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海抬眼正视我,眼珠子又开始乱转起来,他说:“你还有什么?”
我想不跟他兜圈子了,把事挑明了讲,说不定他会失去防御力,我心里也是矛盾,我们现在只不过是怀疑,并没有确认他顶罪,说话都是模棱两可,他周旋的余地也比较大,所以要彻底击溃他,还是需要现场数据,我说:“那人说他看到一个女的……”
我本来要说出“旁边紧挨着一个人”这半句,可是这时雪海却急忙插嘴道:“是一个女的?”
我意识到我的问话起到了另外一种效果,我无意欺骗雪海,可是他自己却误解了我的说法,我想干脆就这样将错就错,把刚要说出口的那半句话吞进了肚子。
雪海瞪大了眼睛问道:“那推春华下水的不是之勤?”
第一百零七章 运河23()
雪海的话差点没让我昏过去,他竟然说“那推春华下水的不是之勤?”,言下之意他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推春华下水,他只是本以为是之勤推了春华下水,所以才替之勤顶罪,可是这么大的罪名,能说顶就顶吗?之勤和春华之间到底有什么摩擦?以至于让雪海坚信是之勤杀了春华?
我强忍住内心的狂野,装着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雪海,雪海像是被我往血管里灌注了溶铅,木然地望着我,此时,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雪海是在想自己顶错罪了?自已本以为是为之勤在顶罪,而没想到杀害自己妻子的根本就不是之勤?还是在想眼前的这个女警察到底是在诳他还是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
不管他怎么在想,我知道雪海心里一定是想象不到的复杂,他一定是完全失去了分寸,因为他不知道我们手里到底有多少底牌,最重要的是,他要是能确认凶手不是之勤,也不至于替一个杀死自己妻子不知名的人顶罪。
可是一切都晚了,他的所有计划在他这个问号里走到了尽头。
我将计就计,含糊其辞地对之勤说:“那你一直认为是之勤?”
雪海已经自己陷阱了自己的陷阱,他已经没有退路,见我这样问他,他以为我早已知道凶手不是之勤,更不是雪海他自己,而是他误以为的“一个女的”,对于我来说,这真是意外的收获,虽然我想利用现场数据降服他,谁会想到出现了这种结果。
雪海摇了摇头,不过眼睛中出现了异样的光芒,看得出来,这是一种生的光芒,像是在地狱深处突然见到了拯救世界的上帝,他已经有点不顾一切了,他说:“是,是啊,我一直以为是之勤,之勤头一天晚上和春华吵架,春华都动刀子了。”
雪海说出了这些之后,我的心里彻底放松了,我余光里瞟到了红外摄录仪正在录制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心想剩下的就不是什么大事了,其实雪海以为不是之勤,可在我们看来,现在的案情里最大的嫌疑却滑向了之勤。
之勤头一天晚上和春华吵架,按雪海说春华还动了刀,在桥头上对我们说谎,明明没在家住却说是住在了家里,现在又莫名其妙玩失踪,要是没有一点嫌疑,他瞎跑什么呀?种种迹象表明,之勤已经构成了杀害春华的重大嫌疑。
看得出刘大此时表情有了明显的变化,我相信他也放下心来了,他接着雪海的话说道:“雪海,你把那天晚上之勤和春华吵架的事儿说得清楚一些。”
雪海像是看到了生的希望,当然变得非常殷勤,他说道:“我马上说,我把我知道的一点不漏地告诉你们,只要你们不去找之勤的麻烦。”
“那天晚上,他们母子俩积蓄已久的矛盾终于爆发了,之勤读的是职业高中,平时课时不像普通高中那么紧张,他就在学校里谈起了恋爱,那个女孩叫晓月,是个乡下来的姑娘,她家只有一个老父亲,是在我们城市里捡垃圾的,两人住在一间出租房里,可以说是穷得叮当响,春华知道这件事后,极力阻止之勤,她阻止的不是因为之情年龄小,而是说晓月一家配不上我们家,我隐隐地感觉到他是在借题骂我,可是这么多年夫妻了,我也没有在意,但是之勤却反应很激烈,他说他有爱的权利,他爱谁是谁,谁也管不着。”
“那天晚上,春华一开始只是漫无边际地瞎骂一通,到了后来,说了许多伤人自尊的话,之勤开始恶语还击,扬言说要离家出走了,春华气得到厨房里拿了菜刀出来,说要把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杀掉,之勤吓得哭了,我夺过了刀,把春华推进了房间,可是此时之勤在客厅里一边哭一边在那里叫,说你敢杀我,我也敢杀你!”
