，一起到各个活动点，一起分发物品，一起整理工具，一起上班也一起下班。傍晚归家的路途中，他们可能一时兴起会拐去买那条排了十年还排不完的枣糕长队，也可能去买那个都称自己是正宗的xx林西点，他们有时会飞跑着去看半场电影，有时又要挣扎着在天黑前最后一秒看一抹壮丽的晚霞。所以这回忆之于他们都仿佛一个装满了奇珍异宝的琉璃匣子，轻轻一摇，就是叮叮当当清越的音响，不经意往回一瞥，也能被过往的欢乐闪得眼冒金星。

　　　　“我们还不知道是上午下午。”何佳念听着张沐远已有的准信儿，自己这边又不免有些担忧。她不确定自己会是上午下午，因为她多半还是要等待被分到那种挑剩下来的轮班，但她却不想跟张沐远他们提起，自己为什么永远要等待这样的轮班。

　　　　“没事，上午下午的他都得去接你，是不是啊张沐远？”卜爱文非常灵光嘛，这后半句咬牙切齿得简直容嬷嬷style。

　　　　“那是，小的谨遵娘娘教诲。”张沐远这低眉顺眼的样子逗笑了全场，他就差直接装一副“跪得容易”，然后再咕咚跪下去，以表忠心了。

　　　　“不如，咱们今天就去挑装备吧，什么防晒霜，防晒帽，全都买起来！”陆宇辰吃了薯条果真正常了不少，但这猴急的个性，还是半点没有进步。

　　　　“笨呐！志愿者是有帽子的！”卜爱文学着齐冉又按了一把薯条在他嘴里。

　　　　“你们这些恶毒的女人，竟然要用薯条撑死我！”陆宇辰呜呜地说着，仿佛一条搁浅的章鱼。

　　　　“你说谁是女人？！”还没等别人笑呢，齐冉又不干了，马上跳起来，又打又捶。

　　　　何佳念看着这几个人还像高中一样，一点儿正形没有，但却依旧还和那会儿一样，天真善良，不免心中那些连日里积蓄的阴云密布重又散开，继而一个转身，回到了只有他们几个的，这片阳光下的芳香绿地来。

　　　　几个人假借挑防晒装备为名，各种逛吃，无法无天，又重续了高中无忧无虑玩乐的节奏，仿佛一切都从未改变，从来永恒。

　　　　因为是有长长白日的夏天，他们吹着小风，各自告别的时候，还有明媚的太阳，和煦地照看了小花小草，还有小狗小猫。

　　　　“念念，你军训过得好吗？”终于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张沐远温和发问。

　　　　“嗯”何佳念自知自己在社交中从不是游刃有余，但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在意起张沐远对自己的认知来，她想要自己处处完美，一个错落都没有，至少在张沐远面前没有。所以她说谎了。

　　　　“累吧？你也没给我打电话，十多天，只最后一天才来了几条短信。”张沐远没有指责她的意思，他只是看她如今更加纤瘦的身躯，有些心疼罢了。

　　　　“嗯，挺累的。我想打来着，但”何佳念说到此处有点委屈，她们班排队打电话，她不好意思往前抢，所以总是倒数两三个，每次打了多半班，教官就来催他们出操。几次都是这样，所以她总是打不成。

　　　　“没事，这不是都过来了么，以后就没这些麻烦了。”张沐远不知道何佳念军训那里到底有什么实际困难，但他想着，柔顺如她，自然是在许多时候都和这个棱角分明的凌厉世界格格不入，但这正是她珍贵的地方，她不需改变，因为有他为她保驾护航。说着，他温柔地握住了她的手。

　　　　“嗯。其实，军训基地有几只小狗，鱼塘里还有红色的金鱼。”何佳念听着他一如既往熟悉又清朗的声音，觉得心里一片安宁，她因此也想分享一两点记忆里的欢愉给他，让他也能从自己这里得到哪怕半刻欣喜。

　　　　“嗯，念念这就是善于发现美的眼睛，所以呢，就发现我了！”可他得到的太快太多，疆域过于宽广，这让何佳念又一次不知怎么接话，只悄悄转头看那几朵彤云去了。

第105章　志愿者（二）（）　
城市志愿者很快就排下班来了。张沐远不知是不是真的是人品超群，所有的班次全像他听说的一样，被排在了上午。夏季里最热的时节里，还能乘一丝荫凉出海，是怎样难得的幸运。

