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谁呢? ”张群说:“是我第一个去的,推门时把封条给撕开了。
除了我想了解她之外,没想你也会去调查她。捡名片有什么意思吗? “
“我也说不准。”冰冰说,“反正除了你和我之外,我想不到会有第三个人去那查封的房子里。只有姜兰本人回去——她的鬼魂。”
“什么? 她的鬼魂? ”张群不以为然,“你开什么玩笑? ”
“真有她的鬼魂。”冰冰认真地说,“给你说这些也没意义。别再去那个地方了。平时最好也不要单独行事。”
“嗨! ”张群觉得可笑,“我不信这些。我奶奶有个堂兄,我叫舅爷爷的,70多岁,专门研究《易经》的,经常是阴阳五行、吉凶鬼神地挂在嘴上,还结交很多有功夫的人,有的据说会通灵,直接同死去的人对话,能把阴间的信息带到阳问来。每次见他,他总是大讲鬼魂一类的话题,我却没感觉,一点都不信……”
冰冰说:“不信也罢,你保重好自己就行了。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些。
有些事,不是我们必须经历过才有的,也不是只有我们想象到才有的。“
“没有那么神秘吧? ”张群依然不相信,歪着头怀疑地说,“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再调查,不想让我写姜兰? ”
“凭你怎么说,反正我现在也说不清……就是说清你也不相信。我要走了。还是那句话,你保重自己吧! 你是个好人。”
她们从咖啡屋里走出来,一前一后走到街上。
张群满头雾水,分手时仍说:“我还是想问——? ”
“算了,有些东西你知道了并不一定是好事,不知道反而比知道了会好些。”说罢,冰冰转身离去。
张群一只手愣在眼镜框上,站在那里一直望着她走远……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吴冰冰又来到博物馆美术展览厅。她站在姜兰的画前,目光恳切地望着那个“练瑜珈的女人”。“我找你几天了,你到底在哪儿? 这儿没有,你房子里也没有,那你去哪儿了? 你走了? 再也不回来了? ——我真希望这样。我急着找你,除了已经跟你说的徐苗苗的事外,还有张群的事。我知道她去了你的房子。她调查你,你也知道了。你看到了她的名片,你肯定看到了。你千万不要加害她……她是个好人。她和我一样都很同情你。该报的仇你都报了,你走吧,别再不分青红皂白地乱杀人了。无论徐苗苗、张群,还是我,我们都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杀我们? 为什么还非要逼着我去害人呢? ——”
那幅画从中间往外鼓起,并发出一阵“沙沙啦啦”的响声,画中的女人睁开了眼,那张脸化成了姜兰的面孔,她虽然在那儿坐着,但收回了练功的动作,怒气冲冲地说:“我知道你找我。我就在这儿,没有走也不会消失。我的肉体被你们瓜分了,灵魂总要有个歇息的地方,只能躲在这里。这是我可怜的小巢,是我生前就留好的后路。你干吗找我的麻烦? 让我不得安宁? 你找我干什么? 是想教育我、拯救我? 还是要跟我决裂? ——别再挖空心思了。你是属于我的,你的肉体别想自主。我会经常钻进你的梦里去,折磨你,迷惑你,让你不得痛快。你现在给我离开这里,别忘了我说的话,快去做我让你做的事。不然,你会后悔的!——”
说罢,像是一片乌云霎时散去,阳光旋即倾泻下来一样,她消失了;那画即刻恢复了原状,端庄、平静地挂在那里,没有丝毫变化。
吴冰冰上前一步,叫道:“你为什么要逼我呢? ——我干吗要听你的? ——”可是,无论她怎么喊,那幅画和那画中人再没有一点反应。
“叮铃铃铃铃铃……”
