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碗茶里我放了宁神驱邪符,刚才那个怨灵已经被我一掌打散,无法再出来害人,你不用担心,回家好好休息吧。”行云看着我,眼里有丝笑意,让我感觉怪怪的。
“……道长,我想再问一下……到底我是不是撞鬼了?”
行云把右手伸到我面前,慢慢展开:“这就是你所谓的鬼。”掌心,一根细细的丝线挂着一个小小的铃铛,丝线的另一端是个小鱼钩。
我呆了。
脑海中掠过那个噩梦连连的夜晚,我坐在街头昏昏欲睡,便利店的短发小妹从背后转过来,朝我眯眼一笑,不知何处传来流莺放肆的笑声。
仿佛远在天边,又似近在面前。
好象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身畔就开始听到隐隐约约的铃声。只可惜我神经太大条,怎么也没想到这方面去。
原来只是因为这个恶作剧的铃铛呵……你只是想和我开这个善意的玩笑吗?
一时间,象看到了每晚夜半回家的自已,机械人一般迈进便利店,挑拣几样吃的喝的,放在她面前。
她总是微微一笑,从不言语。
收银台旁常常会有一两本中学课本。
对她的了解,仅限于些。
“啊……那……那小花猫……”
“茶里我加入了一点提拉米苏,小花猫从小经过训练,身上没有提拉米苏香味的人都会让它感到害怕。我往你身上喷了口茶,又借打你一掌的时候,把铃铛摘了下来。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个人到底是骗人钱财的江湖术士还是翻手云覆手雨的灵界高人?
如果他是江湖术士,却又在我已经死心塌地相信他的时候,反口告诉我只不过是他做了场秀。如果他是灵界高人,又何必要故弄玄虚,弄得我不知所措?
懵懵懂懂中,我接过行云递过来的一张名片,同时下意识地朝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彭行云心理医师诊所,180元/小时起,谢绝讲价。
我如梦初醒,赶紧低头看名片:
彭虎,字行云。
心理学硕士、民俗学学士。
福州大学建筑系客座教授。
电话XXXXXXXX
第十节
白马路上有家提拉米苏,是个环境雅致的西餐厅,四周绿树成荫,虽然离道路不过十来米,车马喧哗的声音却象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若有若无。
“嫩,真是没得说!”我嘴里塞满了西冷牛排,阿磊和颜昕坐在对面,一脸恶心地看着我大吃大嚼。
我知道他们至少还要好几天才能吃得下肉,我面前这块偌大的牛排,此刻在他们眼中,和耗子那只蒸得香气四溢的手臂没啥分别。
其实前一天我还是和他们一样,闻到肉味都会作呕。看来行云这个心理医师当得倒得蛮到位,比刚见面时装神弄鬼的强多了。
回想起来,他并没有说过一个字是跟鬼神妖邪有关的,仅仅用了心理学上暗示的手法,不知不觉中就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汪,怎么说他也帮了你不少,花点钱对你来说是小事。对了,你说昨晚你没做噩梦,看样子倒挺有效,不如你介绍我也去看看。昨晚我又做噩梦,整晚只睡了不到两个小时。看样子最近压力真的很大……”
眼圈黑黑的阿磊倒是一脸羡慕。
我深有体会,拍拍他肩膀,安慰道:“这个当然没问题。这臭道士虽然臭不可闻,水准倒还是有点。再说了,其实哪里有什么鬼神,还是都是我们自已幻想出来的。比如说你一个人呆在房里,越是想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自然就越怕,其实后面哪有什么东西,全都是你自已想象出来的……对了,这次又做了什么噩梦?”
