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得回溯到弥真大师还未成名之时了。”晴明缓缓道,“弥真大师年轻时,醉心茶道,曾游历丹波、播磨等地,寻访上等茶。他一次自离宫八幡宫切磋茶艺归来时,身边便带着了一个瘦弱的小姑娘。那时在下还在忠行师父门下俢习,平安京贵族谈及此事,皆说道弥真刚受具足戒便在身边带着女子,恐怕早晚回归红尘,而忠行师父却说,弥真与那位女子是第二个阿难和摩登伽女也未可知。”
摩登伽女因一钵水与佛陀弟子阿难结识,从此日思夜想,为了嫁给比丘阿难,剃了秀发,却也顿然开悟,了脱执念,真的出了家,成为了比丘尼。
“看来令师的想象能力很是丰富啊。”源冬柿扯了扯嘴角说,“不过看样子,阿难仍旧是阿难,而摩登伽女,却不是那个摩登伽女啊。”
晴明点点头,道:“那位女子初来贵船神社时不过十来岁,身体瘦弱,畏惧生人,只每日跟在弥真身后,别人问弥真,这个孩子如何从八幡跟他来了平安京,他只叹道,在离宫八幡宫切磋茶艺时,偶然在神社鸟居前看见这个濒死的流浪儿,便给了她一杯茶水,一顿饱饭,而后,这孩子便一直跟着他,自八幡一路步行,来到贵船,他心中不忍,便也顾不得戒律,将这孩子带在了身边。而这孩子无名无姓,弥真想道,与她因一杯茶水结缘,便给她取名为,茶茶。”
原来茶茶此名来源于这里,源冬柿点点头,然后听见博雅道:“茶姬更好听啊,为什么不叫茶姬?”
源冬柿面无表情:“博雅三位你就这么执着于茶姬了吗。”她顿了顿,又问,“如果你在大火之中救下一名无名无姓的孤女,那么你会给她取名为”
“火姬。”博雅一脸笃定。
源冬柿:“好的我拒绝与你对话了。”
晴明笑着看他们俩斗嘴,然后掀开车帘子一角,道:“到了。”
源冬柿也跟着掀开车帘子,发现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昨日那座桥上。大约是因为今日贵船神社弥真大师亲自卜算水占卜,这条通往贵船神社的必经之路上行人明显要比昨日多,车轮碾过木桥桥面之声不绝于耳,带着桥头小贩的一声声吆喝。
源冬柿扭头看向晴明,问:“茶茶在这里?”
晴明道:“这条河下游汇入鸭川,而上游,之前你们也见过了,自贵船山而下。”他掀开车帘,躬身自牛车上下来,“而贵船神社水占卜时所使用的水,便是来源于此河上游。”
源冬柿也跟着从车上跳下,她随着晴明一起走到桥栏处,微微弯下身往桥下望,河水清澈,隐隐照出她的模样,与一条普通河流并无任何区别。但她前一日也的的确确在桥下看见一个女人隐隐约约的身影。
她直起身子,想了想当时所见,那女人站在桥下,脚踝没入河里,一手扶着桥柱,侧仰着头,似乎在遥遥望着什么东西。她朝着那女人望的方向瞧去,果不其然,看见了隐于山林之中的贵船神社鸟居一角。
这时,晴明说道:“接下来恐有危险,柿子小姐请一定要小心。”
源冬柿扭头看向晴明,在看见他脸上难得的严肃神色时,心头突地一跳:“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晴明自怀中摸出一张纸符,递到源冬柿面前,源冬柿伸手接过,那是一张普通不过的纸符,只不过上方画了一个极为工整的桔梗印。
“若遇险,请掏出这张纸符大喊在下的名字。”
源冬柿将这张“由安倍晴明亲自画的有可能直接召唤ssr”的纸符郑重地收好,然后点头:“来吧,我已经做好面对一切危险的准备了。”
晴明见她毫无惧色,笑了笑:“柿子小姐也是胆色过人。”
他伸出右手中指与食指,并拢在一起,朝源冬柿伸了过来,源冬柿反射性地闭上了眼睛,只感觉到一阵带着微微凉意的触感自她眼睑上轻轻擦过,这一瞬间,她感到全身普通触电一般带着一种轻微的麻痹感,她皱了皱眉,缓缓睁开眼,却发现周遭已与闭眼前大不相同。
仍旧是那座桥,只是之前人流如织的桥面上除了她,便再无任何行人,河流在河床底下凹凸不平的石头上卷起白色的浪花,然后又拍打在桥柱上,发出的声响在此刻寂静的山林之中显得尤为明显。她一手撑住桥栏,却发现此时的桥栏木材已经没有了年岁风雪的刻痕,崭新许多,似乎是才自大树身上剥离下来没多久。
源冬柿皱了皱眉,她原本以为晴明只是为她开了阴阳眼,没想到居然来到了许多年以前?
