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 作者:张建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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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 作者:张建东-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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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一会儿,冰冰又问:“这些年,大妈还吃药吗? ”
    大妈说:“开始吃。排异的药,还有维生素、钙、镁片什么的。有时候忙了就忘吃,忘也就忘了,也没见发病。后来也就不吃了。你瞧,都四五年,俺身体可好了,没出一点毛病。俺现在是能吃能睡的。”
    “能吃能睡,”冰冰重复着暗自思忖,“您睡眠好? 不做梦吗? ”
    “好得很,头一挨枕头就睡着。”大妈说,“每天一觉睡到天亮,晚上喝水少,夜里没尿连醒都不醒。俺睡觉实得很,打雷都听不见。”
    “夜里——不做梦? ”
    “睡得好,啥梦也没有了。”
    “这几年夜里一点梦都没有? ”
    “好像都没做过一次梦,真没有。”
    “过去没做手术前呢? 也不做梦? ”
    “那时候梦多了。天天睡不着,梦不断。”
    “没有梦,不做梦了,是不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
    “啥都不少——做梦有啥用。我总算睡了几年踏实觉,再不像从前,哎呀,吃不好,睡不好,你不知道那个苦哇——”
    冰冰连忙劝她:“别说了,大妈,现在不是好了吗! ”
    随后,魏盼大妈问起冰冰的情况,冰冰就把老做梦的事简单说了。
    大妈又抓紧她的手,说:“别担心,闺女,你会好的。”
    冰冰感到很温暖,说:“大妈,谢谢,我会常来看您的。”
    冰冰将家里的电话和自己的手机号码都留给了魏盼大妈,说希望她常打电话联系。魏盼大妈一直将冰冰送到了家属院的大门外。
    冰冰走了十几步回过头,竞瞥见一道白色身影闪进院里,大门口没有一个人。她连忙又跑回来——看到魏盼大妈已走进锻炼的人群里,左又看了一番,周围没发现一个穿白衣服的人。她苦笑了一下,便释然地离开了。
    见过了魏盼,对于吴冰冰心中的疑问,非但无助于解开,反而更加重了疑团——她从不认识魏盼大妈,可为什么梦里见过她? 而且还看到她死了? 怎么回事? 仅仅是因为她们都做过换心手术? 可她与她又有什么必然联系呢?
    再说,魏盼大妈也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呀? 没有任何梦境困扰,更别说大白天见鬼了。不像她摊上那么多噩梦,还有那个给她心脏的鬼魂的追逐。
    到底怎么回事? 吴冰冰越加困惑。但她还是决定继续调查下去。
    她拿出另三个“换心人”的抄录卡,琢磨着下一步找谁。
    康秋静,女,1978年生,在市机关服务中心旅游接待部工作,住市东风路永德街110 号的居民区;因患有严重的扩张性心肌病,于1999年6 月手术。器官供体为29岁的男性。
    徐苗苗,女,1993年生,为本市某小学三年级学生,家住机械厂家属院4 幢202 室;6 岁时患病毒性心脏病,于2001年8 月手术。器官供体为65岁的女性。
