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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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龙虎相搏
兴德大王十一年,即公元836年秋。
从不远处的芬皇寺传来告知戌时的钟声,戌时过后亥时开始,城里实行宵禁,可是还不见有人从瞻星台上出来。
瞻星台是善德女王时建造的上方下圆形态的建筑物。为了占卜国家兴衰吉凶,专门派驻日官每日驻守在这里,日日夜夜观察星象。接替值守的日官进入瞻星台已良久,但迟迟不见品如出来。
品如曾向上大等金均贞透露东方天空出现败星,预示大王即将驾崩的“天机”。另外,他还通过“太白掩月”之星象,预言天下将出现叛乱。
瞻星台高十九尺五寸,上部周长二十一尺六寸,底座周长三十五尺七寸,专门供人上去观察星象的观象台位于整座高台的中部及上。
这一日入夜后,有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瞻星台。此人全身上下一身黑衣,在漆黑的夜晚,这身装束令人越发不易觉察。
夜空中乌云密布,偶尔有一丝月光透过乌云洒向大地,但转瞬之间又被乌云遮住,大地随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终于,传来一些声音,有一个人从瞻星台上走了下来。黑衣汉子隐身松树后,黑暗中以犀利的目光注视着这一切。他本能地一眼便判断出从瞻星台走出来的人便是日官品如。此时快要到实行宵禁的时间了,只见品如加快脚步,向城门走去。
日官品如不住在城里,栖身于城外南山脚下。
身着黑色夜行衣,乔装打扮的汉子也加快了脚步,若即若离地跟在品如的身后。尽管步履匆匆,却悄无声息,如影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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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如是观察星象和日月五行,占卜国家兴衰吉凶的日官。但此时他似乎并未占卜到有刺客已跟在自己身后,准备随时伺机索要他的性命。品如快步走出城门,向南山方向走去。
南山,自古便有金鳌山之称。自从传说新罗始祖朴赫居士诞生之地便是此南山脚下的萝井,这里便成了圣山。尤其是佛教成为国教以来,南山则更成为传说中信徒们瞻仰的天国众佛来到凡间栖息的地方。
品如向都堂山脚下走去。这里有座称为天官寺的寺庙,这座寺庙是金庾信为了祭奠思慕自己的名妓天官而建。这座寺庙的周围,居住着众多低衔官吏,并且已经形成了一定规模。
月亮时隐时现,通向村庄的道路也随之忽明忽暗,品如却轻车熟路,从容地走向村子。
田间传来潺潺流水声和此起彼伏的蛙鸣声。突然,一个声音惊动了田间的秩序,蛙鸣声便瞬间停下来,四周归于一片寂静。
品如终于有所察觉,停下脚步回头张望。一直保持距离跟踪品如的影子亦闪电般伏身隐藏在田间的稻丛中。
“谁?”
品如胆战心惊地对着周围喝了一声。在秋风吹拂下,只听稻穗发出“唰唰”的响声。品如似乎放下心来,继续往前走去。
穿过田间,出现了一片黑黢黢的松林,穿越松林便是有人居住的村子了。品如身后的黑影离品如越来越近,加紧了跟踪的脚步。月光透过乌云照到那个汉子的脸上。身着黑色夜行衣的汉子,脸上戴着一个丑陋、可怕的方相氏面具,仿佛是一个追命夺魂的无常鬼。
只见那个汉子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佩月刀。看来在这片松林下手最适合不过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品如再次感觉有什么不对劲,停下脚步回头。就在品如回头的刹那间,那个汉子已腾空跃上一颗松树,如影如风,无声无息。
“是谁?”
