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对指导员是没多少好感的,他崇尚武力,对思想教育没兴趣,甚至还有一些抵触心理。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正是方鹤城当时提出观察期这个想法,先保留处分,如果改过自新了,一切好说,如果不知悔改,那么就放进档案里。放进档案里,处分就是白纸黑字的处分,一辈子都抹不掉。
方鹤城在李牧心中的形象,马上有了改观。李牧在此之前认为,指导员会弄死他的,借着那个处分,因为李牧总是觉得,自己跟指导员尿不到一壶去,跟连长是最亲近。
“我昨天晚上跟你父亲通了电话。”方鹤城的这一句话让李牧大吃一惊,李牧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他。
方鹤城顿了顿,说,“你父亲是个有远见的人,不是你说的一般的普通工人。老实告诉我,你父亲以前是做什么的?”
李牧沉默地低下头,他不想讲。
“你不说,我会亲自问你父亲。”方鹤城说。
抬起头,李牧看着方鹤城,说,“指导员,我爹他上过大学,那大学算是南方地区的名校,学的是农业,很早之前是我们镇上最厉害的庄稼医生,军队结束经商之前,他还是广州军区颁发奖励的十大庄稼医生,奖励了一块儿金表。事业单位开始搞承包之后,他承包了几个门店批发农药化肥,是镇山唯一的批发商,当时挣了很多钱。后来因为一些事情破产了,随即托关系调入了某国企,可惜命运多舛,两年后单位倒闭,他就下岗了。一直在私人工厂打工至今。就这么多了。”
李牧一口气说完,紧紧地闭上嘴巴。
干脆利落,要讲的一字不剩,不想讲的一字不吐,这是李牧到了部队的变化之一,恐怕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方鹤城缓缓点头,吴军曾经跟他讲过,李牧的家境非常的寒酸,但是他这个人身上不不一样的特质。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一个家道中落的故事。方鹤城也算是半个那个年代的人,他知道垄断一个乡镇的农药化肥供应的利润,并且他查过,李牧家当时所在的那个乡镇是个大乡镇,以农业为主渔业为辅。
老爹是名牌大学出身,尽管方鹤城怀疑,当年李牧的老爹一定是通过工农子弟的身份上的大学,但是大学比较是大学,经历过那种环境的人,终究是和常人不一样的。当年的大学的学术氛围显然不是现如今的大学可以比拟的。
“所以你父亲看事情看得很远,他为了培养你们兄弟二人,费劲了心血。你家里经济最不好的时候,正是你和你弟弟上中学的时期。为了你们兄弟俩,你姐姐初中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如果我没了解错的话,你最后决定参军,最根本的因素是为了让你弟弟上大学呢吧?”方鹤城说。
李牧默然,指导员这个老狐狸显然早就跟地方武装部那边了解过了,什么情况都掌握得很清楚。李牧就干脆更紧地闭着嘴巴,且让指导员表演下去吧。
“你小子小小年纪心机挺深,想得挺多,挺能藏事。”方鹤城说,“我跟你的高中班主任联系过。你小子根本就没参加高考,当时武装部跟你要准考证,你小子说丢了。”
李牧顿时紧张起来。
妈…的,自己的的确确是念完了三年的高中,但是没有参加高考。因为毕业考试实际上就是高考,所以理论上来说自己是没有高中毕业证的。但是高中毕业证这种东西,要弄到手实在简单。自己找了相熟的教务主任说明了情况,五百块钱递过去,搞掂。
再这么说,自己是确确实实完成了学业的,只是缺少一个考试。
这事实际上根本不算事,但是若是有人较真追究起来,那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看着方鹤城,李牧刚刚才对他改观的形象,一下子就没了,心里暗骂,指导员你大爷的,你特娘的什么意思,要搞老子吗?
仿佛看穿了李牧的紧张,方鹤城微微笑了笑,说,“你小子狗胆包天。”
李牧忍不住了,反正要退伍了,草泥马的爱咋的咋的老子不怕你,于是硬邦邦地说:“指导员,你想怎么着吧!”