头顶传来刺耳的响声,吓了她一跳,是博物院下班的电铃。
她充满怨恨地望了那幅画一眼,然后悻悻地离开。走到门口,那个女管理员怀疑地看她一下,便让她吼起来:“看什么看? 神经病! ”
第十一章
那是半截小孩的尸体,肚子已经掏空了,下肢也被狗啃食,而上半身完好无缺,甚至还着没撕烂的衣服——她认出那是隔壁市匠家的小孩,几天前她来时还见到他。
这天午夜时分,有一股凉风从窗外刮进来;如果吴冰冰还没有睡,她一定会感受到这股风的不同寻常;可她已经早早地睡了,睡得死沉。
在淡淡的月照下,那股风恣意地流淌,闪着水银似的亮光;从窗台柔软地滑下来,像条鳗鱼似的溜进屋里,在洁净的地板上悠来悠去。那股风从镜子前拂过时,镜子里现出一抹刺眼的白光。那股风吹到床前,刮得吴冰冰的头发在枕头上滚来滚去;随后,那股风便悄悄地消失了。
吴冰冰的梦境也被这股风搅扰着。这风在她的梦里变得骤烈而凶猛,将她整个人像片树叶似的裹起,高高地抛上去,且在翻转中越来越小,直至化成一个小点。随后,又从天上往下掉。赅人的坠落过程。风从耳边呼呼上蹿,擦得她鼻眼生疼;云朵像羊群惊惶失措地四下躲闪;下面是密匝匝、黑黝黝的树林,像乌云升腾着朝她扑面而来。她感到身子像根枯草融入黑暗中,轻飘飘的……
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落在了树林里。远处是一座山,看上去很熟悉,山头乌云缭绕,好像是在下雨,也有闪电照过来。随后,她听到了轰隆隆的响声,有风从山那边刮来,将黑压压的云推过来。成群的野兔、山猪、黄獐从山上往这边跑。
突然,“咔嚓嚓! ”,一声惊雷当空炸响。她吓得扑倒在地上。随即下起了猛雨,她睁不开眼。她想爬起来,可成群的野兽将她一次次撞倒,从她身上踏过,踩着她的脑壳。她泪流满面地躺在泥水里。
不知为什么,天没有一丝亮光。她在树林中摸索着走,先是湿地,后来变成了水域,竟越走越深,淹到了她的腿弯。这是什么地方? 是走进了地下隧道? 还是误人阴冷的山洞? 她决定往回转,却迷失了方向,淤泥软胶似的吸住她。不知是老鼠还是水蛇,不断地爬过来咬她的脚趾。她拼命地踢开它们,使劲地往前跑;有刺拉拉像蛛网似的东西挂到她脸上;冷不丁又撞上一棵树,痛得她抱着头叫喊。
透过泪眼,她似乎看到前面有亮光,像厚重的夜幕撕开的一条缝。
她奋力地扑向前去,可那亮光竟越移越远。这时她听到了一阵低沉、凶悍的吼叫声,分明是野兽发出的威吓的嘶鸣……
她不敢再往前挪动,转身摸索着往另一边走。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猛地冲过来,像一只巨大的鸟,裹着一阵风,伸出树根般尖硬的手,捉住她的肩膀,将她狠狠地向前推,捺倒在了泥水里。她惊恐地大叫,在淤泥里挣扎半天才爬起来,全身失魂般颤抖。
这时,头顶响起一阵尖细的、如小鸡抽气般的笑声。有个苍老的声音说:“往前走! 你的死期已过了! ”
她看不到人,但听声音像个老巫婆,不知道她在哪儿。
她叫道:“你是谁? 为什么要害我? 为什么? ”
话音刚落,有一只手朝她脸上抓过来,将她再一次推倒在地;她全身被泥浆包围,头发和脸粘在一起,连嘴里也尽是咸腥。
她拼命爬起来时,又听到老巫婆癫狂的笑声。
那嘶哑的声音说:“往前走,你已经是死过的人了! ”
她冷静下来,径直朝巫婆发出声音的方向走;黑暗中感觉到有东西过来,她就疯了似的挥着胳膊乱舞,使那巫婆不敢靠近。很快越走水越浅,她的脚触到了下面的台阶,沿着台阶走上来,走到了平地上。
等她站稳时,眼前的光线猛地亮了。往身后看,白茫茫一片,不见了水域和淤泥,只有银装素裹般被雪覆盖的山,她周围也变成了雪白的世界。她想自己刚才是从山中间钻过来的? 还是从地底下钻出来的?
