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允长死后,金阳以极其高的礼节厚葬了他,而吐在自己脸上的唾沫却一直保留到变干为止,没有擦掉。
对此,郑年很是奇怪,问道:“您为什么不早点儿擦掉呢?”
金阳则这样回答:“擦掉唾沫,表明我拒绝吐者之意。”
“可是,那家伙不是侮辱大将军您了吗,理所当然就应该拒绝他,不是吗?”
“可拒绝的前提是接受。”
“您为何这样说?拒绝是逆,接受是顺。逆和顺怎么会一样呢?”
这时,金阳笑了。
“他的确吐唾沫在我的脸上侮辱我,可这只是他的意思。如果我擦掉,表明我接受了他的侮辱。而不擦,直到它自己变干为止,则表明我不接受他的意思。也就是说,他不过是吐在虚空中而已。”
“若真是这样,那他侮辱的又是谁呢?”
“既然不是我,”金阳哈哈大笑起来,“自然就是他自己了。”
唾面自干。
一直等到别人吐在自己脸上的唾沫自然变干,指人生处世有时必须以极度容忍的耐力容忍一切。
金阳的这一席话,以及他先前的这种与常人截然相反的行为,使郑年真正见识到了金阳与众不同的风范。
如此,金阳统率平东军出征未满一个月,便占领了武州和南原,已经掌握了新罗领土的一部分了。
然而,得胜的平东军还未来得及享受这些胜利战果,金阳便又发出了撤兵退回清海镇的命令。立时,军中上下议论纷纷,将领们也都满脸疑问,尤其是郑年。
郑年引用金阳称赞自己像名将杜预一样有犹如破竹之势的比喻,反驳道:“为什么要退兵?大将军不是说,我军有辟开参天大树的气势吗?”
“因为,杜预还曾说过,劈开三两下即可,余下的顺着刀刃,便自然开裂。”
金阳说得很对。
劈树时,第一下、第二下,甚至第三下都非常困难,但有了这几下之后,顺着刀刃,这树就会极其容易地“迎刃而解”。
但是,金阳的这种回答使部下们更是迷惑而不得其解,于是干脆直接问道:“是啊,如今我们已经占领了武州和南原,这就等于头几下,其余的还犹豫什么呢?只要一路直下攻到徐罗筏,这树不就辟开了吗?大将军为什么要放弃这个绝好的机会呢?”
然而金阳断然否定了这种说法,坚定地回答:“现在,士兵们长期作战都已精疲力竭,马匹也疲乏劳累。这正是该回去休养的时候了。”
于是不久,平东军便班师回朝,退到了清海镇休养一段时期。撤军的理由一直被大家认为是军马劳顿的缘故,以至于《三国史记》中的记载也是这样。然而,这不过是一个表面上的借口罢了,其实金阳撤军的理由却在别处。
这是金阳思虑了很久的一个计划,他今天后退一步是为了明天能够前进十步。
金阳回到清海镇之后,不仅休整了兵马,更重要的是,他要使张保皋立一个坚定而不可动摇的决心。
虽然张保皋的一万兵马有五千,即一半是他借来的,但他却从始至终毫不贪恋他人军权,而且一直对此对彼保持着中立的态度。但是,他这种不即不离的态度却令金阳深感不安。
自从金明集中兵力反攻徐罗筏,登上了王位之后,金阳一直等待一个时机能与金明一决胜负。毫无疑问,这需要有更多的兵力,因此,金阳急需张保皋的支持。
金阳认为,如今只要借助张保皋的兵力,他就可以战胜金明。而且,这是惟一的一个方法,只有依靠张保皋。
金阳十分清楚这一点。
所以,金阳要想方设法促成张保皋下这个决心。事实上,很早以前金阳便开始暗自谋划,为有朝一日能够建功立业提前做好了准备。
回到清海镇的第二天,金阳立即去拜访了金徵。
“祝贺你取得了胜利!”
身为总司令官而未出征的金徵满面笑容,祝贺战果累累、凯旋而归的金阳。接着他问道:“但是,为何将军不趁这骑虎之势乘胜追击呢?这未免有些不妥吧?”
