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纪的人,或多或少总有些感叹。对于那些在年轻时风光过的人来说,这种感叹就更多。
感叹的原因也很简单——过去的好日子再也回不来了。
“那日到贺的人可不少,不过在正午时分,来了一个姓金的人,你和他在洗手前还打了一架,对不对。”
马老白又叹了口气:“想不到江湖上还有人记得我马老白的事。”
江湖上的竞争是十分激烈的。老一代的注定会引退,他们的故事也慢慢地淹灭在后起之秀的光华之中。
而今日的后起之秀,又会是明日的“前辈”。
江湖无情。
“你没有忘记,姓金的人也没有忘记……有些事情是无法忘记的。马老板你说是不是。”
陈良也叹了口气。
马老白的眼皮抖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随便聊聊,马老板,你虽已退出江湖,但与东洋人比武的事,并非只有江湖中人才能出手啊。”
“我已经老朽了,这把残骨还想多活几年。”马老白拿起手绢,又咳了几下。
“这次比武是中是两邦武林人物之间的较量,你竟然没有兴趣。”陈良不笑了。
“不是没有,谁不想咱中国人胜?只是我已经老了,名头又大,若是输了,岂不让日本人更得意了。”马老白的名头确实很大,大到一提起“阴死阳活”,所有的人都不能不失色。
只不过马老白的担心并不能成为理由,就算是理由,这理由也站不住脚。
日本浪人根本就不知道中原武林中有个什么“马老白”,马老白的名头,也只对中原武林中人有作用。
陈良并没有戳穿这一点,他知道马老白为什么要推托。
陈良摇摇头:“你不会输的。”
“你怎么知道。”马老白苦笑道。
“因为这十二年来,你的武功并没有搁下,反而精进了。”
马老白苦笑不语。
“我是有证据的。”陈良坐了起来。
马老白一怔:“证据。”
“不错,十二年间,你根本没有停止过你的生意。”
马老白干咳几声:“老弟见笑了,这爿小店,倒是二十年没关过门。”
“马老板不必再装糊涂了,我指的是杀人的生意。”陈良吹了一下口哨。
“杀人的生意。”
“不错。杀人的生意。”陈良注视着马老白,淡淡道:“马老板总不致于否认你做的是杀人的生意吧。”
马老白刚才的确想否认,可他马上就想起了公孙奇。他做的是哪一种生意,公孙奇当然清楚。
公孙奇既然清楚,陈良就不会不清楚,马老白否认又有什么意义呢?
马老白叹道:“不错,我以前做的是杀人的生意,可现在我已经不做了,自从金盆洗手之后我就没做过了。”
陈良苦笑:“不会吧?我听说你的生意从来就没有停止过。”
马老白眼光闪烁不定:“哦,莫非有人嫁祸于我么。”
“你洗手后第二年秋天,便杀了张磊。”
马老白冷冷道:“还有呢。”
“第三年秋天,杀了赵大鹏。”
“还有呢。”
“反正每逢九月九日重阳节死去的高手,都是你所杀。”陈良悠悠地跷起了二郎腿。
“你血口喷人。”马老白冷冷道。
“当然不是,你知道不是,我陈良说话,向来钉是钉,铆是铆,决不敢胡说八道。”
“证据呢。”
“难道还要证据么。”
“不错。”
“马老板,你惯于使的剑招只有三式。”
每个高手自然都有许多绝招,但他们都有最喜欢用的不多几招。
马老白冷哼道:“世上剑招大同小异,这有什么奇怪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是差不多一样,但对于你这样的大高手,难道还看不出差别么,这三招都是‘一王剑’王毛仲的绝招,你是王毛仲的再传弟子。”
“这能说明什么呢。”
“十二年中死去的十一个人,都是死在这三招之下。”
“即使这些人都是我杀的,又能说明什么呢。”
“那就说明你是一个大高手,你必须出战。”陈良冷峻异常。
马老白怔了一会儿,低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王祖师的再传弟子。”
陈良笑了:“我告诉你,你也报不了仇灭不了口,少林寺的和尚知道,我又恰巧刚去过那里。”
王毛仲是少林俗家弟子,自然他的情况少林寺知道。
要找少林寺的麻烦,简直是开玩笑。马老白蔫了。
突然,苏三和臭嘎子争吵声响了起来,但听不清二人是不是已经大打出手了。
陈良跳了起来:“失陪——”
马老白一拱手:“不送——”
陈良的身子已在空中,马老白双手疾如闪电地一送。一道冷光从马老白手上弹了出来,那是一柄柔剑,当作腰带的柔剑。
剑光抖直之时,离陈良的胸口已不及半寸了。陈良伸出双掌,拍了出去。
几乎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马老白怔怔地望着被挟住的柔剑,面色惨白惨白:“是你。”
马老白只有一次出剑被人用双手拍住,那是去年九月九日重阳节的深夜,在洛阳金家。
马老白那次失败,却不知道对手是谁。他只希望对手也不知道他是谁。
现在他知道了。
因为陈良拍住了他的柔剑,绝对相同的一招。
陈良松开手,冷冷望着马老白:“不错,是我。”
马老白哑声道:“我出战。”
陈良冷声道:“我知道你不会拒绝的,失陪。”
马老白顿然瘫坐在椅子里,身上的冷汗已连内衣都浸湿了。
柔剑虽还握在他手里,似也已失去了刚才那凄冷绝滟的杀气。
马老白长叹一声,双手抱住脑袋,缩进了椅子里。
他知道自己是完了,彻底完了。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赶紧打擂台,好好表现,或许陈良会替他保守秘密。
陈良会吗?
