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冰说:“村庄和房子,跟我梦中见到的差不多。只是梦里那些房子比它们破旧些……”
张群说:“对着呢! 你梦见的是姜兰小时候的房子。”
这时,突然听到从村子里响起了敲击声,像是有人用木棍敲着盆,发出当啷当啷的响声。跟着,又有人敲打着其他东西,像是旧铁片,声音单调,叮叮哒哒。还有一妇人跑到村头,扯着嗓门喊:“毛头,回来! ——”
在村子里越来越热闹的敲打声中,两人看到从周围的山坡上、树林里稀稀疏疏地钻出一些牲畜和人,在落日的余辉中纷纷赶回村里。
有一个男孩从树丛中钻出来,差点撞到张群的身上,那男孩叫起来,鬼呀鬼呀地喊,边喊边往山下跑。张群朝远去的他跺着脚,说这个狗屁孩子,什么鬼呀鬼的,你才是鬼呢! 又有个老太太从前面过,她们拦着她问话时,那老太太顿时很惊慌,摆着手颠颠地逃走了。
两人都不理解,这地方的人怎么都这么怪,还说别人是鬼,他们才鬼鬼祟祟的呢。正这样想着,又见山上下来个老头,赶一条瘦驴,驴脖子上挂一串铃铛,老头只顾用树枝催赶驴子,一抬头,冷不丁看到她们,显出惊讶。两人上前打着招呼。
老人说:“你俩是探矿的那帮人吧? 还不赶快走,太阳落山前下山,还能赶到镇上……实在赶不回去就去找村长。别在这儿磨蹭时间,天黑以后就麻烦了——”
“天黑以后? 会有什么麻烦呢? ”张群不解。
“你俩不知道? 天黑后那女鬼就会出来,这山上死了3 个人了,村子里也死了7 个人了。村子里的人没有不怕的,你们还不在乎呢? 你们快下山吧,俺要走了。太阳快没有了,赶紧走吧! ‘’
张群说:“难怪村里人敲敲打打的,他们是要把人畜招回去。”
冰冰说:“我们也得进村,但愿他说的村长会管我们。”
张群说:“我们是探矿的,老百姓应该欢迎是吧? ”
冰冰说:“是呀,当然。大叔,村长会给我们安排住的地方吗? ,,
老人说:“半年前来过两批探矿的,有一次下大雨,那些人就到村子里躲雨,村长就安排他们住在原先学校那空房子里。”
“我们住在那儿会给钱的。”冰冰说。
“村长是个烟囱,给他买几包烟就妥了。”
说话间,那条驴已经走远。老人骂了一句,急急地追他的驴去了。
她们两个不敢怠慢,忙背着行李,跟着老人的身影往山下跑去。
第十六章
女儿小月,是她装在肚里带过来的,天生美人胚子,十多岁就早熟了,惹得村里比她大两茬的后生都跟在她屁股后头转。自从这娘儿来后,村里的麻烦就稠了……
村子显得很静,刚才从远处还看到很多灯火,眨眼间便关门闭户。只有南边村场上孤独地高擎着一架大灯,将清冷而寂寥的亮光撒在房舍顶上。两人朝村里走去,身后拉着巨大的阴影。她们挨着敲了几家的门,问村长在哪儿住,竞没有一家应答。她们不理解,山里只是天黑得早,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晚,村里人担惊害怕些什么?
