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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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鬼-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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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回来,开门,各自穿过大大的客厅,回房。
  然后,悄无声息。
  那天早上,阿布没有在教室里看到周瑜。
  自那个早上开始,周瑜再也没有回过教室。她彻底告别了学校。
  母亲死了。留下三个妹妹,一个四岁的弟弟。周瑜成了他们的母亲。周瑜做着母亲要做的全部事情,天不亮就起床做饭、洗衣服……干所有的家务活。


一个黑色的玩笑(1)


  阿布经常会在放学后去看周瑜,起先她还会和阿布待在一起说说话,抱怨她每天所要干的一切,恶毒而空洞地咒骂几句。
  后来,周瑜变得越来越沉默了。阿布每次去她家,她几乎都在干家务活,细瘦的身子在阿布面前晃来晃去,忙碌的手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再后来,她黑了,瘦了,高了,胸部却渐渐突出来,有了成熟女人的样子。那样瘦的身体,却有那么肥沃的胸部,是不协调的。看着瘦弱的周瑜托起丰满的胸脯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样子,阿布经常会莫名其妙地紧张。
  似乎没过多久,布衣巷里到处都在传着一件神秘的事情:周瑜怀孕了。
  周瑜怀孕了。是一个黑色的玩笑,却又绝对真实。所有的妇女都看见了周瑜不正常的肚子,一个日渐隆起来的肚子,无法掩藏。就如一个百年不见阳光的洞穴,只要掩蔽阳光的门一打开,阳光所到之处,黑暗再也无法躲藏。
  那些妇女说,可怜的没娘的孩子,那肚子里的孽种,至少也该有七个月左右了。如果生下来,不知道该叫她娘,还是叫她姐。
  当消息四处飞扬的时候,周瑜已经不在布衣巷了。周瑜去了省城,她姑姑在省城。阿布知道,周瑜以前从没去过省城。
  这次去姑姑家,是由姑姑带着去堕胎的。
  不多久,学校也知道了。班里的同学也全都知道了。课间休息时,到处都是神秘的交头接耳。女孩子们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嘀嘀咕咕的,粉嫩的脸上露出矫揉造作的惊恐,惊恐间夹杂着一丝薄薄的鄙视。男孩子们全都堆在一起,瞪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某个传达消息的人,脸上露出些困惑,更多的是好奇。每个人都在发挥着自己尽可能有的想象力……
  阿布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周围的同学,心里恨恨的。
  似乎又过了两个多月,周瑜回来了。阿布没敢去她家找她,阿布怕面对她。不是怕别的,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阿布还没有学会安慰人。
  有一天,阿布在街上远远地看到周瑜。阿布朝她挥了挥手,本想跑上去,但周瑜却很快地拐进了一条小弄堂里。阿布心想,其实周瑜也是不愿意见到自己的。