她正想着,忽然听见几串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连忙跑到桥头一株大树之后,静静望着小道尽头慢慢出现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大的那个身材高大,一身深灰僧袍,头上盖着斗笠,小腿上缠着绑腿,似乎是远行归来的年轻僧人,而小的那个只有僧人腰部那样高,一身打着补丁的旧衣服,赤着小腿,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草鞋。
待两人走到桥头,源冬柿听见那个僧人叹了口气,缓缓道:“前方便是贵船神社,你不能再跟着我了。”
语气温柔而有带着悲悯,源冬柿一听便听出,这个僧人正是弥真。
那么
源冬柿看向那个小孩,小孩头发有些毛躁,遮了大部分的脸颊,只能看见她挺翘的鼻尖,与紧紧抿住的唇。
这小女孩是茶茶?
她正想着,只听小女孩出了声:“如果你没有为我编了草鞋,那么我是无论如何也走不到这里的。大师,你是想我跟过来的。”
源冬柿啧舌,小小年纪居然就这么能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弥真虽然擅长讲佛,性情却最是温和,从不争口舌之利,想必也是无言以对的。
果不其然,弥真沉默了许久,转过身,看着比自己矮了许多的小女孩,道:“神社生活清苦。”
小女孩听他语气松动,立即摇头,急切地说:“大师,我不怕吃苦!”
“我性子乏味,只对茶艺格外钟情。”
“大师喜欢茶艺,那我便为大师种茶!”
“我随时可能外出游历,徒步千里。”
“只要大师还给我一双草鞋,那么大师走到哪里,我便跟着到哪里!”
弥真仰头叹了口气,微微弯腰,揉了揉小女孩有些毛躁的头发,道:“那今后,你就跟着我吧。”
9。水占卜之九()
得了弥真承诺的茶茶脸上带着溢于言表的喜悦,她想伸手去拉弥真僧袍的袍角,却在手伸至半空中时又收回来,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又擦,待再想伸出手去时,弥真已经转身走了几步,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然后又慢慢地垂下。om
弥真走到桥上,似乎是没有听见那总跟在他身后的脚步声,便转过头,看向那个还站在桥头的小姑娘,朝她招了招手,道:“过来。”
源冬柿看见,之前还有些懊丧的茶茶又猛地抬起头,朝弥真跑了过去,待接近弥真时,又放慢了脚步,两人一起走过了桥,最后隐于山林小道之间。
待他们走远,源冬柿才从树下走出来,她看向两人消失的地方,觉得晴明真是神奇,居然把她送回了好几年前,她从怀中摸出那张晴明送给她的纸符,在想要不要试着召唤召唤,也许就把ssr召唤出来了呢?
