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花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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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花女-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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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街上,公爵扶玛格丽特坐上一辆四轮敞篷马车,自己驾着那辆车子,两匹骏马拉着他们得得地远去了。 
  我们走进了普律当丝的包厢。 
  这一出戏结束后,我们下楼走出剧院,雇了一辆普通的出租马车,车子把我们送到了昂坦街七号。到了普律当丝家门口,她邀请我们上楼到她家里去参观她引以自豪的那些商品,让我们开开眼界。可想而知我是多么心急地接受了她的邀请。 
  我仿佛觉得自己正在一步步地向玛格丽特靠拢,不多会儿,我就把话题转到玛格丽特身上。 
  “那个老公爵这会儿在您女邻居家里吗?”我对普律当丝说。 
  “不在,她肯定一个人在家。” 
  “那她一定会感到非常寂寞的,”加斯东说。 
  “我们每天晚上几乎都是在一起消磨时间的,不然就是她从外面回来以后再叫我过去。她在夜里两点以前是从不睡觉的,早了她睡不着。” 
  “为什么?” 
  “因为她有肺病,她差不多一直在发烧。” 
  “她没有情人吗?”我问。 
  “每次我去她家的时候,从未看见有人留在她那儿,但是我不能担保就没有人等我走了以后再回去。晚上我在她家里经常遇到一位N伯爵,这位伯爵自以为只要经常在晚上十一时去拜访她,她要多少首饰就给她多少首饰,这样就能渐渐地得到她的好感。但是她看见他就讨厌。她错了,他是一个阔少爷。我经常对她说:‘亲爱的孩子,他是您需要的男人!’但是毫无用处。她平时很听我的话,但一听到我讲这句话时就转过脸去,回答我说这个人太蠢了。说他蠢,我也承认,但是对她来说,总算是有了一个着落吧,那个老公爵说不定哪一天就要归天的。老公爵什么也不会留给玛格丽特的,这有两个原因:这些老头子个个都是自私的,再加他家里人一直反对他对玛格丽特的钟爱。我和她讲道理,想说服她,她总是回答我说,等公爵死了,再跟伯爵好也来得及。” 
  普律当丝继续说:“像她这样的生活并不总是很有趣的,这我是很清楚的。这种生活我就受不了,我会很快把这个老家伙撵跑的。这个老头儿简直叫人腻烦死了;他把玛格丽特称作他的女儿,把她当成孩子似的照顾她,他一直在监视她,我可以肯定眼下就有他的一个仆人在街上走来走去,看看有谁从她屋里出来,尤其是看看有谁走进她的家里。”“啊,可怜的玛格丽特!”加斯东说,一面在钢琴前坐下,弹起了一首圆舞曲,“这些事我不知道,不过最近我发现这一阵她不如以前那么快乐了。” 
  “嘘,别作声!”普律当丝侧着耳朵听着。 
  加斯东停下不弹了。 
  “好像她在叫我。” 
  我们一起侧耳静听。 
  果然,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普律当丝。 
  “那么,先生们,你们走吧,”迪韦尔诺瓦夫人对我们说。 
  “啊!您是这样款待客人的吗?”加斯东笑着说,“我们要到想走的时候才走呢。” 
  “为什么我们要走?” 
  “我要到玛格丽特家里去。” 
  “我们在这儿等吧。” 
  “那不行。” 
  “那我们跟您一起去。” 
  “那更不行。” 
  “我认识玛格丽特,”加斯东说,“我当然可以去拜访她。” 
  “但是阿尔芒不认识她呀!” 
  “我替他介绍。” 
  “那怎么行呢?” 
  我们又听到玛格丽特的叫声,她一直在叫普律当丝。 
  普律当丝跑进她的梳妆间,我和加斯东也跟了进去,她打开了窗户。 
  我们两人躲了起来,不让外面的人看见。 
  “我叫了您有十分钟了,”玛格丽特在窗口说,口气几乎有些生硬。 
  “您叫我干吗?” 
  “我要您马上就来。” 
  “为什么?” 