    何国民,男,1949年生,市城建环保公司职工,现住本市东郊煤场院内;1992年因假酒中毒心肌部分坏死,1999年10月手术,器官供体为59岁的男性。
    这三个人中,康秋静与她年龄差不多,也像她一样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记录上写的手术后健康状况良好,没有出现旧病复发和其他方面的后遗症。她想,康秋静会不会和她有相同的感受和经历呢? 但看到她的工作是搞旅游接待,肯定白天很忙不在家。那先去找谁呢? 找徐苗苗吧? 这时要到学校去,学生那么多吵吵的,还是去家里好。那白天只能去找何国民,他也许在家吧。这样,她就坐车去了东郊煤场。
    没想她跑了半个下午竞没找到人,那个何国民上班去了,家里锁着门,她向左右邻居打听,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回来时坐在大巴车上,仍想着接下来怎么调查。大巴车在十字路El停下不走了。往前面看,已堵了几十辆的车。后面的车也跟着堵塞在那里。司机、乘客叫叫嚷嚷的,乱糟糟的一团粥。有人将头伸出车窗东瞧西看,大声问怎么啦。认识不认识的乱搭腔,互相对着话,很兴奋似的。就听有人问,是不是前面出车祸了? 死人没有? 有人回答,肯定车祸嘛,不死命也保不住。有人就发牢骚,警察干啥吃的,赶快疏通,把车吊走不就得了。这时跑到前面看的人回来了,说不是车祸,是出案子了,警车堵的路,警察在打捞尸体,不是杀人扔的尸体,是上午有个清理下水道的工人死在下面了。说是心脏病犯了,看上去有50多岁……
    吴冰冰说不清为什么,心里一阵堵,她求司机打开车门,说她走路回去。她下了车,却从人堆里拼命往前挤,一直挤到围观人群的里层,不仅看到了警察打捞尸体的镜头,还清晰地看到那个死者的脸——不由深吸一口气。她在梦中见到过这场面,也见到过面前这张苍白的脸。她十分肯定,他就是那个和她一样换过心脏的何国民。
    当天傍晚,吴冰冰来到永德街的老城区,直到天黑才在街道深处找到这所没挂门牌的老宅,推开了那两扇老漆斑驳的木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从大门直通三问青砖灰瓦老房的,是碎石和方砖铺就的甬道,两边各摆一排大大小小的花盆。除了仙人掌和龙舌兰外,其他的花都蔫了,盆里长满了荒草,就连耐旱的刺儿梅也变得光秃秃的,只有墙角处那丛湘妃竹还算有点难得的绿意。
    冰冰小心翼翼地问:“屋里有人吗? ”
    声音在空寂的院里回响,像走进阴沉沉的山洞。
    她站在那里看了一圈儿,发现从门缝里飘逸出一缕烟气,判断里面可能有人,便慢慢地推门进去。“有人吗? ”
    没想到,屋内的地面比门槛外低了很多,她推开门一只脚跨进去时,没能站稳,腿一软,身子往前一趴,眼看头朝下磕在地上——就向前跑了几步,才算平衡住自己,庆幸没有摔倒。在昏暗的光线里,她站直身子抬起头,一张苍白的面孔正睁着大眼对着她。“啊——”,她吓得闭上了眼,正如梦中的情景一样。
    那是一幅巨大的人头像,是一个女孩子的炭墨画像。她清纯而瘦削,娴静而哀怨,头微微歪着,两眼委屈又无奈地望着冰冰。又一个她梦中曾经见过的女人。
    前面一只鼎形香炉,里面燃着香炷,袅袅烟雾烘托着线条细腻的画像,简直就像梦境的延续。是的,她在梦里见过她,见过她死的样子。
    “你是谁? ”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她又吓了一跳。
    回头看是个青年,她连忙说:“康秋静的朋友。”
    那青年说:“噢,你怎么知道的? ”
    冰冰摇着头:“本来不知道,没想到……”
    那青年说:“是三天前走的——我是她弟弟康利。”
    她上前为康秋静点上了三炷香,同时想,她怎么会突然去世呢?
