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一天看着丈夫窝在家里闷闷不乐地喝闷酒,柳氏作为妻子,作为儿子的母亲,免不了要劝解几句:“大郎曾经对我玩笑似的说过一句话,道是皇太弟殿下曾经说过的。二十年前看父敬子,二十年后看子敬父,你如今是国公,又是大将军,功劳彪炳天下皆知,在辽东更是被建祠供奉,还有什么好唉声叹气的?”
大道理薛仁贵不是不懂,但他生来好胜,这才会和儿子怄气。此时被妻子一劝,他心情稍好了一些,可一想到儿子当初为了阿梨居然敢和他这个老子决斗,他又是一股心火冒了出来,浑然忘了当初是谁放水让儿子通过的。
“这个混小子,居然给媳妇混了个好出身。老契的女儿,这可是我的老上司,这不是分明给我找气受嘛!”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他继而又愤愤拍了一下桌子,“这安东都护府如今被我整治得服服帖帖,哪里还有什么挑战性。这皇太弟殿下非死压着我不挪窝,大郎那个小子也不知道帮我这个老爹谋划谋划,真可恶!”
这话说得柳氏直叹气,而正好走到外头的薛丁山不免一头大汗。这老爹的安东大都护当得好好的。而且还升了国公,这朝廷曾经驳了好几次申请把老爹调回来的建议,明显是信任有加,谁知道他老爹居然想要回来!
他不安地瞅了一眼旁边的李贤,蠕动了一下嘴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虽然他和李贤兄弟感情依旧,可毕竟如今还是有上下之别,他还不至于像程伯虎那样大大咧咧什么都不管。这要是老爹的话被人家听到了,一个怨望地罪名洗都洗不干净。
程伯虎却觉得薛仁贵这种性情极其对脾胃,遂低声对李贤嘀咕道:“六郎,这薛大将军如此名将,搁置在辽东那块太平地方确实太可惜了。你好歹给他一个打仗的机会,顺便也让我们历练历练不是?”
打仗,你成天就知道打仗!打仗又不是单单看军队和将领素质。那是要考验补给钱粮的!李贤没好气地白了程伯虎一眼,整整衣冠正准备从厅堂进去,里头忽然传来了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
“大郎。是不是你这个臭小子回来了在外头偷听?赶紧滚进来,鬼鬼祟祟的像什么样子!”
一句话吼得薛丁山刹那间紫胀了面皮,倒不是因为自己被斥之为鬼鬼祟祟,而是想到此时此刻身边还有两个人。一时之间,他非常后悔刚刚进来地时候没让人通报,这要是老爹知道李贤跟他一起回来,绝对不会这么张口就骂骂咧咧的。
果然,正琢磨着怎么教训儿子的薛仁贵一看到薛丁山后头还有人,先是皱了皱眉,旋即那张开的嘴就没办法合上了。虽说眼瞅着李贤笑得阳光灿烂。但想到自己刚刚的埋怨唠叨全都给人看去了,他那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
老天爷,这个死小子把储君带过来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让外头人通报一声!这不是存心看他的笑话么!他薛仁贵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养了个这么没眼色的逆子!
他赶紧蹭地站了起来。弯腰就要行礼,谁知李贤可比他动作快,一把拽起来不算,还愣是顺势把他按在了椅子上。不但如此,他还听到了一句让他妥贴到心眼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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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薛。这又不是在外头。闹那么多虚文干什么?你和我又不是陌生人,当初我可没少和你喝过酒!至于你刚刚说地那些话么。放心,我还不至于往心里头去。这是人都会抱怨两句,又何况你宝刀未老,一心还想着驰骋沙场?”