差不多了,方鹤城心里暗算着,于是说,“我跟你父亲谈过,他希望你留在部队。你肯定知道你父亲的想法。谈话中,从他的语气里,我听得出,你们兄弟二人,一文一武,他很自豪。哦,你母亲这两年的心情可是很好,身体也好了不少。你肯定很清楚你父母的想法,你留在部队里,他们安心。站在你自己的角度,李牧,你这样的人,我说实话,我是不敢也不愿意放你到社会上去的。”
“我的破坏力太大了么?”李牧扯了扯嘴角问。
“你还不够格。”方鹤城冷笑说,“我和连长只是不希望看着一个好苗子就这样没了。”
说着,方鹤城知道该亮出杀手锏了,他起身走到办公桌那边,打开抽屉拿出一份红头文件,递给李牧,说,“我知道你是个业余的军事专家,你看看这个,全军首支营级新型步兵部队,试点就放在咱们二营。你应该知道所谓的新型步兵部队是什么部队。”
“不是谁都有机会参与这样的历史时刻,对于陆军来说,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开端。”
李牧的目光落在文件上之后,眼珠子就动弹不得了。的的确确,方鹤城这个杀手锏一出,让极度热爱军事的李牧心里那个坚定无比的退伍的念头,产生了动摇……
第28章 谈心
“那小子有些动摇了。老方,还是你有办法。几下就攻破那小子的防线。”
李牧离开指导员的房间之间,徐岩从里面的洗漱间走出来,朝方鹤城竖起了大拇指。
方鹤城笑了笑,说,“那小子不是在旅部机关那边待了半年吗,肯定接触到不少其他兵接触不到的信息。而且他还很热爱军事,你看看他发表在军网轮胎上的文章,论土陆军的出路,口气挺大,但文章还是有些意思的。这新型步兵部队恰好是他在文章中提到过的未来陆军的建设重点。这招用出来,他可不得认真考量。”
徐岩惊讶地说,“哦,还有这事。那小子还在军网发过文章。”
“陆军板块的常客了,我经常有关注。”方鹤城说。
“看吧,老方啊,我早就说过,咱俩啊,就是天生地设的一对,哈哈哈!”徐岩大笑。
“你别肉麻了。”方鹤城说道,“那小子可不是轻易能说动的人。你比我清楚,他要是做了决定,可不是那么容易转变的。”
徐岩叹了口气,说,“是啊。庞科长跟我说,当时在机关的时候,政治部的王主任亲自找他谈话,希望他能留在政治部。你猜怎么着,那小子态度非常的坚决,一定要回来。几个科长轮番上马,也说不动他。这事在机关都传遍了,熊副还说了一句,哦,就是那个打班长的新兵。”
说到这,徐岩苦笑连连,“老方啊,从军这么些年,我可是头一次为留下一个兵这么的头疼。”
“我何尝不是。”方鹤城也苦笑着说,“这么的煞费苦心,恐怕也算是五连的史无前例了。”
“我觉得得双管齐下才行。”徐岩想了想,说,“你这边从他家里入手,我这边找五班其他几个谈一谈。名额的问题是解决了的,争取把五班的都留下来。这样的话,李牧这小子势必会被影响的。”
方鹤城点了点头,却是说,“老徐啊,不过你可不能一心扑在五班上面。你自己也讲了,一排的余安邦,三排的杜晓帆,这些都是好苗子,你也得在他们身上花心思,把他们说服下来。”
“你放心吧老方。”徐岩说,“我恨不得多留下几个。可惜啊,如果五班不是被军长点名,也是要受到名额的限制的。”
实际上,今年徐岩手里的名额是比去年要多了一倍的,但他依然觉得不够。去年才几个人,全连就只留转了四个人。这对一个步兵连队来说,比例简直低到可以忽略不计。
客观原因是,现实是我军尚且没有足够的军费养活更多的职业军人。
君不见增加个几百亿军费就有那么多国家跳出来说三道四,要发展军队,要进行军队改革,内外的阻力何其大。
“嗯,明天上午计划是安排操课,换一下吧,我传达一下上级的文件精神。”方鹤城拍了拍手里的红头文件。
徐岩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让全连知道这个事情,整体的调动起官兵留转的积极性?”
方鹤城微笑地点了点头。
“好办法,先把氛围造起来。”徐岩击掌,“你安排,下午我把他们拉出去搞体能。这时期是不能让那帮吊毛闲下来的。”
“老兵恐怕回到家也不会忘了恨你。”方鹤城说。
……
夜晚,夜静悄悄的,营区漆黑一片,除了包括连部这些管理部门的灯还亮着,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
时间正好二十一时三十分,分秒不差。
“嘘嘘,嘘嘘。”
黑暗中,有岗哨在悄悄进行沟通。
“有话说有屁放,嘘你大爷嘘。”岗哨一低声骂道。
岗哨二压着声音,黑暗中用下巴指了指二楼非战争器械房,说,“二楼器械房好像有人。”
“电脑房和会议室的人更多,一堆学习的,大惊小怪什么。”岗哨一听口气像是老兵,操…得岗哨二不要不要的。
岗哨二说,“不是,你看,真有人,肯定是新兵蛋子躲在那抽烟。看那红点点。”
岗哨一扭头看过去,说,“还真是,你在这看着,我上去看看。操,你丫的要是新兵蛋子。”
岗哨二等岗哨一走远,低声骂了一句:“牛什么呀,马上要退伍的人了,以后是老子们的天下了,操~!”
岗哨一拎着木枪上了二楼,先是进电脑房巡了一圈。电脑房和二楼的器械房对着,电脑房晚上开放一个小时,供官兵们学习,实际上就是打打游戏看看电影电视,而二楼的器械房是需要钥匙才能打开的,钥匙在二排手里,因为他们在二楼。
躲在器械房里抽烟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了,岗哨一想着,一会儿不管发现躲着抽烟的是谁,随便说两句算了,自己都是要走的人了,没必要把新兵们搞得太难受。
门虚掩着,岗哨一推开门,吓出了一身冷汗。他说谁胆子这么大呢,敢情在里面抽烟的是五班长和五班副!
