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没挨够哪!你叫什么救兵?你若不叫救兵,我倒饶了你。今天冲着你这个救兵,连你带你这个救兵给我跪下,我
都不饶。”随说随追。国栋就跑,冲着太湖山石又嚷:“救兵何在?救兵快些出来!不然我要不好。哎哟!救兵跑了,
你可害苦了我了。”姑娘听着喊救兵喊的紧,又收住步了。姑娘看太湖山石后并无一人,又追。追到身临切近,国栋真
急了,说:“救兵再不出来,我可要糊骂你了。”
姑娘说:“今天你倒不要紧,我倒看看你这救兵是顶长三头,肩生六臂?”国栋又说:“你不出来,连我姐姐都要
骂你啦。”
卢珍实忍不住了,本是装瞌睡,一听要骂可就忍不住了;再听姑娘说话又太大了点,连救兵带国栋给他跪着他都不
饶。本来无心与这姑娘交手,被这两句话一挤兑,把卢公子的火挤兑的就发燥起来了。单手提那根齐眉棍,往上一抬身
躯,往对面一看,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追赶国栋。短打扮,头上乌云有一块鹅黄绢帕罩住,并没戴定花朵,也
没有钗环镯钏;穿一件玫瑰紫的小袄,葱心绿的汗巾系腰,双桃红的中衣;三寸窄小的金莲,一点红猩相似;粉面桃腮,
十分的俊丽;手中提一根齐眉木棍。卢公子故意断喝一声,说:“呔!什么人大胆,敢欺负我的拜弟!来,来,来,与
公子爷较量三合。”姑娘猛然间见太湖山石后显露一人,小姐立住脚步,但见这位相公头戴银红色武生巾,银红色箭袖,
香色的丝带,靴子、衬衫俱被太湖石挡祝往脸面上看,粉融融一张脸,两道细眉,一双长目,皂白分明,鼻如悬胆,口
赛涂朱,牙排碎玉,大耳垂轮,细腰窄臂,双肩抱拢。姑娘一瞧,羞了个面红过耳,拉棍回头就走。国栋在旁边说:
“救兵,打!打!打!别上他跑了,追打。姐姐,你可栽了跟头了。就会欺负我,今天可让人家追跑了,明日再别同我
说嘴了。”
姑娘出花园,回自己香闺绣户。国栋仍是后面追来,说:“你敢上后花园里去吗?”
姑娘回头叫:“兄弟,到我屋里来,我与你讲话。”国栋不敢进去,就在院里站着,拿根棍子说:“我就在这里等
着你。你几时也给我跪下,我才饶你。”
早有丫头接了棍进去,问:“小姐,怎么今天大爷得胜了?”姑娘说:“你少说话,请大爷进屋里来。你告他,只
管进来,不是诓着打他,有话同他说。”国栋方敢进来,说:“姐姐,你不是诓到屋里打我去?”姑娘说:“你只管进
来,我有话同你说。”国栋到了里面,说:“姐姐,什么事?”姑娘说:“兄弟,那边坐下。”国栋说:“什么事?姐
姐你说罢。”
姑娘说:“你我姐弟,有什么仇恨?”国栋说:“咱们没有什么仇恨。”姑娘说:“既没有什么仇恨,你为甚叫了
外人打姐姐来?”国栋说:“就为你屡次三番打得我实在难受,我老不能赢你,故此我才找了一个助拳的。他也不是外
人,他是我盟兄。”姑娘说:“你我姐弟,是亲姐们,你打了我也不要紧,我打你也不要紧。谁道你竟把姐姐恨上了。