  后来听说周瑜在一家理发店学理发。那家理发店的生意因为周瑜的存在,比以前好了不少。是一家夫妻理发店。老板带着两三个徒弟,给人刮胡子理头发,老板娘给人修眉化妆,顺带出租婚纱礼服。
  也是听人说。那老板待周瑜还不错,老板娘却一天到晚防贼一样防着她。老板经常在人前说,是个苦命的孩子。老板娘则在背后说,天生一个贱种。
  又过了半年。
  就传来了周瑜的死讯。拖着一对丰满的乳房,走在从理发店回家的路上,遇到可以让她致命的人,就那么死了。
  是夜晚,就死在一条小巷的死角处。死角处有几家低矮的房子,白天开店,卖面条粉干包子等早点,每天下午不到四点就早早关了门,开店的人也不住在店里,各自都有另外的住处。
  那天理发店的生意特别好,一直到十一点多才关门。就为了一位客人,一个四十几岁的妇女,烫了一个爆炸式的发型。从下午五点,一直到晚上十一点。一个肥胖的女人,丈夫是个房地产开发商。肥肠一样的身体,圆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脸蛋,细脚,高跟鞋,穿一条黑色紧身短裙,配上一个爆炸式的发型,足可以让所有路人刮目相看。她要的也许就是这个效果。
  客人扭动着洗脸盆一样的屁股离开后,周瑜松松肩膀,做好店里的卫生,才披上外套离去。那件外套是省城的姑姑送的。一件红色的有黑蕾丝边的外套,是过时了的,但穿在周瑜身上,仍旧那么时尚美丽。那件衣服阿布见过,在街头远远地看见过。她已经学会不去打扰周瑜了,即便偶然遇见了,也学会低下头,或者别开头去,只当做没瞧见。
  就在那天夜间回来的路上,穿着红外套的周瑜拖着疲惫的身体,挺着丰满的胸,瘦弱的影子与她一起在无人的街头移动。夜晚十二点,是小城进入梦乡的时刻。却还是有那么些精力充沛的人,不愿意与夜一起沉睡。是几个还没完全长成熟的少年,他们不知道从谁家回来,可能是在一个朋友家看完黄色录像出来,刚好就遇上了独自回家的周瑜。
  如果是别的女人,他们遇上了也就遇上了。但那人刚好是周瑜。周瑜身上陈旧的让人悲哀的故事激发了他们身上原始的冲动。他们知道,她与别的女孩是不一样的。对于那些还没长成熟的少年来说,她是神秘的,是他们猜不透的,也是无法想象的。她的身体里充满了怪异的诱惑,那身体与一般的女孩子也是不同的,它带着某种毒素,或者还有那么点天生的可耻。
  反正那几个小青年就跟在了周瑜后面。夜的颜色以及周瑜身上曾经发生的故事诱发了他们最原始的欲望,犯罪的、冒险的、做小偷的欲望。欲望如水鬼,在他们身上四处游动,就如在他们身上施了法术,使他们痛苦难耐,失去了理性,变得疯狂。
  他们行动了。他们用手捂住周瑜的嘴,把她逼进一条小巷的死角处。接近深夜一点的小城,一片死寂。
  是鬼活动的时间,没有人气。那个死角是让人变成鬼的最好场所。夜的暗让人的欲望得以疯狂的张扬,人已经忘记自己是人了。鬼已经进了身体。周瑜还是周瑜,但他们已经不是他们了。周瑜无力对抗魔鬼。
  他们轮奸了周瑜。在墙角,在冰冷的有石块的地上,在几间旧屋子的台阶上,在那棵歪脖子树旁。周瑜成了他们的肉,一块充满了诱惑的肉。一块诱使他们疯狂的、血管里流动了兽欲的肉。
  一次又一次。他们被自己的兽欲带到了很远的地方。一次又一次。轮流。精疲力竭了,感觉到累了,魔也慢慢散去了。
  他们提上裤子,拉好拉链。他们互相看了看,似乎突然清醒过来,他们还看到了脚底下的东西,赤身裸体的蜷曲在地上的周瑜。他们眼里的肉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女孩子。他们认识她,她也认识他们。
  他们开始感到害怕,感到恐怖,感到耻辱。