这时,突然响起老巫婆恶狠狠的叫声:“你给我回去! 你不该上来! 你已经是死过的人了! 你给我回去! ”
上面是光秃秃的树林,她看到了坐在树权上的巫婆。只见巫婆伸手抓一团雪吹一口气一扔,地上立刻变出一只猫来,那猫张牙舞爪,尖叫着朝她扑过来,将她一步步往后逼。她在后退中侧身折断了旁边树枝,抵抗着那只猫的进攻。猫呜呜哇哇地叫着,在向前威逼中把她的腿抓出了血。
那巫婆在树上跳着喊:“上呀,冲上去咬死她! 把她赶回去! ”
那只猫脸更加狰狞,它先是缩着脖子,两眼凶狠地盯着她,大叫一声跳起来,朝她扑过去。吴冰冰吓得往旁边一躲,那猫呼的一声打她头顶飞过去,跳到了她身后的雪坑中,抛出一声长长的哀叫。那只猫坠了下去,好半天才听到落水的声音,模糊而遥远,像是往深井里扔了个小小的石块。
老巫婆疯狂地叫起来,她腾地从树上跳下,落地时变成了一条黄狗,龇牙咧嘴地扑过来,将吴冰冰撞倒在地,滚了十几步远。
吴冰冰爬起来时,触到了身子下的台阶。奇怪的是那台阶看不到,看到的是平坦的雪地,空荡荡的一望无际,而身子却分明感到下面延伸的台阶,台阶下则是阴冷的水。她知道,那障眼的雪地下面一定隐藏着一个黑洞,是她刚才逃出的那个黑暗世界的深渊。
她不能再回去,那样死路一条。所以,当那条狗扑过来时,跳起身迎面而上的她,顺势将狗捺倒在地上,扭住它厮打起来。那条狗朝她身上狂抓乱咬,她忍着剧痛,使出全身的力气压住它,卡紧它的头捺在雪地上,朝它身上发疯似的捶打。那条狗拼命往上蹿,有几次险些将她掀起推倒,她一条腿甚至滑下了台阶,感到了湿乎乎的雪水浸上来。
她腾出一只手抽出被狗压在身下的树枝,将那树枝的尖头猛力地扎进了狗的心脏。那狗发出一声老女人凄惨的嚎叫,肥硕的肚子忽地塌下去,庞大的狗身子转眼间变成了干瘪黑瘦的巫婆。巫婆死了!
她摇摇晃晃走上来,靠着一棵枯树喘息。她感到没了力气,两条腿灌铅似的沉重,哪儿也不想去了,索性躺在雪地上。随后,她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飞起来,很快飞回了家……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吴冰冰从梦中睁开眼,竞感到那么陌生。这是在哪儿?褪色的窗帘,狭窄的房间,发黄的屋顶……我这是在什么地方? 再仔细看,旧木门框,简陋的床铺,上面的张贴画,还有床头的布袋熊,都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坐起来时,发现身边躺着个女人,吓得跳起来——那矮胖的身子和饱满的圆脸是那么熟悉。她面色惨白,两眼圆睁,胸口扎着一把裁纸刀,黑红的血染遍了上半身……
吴冰冰尖叫一声,跑到了墙角,她认出那是徐苗苗的妈妈!
“啊,她死了? ”吴冰冰望着自己手上的血,叫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杀了她吗? ——不! 不是我! 为什么这样? ——”
她看到通往阳台的门关着,她知道那里住着徐苗苗。她披头散发地靠墙站着,嘴唇哆嗦,看一眼床上的女人,泪流了下来。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在家睡觉的,醒来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还有那把熟悉的、原本插在她桌上笔筒里的裁纸刀……
眼前的情景让她醒悟到,自己已成了杀人犯!