好兄弟,你真不错,我真疼着了你了。我就是告诉爹爹去,我问问爹爹,你是那里约来的人,我就是教爹爹打你,
我也打不了你。“说罢就哭,把国栋吓了个胆裂魂飞,就与姑娘跪下说:”好姐姐,千万可别让爹爹知道,我再也不敢
了。
“他也明知要让他天伦知道,必把他打个死去活来,故此苦苦央求姐姐。其实姑娘是怕他告诉,故此拿利害话把他
威吓住,就省的爹爹知道了。倘若员外知道,数说自己一顿,是死是活,叔叔比不得婶母,婶母数说一顿不要紧。想着
把傻小子安置住了就得了,不想外头还有人泄漏。
那卢珍虽然见着姑娘,见姑娘脸一发赤,回头就跑,国栋就追。卢珍那里肯追?见他们姐弟跑了,把棍子一扔,奔
东院来了。回到屋中,看韩天锦病势已然好到八九成。
重劳了好几次,都由食上重劳,这也知道喝点粥了,看看全愈,正对着大官人与二员外在里头讲话。少刻大官人出
来,进了书房,卢珍站起身来说:“大叔那里去来?”大官人说:“上里边同你展二叔谈了会子话,看了会子闲书,要
和我下棋,那里我有闲心与他对弈?不然你上里边去,与你展二叔着两盘棋倒也罢了。”卢珍说:“叔父既无闲心着棋,
难道说侄男就有那样闲心?侄男恨不得这时就到襄阳,见着我天伦才好。”丁大爷这也就不便去了。丁大爷又过来看了
看天锦,就见卢珍在那里坐着,忽然“嗤”的一声笑了。大官人问卢珍说:“你方才笑什么来着?”卢珍回答:“侄男
并没笑。”丁大爷说:“莫非你有什么心事吗?怎么连笑你都不知道哪!”卢珍说:“侄男情实的没笑,必是叔父听错
了。”
大官人随即也就说:“大概是我听错了。”慢慢的察言观色,净看着卢珍仍是如有所思的样子,待了半天又“嗤”
的声一笑。大官人说:“这你可就不必隐瞒了,有什么心事快讲上。”卢珍情知隐瞒不住了,就将拜把子,见着人家姑
娘,一字不曾隐瞒,就细述了一遍。丁大爷一听一笑,问:“你看见这个姑娘品貌如何?”
就把卢珍羞的是双颊带赤,一语不发,就是低着头害羞。究竟总是古时年间的人,这要到了如今——我国大清,不
用叔伯父问,自己就要讲论讲论,再说是什么样的英雄。
大官人忽然心想:“顶好的一门亲事,我何不与他们两下里作个媒人?”想罢,复又到里边面见展二员外,仍是落
坐献茶。大官人说:“我自从到了家中,这些日了未曾见着姑娘,倒是把甥女请过来见见。”二员外点头,立刻把姑娘
请到。启帘而入,一看姑娘,怎见得?有赞为证:丁大爷,观对面,但只见,一启帘,进来了一位姑娘,貌似天仙。艳
丽无双多俊俏,闺阁的女子稳重端然,透出了,正色颜。绿鬓垂,珠翠鲜,麻姑髻,乌云挽,别着个,碧玉簪。趁着那,
珠儿又圆圆,翠儿又鲜鲜,花朵儿颤颤。穿一件,对领衫,衬衫上,绣牡丹。百褶裙,遮盖严,准定那,裙儿之下是丢
秀的小小金莲。梨花貌,芙蓉面,桃蕊的腮,似把笑含。土形正,如悬胆,配着那,耳上环。樱桃口,真是一点,不点
胭脂,红里透鲜。两道眉,似春山,皂白分,星眸显。
见了那丁大爷,道了一个万福,欲前不前。丁大爷看见了甥女小霞,方与展二员外说道:“姑娘几载不见,长成人
了。”二员外道:“姑娘,你也不认的你大舅了罢?”
