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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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道-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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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真像郑年所说的那样,两人当上总官的话,那便是率领五千人马的真正的将领,如同上县的长官一样,是高级官职。
但是张保皋听了郑年的话,却微笑着说道:“当然,你的话没有错。如果大总官大人当上节度使,是不会装作不认识我们的。不过,我们并不清楚大总官当上节度使之前是否还需要你我的功劳。而一旦他成为节度使,你和我对大总官来说都已是无用之物。古语不是说‘狡兔死,走狗烹’吗?大总官大人成为节度使之日,便是打猎结束之时。那么,他还会需要你和我这样的猎犬吗?”
说到此,张保皋哈哈大笑,继续说:“你和我,不过是走狗、良弓。现在再没有要打的兔子,要射的飞鸟了,我们还有什么重要的作用呢?没有战争的时候,应该熔化刀枪,造犁、耕地、播种,难道不是吗?”
“土地在哪呢?熔化刀枪造犁播种,可是土地在哪呢?”郑年瞪起眼睛,高声喊道,两眼简直要喷出火来。
张保皋仍平静地用手指指自己站着的地方说:“就在这。你我脚下的土地,便是可以熔化刀枪来造犁耕地播种的土地。”
张保皋指着自己站着的地方,满怀自信地说罢,郑年立刻接着反问道:“你说这里便是要撒下新种子的那片土地吗?大哥。”
郑年注视着张保皋继续说:“可是,大哥难道没意识到唐朝的土地虽广,但对我们兄弟俩来说,仍是‘空间狭小无从施展’吗?”
郑年所叹的“空间狭小无从施展”,与汉景帝时长沙定王抱怨自己领土狭小时所说的“地小不足回旋”有异曲同工之处,意思是说,虽然有杰出的才能,但是领土狭小却不能尽情发挥。
于是张保皋又说:“军队是更小更不能尽情施展的地方,这一点你不是也很清楚吗?新帝即位之后,每年都有八厘的士兵被强制离开军队。”
张保皋说的是实情。
《旧唐书》记载,自穆宗皇帝的长庆元年起,每年有百分之八的士兵,因裁军政策被强制退役。
“那么什么时候会将你和我强制退役呢?”
“可是,”郑年又问,“大哥离开军队要做什么?”
张保皋满脸诚挚地对郑年说:“我要成为商贾”。
张保皋所说的商贾即“商人”。
听了大哥张保皋的答案,郑年无可奈何地大笑起来,说道:“又想成为拉盐车的马吗?再来一次盐车之憾吗?”
盐车之憾。
这是张保皋早年在运河上乘船倒卖食盐时,慨叹时运不济,自我解嘲的那句话。
张保皋听到郑年的揶揄,哈哈大笑,说道:“不,以后永远也不会拉盐车了,现在我不仅要拥有一日能跑千里路的千里之足,还要有能看到千里之外的千里眼,怎还会去做拉盐车这种驴子干的活呢?”
张保皋的回答十分肯定,说的也是实情。
张保皋和郑年初到唐朝时,两人是连公验都没有的非法偷渡者,自然只能做最低下的食盐和木炭生意。然而今非昔比,现在他们在讨伐藩镇过程中立了大功,成为军中小将,拥有了堂堂的身份。
除此之外,在这段时间里他们还熟悉并掌握了唐朝的语言,了解了唐朝的风俗和地理。况且,在唐朝的军队里立功之事,也是张保皋今后安身立命的一个资本。
千里眼。
即指可以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的眼睛。
张保皋到唐朝十二年来,第一次向郑年做了开诚布公的重大的表白:要拥有千里眼。
千里眼这个典故出自于《魏书》,是说北魏时的刺史通过像蜘蛛网似的情报网彻底地监视手下官员的行为,因此官员们都称他有千里眼而不敢偷懒和腐败。
故事是这样的:北魏末庄帝时,一位叫杨逸的官吏,二十九岁时到光州任长官。他为了百姓勤于政务,废寝忘食,深受百姓拥戴。此外他执法严格,铁面无私,所以地方百姓都安分守己,日子过得很太平。
有一年遇上了大灾荒,路上饥饿的人们比比皆是,饿死者层出不穷。杨逸命令开仓放粮,赈济百姓。他的部下对此比较担心,杨逸说:“国家的根本在于人,维持人的生命靠粮食,将百姓都饿死,那怎么行?不用担心,开仓放粮吧。如果因此事获罪,我来承担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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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逸的举动使无数的百姓免于饿死。听到这个消息,庄帝不但没有责备,反而赞叹说:“果然是杨逸呀”。
杨逸不仅为政爱民,而且特别憎恨贪官污吏,他广设耳目,监视官员和军人。
这样一来,官员和军人们连想都不敢想受贿之事,甚至连外出办事都带着充饥的干粮,即使有人想在偏僻的地方接待他们,他们也不做回应。
看到官员们如此诚实正直的态度,一位百姓向某一官员询问其中的缘由,这位官员是这样回答的:“我们的上司杨逸有千里眼,千里之外的事情也逃不过他的眼睛,谁还敢骗他呀!”