　　　　何佳念的班次也不出所料，完全是挑剩下的，全都在中午到下午那段儿最热的时候。所以她告诉张沐远这个消息的时候，不觉竟有些自卑而羞愧。

　　　　可张沐远的反应不但大喇喇地一带而过，反而出乎意料地透出些许兴奋来：“这多好，我每天下了班找你去啊，这样咱们晚上又能一起回家了。”这话说得何佳念安心，松松的恰如日色正暖。

　　　　“可是，我那个点儿在西客站，你那个在五道口，你每天来找我不是要累死了？”可她到底不舍得，让他大中午的，为自己纵穿一座城来。这才上午，他就已经热得一头汗了。何佳念什么都没想，抬手就在他额头上抹了一把，可一秒，她马上又后悔了，手停在半空中，放下也不是不放下更不是。

　　　　张沐远明显也有一顿，但他坚强地装作若无其事：“那有啥，陆宇辰不是说了么，要奉献爱心，我到时候来你们这儿还能帮你多干点儿活，这等于是多给我一次奉献的机会啊。”心里却是开着花享受这荣宠。

　　　　何佳念当然明白，张沐远这样做全是为了自己，他怕自己孤独，怕自己因为环境的变化而不安。所以她默默地朝地面点点头，只留纤纤一只玉手略有胆怯地继续完成了擦汗的动作。

　　　　张沐远他们几个和九班里的其他人本来就并不太在一起玩，特别是因为高三最后那会儿那伙人孤立他们。所以一高考完，他们就迅速作鸟兽散，也没怎么回过学校去。

　　　　所以班里谁谁都考哪儿了，也是后来在校内上关系好的关系不好的都互相加，才慢慢知道谁和谁去了一个学校，而谁和谁从此真的可以老死不相往来。

　　　　吴漾，很巧地，也进了d大，她学了护理，和何佳念并不在一个系。所以何佳念在校内上看到她的好友申请，才得知九班竟然还有人和自己一个学校，顺手也就通过了她的申请。

　　　　转眼半个暑假，吴漾倒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好似全不记得高中的事情了。很快就热络地给何佳念发站内信，互换手机号，宿舍号，跟她聊自己暑假的安排，还说到时候当志愿者的时候可以互相串门玩儿。

　　　　何佳念开始还觉得有点别扭，因为高中她们关系很一般，而且最后那段日子里，吴漾的态度并不十分友善。可经不住她每次都是笑意盈盈的信息，何佳念也开始慢慢觉得，也许那会儿真是年纪小、压力太大，大家什么也看不清呢。既然她想要翻篇儿，自己也没必要老抓着不放。

　　　　因为d大，说到底，也就这么一个熟人了。

　　　　终于到了第一天志愿者上工的日子，何佳念很是紧张。因为还是暑假，所以何佳念是从家里去站点，她几次对着镜子确定帽子没反、领子没歪，才一丝不苟地出了门。

　　　　她虽然也对志愿者这工作驾轻就熟，但毕竟这场盛会，从她的父辈就在期盼，幸运的他们，却刚刚巧得到了时机的红利，不但有机会亲临现场，更将自己融于这次整个华夏民族都难忘的历史时刻。

　　　　所以何佳念走在路上，都觉得骄傲非常。就连她从不愿被人注目的性格，也竟悄悄享受路人看着她志愿者服装的欣羡微笑。因为她知道，她在做一件好事，一个微小的，却又宏大的壮举。

　　　　因为何佳念之前有服务红十字会的经历，所以她的脖子上的挂牌上写着应急护理。到达站点的时候，何佳念才小心翼翼地把挂牌拿出来挂上，相片上是一个稚气未脱却冰雪晶莹的姑娘，有着黄黄的头发，和一双不染纤尘的眼眸。

　　　　本组是辅导员林老师带队，然后一组三个志愿者，何佳念是应急护理、耿嘉嘉是语言翻译、还有一个是信息咨询。她俩先到了，第三个还没来。所以她俩先帮着林老师一块儿换装备、摆东西。

　　　　“林老师，另外一个志愿者是谁啊？”耿嘉嘉也是口腔系的，她和何佳念住一个宿舍，显然也是属于那种不争不抢的，要不也不会跟着这一组的时间表。不过她看起来好像是个满不在乎的，有那么点卜爱文的影子在。

　　　　“是林曼。口腔一的。”林老师一边说一边从箱子里搬出来一大摞免费分发的地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