一个黑色的玩笑(2)


  他们低着头走了。走了一段路,其中的一个突然说,万一她说出来,怎么办?
  他们越发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夜越来越黑,往黎明的亮处滑去。天亮了,阳光会出来。阳光下的那个现实让他们恐慌。
  为了能够将罪恶掩盖,他们其中的一人又说出了一句让人吓了一跳的话:掐死她。
  罪又开始升上来。魔鬼又开始上身。他们反身回去。
  周瑜已经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了。她坐在地上,等待力气的到来,让她站起来走回家的力气。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至少,暂时过去了。
  她低垂着头,可能想哭泣,却觉得无力哭泣。她听到了脚步声。她抬头,看到他们疯一样地冲过来。他们的脸上到处都是寒气冲天的杀气,让他们自己都胆战心惊的杀气。他们还算稚嫩的手在颤抖。
  他们站在周瑜面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有过片刻的犹豫。周瑜在那个时刻惊醒过来,她明白他们接下去想要做的事情。他们要的已经不是肉,而是命。
  周瑜高声尖叫。那尖叫声还在喉咙间爬动时,他们就已经掐住了周瑜的喉咙。周瑜死了。身体开始变凉,成了一具尸体。
  那条小巷死角处,有一个很大的垃圾堆。他们爬上去,用手在垃圾堆里挖了一个坑,他们把周瑜扔在那个坑里,然后重新盖上垃圾。
  他们离开。离开时,是夜最黑的时分,离天亮很近了。
  他们相信,谁都不知道,连鬼也不知道。他们在回家的路上,反复地互相安慰道:谁都不会知道的。
  还是要知道的。
  垃圾车第二天就来清理垃圾了。那堆垃圾实在太臭了,那几家卖早点的小铺已经向镇里反映过无数次了。垃圾车来了,周瑜的尸体暴露在了阳光下。
  公安来了。理发店的老板被叫去了。很多人都被叫去了。有人说,昨夜,他起来上厕所时听到了半声尖叫,女鬼一样的,就在小巷的死角处。接着,就有几位城郊的菜农说,他们挑着自家种的青菜进城时,看到了几个在街头行走的少年。那几个菜农说,他们从那几个少年身边经过时,感觉到了他们的不安。他们认识其中的一个。
  终于还是会有人知道的。那几个少年很快被叫走了。
  听到周瑜死了的那一瞬间,阿布喘了一口气,竟然有类似于解脱的感觉。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很快就恢复过来,便是漫无边际的恐惧和不安。
  死亡来得太快太突然,肉体已经不再具有生命,只是一堆等着腐烂的肉。但阿布知道,周瑜的灵魂一定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哭泣。
  天色一点点淡下来,夜一次次来临。有睡眠便会有梦。周瑜会突然出现在阿布的梦里。有时,她带着阿布去河边放纸做的船,船上写满了自己仇恨的人的名字。有时,她也会带阿布一起走那条她死去前走的夜路,阿布看着她被一伙年轻人轮奸,看着她被他们掐死,被他们埋进垃圾堆里。有时,阿布在梦里发现,那个被轮奸、被掐死、被埋进垃圾堆的人竟然就是自己。
  那些年轻的男人,全都是魔鬼,张牙舞爪的魔鬼,在梦里肆意飞舞。男性的青春在阿布眼里充满了各种不安全的因素……
  阿布一次次在梦里经历周瑜的死,在梦里体会死亡后的孤独,灵魂在梦里独自飘荡,到处都暗藏着杀机……连灵魂都无处可逃……
  一次次从梦中惊醒,带着梦里残留下的惊恐。
  周瑜,阿布的同类,多年来阿布最好的朋友。周瑜,阿布最好的朋友,肉体已经腐烂。只有思念化作恐惧在梦里反复逗留……
  阿布让林的音乐彻夜在小屋里环绕,却无法拯救自己。
  每天都做些奇怪的梦。梦到马,吃了一棵孤独摇晃的幼苗。幼苗在马的嘴里变成一个女人,一个全身是血的女人。那女人就是阿布。
  林就如毒素,破坏了阿布身体的正常机能。对他的情感,在黑暗处是如此的疯狂,就如一条章鱼蛰伏在脑海里,孤独给了它更多的滋养和摧残。无法平息。
  每个夜晚都是那么难以承受。


一个黑色的玩笑(3)