品如转过身,刚走近那个汉子藏身的松树下,刹那间,汉子纵身跃下松树,扑向品如。品如还没有来得及叫喊,汉子的一只手已经紧紧捂住了品如的嘴。
杀手所能赐予的“最大恩惠”便是一刀即取下人的性命,不令其感觉太大的痛苦。汉子一刀刺入品如的胸口,手指间感觉到品如的呼吸逐渐微弱下去,直至停止。
品如作了刀下鬼。品如被自己的预言不幸言中,“一旦泄露天机,一定会没命的”。而上大等金均贞的预言“要是你胆敢到处乱说,小心你的舌头和脖子”,也不幸被言中。
热血如泉喷涌,汉子抽出刀,喃喃自语:“这回再也开不了口了。”
汉子扳开已死的品如的嘴,用刀割下舌头,揣入怀中。
汉子确认了品如已死无疑之后,悄无声息地沿原路返回。大概一团乌云刚刚散去,天地间四处闪着耀眼的月光,如银藏刀般寒光闪闪。
田埂间依然水流潺潺。汉子弯腰清洗沾染了血迹的刀和手。虽然刚杀过人,但他看上去却没有丝毫的自责、不安,连呼吸都平稳得好像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擦洗干净之后,汉子摘下面具,开始洗脸。这时,他才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实面目。
那是一张极其凶残丑恶的脸,看着便令人不寒而栗。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日官品如送上黄泉之路的正是他——原名阎文的阎长。
曾是奴隶贩子的囚犯阎文在金阳的帮助下重获新生,改名阎长。暗杀品如是阎长第一次为救过自己一命的金阳报恩。绝不允许天机再次泄露的金阳自有一套野心勃勃的计划,杀死品如不过是这一计划的第一步。
当天夜晚,跃过城门平安返回的阎长向正在焦急等待的金阳献上了品如的舌头,说道:“大人,现在便算在阎王面前,那家伙也不能用三寸不烂之舌随意乱说了。”
前一年夏天,应上大等金均贞的紧急召回,金阳挂上武州都督的官印回到京城庆州,听说了整个事情的详细内幕。顿觉事态不妙。
当一听到日官品如观测到“太白掩月”的星象,金阳禁不住打着寒噤说道:“大人,还记得先王所遭受的惨祸吗?惠工王遭弑杀之时,不也出现了‘太白掩月’的天象吗?‘太白掩月’是王宫内将有大乱的征兆啊。”
惠工王是新罗第三十六代君王,于公元780年登上王位。正如金阳所说的,惠工王是一个时运不济、结局悲惨的君王。
惠工王即位时年仅八岁,因而由太后摄政。惠工王在位的十六年期间,正是朝廷叛乱多发的政治大动荡的时期。
惠工王是太宗武烈王的直系孙,是新罗王室的末代君王。臣子金志贞叛乱之时,惨遭叛兵弑杀。
“太白掩月”的星象正如日官品如所说,是天地坍塌、阴阳不分、上下倒置、以下克上的征兆。
“大人,”得知事态严重的金阳终于下定决心似的开口说道:“虽难以开口,但妖邪之星——败星在东方天空出现无疑是大王即将驾崩的不祥之兆。为了阻止不久将要发生的可怕的惨祸,当务之急是要阻挡天机的泄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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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阻挡天机的泄露?”金均贞疑惑地问道。
于是金阳解释道:“古人云:唇枪舌剑。不就是指人的舌头锋利无比吗?臣以为应该割下日官的舌头,让他永远也不能再开口泄露天机。”
金阳的想法是明智的。
瞻星台上观测到的天象都要记录在日志上。这样一来,所有的王公贵族都将得知此事。只有将日官杀人灭口,才能阻挡天机的泄露。
将日官品如神不知鬼不觉地干掉,正是金阳谋划的野心勃勃的方案的第一步。所幸的是,金阳手下正有这样一位肯为他卖命的心腹——海盗出身的阎长及其部下李小正。
辞去武州都督官职返回京城庆州之时,金阳除了带家人外,谁也没带。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两名金阳手中的秘密武器却一直跟随在他身边。