张群边走边说:“这里很怪,没听到狗叫,连条狗都没有,这在山村是不可能的。”她是在山村长大的,自然感到这里不正常。
冰冰想想,觉得有道理,紧张地说:“我们早先忘记问那赶驴的老头叫什么,在哪儿住了。他说不定能帮助我们呢? ”
接着她们还敲门,从南往北挨着敲,不停地喊着:“老乡,我们是勘探队的,给我们找个地方住。要不,告诉我们村长家在哪儿? ”
有一家人打开窗户,她们刚想走上去,对方吓得连忙关上了窗。有一家将猎枪从大门缝儿伸出来,叫嚷她们再敲门就会开枪。有个男人站在他家栅栏后面,扯着嗓门吼道:“村长不在这儿。往前走,在庄后头第二家! ”
她们就往庄后头走。村庄里住房不规范,哪儿才是庄后头第二家,让两人摸不着头脑,只得在庄后头又挨家敲门。这时天更晚了,竞没有一家人理她们。两个人嗓子都喊哑了,精疲力尽,决定放弃。
她们商量着再回到村南,在场院附近找个背风暖和的地方坐上一夜。正在两人背着东西往回走时,从南边山坡上出现一个怪影,晃晃悠悠地跑过来。两人吓得连忙往后躲。那怪影上下一通黑,跳着往前走,经过灯光下时,才看清是个脸色苍白的青年,抱着肩膀斜着身子走,一只脚步子大,一只脚步子小,一耸一耸,踏踏作响。那青年冲着她们跑过来,她们连忙躲进房子后面,蹲在了一个草垛旁不敢吭声。没想那人看到了她们,走过来站在她们面前盯着。什么话也不说。她们两个抱在一起,不知道这男的下一步会干什么。没想他哼了一声,转身又耸着肩膀跑开了。
“这是个傻子。”冰冰说,“赶快喊着他,他能帮我们。”
张群立即跳起来,追着喊:“哎,别走! 等一下,说你呢! ”
那傻子当真停下了。她们很快跑到他跟前,冰冰递给他一包饼干,那傻子撕了几下没撕开。张群抓过来,用牙一咬一撕又交给了他。他五指缩在一起,抖擞半天才掏一块塞进嘴里,咧着嘴说:“好吃,好吃。”
冰冰问:“小弟,你带我们去村长家好吗? 村长家在哪儿? ”
傻子歪着脑袋,嘟囔道:“村长在庄后边……村长家的狗死了,老闹大爷家的狗也死了……”
“谁是老闹大爷? ”
“我害怕,小月又来了。”
“谁是小月? 女鬼吗? 在哪儿? ”
“那边山上,看——飞到树林里了。”
两人跟着傻子的手指看,村头的山上什么也没有,但还是有些发怵。
“别怕,小弟,告诉我们谁是小月,好吗? ”
傻子瞪着两眼,往冰冰身后一指,吓得冰冰连忙转身,张群也往旁边躲。
“嘘! 那边有狼,狼会吃人的,快跑! ”说着一耸一耸地跑了。
两人对视一下,松了一口气。张群飞快跑了几步,拦住了傻子,用手拍着对方的肩膀说:“你不告诉我们,今天我不放你走! ”
冰冰说:“领我们去村长家,你这大姐姐很凶的! ”
张群叉着两手说:“抢亲! 把你捆起来抓到城里! 明白吗? ”
冰冰笑着打了张群一下,说:“走吗,小弟,去村长家。”
那傻子一句话也不说了。他歪着头在前面走,她们两个在后面跟。
走到一个刚才她们来过的房门前,傻子在旁边捡起一个土块,朝着那扇糊纸的窗户猛砸过去。没有反应,傻子又砸了一次,房里的灯亮了。有个男人骂道:“又是这个熊傻子,你他妈咋不去砸别人家呢? 是因为我搞了你娘吗? ”
傻子像小鸡抽气似的叫着,耸着肩膀歪歪仄仄地跑开了。
这时,冰冰和张群上前,和村长对着话,又继续说她们是勘探队的,明天还要工作,今儿回不去了,想找个地方休息,相信组织,相信代表一级组织的村长会帮助她们。村长问你们是人是鬼? 她们说是人呀! 村长说怎么证明你们是人哪? 她们说那你出来看看吧! 村长说这样吧,你们把手从窗户上伸进来,我摸摸是热的是凉的。她们不情愿地照办了,将手从刚才傻子砸烂的窗洞里伸进去。
其实村长早从窗纸洞里看到她俩。他老婆骂了一句。“老狗改不了吃屎,你又占人家大姑娘的便宜哩? ”