姑娘回答不认识了,深深道了一个万福,归后去了。大官人复又问:“姑娘可曾许配人家?”展二员外说:“我哥
哥的遗言,六件事全方才许配,差一件事不给,故此耽误。”
丁大爷问:“那六件事?”回答:“一要世代簪缨之后,二要人口单净,三要文才,四要武技,五要品貌端方,六
要本人有官。”丁大爷说:“我作个媒人就是。卢珍可称世代簪缨,家里就是三口人,文才武技你是问过的,品貌你是
瞧见了。这一到襄阳,跟着大人拿王爷回来,何愁无有官作?”展二老爷一听,喜之不尽,说:“大弟,我见面就有意,
可不知定过姻亲没有?今天大弟一提,焉有不愿意之理。”就此定妥。丁大爷身边带定一块玉佩,作为定礼。二员外收
将起去。丁大爷对卢珍说明,就把卢珍带将进来,与二员外行了礼,就以岳父呼之。
全家人皆知此事,都与员外爷道喜。
万事皆是个定数,非人力所为。此事若非天锦染病,断断也成不了此事。亲事定妥,韩天锦的病体全愈,告辞起身,
直奔襄阳去了。全珍馆闯祸,俱在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黄花镇小五义聚会全珍馆众英雄相逢
且说卢珍定了亲事,韩天锦病体全愈,爷三个起身直扑奔襄阳,暂且不表。
且说的是山西雁徐良,同着闹海云龙胡小记、开路鬼乔宾,与艾虎分手,定下在黄花镇相会。徐良叫人推着小车,
直奔黄花镇而来。一路之上,晓行夜宿,饥餐渴饮。这日到了黄花镇,进了东镇口道,这里有座饭铺,字号是“全珍馆”。
门口有长条桌子,长条板凳。开路鬼叫道:“哥哥兄弟,咱们在此吃会子酒罢,肚内觉着饿了。”徐良点头,就将
小车放在门外,让他们就在这桌子上吃食物。
迎着门摆着个三角架子,上头搭着块木板,板上搭着个帘子,帘子上摆着馒头、面、粽儿、包子、花卷,为的是卖
力气的苦人担挑推车的到了,就有现成食物。
并且那边靠着门旁有个绿瓷缸子,上头搭着块木板,板上有几个粗碗,缸内是茶。
里面人吃饭喝茶走了,把茶叶倒在缸内,兑上许多开水,其名叫总茶。每有苦人在外头吃东西,就喝缸内的总茶,
白喝不用给钱。三人进了全珍馆,直往后走。
到了尽后面,后堂迎面一张桌子,三位谦让了半天,胡小记迎面坐了。过卖过来问:“要什么酒菜?”要了一盆子
醋,然后胡小记、乔宾要酒,要上等的酒席一桌。不多一时,罗列杯盘,酒已摆齐,三位畅饮。
正在吃酒之间,忽然有一骑马的来到,见那人下了坐骑,有铺中人将马匹拉将过去。
此人下马直奔里边来,问铺中人:“可有雅座?”掌柜的说:“没有雅座。”
又问:“可有后堂?”回答:“有后堂,教人家占了。”说:“可能够教他们腾一腾?”铺中人说:“那可不行,
全都有个先来后到。”又问:“就是一个后堂吗?”回道:“有个腰闩。”那人说:“待我看看。”隔着一层栏杆,那
人说:“这也倒可以。”出去打马上取出一个绿布口袋来,叫他们涮了一把茶壶,抓上茶叶,把开水倒上,拿了四个小
茶缸儿,就在腰闩靠着西边那张八仙桌上,叫过卖净了桌面,西面放了一张椅子。
不多一时,听外面一阵大乱,一个个撇蹬离鞍,有铺中人把马匹接将过去,就在铺面前来回的溜马。有一位相公,
许多从人相伴,真是众星捧月的一般。但见这位相公,戴一顶白缎子一字卧云武生公子中,走金边,卡金线,绣的是串
枝莲;两颗珍珠,穿着鹅黄灯笼穗,在两肩头上乱摆;白缎箭袖袍,绣的三蓝色的大朵团花,五彩丝鸾带束腰,套玉环,
佩王佩,葱心绿衬衫,青缎靴子;肋下佩刀,金什件,金吞口,轧把峭尖雁翅势钢刀悬于左肋。细条身材,面如美玉,
白中透亮,亮中透润,仿然是出水的桃花一般;两道细眉,一双长目,皂白分明,鼻如悬胆,口赛涂朱,牙排碎玉,大
耳垂轮,细腰窄臂,双肩抱胧,喑隐着一团威风杀气。众从人拥护着来到后边,问道:“在那里烹茶哪?”先进来的那
从人说:“茶已烹好,现在此处。”那位武生相公也往后看了一看,就在西边八仙桌上落坐,吩咐:“快些拿茶来,好
生燥渴。”那人赶紧的答言“是”,就斟出四半缸儿茶来,由靴桶儿里掏出一把扇子来,就把这茶用扇乱扇,把茶扇的
可口,说:“请相公爷吃茶。”
徐良与胡小记说:“大概此人家中不俗,这是行上路还有这么大的款式呢!”
胡小记说:“看看这样,定然是不俗。”将把茶要往上一端,听着外边大吼了一声,进来一人。这一声喊,半悬空
中打了雷相似,好咤异。进来一人,身高一丈开外,一身皂青缎的衣服,面似地皮,进门来扑奔后面说:“我渴哪!渴
哪!”