源冬柿还在思考救命符召唤ssr的可行性,又听见远处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她这回来不及躲到那棵树下,只能咬咬牙,跳下河岸,躲到桥下。头顶的桥面上一连串的震动,灰尘从桥面缝隙簌簌而下,掉得源冬柿满头满身,鼻子一痒,一个喷嚏差点破口而出,她忙不迭地捂住嘴,然后往桥外移了移。
桥上的那人走来走去,抖了源冬柿一头的灰尘,源冬柿只想哭,大兄弟你知不知道用皂荚洗头很麻烦。
她十分想念施华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串缓慢而沉稳的脚步,源冬柿在桥底下抬了抬头,只看见桥对面慢慢走过来一个带着斗笠的男人。那个人似乎远行而来,一身仆仆风尘,身上的僧袍虽然洗得发白,一身却又极为干净而整洁。
源冬柿还在想此人是谁时,桥上的脚步声又急促起来,一个身着红梅色水干的女子急匆匆地从桥上奔下,源冬柿看不见她的脸,只能从她的身形判断出这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
她跑到了那个僧人身前,僧人似乎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出现,愣了愣,而少女已经开口道:“大师,你这次前往播磨国为什么没有带上我。“
僧人沉默片刻,回道:“播磨途远。”
他声音虽有些嘶哑,但源冬柿还是听出来这是弥真的声音,只是与之前她所见那个带着茶茶回神社时的他比起来,这个声音又要沉稳许多,还带着一股浓浓的疲惫。
而这个之前在桥上走来走去的少女,想必就是长大了的茶茶了。
“无论多远我都会跟大师一起去的。”茶茶说道,她声音中隐隐带着哭腔,“大师突然远行,我天天在鸟居前等您,好不容易才听到点灯的沙弥说您今日回来。om”
弥真叹了口气,道:“你在茶园等我便是。”
“我在茶园才不会等来大师!”茶茶道,“大师一直都在躲着我。”
弥真这次沉默了许久,他伸手来想揉一揉茶茶的头发,却又垂下手来,说:“茶茶,你长大了。”
话音里却不见对于身边小孩长大的喜悦。
源冬柿竖着耳朵听着,想听弥真接下来会说什么,等了半天,却只能听见风呜呜地吹过,带来四周山林之中树叶摩挲之声,像是谁在隐隐啜泣。
“我长大了呀,大师,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多看看我呢。”
茶茶出声之后,源冬柿才反应过来,那并不是树叶摩挲的声音,而是茶茶在哭。
“他们发现了我在茶园里偷偷刻下了您的名字,要赶我走,我就算一头撞死在茶园里也没人体谅我的心情,我的头上全是血,站在桥上等您,那些拿着您亲自卜算的水占卜符纸的贵女们嬉笑着从我身边走过,看着我眼中满是惊慌与不屑。我脏了这座桥,也污了您的名声,就算我头上的血流干了,您也不会下山来见我的吧。”
茶茶的声音从桥上传来,站在桥下的源冬柿只觉得不太对劲,她又抬头去看之前弥真与茶茶所在的地方,却只见那处已经空无一人,天色迅速变暗,一轮明月自山林与天空交界处升起,在河流之上映下一个飘飘忽忽的月影。
远处筚篥声一阵一阵,吹得凄切而心酸,源冬柿一手扶着河堤,正准备自桥下爬上来,却忽然茶茶说了一声:“没关系,我等您,等不下去了,我就去找您。”
源冬柿转过头,只见桥栏边上站着一个身着红梅色水干的少女,清冷的月色洒在她身上,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银辉,她的脸上布满了干涸的血痕,温润的红梅色水干上带着点点已经变得死气沉沉的血滴。
源冬柿似乎知道了她想做什么,然而在她纵身跃下的时候,源冬柿还是愣了一愣。
这条河并未因多了一个人而有任何的变化,流水潺潺,月色幽幽,只余红梅色衣角在水面上沉浮。
一阵风吹过,带来隐隐约约而又略显诡异的笛声,河边的温度似乎骤然降了下来,源冬柿直直盯着茶茶方才跳下的地方,还没有从之前的景象中缓过神来。
直到水面上晃晃悠悠的月影中闪过一个狰狞的鬼面。
这是之前在茶茶的怨气中看见的那只鬼面!
源冬柿猛地回过神来,她双手抓住河堤,正要爬上去,却忽然感觉到脚踝被什么冰凉的东西死死的握住了,她咬紧牙关,用另一只脚朝那东西踢过去,却感觉那冰凉的东西已经顺着她的小腿爬了上来,一只苍白的手自她身后伸了过来,揽在她胸前,的小臂上,是一只红梅色的袖子,袖口处还有陈旧的血滴。
茶茶!