村长笑笑:“不摸了,看上去也不像鬼。”随后他从屋里走出来,说:“走吧,去南边的学校,先凑乎一夜,明天再说。”
村长自称姓石。他带她们来到学校,打开门,将拿来的被子往桌上一扔,点着烟在屋里转来转去,说全村人夜里都不出来,因为你们我才冒险。她们都不答话,站在那里等着村长走。村长没趣,说好吧,我走了。
冰冰就将门窗关上,还检查门锁、插页是否安全。
张群说:“这破地方,别说鬼,连人都防不了。”
冰冰说:“要不,咱俩一替一会儿地睡? ”
张群说:“我累得要死,先睡了,鬼来了就让她先吃我。要是有人强奸,那就随便了,我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冰冰笑道:“有我看着呢,你放心睡好了! ”说着,她取下戴在身上的那串桃核项圈弯下身给张群挂上,没想张群推开了她的手。
“谢谢你。”张群分开自己胸前的衣服,露出了戴在里面的同样的桃核项圈,说,“我也有一条,是法师后来给我的。晚安! ”
第二天,她们走出学校的房子,因为带着手提电脑,想找个地方把行李给存起来。两人又想起昨天那个赶驴的老头,可走在村子中间的大路上,连个问话的人都没碰到。她们只好又去石村长家。村长媳妇在,说村长出去挖野菜去了。问村里人为什么那么少,村长媳妇说,年轻人都到山外边挣钱去了,留在村里的除了老的就是小的。再说这两个多月死了那么多人,那些胆小的心里有事的都吓跑了。
正说着,石村长就回来了,嘴上叼着烟,手里抓一把野菜。他媳妇忙把俩人的行李拿到房间里去了。
村长说:“我知道你们会来,就给你们搞点新鲜的。娘们家不懂这些,不像我们男人去过山外,见过世面,知道城里人喜欢吃什么。”
冰冰说:“勘探队大批人马还没来,恐怕我们要在村上等他们几天,给村长你添麻烦了! ”说着掏出三张百元钞票塞给了村长。
村长没有客气,瞄一眼在灶房里忙着的媳妇,接过去塞进了贴身口袋里,说:“你俩就在学校里住几天吧,这学校早就不办,空几年了,来人都住在哪儿。吃饭呢,就挨家挨户轮。上面的人来到俺村里,像架电线的、放电影的、每年一次来防疫的,都是这样轮的。你们在谁家吃顿饭,给10块钱就行了。村民乐意有人来家吃饭,粗粮杂饭,城里人稀罕着呢,山里挣钱难,也能增加点收入。今早就在我家吃野菜饼,好吃! ”
村长把野菜拿进灶房。两个人也跟着他进去了,想帮帮手。
冰冰问:“昨晚在山上有个老人,瘦瘦的,赶着驴,是谁? ”
村长说:“你说的是王有粮吧? 他就在前面住,儿子也是最近出远门的,老两口守着一头驴子在家。你问他干啥? ”
冰冰说:‘’没什么,他挺好的,昨天给我们指的路。“随后她又问,
“那女鬼是谁? 为什么全村人都那么害怕? ”
村长咂着嘴说:“说不清,这两个月村里死了好多人。没人看到那女鬼的脸,看到过的人都死了。”村长好像不愿多说。
村长媳妇在搅面浆,插话说:“都说是英娘和她女儿干的,说她们阴魂不散,变成鬼出来杀人报仇,把跟她们家有仇的人全杀了。”
村长瞪她一眼:“女人家知道个啥,乱说! ”
张群想把村长支走。“村长,我们两个帮大嫂的忙,你去外面抽烟去吧。”
村长就去了堂屋。冰冰坐在灶前烧火,张群在旁边拉风箱。村长媳妇将搅好的面浆倒进锅里,用长勺搅着稀粥,压低声音说:“真有点谱。
你想想,跟她们母女有仇的杨洪德全家都死了;接着,那女人最恨的老村长王闹也死了,连闹叔家闺女小媛都死了。还有,过去动手封过她家房子的那些人,都接二连三地死了。好多人都说是她娘儿俩害的……“
“英娘叫什么? 她女儿叫什么? ”