行云就是这样开解我的,不过从我嘴里说出来,怎么看阿磊都不象有效的样子。也不知为什么臭道士就能用这一套把我说得心服口服,回家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什么动静都当它不存在。
当我问到什么噩梦时,明显看到阿磊的手抖了一下,水晶杯里的冰水泼了出来,弄得他裤裆上湿了一大块,他都没有发现。
死胖子磊,表面上还硬撑着,心里肯定害怕得不得了,不然怎么也不会这样。我伸过手去,搭住他肩膀,薄薄的衬衫下肌肤火热,不住抖颤,让我窥见他内心的恐惧实在是难以抑制。
“……那个铃铛是什么样子?”平素话多得不行的颜昕,从约她出来就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半天没说话,这会才突然冒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唉,也不知我特意约他们出来吃话聊天,把在行云那里获得的开解转述一番,还以为他们也会象我一样不再胡思乱想……看样子钱包里的两百大兵又要白白牺牲了。
真是懒得理她。……她为什么会问起那个铃铛?那不过是个恶作剧的小道具而已,虽然精巧别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阿磊没有反应,呆呆地看着杯子里的水,脸上肌肉一根根抖动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嗯?记忆里突然浮现起前一天我伸手去拿铃铛时,行云忙不迭地手缩了回去,没让我碰到它。
当时是没在意,现在回想一下,他好象是在担心我要拿回铃铛。之后又不住暗示我没事了,该走了,还不断提醒我该付多少多少钱,弄得我一直都忘了铃铛这回事。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里我不知怎么就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家里,我们好象很熟,他叫我华天,我叫他……嗯……好象是什么阿健。”阿磊终于说话了,听得出他声带在微微发颤,是那种努力想抑制,却又控制不了的颤抖。
“我肚子很饿,他说他也是,还问我想不想吃人肉。我说好啊,那我们上街去找个人来杀了,就吃他的肉好了……不是我说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说。阿健笑了一笑,让我感觉很阴的那种笑,他说不用了,吃他的肉就行。”
阿磊瞳孔放大,声音急促:“听到这样的话,我竟然感到很高兴,就象我们说去朱紫坊吃饭,想到蹄膀滋味我就高兴……阿健从厨房里拿出把刀,闪亮的大菜刀,嘿嘿笑着,看着我。菜刀高高举起,落下去,喀嚓一下,把他自已的左腿整条切了下来。”
我掌心开始沁出冷汗,一颗心怦怦直跳,阿磊心里的恐惧,深深地感染了我。我紧紧地环住他的肩膀,不敢松开。
“我笑嘻嘻地捡起他的左腿,拿到厨房去煮,阿健躺在血滩里,笑嘻嘻地看着我。看着我把整条腿蒸熟了,放在脸盆里端到他面前。我们坐在饭厅的餐桌前,我一口咬下去,鲜嫩的肉汁带着腥味涌进我喉咙。我快活得差一点叫出声来,一扬脸,把他大腿上一大块肉连着皮扯了下来。就象我们平时吃蹄膀一样,只是味道比蹄膀更滑更嫩……”
“哇……”即使是粗线条的颜姐姐也终于忍不住,干呕了几下,飞也似地冲出去,估计是到洗手间去了。如果我们不是在包厢,应该会有很多异样的眼光在看着我们了吧。
阿磊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吃人”细节,也许对我们这种普通人来说,这样的体验也只有在梦里才会遇到。不过,终归只是个梦,即使这个梦有多么真实。
我的目光下意识地在包厢里游走,落到了电视上。现在是傍晚六点整,福州电视台正在播放整点新闻。
“……昨晚在鼓楼区又发生一起奇怪的命案,死者名叫高昌健,三十一岁,任职天上人间集团公司高级公关经理。今晨被发现死于家中,死时坐在家里饭厅的餐桌前,状似进餐,左腿被齐根切下,并蒸熟放在其面前。警方称怀疑死者因工作原因与黑道与仇,故被仇家惨杀。目前警方已正式立案调查云云……”
恐惧无处不在地一丝丝渗进我身体,额头上的汗珠不知不觉冒了出来。阿磊的声音越来越遥远,远得难以听清。
镜头还在不断切换着,警察、案发现场、周围环境、记者、死者照片……“就是他!”阿磊猛地一掌拍下,叫出声来:“我梦里看到的那个人,就是他,他就是阿健……”
阿磊声音哽哑沙哑,眼里满是恐惧。肩膀紧紧靠过来,高高大大的身材竟在瑟瑟发抖。
我知道,虽然我能感觉他到滚烫的体温,能看得到他身后什么都没有。可是在他的感觉里,整个包厢都已经阴寒一片,背后冰冷一片,有什么未知的东西在那里嘻嘻地笑。
那么,我背后又有什么?
第十一节
这里是简单生活吧。
东泰路上一家很特别的咖啡吧,说它特别,主要是因为这个吧里的人群以年青人为主,活力四射,充满勃勃生气。在这里,我们曾经遇到过不少意外的惊喜。
可是,不管是什么样的惊奇,总是属于我们身处的认识世界内的。不会象这次的一连串事情,远远超出了我们所了解的领域。
或许,这才是令我们感到恐惧的最大的原因。
“还记得我们常玩的杀人游戏吗?现在,我们已经无意间开始了另一个游戏,耗子死了,那个阿健也死了,很可能下一个就会轮到我们其中一个。也许是阿磊,也许是汪,也许是我,也有可能是小薇她们中的任何人。”
颜昕坐在我和阿磊对面,象每次做裁判一样,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我们。
“我们三个人是被大家公认分析和推理能力最强的,每次玩游戏我们常常最先被杀手干掉。这一次也一样,很可能出事的会是我们三个人。我们别无选择,必须把这个游戏玩下去。为自已,也为我们所在乎的人。”
老实说,我心情很复杂。
虽然我写武侠、写科幻、写奇幻,也写过鬼故事,但是从来没想过会身处在某个故事当中。即使有,也只会是幻想的浪漫爱情故事。清醒的时候,我宁愿它们永远是幻想。
因为,我只是个普通人。
没有江湖异人在半夜里来敲我的窗,逼着我练功;也没掉下去悬崖,学到失传的绝学;更不象某些灵异小说里写的那样,天生异禀,有双阴阳眼又或是通幽耳。
就连在普通人里,我顶多也只能算“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小肚腩是早就有了,双下巴大概也挺明显的。一拳打过去,筷子粗的树大概只会摇过两三下;爬两层楼梯也会心跳加速。
为什么事情不是发生在我最年青气盛,最有热情,最有活力的时光?