    “她的病又严重了吗? ”
    过一会儿,他们来到院子里,冰冰望着他。
    “谁知道呢。”康利很伤心,“她一直是好好的。”
    “她手术后心脏有过不正常吗? ”
    “没听她说过。她一直说自个的病全好了。”
    “这些天她身体有没有出现过反常情况? ”
    “没有,一直是好好的。”康利又说,“那两天她在单位接待很忙,可每天回来还是有说有笑的,根本没听她说有啥毛病。没想睡一晚上,第二天就走了,真想不到。”
    “你那天也在家里住吗? ”
    “嗯,爹娘去世后,只有姐姐和我。”
    “你知不知道那天夜里她有什么不舒服的? ”
    “没有。那天她替单位送走了一批客人,回来后有些累,晚上早早地睡了。只是睡到半夜她叫了一声,把我叫醒了,我大声问她咋了。她说没啥,做了一个梦。一会儿,她出来倒水、吃药,坐在客厅里喝水,半天没睡。我也没睡着,陪着她说话。她说做个梦怪怪的,有个女人压在她身上,让她喘不过气来。我听后吃一惊,说我看是不是咱家里进了什么人。她笑一下说,哪能有人,那是梦。我问是啥样的女人。她说穿一身白衣服,看不见脸。我说她大概是魇住了,才做噩梦。她随后说没事,又去睡了。没想第二天早上,我去喊她,她没应……没应……”
    康利低下头哭着,肩膀不停地耸动。冰冰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伸出手搭在他的肩上。等他稍稍平息后,冰冰问:“让医生来检查了吗? 他们怎么说? 会是什么原因呢? ”
    “来了,医生检查了。”康利说,“还有公安局的法医。检查后说是心肌功能障碍,还是心肌梗塞什么的,导致窒息死亡。”
    “你姐说过她是不是常做梦? ”
    “不知道。她好像很少跟我说过她做梦。”
    “她死后身体表面上有什么变化吗? ”
    “只看到她脸上,好像表情很痛苦,其他没看出来啥。医生还说,她由于心肌梗塞,心脏内有血管爆裂的现象。”
    随后,康利又低下了头,冰冰也沉默了好久。
    冰冰拍了拍康利的背,说:“咱去她房间看看吧。”
    她伸手拉着康利站起来。康利领她到姐姐的房间。
    房间不大,布置很温馨,粉红色窗帘,墙上贴满女孩喜欢的张贴画和海报,桌子上方也有一排山水风景的摄影画,可能跟她搞旅游接待职业有关。床头镜框里是她的全身彩照,看上去清秀、标致,跟遗像不像一个人。
    这时,冰冰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张鲜红的长条状印刷品,不由得好奇地拿起来,仔细看着——是博物馆画展的入场券,设计得相当精美。
    康利说:“这不,那天上午她还带着一批客人去看画展,晚上回来还跟我说,有个女画家的画特别好,还要我有时间去看画展呢……”
    那天,一直坐到天黑,冰冰才离开了康利家。
    康利送她到胡同口,说:“姐姐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
    外边街道上的灯已亮。因为是老居民区,不通车辆,行人也很少。
    冰冰走在树影婆娑的路上,还在想着刚才同康利的谈话,想着刚才看的康秋静的部分日记。这时候,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簌喇簌喇”响声,像是有人行走,鞋底擦着地面,步小而轻,由远而近,不紧不慢地跟着。
    她扭过头,什么也没看到,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昏黄暗淡的灯光,照着空荡荡的街道,涂下斑驳陆离的暗影。她没理睬,自顾往前走,可那声音又响起来,“簌喇簌喇”,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她猛地再回头,依然没看到人。却发现了两片滚动的树叶。它显然没来得及停下,仍翻卷着径直向她滚来。她抬头看树,没有一丝风,不明白那树叶为什么滚动,就敌视地站在那儿盯着它。那树叶滚到离她几米远的地方,竞奇怪地停住了。是两片普通的、发黄的树叶。
    她以往见过一些小小的旋风,也是卷着灰尘和树叶溜来溜去,有时看着看着它就自动散了。所以现在,她自嘲地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然而,她还没走出这条街道一半,又听到了“簌喇簌喇”的响声—_ 这次她看清了,不仅那两片树叶又动起来,而且它们始终跟在她的身后。那树叶贴着地面轻飘飘地滚,像是被一只无形的脚一下一下地往前踢着,又像是被什么人行走时裙带裹起的风掀起来,又落下去……
    这样一想,她不由加快了脚步。可那树叶也滚快了,“簌喇簌喇”
    声音更响。她撒腿跑起来,而那两片树叶也跟着跑,越飘越高,像两只硕大的蝴蝶,在半空中一前一后追着她飞扬……
    她终于明白,是她! 是那个女人在后面!