骑虎之势。
顾名思义,指骑着老虎奔跑的气势。而骑在老虎身上的人在老虎停止脚步之前,中途却无法起身,否则就会有被老虎伤害的危险。这便是骑虎之人的境地。既然这样,就应该坚持到底才是。
“大人,因为有比骑虎更重要的事情,所以小人就回来了。”
“有什么事情这样要紧?”
“画龙点睛。”
听到金阳的回答,金徵连连摇摇头,问道:“什么龙?谁是这龙?我听不懂将军究竟在说什么?”
于是,金阳微笑着回答:“大人,大人难道已经忘了先辈了吗?不知大人是否还记得多年以前的半夜造访,小人向上大等大人的一个请求?”
金徵记得金阳所指的这件事请,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金阳设法躲开耳目,深更半夜求见父亲上大等大人金均贞,要求无论如何派自己去武州任都督一职。
“那时,上大等大人曾问小人,为什么一定要去武州任都督。小人回答说想去武州上任都督只是为了能结交上张保皋大使。所谓远交近攻嘛。古人认为应该结交远国结为同盟,而共同攻打邻国。因此,为了讨伐邻国新罗,小人自以为有必要结交张保皋大使,与远处的清海镇结成同盟。这便是小人一直以来的想法,而且一切也按照小人的预想实现了。”
金阳的这番话倒是千真万确。
十年以前,金阳便预测到今天会有这样的局面,那时他便开始为策划今天这个计谋而准备了。
这时,金阳压低了嗓音说道:“十年前小人所预测的事情,如今都一一应验了。现在大人若想报仇雪恨,重新得到天下,除了张保皋,天底下便再也没有能共同图谋的人了。所以,如果张保皋不是龙,那还有谁能是龙呢?”
说到这里,金徵才明白这龙是指谁了。
“大人,”这时,金阳靠近一些坐过来,诚心诚意地说道:“这龙若是只画在纸上,它果真能飞吗?”
“当然不能。”金徵摇了摇头。
“那么,若要画里的龙活动起来该怎么办呢?”
“只能点上龙的眼睛吧。”金徵回答。
画龙点睛。
如字面之意,给画中的龙点上眼睛,即要将画最终完成的意思,传说这是从中国南北朝时梁代名画家张僧繇而来的。一次,张僧繇受金陵(现南京)安乐寺住持之托,在寺壁上画了四条腾云驾雾、似飞欲飞的龙。画好之后,人们纷纷围上来观赏,并为张僧繇的画技赞叹不已。
欣赏之余,人们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这两条龙的眼睛并没画完。当人们问起的时候,这位画家却回答说:“若是画上眼睛,龙便会飞走了。”
但是人们不相信画里的龙真的会飞走,偏要让他画。于是,张僧繇无奈提起画笔点上龙眼。谁知,刚点了两条,只见墙上雷霆大作,震破墙壁,这两条龙便乘云飞出,升上天去,而墙壁上留下一片空白,只剩下还未点睛的两条龙。
从此以后,便有了“画龙点睛”的说法,画龙要最后才能点上眼睛去完成它,比喻做事时关键部分要最后完成,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大人,”金阳继续问道:“大人以为张保皋大使的眼睛要怎样点为佳?”
金徵默默思索,没有回答。
于是,金阳这样说道:“若不为张大使点睛,那他只能是画里的龙。而想要为皇上和皇妃报仇,则必须要使张保皋大使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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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徵依然无语。沉默一阵之后,金阳首先开了口:“小人倒有一个可施之计。”
“什么计策?”
“这计策就在大人的手边。”
“就在我的手边?”金徵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金阳,问道:“你为什么说就在我的手边呢?”
于是,金阳解释说:“因为这条龙是大人您画的,确是这样。在纸上画出龙的画师正是大人您哪,所以,给龙点睛的事情不该劳您的贵手吗?”
