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非常爱您的,嗳,她一直是爱您的。她今天遇到您以后马上就来告诉我,这就是证据。她来的时候浑身发抖,像在生病一样。”
“那么她对您说什么了?”
“她对我说,‘他一定会来看您的,’她托我转达,请您原谅她。”
“您可以对她这样说,我已经原谅她了。她是一个好心肠的妓女,但只不过是一个妓女;她这样对待我,我本来是早该预料到的,我甚至还感谢她有这样的决心。因为今天我还在自问我那种要跟她永不分离的想法会有什么后果。那时候我简直荒唐。”
“如果她知道您已和她一样认为必须这么做,她一定会十分高兴。亲爱的,她当时离开您正是时候。她曾经提过要把她的家具卖给他的那个混蛋经纪人,已经找到了她的债主,问他们玛格丽特到底欠了他们多少钱;这些人害怕了,准备过两天就进行拍卖。”
“那么现在呢,都还清了吗?”
“差不多还清了。”
“是谁出的钱?”
“N伯爵,啊!我亲爱的!有些男人是专门干这事的。一句话,他给了两万法郎;但他也终于达到目的了。他很清楚玛格丽特并不爱他,他却并不因此而亏待她。您已经看到了,他把她的马买了回来,把她的首饰也赎回来了,他给她的钱跟公爵给她的一样多;如果她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这个人倒不是朝三暮四的。”
“她在干些什么呢?她一直住在巴黎吗?”
“自从您走了以后,她怎么也不愿意回布吉瓦尔。所有她那些东西还是我到那儿去收拾的,甚至还有您的东西,我把它们另外包了一个小包,回头您可以叫人到这儿来取。您的东西全在里面,除了一只小皮夹子,上面有您名字的起首字母。玛格丽特要它,把它拿走了,现在在她家里,假使您一定要的话,我再去向她要回来。”
“让她留着吧,”我讷讷地说,因为在想到这个我曾经如此幸福地待过的村子,想到玛格丽特一定要留下一件我的东西作纪念,我不禁感到一阵心酸,眼泪直往外冒。
如果她在这个时候进来的话,我可能会跪倒在她脚下的。
我那复仇的决心也许会烟消云散。
“此外,”普律当丝又说,“我从来也没有看到她像现在这副模样,她几乎不再睡觉了,她到处去跳舞,吃夜宵,有时候甚至还喝得醉醺醺的。最近一次夜宵后,她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医生刚允许她起床,她又不要命地重新开始这样的生活,您想去看看她吗?”
“有什么必要呢?我是来看您的,您,因为您对我一直很亲切,我认识您比认识玛格丽特早。就是亏了您,我才做了她的情人;也就是亏了您,我才不再做她的情人了,是不是这样?”
“啊,天哪,我尽了一切可能让她离开您,我想您将来就不会埋怨我了。”
“这样我得加倍感激您了,”我站起来又接着说,“因为我讨厌这个女人,她把我对她说的话太当真了。”
“您要走了吗?”
“是的。”
我已经了解得够多了。
“什么时候再能见到您?”
“不久就会见面的,再见。”
“再见。”
普律当丝一直把我送到门口,我回到家里,眼里含着愤怒的泪水,胸中怀着复仇的渴望。
这样说来玛格丽特真的像别的姑娘一样啦;她过去对我的真挚爱情还是敌不过她对昔日那种生活的欲望,敌不过对车马和欢宴的需要。
晚上我睡不着,我就这么想着。如果我真能像我装出来的那么冷静,平心静气地想一想,我可能会在玛格丽特这种新的火热的生活方式里看出她在希望以此来摆脱一个纠缠不休的念头,消除一个难以磨灭的回忆。
不幸的是那股邪恶的激情一直纠缠着我,我一门心思想找一个折磨这个可怜的女人的方法。
喔!男人在他那狭隘的欲望受到伤害时,变得有多么渺小和卑鄙啊!
