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提欧阳爷的事,沙员外也就将大破黑狼山事,细说了一番。蒋爷一听,原来将沙老爷家大姑娘给了艾虎。问到二姑娘
可给择婿,沙员外道:“不成,不成,丑陋不堪,没人要。”蒋爷说:“我给说个人家。”沙爷道:“惛浊粗鲁,膂力
胜似男子。”蒋爷说:“何不请来一见。”老员外吩咐婆子请二位小姐。不多时,听外面喊一声,如巨雷一般,起帘栊
进来二位姑娘。蒋爷一瞧,先走的如天仙一样,后走的如夜叉一般。怎见的?有赞为证。赞曰:沙员外,叫女儿,快过
来,行个礼儿。蒋爷瞧,一咧嘴儿。大姑娘,叫凤仙姐儿,似天仙,生的美儿;二姑娘,叫秋葵儿,蒋爷一瞧,差点没
吓吊了魂儿。虽是个女子,气死个男人儿。高九尺,有神威儿。头上发像金丝儿,罩着块青绢子儿,并未带什么花朵儿。
漆黑的脸,赛过乌金纸儿。扫帚眉,入鬓根儿;大环眼,更有神儿;高鼻梁,大鼻翅儿;生一张,火盆嘴儿;大板牙,
乌牙根儿;耳朵上,虎头坠儿。顶宽的肩膀,顶壮的胳膊根儿。穿一件,男子的衣儿,叫箭袖,青缎地儿,不长不短正
可,身躯不瘦又不肥儿。皮挺带,系腰内儿,宽了下,够四指儿。夹衬袄,黑色灰儿。绿绸裤,花裤腿儿,蓝带子,箍
了个紧儿。小金莲,真有趣儿,横了下,够三寸儿。大红鞋,没花朵儿,扁哈哈,像鲇鱼儿,扑叉扑叉,登山越岭如平
地儿。常入山,去打猎儿,拿猛兽,如玩艺儿。走向前,施了个礼儿:一个揖作半截,往旁边,一闪身儿。蒋爷一见,
把舌头一伸,缩不回儿。
二位姑娘见礼已毕,员外说回避了。蒋爷说:“我给二侄女说门亲事。”老员外说:“四弟何必取笑,什么人要我
那丑丫头。”蒋爷说:“是我二哥之子,准是门当户对,品貌也相当,膂力也合适。哥哥也不用见人,我告诉你这个外
号就知道了。外号人称他霹雳鬼。”老员外一听反觉大笑。蒋爷取一块玉佩以作定礼。住两日,四爷自觉心神不安,惦
念五弟,告辞上襄阳。一路无话。
至上院衙,叫官人回禀。不多时,见先生出来,四爷就知五弟不好:“他若在,不能叫先生迎我。”连忙问:“先
生,我五弟怎样?”先生道:“里面再说。”
四爷知道更不好了。至里面先生屋中落坐,先生就将大人到任、丢英拿盗贼、五爷走细说一遍。
四爷道:“哎哟,五弟休矣!”四爷落泪,言道:“大人哩?”先生说:“大人滴水不下,非见五老爷不吃饭,要
活活饿死。”蒋爷说:“我去,大人就吃饭了。”先生带领蒋四爷见大人,叫玉墨回明蒋护卫到。
大人正在哭涕之时,一闻“护卫”二字,只道是五爷到来:“快请。”蒋爷见大人道:“大人在上,卑职蒋平行礼。”
大人只想着五爷,忽道:“呀!我细看却是蒋护卫。”不觉泪下,叫蒋护卫:“你我的五弟死了!”蒋爷说:“大人何
出此言。方才卑职遇见五弟,他说大人丢印,他上王府找樱他瞧冲霄楼实系利害,他不敢上去。他想今日乃是第四天了,
他们必定将印抛弃逆水寒潭,他在逆水潭卧牛青石之上等候他们掷印,擘手夺来,岂不胜似在冲霄楼上涉险?他是个精
细人,为什么办那样险事?大人疑他死咧,岂不是多虑?并且卑职还劝他,上院衙没人,你这一走,岂不教大人提心吊
胆?