人生最无奈的,大概就是在不合适的时候,遇上了一件不合适的事情吧。
但是无论怎样,我都必须接受这个挑战。为了我的所爱。
亲爱的爸爸妈妈、亲爱的姐姐姐夫、亲爱的小外甥、亲爱的朋友们、亲爱的同事、上司、情敌、竞争对手,我不会让你看到我可怖的死相,决不。
因为,那不是我所选择的结局。我的命运,要由自已来决定!
“啪”的击掌声响起,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再也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三只手紧紧握在一起,是力量,也是温暖。
我们约好,按照杀人游戏的规则,先用五分钟时间好好理一下自已的思路,然后轮流发言,把自已发现的疑问表述出来。最后再一起来整理分析,把最有可能的疑点一步步查清。
最先发言的是阿磊:“其实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并不多。首先是那个神秘的咳喇声,如果没记错的话,所有的事情都是从那天开始的;第二点是耗子的死;第三个奇怪的地方,是我的第一个梦和汪一模一样,第二个梦,第二个梦。。。。。。”
他声音有点变了,带着内心深处的恐惧。
我知道他在害怕什么,伸过手去,握紧他的:“放心吧,不会是你做的。相信自已,再说,你每天晚上和小薇一起睡,如果你有什么动静,她还会不知道吗?只不过是个梦,顶多也只能说明你预知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我试图把凝重的气氛变轻松些:“说不定下个梦梦到的是福利彩票开大奖,记住马上打电话告诉我。中了头奖,我们五五分,哈哈!”
这个笨拙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因为阿磊的脸色愈发沉重了,颜昕的眉头也皱到了一起,就连我自已,笑声又干又涩,哪里象是笑,倒象是在干嚎。
不提到小薇还好,一想到她,我突然打个冷颤,清清楚楚地明白了阿磊最害怕的是什么:他最怕的是梦见自已把小薇杀了,然后切成一块一块煮熟了吃。醒来时发现房里流满了心爱的人的血,自已里面摆着一盆。。。。。。。
我看着阿磊的眼睛。其实我也很害怕,如果这一切都是阿磊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做出来的话。。。。。
阿磊开始还强作镇静地与我对视,也许是意识到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目光一下子涣散下去,双手无奈地掩住了脸,几乎呻呤出来。
“不可能!因为那天我。。。。。。”颜昕一定也明白了我们在想什么,忍不住说话了,又象想到了什么,猛然打住。
“那天什么?”我们齐声问。
这个疑问其实已经藏在我心里很久了。那天下意识闯进财务办公室,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本来我就准备在轮到我发言时,把这个疑问首先提出来,如果颜昕不肯说明白的话,也就是说我们彼此之间的信任还存在问题,那么这个合作也就没必要进行下去了。
颜昕侧过脸去,不肯直面我两质询的目光。桔黄色的灯光落在她的黑发上,混金的心形耳钉在发影间一闪一闪发光。
那个铃铛!那个铃铛!
第十二节
空气似乎凝结在三个人之间。我看着吧台后面的水手钟,十分钟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动静。阿磊有些动气了,猛然站了起来。
我拉住他,摇了摇头。
颜昕终于说话了。
“好吧,我说。原谅我一直瞒着你们,有些事情我一直埋在心里,不敢对任何人说。希望你们能明白,也许在我们身边的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着一个紧锁的秘密宝库。如果你能碰巧打开它,呈现在你面前的,可能会是比影视小说更动人的故事,也可能是不为人知的秘密。可是一旦你打开它,你就闯入了一个新的世界,你的人生可能因此而改变,再也无法回头。”
听颜昕讲述她的故事,花了大概半个小时。简单的来说,前面一大半,是关于她的生世:
颜昕的父母都是湖南籍的考古队员,颜昕出生的时候,考古队正驻扎在甘南夏河县的拉卜楞寺考察。
七十年代的一切都简陃不堪,年轻的女考古队员临产的时候还在潜心研究拉卜楞寺保留的密宗典籍。来不及送往数十里外的县城医院,临时找来的乡村产婆也面对难产的女考古队员束手无措。
奇迹总是发生在这样的时刻。寺里的一位高僧刚好从香港学医归来,慈悲心发为其接生,于是小颜昕就这样诞生在藏传密宗六大宗主寺的法殿里。
身处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所有人都身不由已。仅仅只隔了两年,考古队撤离拉卜楞寺,前往另一个考察地点,小颜昕便跟着父母远离了甘南,远离了大夏河。
之后风水流轮,冬去春来,小颜昕跟随着父母辗转中国大地,一直到福州才安下家来。小颜昕在飘泊中渐渐长大,明谙了世态炎凉,人间冷暖,品尝了情爱的滋味,享受了现代科技带来的便利,遥远的古寺已经在记忆中变得模糊不清,再也不曾记起。
也许是因为出生在佛法昌盛的古寺之中,又或者是因为高僧为其接生的原因,小颜昕从小便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