“那我又该怎样画呢?将军不妨讲一讲。”
为了防止隔墙有耳,金阳环顾了一下四周,声音压低得只有他旁边的金徵才能听到。
“那小人就失礼了。”
一见金徵点头允许,金阳便立即近身上前,在金徵的耳边窃窃私语起来。
听完了金阳的密谋,金徵脸色大变。
“什么!我年已四十有六,怎能再举行婚典呢。”
“大人!”金阳一本正经地说:“只有这样,惟有这一计可画龙点睛啊。”
此计便是政治联姻。
这是一种不考虑当事人的意见,完全按主婚人的利益而强制的婚姻。这正是金阳的计谋中重要一环。
张保皋生有二子,一男一女。儿子后因受父亲的牵连遭到迫害,逃亡日本。而当时,张保皋的女儿未及婚嫁之年,只有十三、四岁。
张保皋给女儿取名为义英,并且格外疼爱这个孩子。金阳在清海镇的几个月期间,从未见过张保皋的夫人朴氏,却常常能看到他的女儿义英。
据传闻,张保皋的夫人曾被海寇贩卖到唐朝时的中国大陆沦为奴隶,后来被张保皋营救。张保皋那样憎恶那些海寇,不仅因为他曾亲眼目睹那些被海寇强行劫持沦为奴隶的新罗人悲惨的命运,而且他所心爱的妻子也有过同样的经历。当时,这个传闻被传得沸沸扬扬,人人皆知。
张保皋的女儿义英聪慧且貌美,一次,金阳在看到义英的刹那间,电光火石一般想起了向朗慧和尚占的那一卦。
“因三女得世。”
既然点明是女人的女,必指男女之间而言;得世则说明他将会成为乱世中的枭雄。金阳逼迫妻子四宝自尽,搬开了阻挡自己的绊脚石。如果说这算是利用了第一个女人,那如今会不会是到了该利用第二个的时候了呢?
想的正是。
或许,张保皋的女儿就是他要在世上寻找的第二个能助他得势的女人。
若能促成张保皋女儿义英和金徵的婚事,或许就是卦中所指的那个画龙点睛的秘诀吧。张保皋将女儿高嫁于金徵不仅是攀龙附凤,而且还抬高了地位,改变了下等人的身份。反之,金徵若下娶张保皋的女儿为妻,得到的将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强大的军事后盾,可为报仇雪耻助一臂之力。这便是金阳一直以来所谋划的一石二鸟之计。
听到这一计,金徵面露难色,说道:“可我已是有妇之夫啊。”
金徵的担心不无道理,他确实早已娶妻。这位夫人名贞继,在《三国史记》中被称为定宗太后。
“大人,不管怎样您只是有正房,可并无二房,不是吗?”
正房是指原配夫人,二房则是指小妾。按当时古代的风俗,若愿意是可以娶妾的。
“不过,我年已老迈,不适宜再娶了,而且从古至今,只有新罗贵族之间可以通婚,却从未有过下娶之说啊。”
下娶即落婚。
门第高的家族与门第低的家族之间联姻被称为落婚,也叫降婚。这种不循常规的婚姻在新罗贵族阶层中甚为罕见。
新罗的贵族们一直固守其氏族内部间的近亲婚姻制,如之前的宪德大王,迎娶的是其堂姐;而兴德大王则立其侄女位王后。
因此,无论张保皋大使背后的势力有多么强大,他都不可能跨越新罗贵族的传统,与贵族中的王室联姻。
“大人,”看到金徵依然举棋不定,金阳语气坚定地再次劝说道:“古代越王勾践为了报仇雪耻,每日睡在柴草上,饭前必要尝一尝苦胆,后人称此为卧薪尝胆。而且,他还在臣下面前发誓必为冥间的父亲洗刷耻辱。那大人您是否曾为了不忘给父亲报仇而睡在柴草上呢?或者您是否为了记住耻辱而尝过苦胆?是否为了报仇您曾对死去的人发誓?如今,报仇雪耻惟有此计,您究竟还犹豫什么呢?”