它说你见了大人替我说明,教大人放心,我在此等樱我说我在此替你等印,你先见见大人为是。他说大人派我护印,
将印信丢去,无脸面见大人,非得印不能见大人。故此卑职准知他的下落。“大人说:”既然知道他的下落,烦劳蒋护
卫辛苦一遭,将他找来一见。“蒋爷连连点头,说:”这有何难,卑职替他等印,将他换回来。“蒋爷意欲要走,故装
腹中饥饿,言道:”卑职由五鼓起身,至此时茶饭未进,在大人跟前讨顿饭吃,然后再去。“大人说:”使得,使得。
“吩咐摆饭,叫先生作陪。饭已摆好,蒋爷叫给大人预备坐位。大人道:”不见我那五弟,立志滴水不进。四老爷不必
让了。“四爷道:”大人赏饭,大人不用,卑职也就不敢吃了。我是立刻就去与大人办事,那怕就是饿死也不要紧。大
人立志不吃,是不知道五弟的生死;如今五弟有了下落,大人何必一定不吃。就是这时不吃,片刻间五弟来了,难道大
人不吃吗?“大人被蒋爷一套言语,说的倒觉难过。大人说:”我陪着就是了。“四爷叫给大人斟酒。大人说:”我几
日未餐,酒可吞吃不下。“蒋爷说:”预备羹汤。“蒋爷苦劝,自己端起酒杯,大吃大喝,连说带笑。大人见这个景况,
是见着五弟了;如其不然,他不能这样的欢喜,招惹的自己也就吃了点东西。蒋爷暗喜,吃毕道:”谢谢大人赏饭。
“大人说:”
务必将我五弟早早找来。“蒋爷回答:”今天不到,明天也就来到了。“大人知道蒋爷说话无准,受了他的骗了。
蒋爷告辞,同先生出来。先生也信以为实,说:“你遇见五老爷了?”蒋爷说:“谁遇见咧?不是这样,大人焉肯
吃饭?”先生说:“你吃的通快,好像真遇见了。”
蒋爷说:“我吃的都打脊梁骨下去了。今已四天,我去捞印要紧。”先生说:“莫走。
你若一走,有刺客前来,什么人保护大人?“蒋爷道:”哎哟!保大人也要紧,捞印也要紧,除非我会分身法才成
哩。也罢,先生快写告病的禀帖,开封府求救。“
正要写信,官人报道:“现有开封府展护卫老爷、卢老爷、韩老爷、徐老爷到,外边求见。”若问几位来意,且听
下回分解。
第八回 穿山鼠小店摔酒盏 蒋泽长捞印奔寒泉
且说展、卢、韩、徐,在开封府自从拿获了栾肖、水路的吴泽,两个人
口供一样,共招作反之事,将他们收监,待拿了王爷对辞。就将他们的口供奏闻万岁,天子降旨,着开封府派点护卫上
襄阳帮大人办事。几位爷各带从人,乘跨坐骑,赶奔襄阳。
晓行夜宿,饥餐渴饮。那日离襄阳不远,忽然天气不好,前边又不是个镇店,紧紧催马到了一个所在,没有大店,
就是一个小店,嘱咐下马进店。徐三爷嚷道:“店小子,打脸水烹茶。”店小二说:“不成,不成,我们是小店,那些
事不管。”徐庆骂道:“小子,不要脑袋了!”展爷一拦:“三哥使不得,此处比不得大店。伙计莫听他的。”
店小二说:“你们众位老爷们,要吃什么,须先拿出钱来。是你们自己做,是我们做可做不好。”展爷随即拿银子,
连喂马带酒肉,一齐预备。饭熟放桌子,端酒茶。徐庆喝道:“小子没长着眼睛么?”小二说:“怎么了?”三爷说:
“四位老爷,为何三个酒盏子?”小二说:“还是现借来的,再多没有了。”三爷说:“没有,将脑袋拧下来。”
要打,小二跑了。不多时,双手捧定一个大酒杯,言道:“错过你们老爷们,我们掌柜的也不给使,这是我们掌柜
的至爱的物件,我借来要是摔了,我这命就得跟了他去。”
卢大爷说:“怎么这么好?”小二说:“我们这里的隔房都知道,这玩艺小名叫白玉堂。”卢爷骂道:“小辈还要
说些什么!”小二说:“我说白玉堂。”
展爷拦道:“莫说了,重了老爷的名字了。”小二道:“这个酒盏子是粉锭的地儿,一点别的花样没有,底儿上有
五个蓝字,是‘玉堂金富贵’,故此人称叫白白白白……”三爷一瞪,他就不敢往下说了。三爷接来一看,果有几个字,
“展爷念念。”展爷说:“不错,不错,是玉堂金富贵。”三爷说:“人物同名,实在少有。”小二说:“黑爷爷,你
可莫给摔了。”大家饮酒,三爷随喝随瞧,忽然一滑,摔了个粉碎。店小二哭嚷道:“毁了白玉堂了!做了白玉堂了!”