柳氏素来是不管外事的,除了当初为了丈夫特意跑洛阳的那一次。看李贤和丈夫说得高兴,她便悄悄退了出去,吩咐了两个有眼色地侍女上去侍奉酒菜茶水。当然,两人都是平常姿色,她可不想让那些有企图的人上去接近当朝储君。
有道是一回生两回熟,就像李贤刚刚说的那样,他和薛仁贵绝对算是交情深厚,所以最初多年不见的那点子生疏,在热酒热菜的作用下很快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有程伯虎这个大嗓门在旁边插科打诨,木讷的薛丁山所不能发挥的所有作用,都被这小子发挥得淋漓尽致。一顿饭吃下来,要不是薛仁贵头脑还算清醒,只怕就要拍着李贤的肩膀亲切地叫贤侄了。酒酣之际,就连李贤自己也没了那许多顾忌。
“老薛啊,这把你扔在辽东那个冰天雪地的地方是我的主意。没办法,这年头会打仗地将军不好,但懂得打仗,但同时还会料理民政的将军就凤毛麟角了。辽东那一亩三分地从隋炀帝开始打,历经太宗和本朝这才打下来,可以说每一寸土地中都浸透了我中原汉子的鲜血,让别人坐镇我实在不放心,所以才一力挺你这个安东大都护。”
这话薛仁贵听着实在,心头那股憋屈的劲头就消解了不少。毕竟,人家是认可他的本领,尽管那不是他最最自豪地本事,但已经够了!只不过,这辽东他一干就是五年,如今就有人说他是辽东王了,就算他自己肯再干下去,也总得顾忌一下舆论是不是?
此时,程伯虎刚刚扫荡完一盆葫芦鸡,此时正准备消灭面前那盘子飞鸾脍,冷不丁看到薛仁贵仿佛正在踌躇,他便咧嘴笑道:“薛伯父,这不是在外头,你甭把六郎当什么人物,有掏心窝的话直接说了就成。不说别的,冲着他和小薛不是兄弟赛似兄弟的交情,能解决的他必定会解决。若是不好办地,那他也会明说,岂不是赛过你在背后发牢骚?”
被一个和儿子一般大地年轻人教训,这对于薛仁贵来说还是平生头一次。然而,这句话却奇迹般地打消了他的顾虑。紧跟着,这位顶天立地地汉子便霍地站了起来,粗声粗气地说:“殿下,辽东有独孤卿云,他除了资历浅一点,其他什么都能胜任,就算没有我也必定压得了局面。如今西北既然吐蕃蠢蠢欲动,那西突厥也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我想请缨西北!”
来之前,李贤已经打算好了怎么说服人家勉为其难再留任一届,但看看薛仁贵已经两鬓霜白,尽管腰背健朗肩厚体阔,但再过五年,谁能说得清名将是否仍有当年勇?就是李绩,在东征的时候也已经耐不得长途奔袭的劳累,只能坐海船,这西北可做不得船,谁知道日后薛仁贵还是否有再上阵的机会?
和平年代的将军,是最最痛苦的。想到自己常常也怀念那段血脉贲张策马疆场的激|情岁月,他一下子就改变了主意。这历史都已经被蝴蝶那翅膀扇得不成样子了,再说,就算是历史,老薛的大非川之败也是原因复杂,岂可因此就否决了老薛一辈子英名?
借着六七分酒意,他也一下子站了起来,瞪得大大的眼睛在薛仁贵脸上直瞅,最后方才笑了起来:“薛大将军既然有壮志,那好,安西都护府的大都护正好还空缺,你敢不敢去?”
这薛丁山刚刚还在担心老爹和李贤之间会不会闹得不痛快,乍听得安西大都护这几个字,顿时傻了眼。老爹刚刚从东边回来,这又得去西域,简直……简直太胡来了吧?人家十六卫大将军都在洛阳太太平平过安生日子,他老爹怎么就喜欢在外头打,丢下老婆孩子全都不要了?
“敢去,怎么不敢!”薛仁贵猛地又是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那声音几乎如同咆哮,“甭管是于阗疏勒,还是见鬼的西突厥或是吐蕃,我绝不让他们越雷池一步!要是出了半点纰漏,我……我愿意立下军令状,要是出问题就压上我这颗脑袋!”