接下来,她觉得必须尽快离开这儿;慌忙整理着头发和衣服,穿上鞋子;正欲打开门跑出去时,外面响起了重重的敲门声。她连忙站住了。是徐苗苗的哥哥,声音憨哑而粗鲁:“妈! 开门! 怎么啦? 说话呀! ”
门“咚咚”地响着,她抱着肩膀,吓得全身颤抖。她走到窗前,猛地推开了两扇窗户,伸头往下看,四楼下面没有任何东西衔接,跳下去不摔死也摔残。正在她身陷困境,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时,从窗外_ “唿”地扑进一团白光,像旋风似的裹着她飞了出去。她惊恐地闭上了眼。
等她睁开眼时,已被安稳地放在地上。这是城西郊姜兰的房子。她弄明白后就往外跑,可门关住拉不开。她使劲地拉着,“放我走! ——”
屋里光线昏暗。她看到姜兰在另问房的床前站着,背对着她;那条狗蹲在她前面,仰脸望着她。
姜兰冷冷地说:“别叫了。你杀了人,要不是我救你,你这会儿早被人抓起来了。杀人偿命,明白吗? ”
吴冰冰叫道:“我没杀人,没杀人! 不是我! ——”
“不是你? 不是你你为啥会在别人家里? 睡在别人的床上? 而别人死在你的身边? 瞧你身上有手上的血,能说不是你? ”
“我没有杀她,我干吗要杀她! ”吴冰冰双手掩面大哭,“我知道是你,是你驱使的我。是你搞的鬼! 都是你! ”
姜兰大笑起来:“可别人看到的是你,是你亲手杀死了那女人。”
吴冰冰说:“你真可恶。你要杀人,要报仇,要死,要活,随你怎么着,没人干涉你。你干吗要缠住我? 干吗变着花招陷害我呢? ”
姜兰生气了,说:“我告诉过你,你无法摆脱我,因为我的心脏在你身上,想摆脱我,除非你死的时候! ”她边说边在屋里走来走去。“我可恶? 可恶的应该是你! 占有了别人的心脏,却又不听那颗心脏的指挥。我让你杀那个小女孩,你却迟迟不动手。不仅不听我的指令,甚至还坏我的事! ”她猛地冲过来,吴冰冰双手抱肩,向后退缩着。“是你告诉那女孩的妈妈,说她女儿有灾有难的。昨天夜里,要不是那女孩房门上贴的避邪符,墙上挂的浸着猪血的柳条,我就会将你推进她的房门,那女孩的事早就结了,这部分计划也完成了。可是——由于你,使她们防范我、阻止我,真该死! ”她狠狠地将吴冰冰推倒在地,又在屋里走来走去。“后来,我把你放在那女人的床上,钻进你的梦里变成巫婆折磨你……要是我早杀那巫婆一百次了,而你却忍呀忍呀,逃避着,哭喊着,直到天明才还手。真是个可怜虫! ”
吴冰冰说:“你刚才等于说,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不是吗? 是你操纵我干的。那你就放我走! 放我出去! ”
姜兰说:“你真幼稚。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是你亲手杀人的! 你手上沾的血还没洗掉呢! ——当然,你是因为帮我才杀人,是参与我的复仇行动。——是那颗心驱使你向我一步步靠近。只要你听我的,与我步调一致,同心共力,就什么都不怕。现在,你向我承诺,从今以后,听我的指挥,再不拂逆我的意志! ”
“不,我不听。你不停地杀人,干吗把我拉进去? ”
“哼,是你选择了我,不是我选择的你! 从你换上我心脏的那一天,你就不再是你了;你那个烂掉的心脏扔了,你的七魂六魄也扔掉了一半;别人的灵魂被你掳去一半,它却不愿蛰伏在你体内;这样的你,就成了矛盾体,一会儿是这个支配你,一会儿是那个支配你,一会儿是分成两瓣的人,一会儿变成没有灵魂的躯体。所以,你不能说是我把你拉进去,是我把你变成了杀人犯。因为大部分人心里,都有过杀人的欲望,基于各种各样的因素,没有实施罢了。如果说你杀人不是那么主动,那可理解为潜意识使然,是我在梦中将你那深藏的欲念激发了出来。但毕竟是你杀的人——就像你去那老太太家——叫什么? 对,你口口声声的魏盼大妈。是你轻车熟路地走进去,是你在她睡梦中掐死了她。我只是偷偷地跟进去,欣赏着你的表演罢了……”
吴冰冰的嘴越张越大:“不! 不会……是我杀了魏盼大妈? ”
姜兰大声说:“是。你还不只杀了她,你还杀了其他人。只不过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