  “因为N伯爵还赖在这儿,我简直被他烦死了。” 
  “我现在走不开。” 
  “有谁拦着您啦?” 
  “我家里有两个年轻人,他们不肯走。” 
  “对他们讲您非出去不可。” 
  “我已经跟他们讲过了。” 
  “那么,就让他们留在您家里好啦;他们看见您出去以后,就会走的。” 
  “他们会把我家里搞翻天的!” 
  “那么他们想干什么?” 
  “他们想来看您。” 
  “他们叫什么名字?” 
  “有一位是您认识的,他叫R·加斯东先生。” 
  “啊!是的,我认识他;另一位呢?” 
  “阿尔芒·迪瓦尔先生。您不认识他吗?” 
  “不认识;不过您带他们一起来吧,他们总比伯爵好些。 
  我等着您,快来吧。” 
  玛格丽特又关上窗户,普律当丝也把窗户闭上了。 
  玛格丽特刚才曾一度记起了我的面貌,但这会儿却记不起我的名字。我倒宁愿她还记得我,哪怕对我印象不好也没有关系,但不愿意她就这样把我忘了。 
  加斯东说:“我早知道她会高兴见到我们的。” 
  “高兴?恐怕未必。”普律当丝一面披上披肩,戴上帽子,一面回答说,“她接待你们两位是为了赶走伯爵,你们要尽量比伯爵知趣一些,否则的话,我是知道玛格丽特这个人的,她会跟我闹别扭的。” 
  我们跟着普律当丝一起下了楼。 
  我浑身哆嗦,仿佛预感到这次拜访会在我的一生中产生巨大的影响。 
  我很激动,比那次在喜剧歌剧院包厢里被介绍给她的时候还要激动。 
  当走到您已认得的那座房子门前时,我的心怦怦直跳,脑子里已经糊里糊涂了。 
  我们听到传来几下钢琴和音的声音。 
  普律当丝伸手去拉门铃。 
  琴声顿时停了下来。 
  一个女人出来开门,这个女人看上去与其说像一个女用人,倒不如说更像一个雇来的女伴。 
  我们穿过大客厅,来到小客厅,就是您后来看到的那间小客厅。 
  一个年轻人靠着壁炉站在那里。 
  玛格丽特坐在钢琴前面,懒洋洋地在琴键上一遍又一遍地弹着她那弹不下去的曲子。 
  房间里的气氛很沉闷,男的是因为自己一筹莫展而局促不安,女的是因为这个讨厌的家伙的来访而心情烦躁。 
  一听到普律当丝的声音,玛格丽特站起身来,向她投去一个表示感谢的眼色,她向我们迎上前来,对我们说: 
  “请进,先生们,欢迎光临。” 








  “晚上好,亲爱的加斯东,”玛格丽特对我的同伴说,“看到您很高兴,在杂耍剧院,您为什么不到我包厢里来?” 
  “我怕有点冒昧。” 
  “作为朋友来说,永远也谈不上冒昧。”玛格丽特着重地说了朋友这两个字,仿佛她要使在场的人了解,尽管她接待加斯东的样子很亲热,但加斯东不论过去和现在都只不过是一个朋友而已。 
  “那么,您允许我向您介绍阿尔芒·迪瓦尔先生吗?” 
  “我已经答应普律当丝给我介绍了。” 
  “不过,夫人,”我弯了弯腰,好不容易讲了一句勉强听得清的话,“我有幸早已被人介绍给您过了。” 
  从玛格丽特迷人的眼睛里似乎看得出她在回忆,但是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或者是,看起来似乎她想不起来。 
  “夫人,”接着我又说,“我很感激您已经忘记了第一次的介绍,因为那时我很可笑,一定惹您生气了。那是两年前,在喜剧歌剧院,跟我在一起的是欧内斯特·德……” 
  “唷!我记起来了!”玛格丽特微笑着说,“那时候不是您可笑,而是我爱捉弄人,就像现在一样,不过我现在比过去好些了。您已经原谅我了吧,先生?” 