我见到过的那个跟玛格丽特在一起的奥林普,如果不是玛格丽特的女朋友的话,至少也是她回到巴黎以后来往最密切的人。奥林普正要举行一次舞会,我料到玛格丽特也会去参加,我就设法去弄到了一张请帖。
当我怀着痛苦的心情来到舞会时,舞会上已相当热闹了。大家跳着舞,甚至还大声叫喊。在一次四组舞里,我看见玛格丽特在跟N伯爵跳舞,N伯爵对自己能炫耀这样一位舞伴显得很神气,他似乎在跟大家说:
“这个女人是我的。”
我背靠在壁炉上,正好面对着玛格丽特,我看着她跳舞。她一看见我就不知所措,我看看她,随随便便地用手和眼睛向她打了个招呼。
当我想到在舞会结束以后,陪她走的不再是我而是这个有钱的笨蛋时;当我想到在他们回到她家里以后可能要发生的事情时,血涌上了我的脸,我要破坏他们的爱情。
女主人美丽的肩膀和半裸着的迷人的胸脯展现在全体宾客的面前,在四组舞以后,我走过去向她致意。
这个姑娘很美,从身材来看比玛格丽特还要美些。当我跟奥林普讲话的时候,从玛格丽特向她投过来的那些眼光更使我明白了这一点。一个男人做了这个女人的情人就可以和N先生感到同样的骄傲,而且她的姿色也足以引起玛格丽特过去在我身上引起过的同样的情欲。
她这时候没有情人。要做她的情人并不难,只要有钱摆阔,引她注意就行了。
我下决心要使这个女人成为我的情妇。
我一边和奥林普跳舞,一边开始扮演起追求者的角色。
半个小时以后,玛格丽特脸色苍白得像死人一样,她穿上皮大衣,离开了舞会。
二十四
这已经够她受的了,但还不行。我知道我有力量控制这个女人,我卑鄙地滥用了这种力量。
如今我想到她已经死了,我自问天主是不是会原谅我给她所受的痛苦。
夜宵时热闹非凡,夜宵以后开始赌钱。
我坐在奥林普身旁,我下注的时候那么大胆,不能不引起她的注意。不一会儿,我就赢了一两百个路易,我把这些钱摊在我面前,她贪婪地注视着。
只有我一个人没有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赌博上,而是在观察她。整个晚上我一直在赢钱,我拿钱给她赌,因为她已经把她面前的钱全都输光了,也许把她家里的钱也全都输光了。
清晨五点钟大家告辞了。
我赢了三百个路易。
所有的赌客都已经下楼,谁也没有发觉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后面,因为那些客人里面没有一位是我的朋友。
奥林普亲自在楼梯上照亮,当我正要和大家一样下楼时,我转身向她走去对她说:
“我要跟您谈谈。”
“明天吧,”她说。
“不,现在。”
“您要跟我谈什么呢?”
“您就会知道的。”
我又回到了房间里。
“您输了,”我对她说。
“是的。”
“您把家里的钱全都输光了吧。”
她迟疑着没有回答。
“说实话吧。”
“好吧,真是这样。”
“我赢了三百路易,全在这里,如果您愿意我留下来的话。”
同时我把金币扔在桌子上。
“您为什么提出这种要求?”
“老天!因为我爱您呀。”
“不是这么回事,因为您爱着玛格丽特,您是想做我的情人来报复她。我这样的女人是不会受欺骗的。遗憾的是我太年轻,太漂亮了,接受您要我扮演的角色是不合适的。”
“这么说,您拒绝了?”
“是的。”
“难道您宁愿白白地爱我吗?那我是不会接受的。您想,亲爱的奥林普,我本来可以派一个人带着我的条件来代我送上这三百个路易,这样您可能会接受的。可是我还是喜欢和您当面谈。接受吧,别管我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您说您长得漂亮,那么我爱上您也就不足为奇了。”
玛格丽特像奥林普一样是个妓女,但我在第一次看见她时决不敢对她说我刚才对这个女人说的话。这说明了我爱玛格丽特,这说明了我感到在玛格丽特身上有一些这个女人身上所缺少的东西。甚至就在我跟她谈这次交易的时候,尽管她长得千娇百媚,我还是非常讨厌这个和我谈生意的女人。
当然啦,她最后还是接受了。中午我从她家里出来时我已经是她的情人了。为了我给她的六千法郎,她认为不能不好好地和我说些情话,亲热一番;但是我一离开她的床,就把这一切抛在脑后去了。
然而也有人为了她而倾家荡产的。
从这一天起,我每时每刻都在虐待玛格丽特。奥林普和她不再见面了,原因您也可想而知。我送了一辆马车和一些首饰给我新结交的情妇。我赌钱,最后我就像一个爱上了奥林普这样一个女人的男人一样做了各种各样的荒唐事,我又有了新欢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
普律当丝也上了当,她终于也相信我已经完全忘记了玛格丽特。对玛格丽特来说,要么她已经猜到了我这样做的动机,要么她和别人一样受骗了。她怀着高度的自尊心来对付我每天给她的侮辱。不过她看上去很痛苦,因为不论我在哪里遇到她,我看到她的脸色总是一次比一次苍白,一次比一次忧伤。我对她的爱情过于强烈以致变成了仇恨,看到她每天都这样痛苦,我心里很舒服。有几次在我卑鄙残酷地折磨她时,玛格丽特用她苦苦哀求的眼光望着我,以致我对自己扮演的那种角色感到脸红,我几乎要求她原谅我了。
但是这种内疚的心情转瞬即逝,而奥林普最后把自尊心全都撇在一边,她知道只要折磨玛格丽特就可以从我这里得到她需要的一切。她不断地挑唆我和玛格丽特为难,一有机会她就凌辱玛格丽特,像一个后面有男人撑腰的女人一样,她的手段总是非常卑劣的。