“英娘的名字叫啥英吧,反正好多人都叫她英娘。也有人叫她鬼头鹰的。她从山外边来的,长得鬼气,高鼻梁,像鹰,直到她死之前,都50多岁的人了,那双眼还又黑又亮,经常水汪汪的,村里的男人都给她勾去了魂。她女儿小月,是她装在肚子里带过来的,也不知道是谁的种。她天生是美人胚子,十多岁时就早熟了,惹得村里比她大两茬的后生都跟在她屁股后头转。自从这娘儿俩来后,村里的麻烦就稠了……妥了,妹子。熄火吧,粥煮成了——,‘
这时,只听“嘣”地一声,饭锅爆炸了。锅盖飞起来,险些砸在村长媳妇头上。满锅的稀饭从灶膛里流下来,把下面的火噗地湮灭了,冒出大团大团的白烟。再往锅里看去,除了锅底部有个大洞外,里面没有一点饭了。村长媳妇大惊失色,瘫坐在那里,脸上现出从没有过的恐惧。冰冰和张群也相对发愣了半天。
村长媳妇抬手朝自个脸上打着:“呸,呸,我这臭嘴,乱说话! 该打! ”
没有稀饭,村长去邻居家借了一茶瓶开水,就着热好的饼子,让大家把早饭送下。整顿饭,村长媳妇什么话都不说了,脸色始终是阴沉沉的。
两人吃了早饭,说没事想在村里随便看看。村长领她们在村中间走着,说俺这个村叫石门村,祖上都是躲土匪来这里的,也不知道生活多少代了。这里在山沟中间,河南、山西两不管的地方,方圆几百里都是山,想去看汽车也得先跑60多里山路,所以平时很少有人来这儿,天高皇帝远哪!
冰冰不想听这些,她还在想着英娘和小月的事。“村长,英娘和小月活着时在哪儿住? 她们的房子在哪儿? ”
村长愣了一下:“在村子西北角,房子早就塌了。”
张群问:“我们觉得很有意思,村上有谁跟小月熟? ”
村长说:“村里像她一样大的多,秀云、路生、闹叔家闺女小嫒,都跟小月一块上过学。素芳、明轩,还有我,比他们低一届。小月先是在前面小学上,后来村办学校停了,去山那边巴垌的合办学校上。再后来小月她们四个进县城上。现在那一届的学生,嫁人的嫁人,出去挣钱的挣钱,没几个在山里呆了。可能路生还在家,去年从城里回来了。”
“路生在哪儿? 我们能找他聊聊吗? ”张群问。
“他就在前面住。进城做建筑工摔断了腿,老婆也跟人跑了,在城里伤透了心,就回来了。他一个人种片地、喂几头猪过日子。”
冰冰问:“那小媛是怎么死的? ”
村长说:“你们老问这些干啥? 小媛都死一个多月了,大概被狼吃的……提这些干啥? 真不愿讲这些。你们城里人就是好奇,听别人几句话就以为遇到了天大的怪事,这山里稀奇古怪的事多得太多了。”
往前走时,见有个年轻女人站在门口嗑瓜子,斜着眼笑着看村长。
村长和她搭讪,问她娃子上学去了吗? 男人来信了没有? 说着说着就偎了过去。那女人说,家里还有些烟丝,村长你喜欢不? 村长说当然喜欢,我烟瘾正上来了呢! 村长去拿烟丝,进去就把门掩上了。
张群和冰冰对视一笑,趁机走开了。
她们又看到了傻子,他正坐在村东边的山坡上,呜呜哇哇地说着什么。他对面有个老婆婆在捡柴,头发灰白,穿一身黑衣服,一边听傻子说话一边朝这边看着。冰冰向他们摆了摆手,那傻子没反应,老婆婆晃下手招呼着。她们俩没停下,走着问着来到了路生家。
见到路生让两人感到吃惊,村长说他只有35岁,可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得多,灰头土脸,胡子拉楂,架着两根自制的拐杖,拖着瘸腿从屋里走出来。他怕屋里太臭被人瞧不起。两人跟他闲聊,问他上学时的事情,问他出去打工时的情况。路生眼里满是忧郁,说每个话题都是哀叹。他不停地说自己命苦,中学没毕业爹娘就死了,家里倒了顶梁柱,日子也变了样,再也经不起风雨了,眼下这样跟死差不多。
但谈起上学时候的事,路生的眼里仍有情不自禁的亮光。
这时,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