金阳的这一番苦口婆心动摇了金徵的思想,最后他终于答应向张保皋的女儿求亲。
“那么大人,”金阳请求道:“就请书写一张龙凤礼书吧。”
龙凤礼书。
即婚书,这是古代男方向女方求亲纳彩时,送给对方的一种求婚的书函。这种书函必须写在大红底色并画有金色龙凤图案的信纸上,因此称为龙凤礼书。而接到这龙凤礼书的一方若不退回书函,就表明同意这门婚事,这样双方便可以纳吉请期了。
从金徵的手中接过龙凤礼书,金阳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畅言道:“这下,张保皋大使这条龙与大人您便血脉相连,使龙得以升天,而凤也可以飞上天空了。”
但是,事情果真能如此吗?
果真如金阳所设想的那样,张保皋与金徵的政治联姻能够使龙凤升天吗?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这场婚姻日后却给张保皋带来了致命性的悲剧下场。当然,这是后话。
当张保皋看到金阳递上的龙凤礼书,他满面诧异,问道:“这是什么?”
话音刚落,只听金阳回答道:“请您过目。”
于是,张保皋打开了这张系着红线的信折。信折上的红线象征传说中月下老人手中牵着的姻缘线,意味着男女之间的姻缘关系。
“啊,这不是龙凤礼书吗?”张保皋大吃一惊,叫道。
“正是,大使大人。阿餐大人恳求能与大使大人之女结为百年好合。良缘难逢,大使大人万万不可推辞升攀的机会啊。”
张保皋无法相信金阳的回答,因为在当时新罗森严的等级社会里,千百年来,贵族阶级一直维护氏族内的通婚制度,这种事简直无法想象。
在新罗贵族阶层里,若不是出身于完全纯正的圣骨血脉,便无法成为新罗贵族中的一员。更何况金徵家族属于名门中的名门,张保皋的确无法相信如此不合常规之事竟然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大将军,”张保皋直视金阳说道:“在下是出身卑微的海岛之人,怎敢与名门圣骨互结姻缘呢?”
张保皋道出的是事实。
海岛出身地位卑微的贱民张保皋,对金徵的请婚未敢当面接受。因此,金阳再次劝说:“阿餐大人希望能借助大使大人的兵力为皇上和皇妃雪耻,若是没有大使大人相助,如何言报仇之事。
虽然大使大人叹息,卑微之身怎可与贵族之门联姻,但自古有‘嫁女须胜吾家’之说,嫁女只有选择家产和名望都高过自家,女儿才算守住妇道。请大使大人务必接受阿餐大人的请婚。”
接着,金阳又说道:“唐朝初年,有个叫韦固的人外出,在月下遇到有位老人席地而坐,正在那里翻一本又大又厚的书,而他身侧放着一个装满了红色绳子的大布袋。
韦固很好奇地过去问他说:‘老伯,请问你在看什么书呀!’
那老人回答说:‘这是一本记载天下男女婚姻的书。’
韦固听了以后更加好奇,就再问他:‘那你袋子里的红绳子,又是做什么用的呢?’
老人微笑着对韦固说:‘这些红绳是用来系夫妻的脚的,不管男女双方是仇人还是距离很远,我只要用这些红绳系在他们的脚上,他们就一定会和好,并且结成夫妻。’
男女被红线缚住了脚踝走到了一起,虽然两家之间彼此仇视,他们最终仍结为夫妇,其嫡出之子继承了家族。
仇家之间都可联姻,更何况大使大人与阿餐大人间并无嫌隙呢?”
张保皋听到此话被金阳说服,接受金徵送来的龙凤礼书,答应了他的求亲。这样,金阳促成了金徵与张保皋之女义英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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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婚期就定在消灭金明,为先王与王妃雪耻之后。于是,金阳终于达到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完成了这番艰难而成功的说客工作之后,金阳连呼快哉,快哉,喃喃自语道:“现在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金明的好景不长了。”
然而,当张保皋的夫人朴氏知道自己的夫君已经接受金徵的求亲时,不禁长叹起来:
她幽幽地问道“大人为何一点儿商议也没有便答应下来了?”
“我希望看到我的女儿义英能嫁到一个名门贵族的家门里。而且,如果日后军士们能够打败新罗朝廷,平定患乱,阿餐大人便会成为皇上,那我的女儿不就是皇后了吗?”
听到了夫君的回答,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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