冲着山西雁而来。徐良告诉过卖说:“你先张罗这一个料半的身量去。”过卖迎出去说:“你是干什么的?”
你道此人是谁?原来就是霹雳鬼韩天锦,同着大官人、卢珍正走黄花镇东镇口外,说:“我渴了。”卢珍说:“这
是个镇店,里面必有卖茶的,咱们到里边去找茶铺。”
韩天锦一人先就进来。公子就怕他闯祸,谁想还是闯祸。将进镇店,他就看见全珍馆了,直往里走,嚷渴。过卖迎
住问他,他说:“渴了,我要饮水。”过卖说:“门口外头有现成儿的,你要事忙,拿起来就饮,也不用给钱。”韩天
锦听见,一扭头,他就看见那个武生相公人家那里的茶了,他只当那个茶,拿起来就饮哪。过卖说:“是门口儿那个缸
里的茶。”是天锦听错,也是过卖没说明白,事从两来,莫怪一人。韩天锦拿起人家的茶来就饮,一连四碗,人家焉能
答应?毕竟不知怎样闹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楞汉子吃茶夸好莽男儿喝汤喷人
诗曰:
真人塞其内,夫子入于机。
未肯投竿起,惟欢负米归。
雪中东郭履,堂上老莱衣。
读遍夫贺倚,如君弟者希且说韩天锦问过卖,他说外头有现成的茶,拿起就喝。天锦一看北边是里头,隔着一段栏
杆,这必是外头了。他一看四个小茶缸四半碗茶,从人才把他扇凉了,他过去伸着大手就要端茶。从人一拦说:“你好
生无礼!”这句话未曾说完,就被武生相公拦住,打算着大个把茶喝完,道个致谢也就完了。就见大个嘴又大,碗又小,
茶又少,端起来“噶”的一声,几碗茶就没了,一叭咂嘴,就咽下去。大个说:“好哇!”又端起来一碗,一连就是四
碗,喝完了又说:“好哇!”转脸要走,被武生伸手拉住说:“呔!你这厮好生无礼!”
天锦问:“怎么无礼?”武生说:“你方才喝这茶好不好?”天锦说:“我直说好吗!”武生说:“好便怎样?”
天锦说:“喝好了给柜上传名。”武生说:“是我的茶,怎么喝好了给柜上传名?”大个说:“好小子!”武生回答:
“骂我哪?”
大个说:“我没骂你,我骂这小子哪。你说外头有现成的,拿起来就喝,让人家损我一顿。我就是打你个狗娘养的!”
过卖吓的是浑身乱抖,说:“大太爷等等,咱们可不许矫情。我说外头是门口,外头西边有个绿瓷缸,瓷缸上有块板,
板上头有个黄砂碗,拿起来就喝,也不用给钱。谁叫你拿起人家的茶来喝?人家岂有不说的道理?”天锦说:“到底是
你没说明白。”言还未尽,抓起过卖要打。
武生说:“大个,我看你有些不说礼。不用欺负他,来,来,来,咱们较量较量。”
正说话间,卢珍打外边闯将进来,随后大官人也到。
原来是他们见韩天锦到黄花镇踪迹不见,直找到西头,又打西头找回,方才找到全珍馆。高声嚷道:“哥哥要同人
打架,千万可别动手!”连大官人也到,一问怎么个缘故,过卖就将所有的情由述了一遍。卢珍拿好话安慰了过卖几句,
说:“你看我罢。”
转头又问了问天锦。天锦说:“他说的不明。他说外头,也没说是那个外头,教人家损了我一顿。”卢珍说:“到
处里就是哥哥你闯祸。坐着罢,我过去给人赔礼去。”“这位大哥在上,小弟有礼。方才是我无知的哥哥得罪了兄台,
看在小弟分上。把尊公的茶全都喝了,我们也不敢说是赔了,我再给阁下斟出几碗来凉着就是了。”武生连连陪笑说:
“岂敢!岂敢!我倒透着小器了。”彼此对施一礼。
卢珍告退,归到东边,紧着武生相公那张桌子落坐,数说了天锦几句。然后过卖过来,倒给天锦陪了个礼。然后要
茶。天锦说:“什么也敌不住人家那茶好喝。”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