在金阳看来,阎长和李小正可是他在紧要关头能派上用场的极为有效的杀人利器。
果然,阎长干脆利落地一刀结果了品如的性命,并割下舌头以作物证。金阳顺利地完成了第一步谋划。不过在金阳看来,这只不过是刚刚开始而已。
其实,即便是没有日官品如所观测到的“东方天空出现不祥之星——扫帚星即败星”之类的天象,不言而喻,大王也会即将驾崩。
由于没有后嗣,大王驾崩之后,围绕王位继承的问题势必将有一番激烈的明争暗斗。
虽然按照惯例,在这种状况下通常由和白会议(新罗政权会议制度)的首席人物——上大等(最高职位)继承,但是,现在看来反对势力也不可小觑。
反对势力的代表人物即是侍中金明,因为侍中是位居上大等之后的第二高职,况且,他又是兴德大王宠爱的王弟——金忠恭的独生儿子。金明一直认为,如果他的父亲没有早逝,他理应成为王世侄。对此,他一直耿耿于怀,自然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
金明的随从中,有一个被称为天下将士的名将裴萱伯。
金明还有一个足智多谋的策士利弘。不巧的是利弘正是金阳的泰山大人,利弘之女四宝是金阳的正房夫人。
如果金均贞想日后登基称王,那么他必须事先除掉包括金明在内的所有的反对势力。
金阳深知这一点。
回到京城重新找回从太宗武烈王沿袭下来的家族荣光,方法只有一个,那便是助上大等金均贞一臂之力登上王位。无论是谁,只要妨碍这一野心勃勃的计划,哪怕是泰山大人利弘,金阳也会毫不留情地一刀铲除。
为了成就一番大业,成为乱世枭雄,要不惜大义灭亲的代价。
金阳暗下狠心,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除掉日官品如之后,下一个便该是金明了。
金明,兴德大王三弟金忠恭之子,一个曾徒手打虎的大力士。倘若不先除掉金明是不可能得天下的。
必须除掉金明。在君王驾崩之前必须付诸实践。
偏偏上天给了金阳一个绝好的机会。一次,金阳偶然获悉,金明在位于南山脚下的仁容寺祭奠了父亲金忠恭的在天之灵,即将原路返回。
原来金明即位后,追封父亲金忠恭为宣康大王,母亲贵宝为宣懿太后,并将金忠恭的坟墓建成王陵。只不过当时,金忠恭的坟墓在仁容寺。
仁容寺是为完成新罗统一三国大业的文武大王的胞弟金仁问而建造的,因为金仁问归国途中死于海上,仁容寺便作为弥陀道场,成为王公贵族祈求冥福的王宫寺庙。
金阳是偶然从妻子四宝夫人处得知,金明扫墓之后将在仁容寺为父亲祈求冥福的。
四宝回娘家见过了父亲利弘,回来后对丈夫说:“父亲明日将与侍中大人前去仁容寺。”
闻听此言,金阳心中不胜快哉。
当夜,金阳秘约阎长和李小正,称道:“我有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共戴天之仇”出自《礼记》,引“父子仇弗俱共戴天,兄弟之仇弗反兵,交游之仇弗同国”之语,是指杀父之仇。
“我有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你们看如何是好?”金阳问道。
阎长回答说:“杀掉。”
阎长看穿了金阳的心思。阎长非常清楚金阳解救自己不为别的,而是将自己当作刺客,因此他对自己所应扮演的角色有着清醒的认识。
当时的新罗王亲贵族们,已开始使用专用马车。但兴德大王宣诏对各级官吏的服饰、车马、用具做出了严格的限制。
兴德大王规定,王亲贵族的马车不得使用紫檀和沉香,不得用玳瑁装饰,不得用金银玉佩装饰。由此可见,当时张保皋的船队已从东南亚爪哇国和苏丹等国引进了檀香木和沉香木。
《三国史记》还对王亲贵族的专用马车做出如下描述:
前后帷幔不得使用细纹绸缎、丝绸、丝织物;色泽须为深青紫色。
由此,旁人是可以一眼认出金明专用马车的。只要盯住挂着深青紫色帷幔的马车,车内的人无疑必是金明。
当朝礼制明令规定,六品以下官员跟随王亲贵族出行时,不得放下帷幔。即便独自出行,也只能使用杆制或草制挂帘。因此,即使不看帷幔颜色,只要能够袭击带有帷幔的马车,便可以一刀刺死金明。
“但是……”金阳一面将短剑递给阎长和李小正,一面有些疑虑,问道:“万一事情败露,你们被活捉可如何是好?”