但是,如此受爱戴的杨逸不幸在他三十二岁时,年纪轻轻便因被卷入军阀之祸,抑郁而死。
张保皋通过十二年的旅唐生活,也拥有了杨逸所拥有的千里眼。
即像杨逸用蜘蛛网似的情报网监视部下一样,只要能将散布在中国各地的新罗人用蜘蛛网似的情报网网络起来,便一定能发挥巨大的威力。
张保皋看到了这一点。
将新罗人集中居住的新罗舫统一成一个情报网,只要能形成一个商圈,将发挥多么巨大的影响力啊!
“走,和我一起离开吧!”张保皋恳切地说,“我已和张弁、张建荣等部下们盟誓,一起离开军队,同生死共患难。”
张保皋所说的张弁、张建荣、李顺行等部下,是在武宁军中追随两人的骁将。他们都赞成张保皋的想法,决心离开军队。
“现在剩下的人只有你了。”张保皋用手指着郑年的胸膛说。
于是郑年一口气喊道:“我不喜欢!我不追随大哥,我要留在军队里!即便我成为严冬里的扇子,我也要耐心等待夏天的再次来临。大哥走大哥的路,我走我的路!”
这是最后的决定。
这样,张保皋和郑年分道扬镳。
那时是长庆二年,公元822年。
雨还在下,越来越大的雨点不停地落在院子里,打在屋檐上,滴落,又四散溅起,啪啦啪啦的声音传进薄暮时分更加静谧的房屋内。窗外,杏花热烈地怒放着,又一只小鸟在枝头上婉转地歌唱着。
“就这样,张保皋和郑年分道扬镳了,一人从商,一人继续留在军营中。”
王靖顿了一下,杜牧也暂时放下了笔。他一直在仔细倾听,间或在纸上做做记录。杯子里的酒已经喝干了,王靖重新续满,推到杜牧面前,杜牧接过来,慢慢地啜着。
“倘若张大使不弃武经商,我也没有机会见到他。而且,要是没有张大使,我的生意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兴隆啊。我在扬州收购波斯国及大食国商人手中的货物,然后通过张大使的船队贩卖到新罗,甚至远销到日本,同时又将两国的特产品回销到波斯国、占婆国等地。张大使在离开军旅之初,一方面将在唐朝的新罗人联系到一起,形成了庞大的信息网络。另一方面建立了名为赤山法华院的新罗式寺庙,统一了在唐新罗人的信仰。张大使这些做法也许是早年他讨伐藩镇时向对手学来的吧,不管怎么样,他从军队出来仅仅六年,便成为全唐朝谁也不敢小瞧的大商人了。”
“后来张保皋怎么样了?”
杜牧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问道。他一直在不停地喝,所有的酒瓶子都空了,脸也成了枣红色,但是眼睛还炯炯有神。
“我刚才已经提起过,张大使六年前,也就是大和二年(公元828年)离开唐朝,回到新罗。兴德大王任他为大使,镇守清海藩镇。”
“这么说大使这一官衔相当于节度使?”
听到杜牧发问,王靖回答:“可以那么说。自从设立清海藩镇以来,张保皋大使率大军彻底消灭了一度在海上猖獗的海盗们,海上不法奴隶买卖也被根绝。海上现在一片和平景象,各种贸易船只繁忙地穿梭往来其上,不少人都称呼张大使为海上王呢。”
“那么。”杜牧好像有点心急,停了笔,望着王靖的脸问道,“另外一个人,郑年,他怎么样了?”