程伯虎发现两边差不多谈妥了,起初还觉得高兴,倒了一杯小酒喝得乐呵呵的,此时听到最后一句,他冷不丁一口全都喷了出来,全都洒在了薛丁山的前襟上。而薛丁山本人也是呆若木鸡,就连劝解一下自己的老爹也顾不得了。
好好的,至于压上脑袋那么严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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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郎,这接连任两块地方的统兵大将,似乎不合适……”
李贤很高兴,说不出的高兴,趁着酒意,他也不顾是谁提醒,猛地伸出了巴掌抓住了薛仁贵的手重重握了握,嘿嘿笑了一声:“好,好!老薛你果然是英雄好汉,你等着,我明天就向皇帝五哥和母后提议!至于那些总喜欢造谣说风凉话的,我管他们去死!”
第六百九十七章 … 风雨艳归来
从洛阳出发,往西经凉州、甘州、肃州、沙州这条河西走廊,过了玉门关进入西域之地,再转至旧日的波斯如今的大食,这便是赫赫有名的丝绸之路了。由于东都洛阳现在实质上发挥着事实上的都城作用,因此涌入洛阳做生意的西域商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来自大食,甚至来自更远地方的商人。
这一天,两个风尘仆仆的骑马人终于抵达了洛阳定鼎门。望着那城门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其中一个不禁喜极而泣,另一个年纪较小的则用极其好奇的目光扫着来往的行人。
见到那些鲜衣怒马的豪门男女,他忍不住偷偷看了几眼其中那几个漂亮美艳的女子。可是,让他惊诧万分的是,那些千金们不但不曾发怒,个别几个也在那里看他,甚至还露出了感兴趣的笑容。他甚至隐约觉得,那些眼神中赤裸裸的全都是勾引和挑衅。
几次三番下来,他终于诧异了:“姐姐,这中原的女人难道都不怕人看么?”
那个被称作姐姐的女子擦去眼角的泪水,忽然将包在头上的头巾一把拉下,露出了满头漂亮的褐发,还有和年轻人一模一样的淡蓝色眼珠。那美艳的容貌一露出来,顿时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就连看惯西域胡姬进出的守门卫士都忍不住朝这里好奇地多看了几眼“大唐天朝,各家夫人千金当然不会那么小气。”
和年轻人生硬的汉话比起来,这美艳女子的汉话却是字正腔圆,说起话来犹如珠玉落盘那般动听。她扫视着来往的人群,冷不丁感伤地摇了摇头:“一晃就是好几年了,只怕是进了这洛阳城,别人都不认得我了。回去的时候尚有五人。谁能想到,他们几个居然一心留在龟兹,却是你跟我回来。不过,甘勒,我可得对你说清楚,这是洛阳,千万别闯祸。”
甘勒没好气地点了点头:“哈蜜儿姐姐,你在中原待的时间久了。居然人也变罗嗦了,我已经十八岁,不是小孩子了!再说,我还想好好装扮一番去见姐夫,要是他配不上你,我可是不依的!”
对于幼弟地孩子气,哈蜜儿实在没什么办法,只是轻轻说道:“等你见到他就会知道,是我配不上他。好了。不罗嗦了,进城先找个地方安顿一下再说!”
经过盘查交了税金,姐弟俩便进了定鼎门。哈蜜儿还好。甘勒却是第一次看到这般宽阔的大街,见天街上杨柳垂绦绿树成荫,他忍不住惊叹连连。再看到坊墙之内隐约可看到无数豪宅,他更是使劲吞了一口唾沫。
在哈蜜儿找到他之前,他只不过是龟兹镇某位王公的奴隶,虽然因为得到小主人的赏识得以认识几个字懂得一点武艺,却根本没有见过这样繁华的大城…………之前路过长安的时候,他只来得及在外头看了一眼那大唐国都,此番真真切切见识了洛阳,他方才真正感受到大唐的繁盛。果然姐姐说的不错。别说是龟兹镇,安西四镇加在一起也算不得什么。
前往西域找寻弟弟居然用了三年多地时光,这一点连哈蜜儿自己也没有料到。毕竟是幼年失散的亲人,她之前虽然一直托胡天野打听消息,却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李贤倒是说可以帮忙行文西域各州各镇寻找。但却被她一力拒绝。
这天下冒充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与其依靠官府,还不如靠行商的力量更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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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胡天野终于送来了较为可靠的消息,又是李贤爽快地允准了她的请求,甚至还向专事贩奴的某人讨了四个胡人护卫陪她同行。结果。这一找就是足足三年。期间她不敢吐露自己的身份。而那四个胡人护卫也只知道她是朝中贵人地内宠,一直尽心竭力。直到最后找到人之后。他们才表示想要留在龟兹镇,她也爽快地同意了。