三爷抓住要打。展爷解劝,方才罢手。小二哭泣。展爷说:“我赔你们就是。”小二说:“一则,买不出来;二则,掌
柜的要、要我的命。”展爷说:“我见你们掌柜的,没有你的事就是了。”回头一看,卢爷一傍落泪。饭也就不吃了。
展爷亲身见店东说明。人家也不教赔钱,言道:“人有生死,物有毁坏。”卢爷更哭起来了。店钱连摔酒杯,共给了二
十两银子。
天已二鼓,大家睡觉,惟有大爷净是想念老五。直到三鼓,忽觉灯光一暗,五弟从外进来,叫道:“大哥,你们到
襄阳,多多拜上大人,小弟回去了。单等拿了王爷,回都之时多多照应你那弟妇侄男。你我弟兄不能一处长聚了。”卢
爷一惊:“你死了不成?
你是怎样死的?快些说来!“五爷说:”小弟仇人就是他。“从外进来了一个大马猴,前爪往五爷身上一抓,再看
五爷浑身血人一样。卢爷意欲向前,马猴早被徐三爷揪住,探一双手,把马猴的双睛挖将出来,鲜血淋淋。大爷把五爷
一抱,哭叫道:”五弟呀,五弟!“焉知晓把展护卫抱住了。展爷说:”大哥,是我!“卢爷这才睁眼一看,却是南柯
一梦,放声大哭,把二爷惊醒,言讲梦里之事,大家凄惨。展爷劝说:”大丈夫梦寐之事,何可为论,无非大哥想念五
弟而已。“
次日起身,出店上马,奔襄阳而来。到了襄阳入城,上院衙外下马,叫官人进去回禀。卢大爷目不转睛,净看着五
弟出来。四爷出来行礼,并未看见。四爷叫:“大哥。”
卢爷抬头看见,言道:“五弟死了罢?”四爷言:“丧不丧,好好的人,因何说他死了?”大爷说:“因何不出来
见我?”四爷说:“出差去了。有话里面说去。”大家入衙,至先生屋内。大爷要见大人,蒋爷使眼色。先生说:“大
人歇了觉了。”展爷就知不好。四爷叫着酒,说:“三哥喜大杯饮酒,看大杯。”
三爷与大家吃酒。四爷问大众的来历。展爷将奉旨的事细说一遍。三爷大醉,说:“我醉了,如何见大人?”四爷
说:“你先睡觉,回头再见。”三爷点头,真就睡了。不多时,呼声振振。大爷便问:“五弟倒是如何?”四爷言:
“先把三哥灌醉,就好说了。”大爷言:“快说。”四爷就提大人丢印事,五爷追印未回。
大爷哭道:“五弟死了。”四爷问:“何出此言?”大爷将摔盏、梦中事细言。
四爷心惨,又把哄大人的话哄了大爷。大爷半信。四爷说:“好了,你们来得巧,我将要上寒潭,无人保大人,众
位一来,有看家的了。二哥同我去,与我巡风。”
大爷也要去。四爷道:“逆水潭在君山之后,你老人家爱哭,倘若被君山喽兵看见,岂不是祸患不小?”大爷说:
“我不哭,我可得去。”四爷说:“你看家罢,家里头也要紧。”大爷说:“不去,我就寻死。”四爷说:“你说话就
不吉利。”
二爷说:“去就叫大哥去。”三爷怪叫了一声,由梦中起来,说:“我也去。”
蒋爷说:“又醒了一位。三哥要那里去?”三爷说:“那里去,我就上那里去。
可是你们上那里去呢?“蒋爷说:”三哥,我告诉你,你可莫着急。大人到任,把印丢了,让襄阳王府的人盗去。
“三爷说:”我走。“蒋爷说:”三哥上那里去?“三爷说:”我找襄阳王要印去。“蒋爷说:”咳,没在王府,他们
撂在逆水寒潭了。又不是在山上,水里头是我去,山上才该你去呢。“徐庆说:”对,你是翻江鼠,我是穿山鼠,我给
你巡风去,还不行么?“四爷说:”大哥、二哥都给我巡风,何用全去,看家要紧。“三爷说:”看家有展护卫。“蒋
爷说:”不行,展爷的本领不如你。“三爷说:”怎么我比展护卫的本领还大?是我比你的本领还大么?“展爷说:”