  她把手递给我,我吻了一下。 
  “真是这样,”她又说,“您想象得到我的脾气有多坏,我老是喜欢捉弄初次见面的人,使他们难堪,这样做其实是很傻的。我的医生对我说,这是因为我有些神经质,并且总是觉得不舒服的缘故,请相信我医生的话吧。” 
  “但是现在看来您的身体很健康。” 
  “啊!我生过一场大病。” 
  “这我知道。” 
  “是谁对您说的?” 
  “您生病大家都知道,我经常来打听您的病情,后来我很高兴地知道您的病好了。” 
  “我从来没有收到过您的名片。” 
  “我从来不留名片。” 
  “据说在我生病的时候,有一个青年每天都来打听我的病情,但一直不愿留下姓名,这个年轻人难道就是您吗?” 
  “就是我。” 
  “那么,您不仅宽宏大量,而且心肠挺好。”她向我望了一眼。女人们在给一个男人作评价感到用语言不足以表达时,常用这种眼光来补充。随后她转身向N伯爵说:“伯爵,换了您就不会这样做了吧。” 
  “我认识您才不过两个月呀,”伯爵辩解说。 
  “而这位先生认识我才不过五分钟呢,您尽讲些蠢话。” 
  女人们对她们不喜欢的人是冷酷无情的。 
  伯爵满脸通红,咬着嘴唇。 
  我有些可怜他,看来他似乎像我一样爱上了她,而玛格丽特毫不掩饰的生硬态度一定使他很难堪,尤其是在两个陌生人面前。 
  “我们进来的时候,您正在弹琴,”我想把话扯开去,就说道,“请您把我当老朋友看待,继续弹下去好吗?” 
  “啊!”她一面对我们做手势要我们坐下,一面倒在长沙发上说,“加斯东知道我弹些什么。如果我只是跟伯爵在一起弹弹倒还凑合,但是我可不愿意让你们两位遭这份罪。” 
  “您对我居然这么偏爱?”N伯爵聊以解嘲地微笑着说。 
  “您这就错怪我了;我指的仅仅是这一件事罢了。” 
  这个可怜的青年注定只能一言不发了,他简直像哀求似地向那个姑娘望了一眼。 
  “那么,普律当丝,”她接着说,“我托您的事办好了吗?” 
  “办好了。” 
  “那好,过一会儿告诉我好了。我们有些事要谈谈,在我没有跟您谈之前,您先别走呀。” 
  “我们也许来得不是时候,”于是我说,“现在我们,还不如说是我,已经得到了第二次介绍,这样就可以把第一次介绍忘掉。我们,加斯东和我,少陪了。”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话不是说给你们听的,恰恰相反,我倒希望你们留下来。” 
  伯爵掏出一块非常精致的表,看了看时间。 
  “是我去俱乐部的时间了,”他说。 
  玛格丽特一声也不吭。 
  于是伯爵离开了壁炉,走到她面前说: 
  “再见,夫人。” 
  玛格丽特站了起来。 
  “再见,亲爱的伯爵,您这就走吗?” 
  “是的,恐怕我使您感到讨厌了。” 
  “今天您也并不比往常更使我讨厌。什么时候再能见到您啊?” 
  “等您愿意的时候。” 
  “那么就再见吧!” 
  您得承认,她这一招可真厉害! 