“好好的一家子变成了这样子,我也非常痛心,这都是春华平时势力习惯了导致了这一切,之勤小小的年纪,没有得到很好的教育,我感觉自己很对不起他,所以我知道春华的死之后,就怀疑是之勤做了大逆不道之事,后来我从接待我的那位民警那里套取了一些信息,就编造了自己杀妻的事实,给之勤顶罪。”
刘大说:“你就那么自信一定是之勤做的?不怕顶错罪吗?”
雪海含着泪说:“是啊,现在我已经后悔了,当时只是一时心急,没有去细想,很坚信是之勤杀了春华,可是现在想想,这怎么可能呢,春华毕竟是他亲生的妈妈呀,他不可能杀害自己的妈妈。”
雪海的判断都是情感驱动的,他从认定之勤杀人到认定之情不可能杀人,都是自己基于情感做出的判断。
雪海继续说:“怎么?杀春华的是个女的?你们抓到了吗?”
我心里暗暗得意,刘大也没有理他,站起身,宣告对雪海的第三次审讯结束,雪海这时又要被押往暂扣室,他拖着叮当作响的脚镣,移行起来很困难,他不时地求饶刘大:“领导,原谅我之前的谎话吧,实际上我也没犯什么罪,我只是太爱自己的孩子,才做了这么不理智的事情,请你相信我,我今天所说的一切都是真实,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见我的儿子。”
刘大没有理他,接下来的工作是寻找之勤,这起案件现在曲折成这样,是我万万想不到的,之勤要是找不到,谁敢把雪海放掉,谁能保证雪海这次说的话一定是真的?之勤无缘无故玩失踪,也不代表他一定就是凶手,说不定这扑朔迷离的案情里头,还有我们没有掌握到的数据呢?
但是不管怎样,下一步必须要先找到之勤,事情才好进一步推进,对于案件来说,最好之勤就是终点,不然这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呀。
刘大现在的心情看上去变得很不一样,他鹰一样的眼睛看着窗外,我猜不出此刻他正在想什么,我很少见他这般深沉,这般让人捉摸不透。
第一百零八章 运河24()
找之勤的事儿不归我管,刘大手下强人多得是,我离开派出所的时候,看到了黑毅萎靡不振地在派出所停车场上洗车,就招呼了一声:“嘿。”
黑毅看了我一眼,任凭手中的水龙头在不断地流水,我见他好像一点都打不起精神,我说:“怎么没精神了?”
黑毅翘了一下嘴巴,说道:“所长让我把这所有的车都洗一遍。”
我看了一下我的车,蓝白的颜色和火红的警灯看上去都已是焕然一新,知道已经被黑毅洗过一遍了,我说:“谢谢你。”
黑毅委屈地说:“其实昨天一晚我都没睡,为了看住之勤,他们又没给他用手铐,我只好一夜陪他,看他睡觉,可是谁知道一大早他醒来说要上厕所,我总不能不让吧?”