臭嘎子和苏三却说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吵了几句。
“马老白答应出战了。”陈良放心了。
他们好象已经和解了,臭嘎子和苏三表情都很平静,不象白天那样针尖对麦芒的。
“还缺一个。”
“到时候会有大高手来的。”陈良满怀信心。
第九章 大擂台
一座极高的擂台搭在旷地上。
不要说有人上去打擂,连观众也寥寥无几。
因为上去的人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那都是些大名鼎鼎的高手。谁还敢再去打呢?
因为总是中国人失败,谁又愿意去看呢?
这十来天里,每当有一位中国的高手跳上擂台,观众们的心里立刻就会被希望涨满。
但很快,希望就又会被失望所代替。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不愿意去看,而是不敢去看,不忍去看。
他们的心,已经伤透了。
十几个日本武士白袍佩
剑,立在擂台上,傲视着四周。
五个黑衣武士,抱剑端坐在擂台上,闭目默然养神。
他们已经用手中剑征服了中国东南武林,不管别人怎么想,至少他们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半个月的“海宁擂”,这是第十四天了。后天,他们便要移师西进北上,再去征服中原武林和北方武林。
十四天来,他们战功赫赫。
报名来打擂的人,都败于五个剑士手中。
这简直就是奇迹。
创造这一奇迹的人,当然有理由感到自豪。现在他们抱剑端坐的神态,岂非就是一种自豪?
钱江潮在远处汹涌,这里却是一片死寂。
突然,一个日本武士抽出了一只箫,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
幽冷的箫声响起,十几个武士面上都泛起了神圣一般的光彩。他们用沙哑苍劲的嗓音,低声唱了起来,唱得凄凉清幽。
台下的观众先是愕然,因为听不懂他们哼什么,忍不住鼓噪起来。
一个老头怒道:“他们吹他们的,咱们也奏起乐来,给咱们中国人鼓鼓劲,老子就不信没人能胜他们。”
于是锣鼓又震天价响了起来,压倒了东洋武士的歌声。
五个黑衣武士睁开眼睛,看着台下疯狂的观众。
“高岛君,从这些支那人身上,能找到往日大唐帝国的风范么。”一个年岁稍长的黑衣武士微笑道。
“荡然无存矣。”一个浓眉短髭的武士不屑地说。
“他们不过是一群无能而又狂暴的贱种而已。”另一个叫佐佐木的武士也呸了一口。
“他们是想再激起一些不怕死的人上来吧。”一个叫龟田三郎的武士笑出了声。
一个面色阴沉的武士冷冷道:“诸君错了。”
四名武士都低头悚然。
“诸君以为,半月来上台之人,有多少是明知不敌,也要上来的。”
年岁稍长的人沉吟道:“中田君,大约有十之四五吧。”
“宇津君说的不错,诸君试想,这样一个民族,难道不可怕么。”
“可中田君,半月来胜利的是我们。”浓眉的高岛微有不快。
“高岛君,你错了,不是半月,而是十四天。我们还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
“可至少到今天,胜利的是我们。”
“可他们并没有服输。”中田冷冷盯着高岛一眼。
“他们会的。”三郎也顶撞起来了。
“诸君忘了,我们的父亲、伯父、叔父是怎么死的吗。”中田咬牙切齿地道。
“十年前海宁比武,无一生还。”别外四人眼中都喷出了怒火。
“仇人的姓名,你们忘记了吗。”
“没有。”四人齐吼。
“他们是谁。”
“公孙奇。”“舟之洞。”
“仇斯廉。”
“孙超。”
“庄则仁。”
中田沉重地点点头:“那么,这几日上台的人,有他们吗?”
“没有。”四人都有些茫然不解了。
因为他们胜了所有打擂的人,单单没有这五个仇人的踪影。
难道这五个仇人都已经死了,或是都不知道他们东洋人胜了?