  有一天,她一个人去了酒吧。就是想去,也不会喝酒,却逼着自己喝了整整一瓶红酒。喝了就趴在桌子上发呆。深夜出来,站在一棵杨树下打车时,夹着的小说掉落在地上。阿布想弯下身去捡,可是却感觉非常艰难。
  正在那时,一个穿黑风衣的高个子男人从一旁闪出来,弯腰,帮她捡起地上的小说。阿布想开口说谢谢,一开口,嘴巴里的呕吐物全部都喷在那个瘦高的穿黑风衣的男人身上。可是,他没闪开,他搂着几乎随时都会倒下去的阿布,用亲人一样温暖的口吻说道:“不会喝,就不该喝那么多嘛。”
  他搂着她,站在杨树底下。出租车来了,他将她塞进车里……
  第二天中午,阿布清醒过来,怎么也想不起那人的模样,朦胧中留给她很深刻记忆的是那人的黑风衣,还有他的胡子。
  唯有一点,阿布知道,他不是林。林没有那么长的胡子。但他似乎是林的另一个化身。她想,他是林派来拯救自己的,林不会喜欢自己的那副模样。自己必须调整自己,按自己的意愿去做些事情……
  清醒过来的阿布洗了个澡后便匆匆忙忙出门了,一家美容院的店主约她在五道口对面的咖啡馆见面。是一个台湾女人开的美容店,丈夫是香港人,做服装设计的。说好下午三点见面。
  是下雨天。阿布从朝阳门出发,时间是下午两点。一路堵车。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四点,人还在车上,车在去咖啡馆的路上。
  坐在车里的阿布感觉自己快崩溃了,被一口郁气堵着,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样的时间可实在难熬,还是忍受不住,想呕吐。又不敢吐在车里,怕司机的白眼,强忍住。车缓缓向前,阿布朝窗外看了看,发现那条路是十几分钟前刚刚经过的,又绕回来了。转过头来看看司机,见那中年司机满脸平静的样子,终还是忍不住了,便一口吐出来,溅的到处都是……
  堵车加绕道,原本四十几分钟的路程,足足开了两个小时二十分钟。比约定的时间迟到了一个半小时。
  阿布脸色苍白地赶到咖啡馆,在靠窗的角落里,见到了已在那里等候多时的台湾女人。是一位披着乌黑长发的小个子女人。阿布喘着气,不安地道歉:“对不起,堵车。”
  那女人笑笑,“下雨天,堵车,正常的事,先喝杯咖啡。”
  是一个宽容有耐性的女人。阿布一下子对她有了好感。认识了她,后来还与她成了朋友。交一个有优秀素养的朋友,很多时候可以影响一个人的一生。
  聊天时,台湾女人问阿布:人活着,活啥?
  阿布说,不知道。
  这以后的很多天里,阿布总在想这个问题。某天出去采访,又被堵在车上时,阿布突然觉得,人活着,实际上就活个时间,你在你自己的生命里,你自己的时间越多,你活得就有意思。
  这么想时,被堵在车上的阿布决定马上就下车。让采访见鬼去吧,已经和她无关了。
  她打了个电话回杂志社,对领导说:不干了。
  领导一时感到奇怪,好好的,突然说不干就不干,便问,为什么呀?
  阿布说,就不想干了。
  领导又问,工资低?
  阿布说,就不想干了。
  不等领导再问,便挂了电话。从此不再上班。
  每天待在家里,看书,幻想,写诗,写随笔,写童话,吃饭,听音乐,看碟片,偶尔出去拍些照片,大量的时间用来睡觉。全都是自己的时间,由自己安排。就如鱼在水里一样自由,充满活力和弹性。
  除了继续在原来的那家旅游报开专栏外,阿布还给一家美容杂志写都市女性外出旅游时的美容事项。通过那个台湾女友丈夫的介绍,在台湾的两家报纸上用不同的笔名开了随笔专栏。后来因为在家看碟看多了,开始写起了影评。
  算是找了许多理由,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家里了。
  阿布常在附近小区的幽静小路上散步。那些小路上经常出没着一些落空的理想、流产的功名和被烦乱锁闭的魂灵。是一些步履蹒跚的老人。
  他们在小路旁的石凳上,在林荫树下,向游手好闲的她投来漠然的目光。他们的目光中暗示着同一层意思,世上空虚的喧哗,没有任何吸引人的魅力。在那些老人身上,生命的风暴还在残延之中惊动。
  小区里有一个小型的公园。每天午睡醒来后,阿布都夹上一本书,诗或者小说,或者是传记。夹着书,去公园坐坐。总得出来晒晒阳光,阳光对牙齿有好处。阿布的朋友有一天特意打电话来说,多晒阳光,阳光对牙齿有好处。
  在公园里读书的阿布注意到了一位瘦小干瘪的老妇人。


一个黑色的玩笑(4)


  老妇人每天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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