杜牧不愧思维敏捷。
对这个问题,王靖边摇头边说:“后来郑年怎么样了,我不太清楚。很久没听说过他的行踪了,估计可能还在军队中吧。不过,如果在军队中由军中小将升任总官,这个消息一定会在所有新罗人中传开的,可是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应该还在原位吧。大人若是真想了解郑年后来的情况,我倒有一个办法。”
“噢?是什么办法?”
王靖答道:“离扬州不远有一个地方叫连水乡。那儿的戍将名叫冯元规,他与郑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大人如果去找他,一定能够详细地了解到郑年后来的状况。”


王靖提到的冯元规是当时泗州连水乡的镇将,他当年在武宁军中时便与张保皋、郑年私交甚密。后来,他从武宁军退役,回到他的故乡连水乡,成为官职六品的戍将。
如此说来,王靖的主意没错,可以说冯元规是现在最了解郑年的人了。事实上,当时郑年和冯元规经常见面。杜牧后来有所描述,那时郑年便在连水乡,他被武宁军驱逐,已经穷困潦倒。
其实早在郑年与张保皋分别之时,张保皋便劝过他可能会被强制退役。后来的情况果如其言,没了官职的郑年选择了到连水乡落脚,因为武宁军时的亲密朋友冯元规是那儿的戍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便是,那儿是新罗人聚集的地方。
连水乡距楚州三十五公里,位于古淮河河口的北岸,经运河可以直达大海,是河运和海运的要冲。郑年当时便住在那里。
然而,尽管有王靖如此热心的介绍,杜牧还是未能前往连水乡找冯元规。于是,有关对张保皋和郑年事迹的寻访暂时告一段落。
因为,此时杜牧突然结束了两年多的扬州生活,调往长安任监察御使。
离开时的杜牧,已扬州梦醒,如他当时写的一首《遣怀》诗所云,“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所谓“十年”,其实是诗人杜牧特有的表达方法,是他对在扬州的两年多岁月的一种夸张的文学手法。杜牧在有生之年曾两度来到扬州,总共停留约三年时间。第二次是时隔两年之后,他故地重游,逗留了一年多。
杜牧重回扬州,是为了他的弟弟杜毅。那时的杜毅已进士及第后入仕,任直使馆,却不幸患了眼疾,成了看不见的瞎子,在扬州禅智寺疗养。其遗址迄今犹在。
爱弟心切的杜牧,在洛阳请了著名的眼科大夫,不远万里,一路陪同,到扬州为他的弟弟看病。
历史往往是那么机缘巧合,如果杜牧的胞弟没有患眼病,没有在扬州的禅智寺疗养,杜牧大概不会再来扬州。若是这样,杜牧的《樊川文集》中可能就不会有张保皋和郑年列传。
按着王靖的指点,到连水乡找冯元规便是他二度到扬州时的事。而此时,杜牧要暂别扬州了。
离开扬州,最割舍不下的人是豆蔻花。
那位令杜牧诗出妙语、美丽至极而“娉娉袅袅”的豆蔻花,那位只有十三四岁,如二月枝头盛开着的豆蔻花般的女人。“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杜牧如今要和她分别了,这是一种多么刻骨铭心的痛啊。
七月的扬州,离别的季节。
红药桥边的青楼中,杜牧最后一晚和豆蔻花举杯共饮。窗外的夜景醉人,诗人张祜有诗赞云“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
如果说张祜在扬州看到了神仙,那么天才诗人杜牧在扬州则做了一场白日梦。而今一旦天亮离开扬州,便将和豆蔻花永远地分别。
不仅是要告别豆蔻花,还要永远地告别蔷薇伴酒的日日夜夜。
似乎是体谅杜牧此时此刻的心情,夜阑青楼外边的桥上,呜呜咽咽地传来了凄婉的洞箫声,不知是谁在幽怨;晨光曦微,烛影阑珊之时,烛泪涟涟。
最后一次与豆蔻花的对饮,酒不醉人人已醉。醉了的杜牧突然抬起头来,问豆蔻花:
“含态花呀,离开了你我到哪儿再找到如此醉人的醇香啊?”