黑毅的眼圈都有点黑了,一夜未眠当然对他影响明显的,我心里有点动容,可是事情总是看后果的,临门一脚没有把握好,全场努力都是白搭,我说:“你应该跟着他去呀。”
黑毅说:“是,这我也知道,可是一大早我却有些困了,困就会让人变得随便,我当时想这小子看上去还蛮老实的,一晚上连个身都没翻一下,就随他去了,可是我的大意却被他利用了。”
我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这个冒失的小伙子,我只知道做事情非一板一眼不可,特别是警察这种工作,马虎不得,稍一闪失,就会酿成大错,怎么办呢?洗车算是最轻的惩罚了吧,我说:“你就先安心吧,所长没处理你,已经算是好的了。”
黑毅说:“谁说没有,你还以为他只叫我洗车吗?他已经停止了我的一切工作,雪海案我肯定是没办法参加了。”
我想起那天的玩笑,黑毅还当是认真的,刘大答应他调到刑警队,现在出了这样的岔子,黑毅一定是觉得前途无望了。
黑毅纵身一跳的那种感觉依然萦绕在我的脑海里,不过光凭勇敢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现实总是那么的残酷,去不去刑警队其实不是最关键,重要的是要把当下的工作一件件做扎实,我说:“黑毅,后会有期吧,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不要只做个勇夫。”
黑毅点了点头,好像明白了我对他的期望,他说了声再见,就继续开大高压水龙头,洁白无瑕的水花喷薄而出,把那辆小型皮卡上的泥浆一冲而去,露出了蓝白条纹的警用图案。
我回到了野家坞,已是中午时分,食堂此时已经停了伙,在办公室里吃了个泡面,就去了实验楼,先去取了原先存放在那儿的那几根睫毛,然后走去一楼的电镜室。
为了获得稳定的环境,电镜被放置在一楼,我们的这台电镜室是目前世界上最为先进的电镜,它是一台场发射扫描电镜,可以提供纳米级别的高分辨率图像,功能不是一般的强大,适用于各种材料的形貌组织观察,材料断口分析和失效分析,材料实时微区成分分析,元素定量、定性成分分析,快速的多元素面扫描和线扫描分布测量,晶体晶粒的相鉴定,晶粒尺寸、形状分析,晶体、晶粒取向测量。
平时用得少,都没有很用心去研究,今天偶尔用一下,不知能不能做出结果,我打开了电镜,可是发现我已经不知道如何开始操作这台高级仪器了,怎么办?我心里一阵冒烟,看了看透明塑料袋里的那几根睫毛,心想事情还是不能马虎,要么让慕容哥来教教我吧?
我给慕容哥拨了电话,慕容哥好像在午休,他迷迷蒙蒙地说:“苏三,怎么了?”
我本来想要么算了,大中午的把慕容哥从睡梦中叫醒,真是不该,我说:“要么过会儿再说吧,现在没事。”
慕容哥好像已经回转了神,他声音清晰地说道:“没事,苏三,什么事儿?”
我只好说:“慕容哥,我现在电镜室,电镜不会用了。”
慕容哥笑道:“小事,我马上过来。”
几分钟之后,慕容哥就出现在了电镜室,慕容哥是电镜高手,我以前向他学习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高手了,现在想想真是惭愧,人家说少林寺和尚天天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而我现在每天只关注到现场和尸体,这些强有力的工具却没有很好地利用起来,竟然连电镜都忘了怎么操作,拳是天天练了,可是曲儿却没去哼,现在在慕容哥面前一副窘样,真是汗颜呀。
慕容哥已经熟练地取了材,制成试样,放置进电镜的试样台,我就只能在旁边傻痴地看着慕容哥,一会儿,连接在旁边的主机显示器出现了高清的图像。
慕容哥看了看图像,眉头皱了一下,说道:“这份试样是春华的睫毛吧?”