    她大声叫喊着,拼命地往前跑。一口气跑到了街尽头。
    站在灯火通明的广场路口,再往那条偏僻的街道回望,刚才的树叶不见了……
                第五章
    她看到了骇人听闻的场面——地上到处是血,还有零零散散的骨头,支离破碎的肉块。那件蓝色短裙已撕成条状碎片,缠在一簇荆棘上,沾满了斑斑血迹……
    第二天,吴冰冰再一次去医院例行复检。为她复检的仍是那个齐医生。她问孟博士去哪儿了? 为什么没来? 齐医生不解地看着她,说孟博士在手术室,你是不是等他? 冰冰连忙说不,快检查吧!
    一番检查后,齐医生说恢复状况良好,各项指标正常;并说往后没有特殊情况就不必复检了,医院会跟踪她的健康状况,半年做一次心肌功能抽样检查,在三年内通过电话、发函或专人登门了解掌握身体情况。
    同上次一样,检查后冰冰没走,她跟熟识的护士坐在那儿闲聊。吴冰冰是孟博士负责的重点病号,这个科的医护人员自然特别关照她。她不仅在心胸外科的办公室和会诊室进出,而且还能随便走进旁边的资料室坐下来,没人对她介意和避讳。当然,她想探求更多的还是心脏移植方面的情况。在这个不大的资料室里,储备了这个学科几乎所有的国内外信息。她呆在那儿几个小时,看到了很多过去没有看到过的东西,知道了心脏移植作为一个医学学科曲折艰难的发展历程。
    ——1964年,南非医生克里斯蒂安·巴纳德首次将黑猩猩的心脏移植给人,接受移植的病人只活了90分钟;他还先后将绵羊、狒狒的心脏移植给人,但那些人都没能存活下来。直到三年后,他终于成功实施了第一例心脏移植手术,被称为心脏移植之父。
    看到这里,冰冰就想,孟博士不愿告诉我是谁给我的心脏,那么是不是没人给我心脏? 会不会给我移植个动物心脏? 像狗呀、狼呀、猴子的心脏? 这样想觉得很荒谬,她有一种难以言传的苦恼。
    ——1978年,中国第一例心脏移植手术在上海完成,哈尔滨姑娘李红梅被移植心脏后,只活了214 天……
    看到这儿,她有些惧怕,我会不会像她? 我能再活多少天呢?
    ——1992年,哈尔滨医科大学第二临床医学院为农民杨玉民进行了手术,这桩国内第二例心脏移植手术获得了可喜的成功,杨玉民至今仍健康地生活着,他于手术后第二年生了个女儿,女儿现在已10岁……
    这时,她又感到庆幸,医学技术发达了,我的手术很成功,并且恢复得很好,身体也很健康,干吗还患得患失呢?
    她甚至还看了全部心脏移植者的健康状况跟踪记录,可没有找到任何与神秘梦境或灵异现象有联系的反映。她又一次困惑地离开了医院。
    吴冰冰回到家里时,妈妈还没有从学校回来。她打开了电脑,见信箱里有郭凯发给她的邮件,说他们在教授带领下已进入鄂西北山区实地考察,并令人欣喜地发现和采撷到了古脊椎动物化石。他们还追循着神农架“野人”的踪迹走,似乎很快就能看到“野人”了。他还煞有介事地让冰冰猜“野人”可能是什么? 并附了四个备选答案:大猩猩,黑猩猩,矮黑猩猩,猩猩……
    正看着,妈妈回来了,神情戚然,将抱的学生作业放下,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冰冰问怎么了? 妈妈说你李芹阿姨死了。
    冰冰知道李芹阿姨,她师范毕业分到妈妈所在的学校,妈妈很喜欢她,经常带她到家里来玩。那时冰冰刚上幼儿园,对这个像幼儿园阿姨似的大姐姐老师特佩服,而李芹每次来都教冰冰跳舞、唱歌和画画,有次妈妈去看患病的外婆,还委托李芹带她生活了一周时间。
    “怎么会呢,她那么年轻,啥时候的事儿? ”
    “昨天夜里,今上午才发现,我们忙了一天了。”
    “啥原因,她是有什么病吗? ”
    “没有病,她身体好好的,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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