他们知道自己的父辈是在海宁身亡的,却不知道中国实在太大了,五个仇人可是散布各处,天南地北,要知道消息已属不易,更何况还要千里迢迢地赶来呢?
中田严历地道:“那么诸君有什么好得意的呢。”
四名武士悲怆地齐吼道:“誓杀仇人。”
中田冷冷道:“诸君此来,主要目的,自然是复仇,所以我嘱咐诸君,不要杀死那些打擂的人。仇是越结越多的。”
四人当然不服,但不敢说话。
因为中田武功最高,又是此行的组织者,是他们的首脑。
“诸君试想,五个仇人竟然都没有露面,说明高手之后,更有高手。”
高岛小声反驳:“中田君,难道我们的武功,不是远远高出父辈吗。”
“不错,但你们也知道,我们的父辈,几乎是一出手就被杀死的。”
“中田君,你难道失去信心了么。”连老成持重的宇津也不高兴了。
中田吐了口浊气:“决不,我只是要提醒诸君,骄兵必败,哀兵必胜。”
四人都不再说话了。
一骑快马,飞一般奔向擂台。
众武士都警觉地睁开眼睛。马上之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身材魁梧,象是个会家子。
锣鼓声顿时停了。几百双眼睛都转向了那匹快马和马背上的年青人。
年青人飞身下马,身手颇为矫健。
“来者通名。”一个白袍武士用生硬的汉说喝道。
“你们谁是主事的?”年青人不理他,转头喝问五个黑衣人。
中田立了起来,沉声道:“不才便是。”
很流利的汉话!年青人怔了一下,笑了:“你汉话说的不错么,请问大名?”
“中田信。”
“是你们设的擂台么。”
“不错。”
“明日午时,将有五人分斗你们五人,你们接不接战。”
“来者不拒。”
“那好,接着。”
一封大红战书,平平缓缓地飞了过去。
要将战书扔上擂台,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将战书平缓地“送”上擂台,能做到的就不是凡人了。
也许只有内力深不可测的人才办得到吧!
所有的武士都震惊了。中田信咬咬牙,猛运真力,接过了战书,却禁不住向前踏了一步。
因为来信上根本没有力道。
好奇妙的功夫,锣鼓声顿时响成一片。
观众们虽然不懂这其中的底细,但中田信脸上显露出来的吃惊之色他们可都看清了。
能让这些狂傲的倭子们大吃一惊,对于已被失败伤透了心的观众们来说,当然是一种安慰。
中田脸色更阴沉了,打开战书,极快地看完了,抬头沉声道:“阁下何人。”
“我叫陈良,明天午时见,顺便说一声,我师父是公孙奇。”
中田的嘴唇咬出了血,所有的武士都震惊万分:公孙奇的传人终于来。
他们期盼已久的仇人终于露面了。
陈良一跃上马,飞身走了。
第十章 生死约
擂台下到底有多少助威的人,根本没法数清。连不少士兵和武官也都赶来了。
不少人还记得十年前的一战,而陈良又是公孙奇的传人,自然所有的人都充满了信心。
有一句古话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徒弟的武功总是要比师父高出一些。
“就算陈良的武功没有他的师父高,又有什么呢。”很多人心里都这第想。
因为当年公孙奇只一剑就将一个日本武士刺死了,就算陈良的武功不如公孙奇,但胜过台上的这些日本人却是肯定的。
这就是台下所有的观众们的想法,因为他们实在是太需要一次胜利来填充他们已失落了十几天的心了。
台上的十几名武士也都神情肃穆悲壮,大有不惜生死放手一搏之势。
还没见陈良他们来,观众的情绪便已经沸腾起来了。
正午时分,四匹快马电闪一般冲了过来。
“打擂的来了。”不知是谁认出了陈良,惊天动地地叫了起来。
观众的热情顿时高了数丈。震耳的锣鼓声撼人心魄。
“咦,怎么只有四个人。”
“不是说有五个人么。”
众人议论起来。
陈良翻身下马,苏三,臭嘎子和马老白也都飞身下马,满面笑容,不住频频招手。观众的热情更是到了顶点。
就是皇帝来了,人们只怕也没有这份狂热。
台上的武士们都木然而立或木然而坐,似乎没有见到眼前境况一般。
马老白心中不由一凛:“娘的,这些家伙还真的有两下子。”
泰山崩于前而不惊,当然是高超的功夫。
苏三撇撇嘴:“小意思。他们太紧张了,不过是以此来安定心神,不信你注意看,左首第一人的腿在发抖,他虽然坐着,我还是看出来了。”
臭嘎子冷冷道:“右首第二人的心跳,竟然牵动了衣衫,可见心神剧荡,魂不守舍。”
马老白叹口气:“到底是你们年青人眼睛好,我是老了。”
臭嘎子大怒:“难道你眼睛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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