玛格丽特最后只能不再去参加舞会,也不去戏院看戏了,她害怕在那些地方遇到奥林普和我。这时候写匿名信就代替了当面挑衅,只要是见不得人的事,都往玛格丽特身上栽;让我情妇去散布,我自己也去散布。
只有疯子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那时候我精神亢奋,就像一个灌饱了劣酒的醉汉一样,很可能手里在犯罪,脑子里还没有意识到。在于这一切事情的时候,我心里是非常痛苦的。面对我这些挑衅,玛格丽特的态度是安详而不轻蔑,尊严而不鄙视,这使我觉得她比我高尚,也促使我更加生她的气。
一天晚上,不知道奥林普在哪里碰到了玛格丽特,这一次玛格丽特没有放过这个侮辱她的蠢姑娘,一直到奥林普不得不让步才罢休。奥林普回来时怒气冲冲,玛格丽特则在昏厥中被抬了回去。
奥林普回来以后,对我诉说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她对我说,玛格丽特看到她只有一个人就想报仇,因为她做了我的情妇。奥林普要我写信告诉她,以后不管我在不在场,她都应该尊敬我所爱的女人。
不用多说,我同意这样做了。我把所有我能找到的挖苦的、羞辱的和残忍的话一古脑儿全写在这封信里面,这封信我当天就寄到了她的家里。
这次打击太厉害了,这个不幸的女人不能再默默地忍受了。
我猜想一定会收到回信的。因此我决定整天不出门。
两点钟光景有人拉铃,我看到普律当丝进来了。
我试着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问她来找我有什么事。这天迪韦尔诺瓦太太可一丝笑容也没有,她用一种严肃而激动的声调对我说,自从我回到巴黎以后,也就是说将近三个星期以来,我没有放过一次机会不折磨玛格丽特,因此她生病了。昨天晚上那场风波和今天早晨我那封信使她躺倒在床上。
总之,玛格丽特并没有责备我,而是托人向我求情,说她精神上和肉体上再也忍受不了我对她的所作所为。
“戈蒂埃小姐把我从她家里赶走,”我对普律当丝说,“那是她的权利,但是她要侮辱一个我所爱的女人,还借口说这个女人是我的情妇,这我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我的朋友,”普律当丝对我说,“您受了一个既无头脑又无心肝的姑娘的影响了;您爱她,这是真的,但这不能成为可以欺凌一个不能自卫的女人的理由呀。”
“让戈蒂埃小姐把她的N伯爵给我打发走,我就算了。”
“您很清楚她是不会这样干的。因此,亲爱的阿尔芒,您让她安静点吧。如果您看到她,您会因为您对待她的方式感到惭愧。她脸色苍白,她咳嗽,她的日子不长了。”
普律当丝伸手给我,又加了一句:
“来看看她吧,您来看她,她会非常高兴的。”
“我不愿碰到N先生。”
“N先生决不会在她家里,她受不了他。”
“倘使玛格丽特一定要见我,她知道我住在哪儿,让她来好啦,我是不会再到昂坦街去了。”
“那您会好好接待她吗?”
“一定招待周到。”
“好吧,我可以肯定她会来的。”
“让她来吧。”
“今天您出去吗?”
“整个晚上我都在家。”
“我去对她说。”
普律当丝走了。
我甚至没有给奥林普写信,告诉她我不到她那里去了,对这个姑娘我是随随便便的。一星期我难得和她过上一夜。我相信她会从大街上随便哪一家戏院的男演员那儿得到安慰的。
我吃晚饭时出去了一下,几乎马上就赶了回来。我吩咐把所有的炉子都点上火,还把约瑟夫打发走了。
我无法把我等待着的那一个小时里的种种想法告诉您,我心情太激动了。当我在九点左右听到门铃声的时候,我百感交集,心乱如麻,以致去开门的时候,不得不扶着墙壁以防跌倒。
幸好会客室里光线暗淡,不容易看出我那变得很难看的脸色。
玛格丽特进来了。
她穿了一身黑衣服,还蒙着面纱,我几乎认不出她在面纱下的脸容。
她走进客厅,揭开了面纱。
她的脸像大理石一样惨白。
“我来了,阿尔芒,”她说,“您希望我来,我就来了。”
随后,她低下头,双手捂着脸痛哭起来。
我向她走去。
“您怎么啦?”我对她说,我的声音都变了。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不回答我的话,因为她已经泣不成声。过了一会儿,她平静了一些,就对我说:
“您害得我好苦,阿尔芒,而我却没有什么对不起您。”
“没有什么对不起我吗?”我带着苦笑争辩说。
“除了环境逼得我不得不做的以外,我什么也没有做。”
我看到玛格丽特时心里所产生的感觉,不知道在您的一生中是否感受过,或者在将来是否会感受到。
上次她到我家里来的时候,她就是坐在她刚坐下的地方。只不过从此以后,她已成为别人的情妇;她的嘴唇不是被我,而是被别人吻过了,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把嘴唇凑了上去。我觉得我还是和以前一样爱着这个女人,可能比以前爱得还要热烈些。
然而我很难开口谈为什么叫她到这里来的理由,玛格丽特大概了解了我的意思,因为她接着又说:
“我打扰您了,阿尔芒,因为我来求您两件事:原谅我昨天对奥林普小姐说的话;别再做您可能还要对我做的事,饶了我吧。不论您是不是有意的,从您回来以后,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