“李牧班长。”岗哨一赶紧的站好,低声问好。
原来,在器械房里的正是李牧和赵一云,他们盘腿面对面地坐着,中间放着垃圾铲,用来装烟灰,他们似乎在谈着什么严肃的事情。
“嗯。”李牧看了一眼,点头。
岗哨一连忙带上门,小心地恢复原状,深深呼吸了一口,下去了。他可是不敢触李牧的霉头。谁不知道李牧是本连最叼的班长,拳头硬得很。
镜头回到器械房,赵一云脸色凝重,一口一口地抽烟。
李牧掸了掸烟灰,说道,“昨天上午操课的时候,中途休息,林雨和耿帅的表现特别的不对劲儿。”
“我也发现了。上了个厕所,俩人就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这事儿很古怪。”赵一云抽了口烟,说,“他们俩平时是最不对付的。”
“演习回来之前,指导员找了林雨和石磊俩谈过话,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指导员跟他们谈了些什么。”李牧说。
如果五连还有谁让李牧侧目的话,那么也就赵一云了。除了家境之外,赵一云的人生轨迹几乎和李牧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赵一云是名牌在校大学生入役。
“你怎么不问问?”赵一云问道。
第29章 余安邦
李牧摇头,“这事透着敏感,既然指导员没用通过我,就说明不想让我知道。如果去问了,就算是问林雨和石磊,这事也不妥当。”
缓缓地点了点头,赵一云说,“总之你是要头疼了。拢共就这么几个名额,林雨和耿帅可是都想留下来的。尤其是耿帅,他的情况你也知道。可能你不知道,那货平时抠抠搜搜的,实际上把钱都省下来寄家里去了。”
“你别替他说话,这对林雨不公平。”李牧说道,“不管怎么说,尽量站在公平的角度来考虑这个事情。”
“公平……”赵一云苦笑地摇了摇头,笑中带着对这个社会的控诉和讽刺,只是黑暗中李牧不曾看到,他说,“老李,哪儿有公平的事情。林雨的二等功肯定很快就会下来,到那个时候,哪还有公平可言。”
顿了顿,赵一云轻叹了口气,说,“其实你自己心情很清楚,耿帅比林雨更加适合留转,在名额有限的情况下,最有潜力成为优秀指挥士官的人应该被留下来。这就是你说的公平。”
李牧沉默了,用手心手背都是肉已经不能形容他的纠结。赵一云是副班长,他的话对连队干部没有影响力,但是自己的却是不一样,作为党支部委员,自己在党支部会议上可是有投票权的。自己的意见必定会被连长指导员看重,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赵一云可以很洒脱的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他认为耿帅更适合留转,他就明明确确地说了出来。但是自己却是不能如此,需要慎重考虑,再慎重考虑。
忽然想起中午指导员给自己看的那份文件,李牧皱着眉头想了一阵子,又拿出根烟续上,有些不确定地说,“只要名额限制这个问题解决,所有的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
赵一云惊讶起来,笑道,“那你明儿给军长打个电话,跟他说说呗,让他给咱们五连多来几个名额。”
他当然是开玩笑的,但是却听到李牧很认真地说,“嗯,可以考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起码可以通过连长来。”
赵一云被烟呛着了,咳嗽了几下,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说,“你这玩笑过火了啊。你跟军长之间差着一楼到三楼的台阶那么多级,你打哪门子电话。就算是连长,这事也很匪夷所思啊!”
“你说得没错,老子就是吓唬你的。”李牧说到。
“靠……”
“行了。明天要上交留转申请了,我明天再分别找林雨和耿帅谈一谈,了解一下他们的思想。”李牧说。
赵一云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我明天找石磊聊聊去,他应该知道那天林雨和耿帅聊了什么,我也侧面问一问,演习回来之前指导员找他和林雨谈了什么。”
“行,你这个副班长,还是有点用处。”李牧说。
“你大爷……”赵一云无语,顿了顿,变了语气,沉声说,“老李,上回我跟你说的那个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什么事情?”李牧问。
“我…操……”赵一云低声骂道,“老子就知道你忘了。上次我不是跟你说,退伍了你到我那边去,咱俩一块儿做事业。”
“哦,你说到你老爹公司上班的事情。”李牧想起来了,他说,“我不去。”
“操,怎么不去呢,嫌钱少啊,老子给你开一万。”赵一云激动起来,说。
“更不去。”李牧说,没等赵一云更激动,便接着说,“别讲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作为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陆军准退役士兵,本**有一千多种办法生存下去,即便在食人不吐骨的社会。”
赵一云无奈地闭上嘴巴,唉声叹气……
李牧和赵一云一直聊到十点半,这个时间是营区所有灯光都要关闭的时间,除了值班室和出入口岗哨点。
兵们都进了被窝,东南偏北地区冬天的气温还是比较低的,尤其是早晚。连队早些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