大多咧。“蒋爷说:”你那个本领有考校呀。要是此刻前来,慢说动手拿贼,就是大喊一声‘穿山鼠徐三老爷在此’,
就能够诸神退位。“三爷大笑:”那不成了姜太公了吗?既然如此,我就看家。我睡觉可死啊,要是刺客前来,你可叫
醒了我,我好嚷诸神退位。“可见得蒋平一辈子不能长肉,自己哥们他还阴他呢。
四爷带上水湿衣靠,大爷、二爷各带夜行衣的包袱。四爷嘱咐展爷:“保大人全在你一人,别指望我们三哥。”说
罢,三人起身,出上院衙,走襄阳西门。
一路无话。
日已垂西,遇一樵夫,打听寒潭所在。樵夫说:“过北边一段山梁,过山梁平坦之地,有一村,名叫晨起望,东西
穿村而过,出东村口,有个涧,叫鹰愁涧;有个崖,叫锦绣崖。往东北有个小山口,千万可别进去。小山口通君山后身,
如若进山口,教喽兵看见,立刻就绑押见大寨主,问你的来历。虽不至于死,可不吓一大跳。过了小山口,往北路东有
个岭,叫蟠龙岭,上有五棵大松树,密密的,枝叶接连,年深日远,其名叫五接松。树下有新坟地。由蟠龙岭前往北,
有个大三神山;再往北,有小三神山。大三神山有山,小三神山无山有庙。由庙东山墙往北,地名叫上天梯。先前下不
去,如今有钟寨主找石匠镌出一蹬一蹬的台阶来,其名就叫上天梯。站在上天梯的上头往下一看,在东北有一个大水池
子,方圆够三里地,此水寒则透骨,鹅毛沉底,一味的乱传,其名就叫逆水寒潭,听见说是当初禹王治水的一个海眼。
公然就是一个大水池子,有什么看头。遇见喽兵就要涉险,我可是多说。”蒋爷陪笑说:“借光,借光。”樵夫担柴扬
长而去。
三位爷过山梁,穿晨起望,走鹰愁涧,过锦绣崖,远远看见小山口,往里一瞧:山连山,山套山,也不知道套出多
远去。往北奔大三神山,正东蟠龙岭上有五棵大松树,树下新起的一个大坟头儿,前面有石头祭桌,上有石头五供。傍
边有石碑子一个,上头刻着字,字是“皇宋京都御前带刀三品护卫大将军讳玉堂白公之墓”。卢爷看见哭道:“原来五
弟死去,坟墓却在此处,待我向前哭奠他一番。”二爷哭道:“正是。”四爷一见说:“不好!坟前一哭,被喽兵看见,
即是杀身之祸。”不知三位的生死,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 逆水潭中不见大人印 山神庙内巧遇恶喽兵
且说卢爷、韩二义要奔坟前痛哭,被蒋四爷揪住,言道:“二位哥哥,你们是看见坟,以为是五弟的坟,要过去哭去,是也不是?”大爷哭哭涕涕的言道:“见着五弟的坟墓,焉有不恸
之理?”蒋爷说:“要真是五弟的坟,哭死也应当。无奈五弟没死,我实对二位哥哥说罢,五弟追印让王爷拿住了,王
爷爱他,劝他降王爷,他焉肯降?君山钟雄因是王爷的一党,他文中过进士,武中过探花,有些个韬略。他出的主意,
把老五幽囚起来,假作坟墓,立上石碑,以作打鱼的香饵。他知道五弟交的都是侠义的朋友,知晓坟墓在此,必要前来
祭墓,岂不是来一个拿一个?”卢爷问:“怎见得?”四爷说:“你看前面明堂那里,明显著埋伏,不是战壑,就是陷
坑。”
大爷问:“怎么看见?”
四爷说:“你瞧祭桌前亮亮的一块黄土地,山上那里有平平的黄土地,下面必有埋伏。
过去被捉,死倒不怕,幽囚起来全归降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得,那还了得。“卢爷一看,果然山上各处皆是石
头,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