豆蔻花答:“大人有去必有回,小女子不管何时都在等着大人。”
然而杜牧心若明镜。
一旦天亮告别扬州,他将不能再见豆蔻花。
于是杜牧起身,展开豆蔻花穿过的裙子,即兴挥毫赋诗。就在这条豆蔻花常穿的绸裙上,留下了杜牧情深意切的离别诗篇,诗云:
多情却是总无情,
惟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
替人垂泪到天明。
第二天天一亮,杜牧告别了扬州,此时陪杜牧一起离开的是他的妻子和儿子。正如后来宋朝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后集》里描述的那样,杜牧已被牛奇章说服,离开时与两年前初到扬州赴任时已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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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牧的儿子叫杜荀鹤,当时已有十多岁。据说,那时在垂柳掩映的运河中,杜牧突然掏出怀中一直伴随着他的酒杯,用力扔出,笑着对儿子发誓:“儿呀,为父再也不喝酒了。”
不过,杜牧并没有遵守对儿子的承诺,他一生都以酒为伴。因此杜荀鹤也无从理解,父亲为什么要在年幼的自己面前,许下了兑现不了的诺言。父亲从桥上将酒杯扔到江里,发誓再不喝酒,不是要戒酒,而是要决心告别过去放荡的生活,领悟到这些,他已从一个父亲成为一位著名的诗人。
后来,唐朝受到黄巢起义的致命打击,国运日暮途穷之际,杜荀鹤有一首诗,《夏日题悟空上人院》,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当时社会的风貌:在连年战乱中,人们以超脱世俗,参禅悟道,来忘却现实的痛苦。诗中有云:“灭得心中火自凉”。意思是,心中如果没有杂念,大火自然便会凉下来。
据传,日本传奇武士信玄的菩提寺惠林寺被大火烧毁时,主持快川绍喜岿然不动地在法座之上吟诵道:“安禅不必须山水,灭得心中火自凉。”这句禅味甚足的偈子便是出自杜荀鹤之诗。
父亲当年的一掷酒杯,实是要抛却心中杂念。杜荀鹤长大成|人之后,才能慢慢体会出此意吧。
不管怎么说,杜牧暂时离开了扬州,有关张保皋和郑年事迹的探寻,暂告一段落。
但那之后两年,即开城二年,公元837年,杜牧又回到扬州来了,他的弟弟杜毅因患眼疾到扬州疗养,杜牧请来当代最有名的医生,到扬州为他弟弟看病。
《樊川文集》第十六卷中详细地记载了这一时期的情况。杜牧第二次到扬州来,终于使未完成的张保皋和郑年事迹的探寻得以继续。
杜牧按着第一次访问时新罗商人王靖的介绍,亲自到连水乡来找冯元规。通过冯元规,杜牧了解了张保皋和郑年的后续情况,最终在《樊川文集》中完成了张保皋和郑年列传。
他还到九曲桥边的青楼里找过豆蔻花,但伊人早已不知去向。杜牧心中凄楚难过,岁月竟如此无常,叹息之余,一首传世之作由此而生。
这是一首吟诵弟弟所在的禅智寺的诗,题为《扬州禅智寺》,诗中杜牧的心情一览无遗:
雨过一蝉噪,飘萧松桂秋。
青苔满阶砌,白鸟故迟留。
暮霭生深树,斜阳下小楼。
谁知竹西路,歌吹是扬州。
诗中的竹西路是指扬州东边的大街,不知杜牧听着从夕阳映照下的楼阁中传出的歌声,是不是眼前突然浮现出与我见犹怜的豆蔻花同乐时的一幕一幕。“大人有去必有回,小女子不管何时都在等着大人”,分别时的承诺犹在耳边,然而真是人生无常啊!
不过,杜牧重回扬州毕竟完成了张保皋和郑年列传。由此看来,张保皋和杜牧也许是前世有缘吧。
第一卷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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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龙虎相搏
兴德大王十一年,即公元836年秋。
从不远处的芬皇寺传来告知戌时的钟声,戌时过后亥时开始,城里实行宵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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