没想到阎长淡淡地答道:“大人不必多虑。如果被活捉,便用乱刀划脸,纵然被捉他人也难认出,然后自绝,以死守秘密。”
当夜,金阳彻夜未眠。
天亮后,一切将见分晓。
只要阎长和李小正刺杀金明得手,天下大势将转向上大等金均贞。
但是,一旦阎、李二人被活捉,计划败露,则必将天下大乱,血流成河。
次日午后。
一队人马走出仁容寺。此时正值十一月深秋,太阳刚刚落山,夜幕便已徐徐降临大地。因为是王亲贵族的出行,两匹马分据前后,一匹马驾辕,一匹马拉套,拉着一行人匆匆前行。马匹两侧有数名家卒大声吆喝着:“吁!让开,让开!”
仁容寺地处南山向北延伸的王井谷入口的南川之南。因此夜幕刚刚降临,四周山影投射下来,整个山谷随即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文武大王的胞弟金仁问出使唐朝试图求和时却遭牢狱之灾,新罗人为了祈求金仁问的平安而修建了仁容寺,当时寺内供奉的是观音菩萨。后来,金仁问在归国途中死于海上,仁容寺便成为供奉阿弥陀佛,祈求冥福的寺庙。
仁容寺这个新罗的大王们和王亲贵族们为先王和先祖们祈求冥福的院刹,由头光大师住持。
仅看马车的外形便知是王亲贵族的出行。两匹马拉着一个挂着帷幔的马车,五、六名侍从前后护着马车一同向前赶路。不过,这些侍从都是出行时临时调拨护卫王亲马车,因此并未有任何武装。
尽管国家严令禁止,即使是王亲贵族也不得用金银玉佩装饰马车,但这辆用金银宝石装饰的马车,在慢慢西沉的秋日阳光反射下,发出耀眼的光芒。马车的扶手是用海龟背壳做成的玳瑁甲装饰的,甚至连缰绳也用闪闪发光的绸带装饰。
显然,马车的主人不顾兴德大王的御旨,在车马的装饰上极尽豪华之能事,甚至连马的饰物——步摇,也是用金子装饰的。
显而易见,马车内坐着的必是地位仅次于君王的人物。
此时,葱郁的松林里,藏身于松树上的一个汉子示意对面松树上的黑衣汉子向前方望去,只见一队人行色匆匆地于山间赶路。
“就是它。”汉子喃喃自语道。
两个汉子均身着黑色夜行衣,头缠黑色长巾,头巾还可以解下作蒙面之用。那手指前方头辆马车的汉子脸上却戴着一副方相氏面具。
方相氏面具是举行葬礼时所用的面具,戴着它可以用来驱赶各类鬼神,在墓地便可驱走墓中的恶鬼,通常用过的方相氏面具都埋入坟墓或烧掉。此时,那汉子脸上的面具如死亡之神一样,令人感到阴森可怖,似乎在暗示不久将有一个悲惨的葬礼。
“来了。”
戴面具的汉子手指压着自己的嘴唇噤声不语。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死头辆马车内坐着的人。至于将被杀死的人是谁,没有必要知道。自己只不过是杀人机器,只需按主人的命令行事便是。攻击的方法也只有一个,那便是速战速决。迅速出击、迅速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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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松树上的汉子解下黑色长巾将脸蒙上。马车的行列进入树林,汉子从怀中掏出一枚飞镖。铁制飞镖后部呈葫芦状,中间稍细,前端较沉,便于投掷。那汉子擅长投掷飞镖,是个飞镖高手。
汉子瞄准头辆马车扔出飞镖,“嗖”的一声,随着风声,不偏不倚正中马胁。受惊的马腾空而起,四蹄乱蹬。尽管因嘴里套着嚼子不能嘶鸣,但一匹马受惊牵动了其他的马也跟着躁动不安起来。
侍从们拼尽全力,拉住缰绳,试图稳住马,但竟无济于事。
正在这时,只见两个黑衣汉子从天而降,现身在乱成一团的人群前。头戴面具的汉子一刀刺入那个站在前列拼力拉扯缰绳的下人的胸口。
这一切都发生在马匹中镖纵身乱蹬,而侍从们在全力拉着缰绳试图稳住马匹的那一瞬间。马匹受惊乱动,致使马车也左右摇晃,摇摇欲坠,一行人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头戴面具的汉子乘机掀开帷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