赎出甘勒,最终不过是花了一匹马的价钱,而她三年寻亲的花费相比,根本就是九牛一毛。让她欣喜地是,甘勒虽然当了那么多年的奴隶,却没有什么恶习,行事并没有什么畏缩,甚至还会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这一路上,甚至是她这个刚刚找回来的弟弟保护的她,那武艺虽然说不上第一流,却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悍勇。
哈蜜儿本想找个地方先住下,然后派人去修文坊送个信。离开这么久,她心中自然是惴惴然的,毕竟,李贤如今已经是储君,她也不再是当年的舞姬,任是哪家达官贵人家里,也不曾有家中宠妾在外长时间不归的。她甚至想好了之后的路,只要旧主胡天野肯帮个忙,她和弟弟在洛阳谋生至少是不成问题地。
然而,事实偏偏就与她想象的完全不同。在天街上行了不多远,她便看到迎面正好有十几骑人奔来。情知那极可能是贵人踏马出游或是狩猎,她赶紧拉过甘勒的缰绳避在一边,谁知,那一群人风驰电掣地从她身边掠过之后,竟是不多时又飞快地折返了来。为首的高挑女子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她之后,忽然又惊又喜地嚷嚷了一声。
“哈蜜儿?”
哈蜜儿依稀记得是见过人家的,在脑海中搜寻了许久,这才想了起来:“您是……尉迟夫人?”
“啊呀,小妮子你总算是回来了!”李焱娘利落地跳下马,见哈蜜儿也跳了下来,走上前去便在她脸上掐了一记,旋即便笑了起来,“人道是西域牛羊多,果然你在那里大概喝多了羊奶,这脸上更嫩滑了,竟是没看出什么风霜之色,还好似年轻了几岁。啧啧,还真是让人羡慕!”
哈蜜儿虽说认识李焱娘,却没料到对方一见面不是责难,而是夸起了自己,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她正为难地时候,却不料身后传来了一个好奇的声音。
“姐姐,她是谁?”
哈蜜儿这才警醒过来,连忙拉过弟弟对李焱娘说道:“尉迟夫人,这是我弟弟甘勒。”
“你不说我也知道,要不是为了找他,你能把六郎丢下在西域转悠了那么久?”李焱娘笑吟吟地点了点头,目光在甘勒身上转了一圈,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果然是和你长得像,人也俊朗,看这样子,大约有十七八岁了吧?正好,让六郎这个姐夫好好的给他挑上一个姑娘,也该成亲了!”
李焱娘这么一幅理所当然的架势,哈蜜儿顿时更觉得无地自容,当下便讷讷言道:“尉迟夫人,我这一走多年,他……他……”
“他什么他,你难道以为六郎会就此不要你?”李焱娘没好气地在哈蜜儿肩膀上拍了拍,这才笑道,“放心,两位太上那边,有申若有贺兰罩着,你回去决计不会出什么事。咳,你也别一口一个尉迟夫人,就和其他人一样叫我一声焱娘姐难道不好?好了好了,我原本打算出城打猎,结果猎物没打着却猎到了你。这下正好,打道回府,直接去修文坊!”
哈蜜儿来不及抗拒就被李焱娘推上了马,甘勒则是满头雾水,只得糊里糊涂地再次跃上马背。两人在一大帮人的簇拥下打马前行,直到远远能看见天街尽头那巍峨壮丽地洛阳宫时,马队方才渐渐放慢了速度,在一处豪宅面前停了下来。
哈蜜儿倒还好,甘勒看到门前那站得笔直地两排卫士,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虽然年少,但见过不少来往于主人家的王公,对于护卫地素质自有一定的眼力。瞧见这幅光景,他渐渐有些担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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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嫁给这样有权势的人物,不会受委屈吧?
看到李焱娘到来,门上很快就有人端着笑脸迎了上来,才问候了一声便看到了一旁那个褐发蓝眸的女郎。他使劲看了一会,又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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