  幸好伯爵受过良好的教育,又很有涵养。他只是握着玛格丽特漫不经心地向他伸过去的手吻了吻,向我们行了个礼就走了。 
  在他正要踏出房门的时候,他望了望普律当丝。 
  普律当丝耸了耸肩膀,那副神气似乎在说: 
  “您要我怎么办呢,我能做的事我都做了。” 
  “纳尼娜!”玛格丽特大声嚷道,“替伯爵照个亮。” 
  我们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总算走了!”玛格丽特嚷着回进来,“这个年轻人使我浑身难受。” 
  “亲爱的孩子,”普律当丝说,“您对他真是太狠心了,他对您有多好,有多体贴。您看壁炉架上还有他送给您的一块表,我可以肯定这块表至少花了他三千个法郎。” 
  迪韦尔诺瓦夫人走近壁炉,拿起她刚讲到的那件首饰把玩着,并用贪婪的眼光盯着它。 
  “亲爱的,”玛格丽特坐到钢琴前说,“我把他送给我的东西放在天平的这一边,把他对我说的话放在另一边,这样一称,我觉得接受他来访还是太便宜了他。” 
  “这个可怜的青年爱您。” 
  “如果一定要我听所有爱我的人说话,我也许连吃饭的工夫也没有了。” 
  接着她随手弹了一会,然后转身对我们说: 
  “你们想吃点什么吗?我呢,我很想喝一点儿潘趣酒①。” 
   
  ①潘趣酒:一种用烧酒或果子酒掺上糖、红茶、柠檬等的英国式饮料。 
  “而我,我很想来一点儿鸡,”普律当丝说,“我们吃夜宵好不好?” 
  “好啊,我们出去吃夜宵,”加斯东说。 
  “不,我们就在这里吃。” 
  她拉了铃,纳尼娜进来了。 
  “吩咐准备夜宵!” 
  “吃些什么呢?” 
  “随您的便,但是要快,马上就要。” 
  纳尼娜出去了。 
  “好啦,”玛格丽特像个孩子似的跳着说,“我们要吃夜宵啦。那个笨蛋伯爵真讨厌!” 
  这个女人我越看越入迷。她美得令人心醉。甚至连她的瘦削也成了一种风韵。 
  我陷入了遐想。 
  我究竟怎么啦?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我对她的生活满怀同情,对她的美貌赞赏不已。她不愿接受一个漂亮、富有、准备为她倾家荡产的年轻人,这种冷漠的神态使我原谅了她过去所有的过失。 
  在这个女人身上,有某种单纯的东西。 
  可以看出她虽然过着放荡的生活,但内心还是纯洁的。她举止稳重,体态婀娜,玫瑰色的鼻翅微微张翕着,大大的眼睛四周有一圈淡蓝色,表明她是一种天性热情的人,在这样的人周围,总是散发着一股逗人情欲的香味;就像一些东方的香水瓶一样,不管盖子盖得多严,里面香水的味儿仍然不免要泄漏出来。 
  不知是由于她的气质,还是由于她疾病的症状,在这个女人的眼里不时闪烁着一种希冀的光芒,这种现象对她曾经爱过的人来说,也许等于是一种天启。但是那些爱过玛格丽特的人是不计其数的,而被她爱过的人则还没有计算呢。 
  总之,这个姑娘似乎是一个失足成为妓女的童贞女,又仿佛是一个很容易成为最多情、最纯洁的贞节女子的妓女。在玛格丽特身上还存在着一些傲气和独立性:这两种感情在受了挫伤以后,可能起着与廉耻心同样的作用。我一句话也没有讲,我的灵魂似乎钻到了我的心坎里,而我的心灵又仿佛钻到了我的眼睛里。 
  “这么说,”她突然又继续说,“在我生病的时候,经常来打听我病况的就是您啦?” 
  “是的。” 
  “您知道这可太美啦,我怎么才能感谢您呢?” 
  “允许我经常来看您就行。” 
  “您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下午五点到六点,半夜十一点到十二点都可以。好吧,加斯东,请为我弹一首《邀舞曲》。” 
  “为什么?” 
  “一来是为了使我高兴,二来是因为我一个人总是弹不了这首曲子。” 
  “您在哪一段上遇到困难啦?” 
  “第三段,有高半音的一节。” 
  加斯东站起身,坐到钢琴前面,开始弹奏韦伯①的这首名曲,乐谱摊在谱架上。 
  玛格丽特一手扶着钢琴,眼睛随着琴谱上每一个音符移动,嘴里低声吟唱着。当加斯东弹到她讲过的那一节的时候,她一面在钢琴背上用手指敲打着,一面低声唱道: 
  “ré、mi、ré、do、ré、fa、mi、ré,这就是我弹不下去的地方,请再弹一遍。” 
  加斯东又重新弹了一遍,弹完以后,玛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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