源冬柿扭过头,只感到一股冰凉而潮湿的气息自她脸颊边吹过,她屈起手肘,用力击打紧紧靠在她身后的茶茶,却听到一声娇笑。
“来吧,跟我一起等他。”
那双苍白的手越来越有力,直直将她往河中拉去,源冬柿咬牙扭头,只看见茶茶四处飘飞的发丝,河中的月影皎洁得诡异,明亮月色中的点点暗影仿佛一张鬼脸的狞笑,黑色的雾气自河面缓缓升起,几乎将桥笼罩其中。
源冬柿这才知道,比起现在这冲天的怨念,之前她所见的附在紫姬身上的怨念是有多温柔,再不行动,估计她也要成这座桥下的亡魂了。
她一手紧紧抓住河堤石砖上的缝隙,另一手往怀里摸去,想将之前晴明给她的符纸摸出来,然而茶茶的怨念紧紧缠着她下坠,她拿住抓着石砖缝隙的手渐渐有点酸软,眼看就要支撑不住,她咬了咬牙,也不管摸到的是哪张符纸,便顺手抛了出来。
那张蓝色纸符飘在半空中,很快便隐于黑色的雾气中,与此同时,源冬柿那只手也支撑不住,手指自缝隙中松脱,她整个人被茶茶紧紧抱着,向河中坠落,她抬头看向那轮诡异的月色,大喊了一声:“就是你了!茨木童子!”
缓缓涌动着的黑色雾气忽然躁动不安起来,源冬柿隐隐约约听见声声鸟鸣,在她即将入水的时候,一道闪着红光的箭矢破开黑雾,直直射来,源冬柿听见身后的茶茶闷哼一声,那双紧紧缚着她的手松脱开来,她顺势用手肘击开茶茶,然后重重摔落在水边。
源冬柿“哎哟”一声,扶着腰坐起来,此时,一只羽毛绚丽的小鸟自渐渐散去的黑雾中飞出,拍打着翅膀,停在了源冬柿肩膀上。
源冬柿扭头看它,它也用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源冬柿看。
“嘿,九命猫!”
源冬柿与鸟儿的交流被迫停止,她僵硬地抬起头,只见博雅右手挽弓,自黑雾之中缓步而出,他的垂缨冠已经取下,鬓发微乱,黑色单衣襟口大开,露出里面白色的里衣,他额角还有密密的细汗,似乎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源冬柿一撇嘴,道:“对风月一事一窍不通的博雅三位终于在桥姬幻境中找到了此生挚爱?”
“啥?”博雅并没有理解她话中深意,只是大步走了过来,朝她伸出手。
源冬柿就知道这样的调侃博雅一定不会理解,她叹了一口气,握住博雅的手,博雅手上用力,便将她拉了起来。
此时,河面上的黑雾已经散了不少,然而天色依然暗沉,水面那轮月色随着水流飘忽,月亮中已经没有了狞笑的鬼面。
“晴明那家伙,对着我的眼睛念了一串稀奇古怪的咒,然后我就到这里来了,还遇见了一群想要把我拉下水的女鬼。”博雅絮絮叨叨的说着,然后表准备将手中的弓箭收回身后,
而源冬柿却在此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别忙着收弓。”
博雅有些疑问地看向她。
源冬柿嘴角微微抽动:“我刚刚想抛出晴明给我的符。”
博雅:“然后?”
“我抛错了。”
“”
源冬柿咳了一声,指向水面上一个飘忽的青色人影,博雅看了看那个人影,却忽然被一道反射来的亮光刺了刺眼,他闭了闭眼正要凝神再看,源冬柿却忽然双手捧住他的脸,将他整个头转了过来。
博雅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怎么了?那是什么东西?“
源冬柿一脸凝重:“青女房。”
博雅:“不知道。”
源冬柿:“一个很凶恶的女鬼,你千万别被她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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