我点点头说道:“是的,这是春华的睫毛。”
显示器上的图片可以看到,睫毛的表面附着了一些晶体,这是放大了一百万倍的图像,慕容哥说:“你看,这是普通放大镜和肉眼无法解决的事情,哪怕是光学显微镜也没办法解决,可是在电镜这里却是小儿科,这些晶体很显然是春华睫毛染色剂的残留,你看,虽然她的睫毛已经在水中被运河的水冲刷过,但是这些小点点也逃不出电镜的神眼。”
我不好意思地说道:“是啊,以往都一心扑在现场,这么好的工具都没有好好利用,真是有愧于这电镜呀。”
慕容哥将现场那份试样放进了试样台,这时在显示器屏幕上也立马显现出了高清图像,慕容哥又皱起了眉头,他皱眉的样子很好看,看上去很可爱,我见他没松开那打结的眉毛,就转头看了看屏幕。
慕容哥说:“奇怪,这份是人行桥横栏上提取的睫毛吧?”
我还不知道慕容哥的意思,老实回答道:“是呀,这奇怪吗?”
慕容哥没有转头,并且用手在屏幕上指了指,说道:“苏三,你看,这份试样睫毛表面反而没有晶体?”
我看了看图,领会到了慕容哥的意思,原来这份睫毛表面没有晶体,我说:“这就怪了,这根睫毛是黏附在横栏上的,是原汁原味的,没有经过河水的冲刷,要是它是来自于春华,应该晶体更多才对呀?”
慕容哥看了我一眼,我也看了他一眼,两人此时目目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分析是好。
第一百零九章 运河25()
慕容哥见我没说话,就先说道:“苏三,你看?”
我心里原本对这根睫毛的兴趣不大,原以为是春华留下的,现在出现了这种情况,我只好说道:“本来以为这根睫毛会是春华的,可现在看来,应该是排除了,不是春华的,那又会是谁的呢?”
慕容哥平静地说:“其它人的。”
我回忆起那座桥和桥的横栏,说道:“这个位置也不是很独特,既然不是春华的,那当然是别人的,可是却偏偏是一个女性的睫毛,那么说只是一根无关睫毛?”
慕容哥面对着屏幕,沉思了一会儿说:“不是春华的睫毛是可以确定的,是否与本案有关,那倒不要先着急下结论。”
我见慕容哥这么说,就反问道:“那你的意思,嫌疑人还可能是另外一个女性?春华儿子之勤可是现在一号嫌疑人呀。”
慕容哥还是很平静,他说道:“我没这么说,可是现在一切皆有可能,我们法医一定要从法医技术的角度去考虑案件,侦查的东西看上去都很抢眼,可是最绚丽的烟花往往都只是瞬间的美丽,能持久醇香的还不是我们技术的客观证据吗?”
我有所领会慕容哥的意思,可是法医这块工作,现在除了这几根睫毛,又没有其它称得上抓手的东西,实在是令人苦恼,刘大安排出去的春华双腿的打捞工作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讯息,难道我只能坐在这里,盯着这几根睫毛?
凌菲在冰店门口蓝色灯光下扑闪的睫毛此时又映入了我的脑海,我忽然想到了一个细节,我说:“慕容哥,这睫毛的断面是不是可以做工作?”
慕容哥疑惑地问道:“什么断面?”
我解释道:“女孩子都喜欢修剪睫毛,你看春华的睫毛和现场的这根都分别修剪过的,这断面是不是可以分析出修剪睫毛的剪刀类型呢?”
慕容哥拍了一下大腿,说道:“这我倒没想到,我试试看,我想起来了,以前有一起案件,一个老头别铁棍打击头部致死,在头部打击创口里提取了软组织,就是用电镜分析出了打击物的残留成分,后来还真找到了同种的铁棍,破了案子。”
我一听这还真是一种可参照的做法,于是说道:“是不是可以同理呢?修剪睫毛的剪刀要是不同,金属的成分也会不一样,在这睫毛的断面上有没有办法检测出来?”
慕容哥用镊子夹起一根睫毛看了看,说道:“睫毛实在太细了,要在这断面上检出剪刀留下的元素,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笑着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