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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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1期-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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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作家的酒劲还没下去,他不耐烦地挥挥手道:范业是军长,我是作家,都是军人,分工不同罢了,这没啥。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味儿。 
  小金琢磨一会儿,又说:当年你要是不写东西,和范军长一起打仗,这会儿也能弄个师长啥的,也省得我转业了。 
  胡作家一脸困惑地望着小金,正色道:要是没有我,哪有现在的范业,他的事迹都是我一手宣传出去的。 
  小金不说什么了,叹口气,抱过孩子说:这就是你的命。好了,不说了,说啥日子也不能重过一遍。 
  胡作家也有些苦闷,背过身子,冲着墙壁吸烟。烟雾浓浓淡淡地飘起来。 
  下次范军长再有活动,请胡作家同去时,胡作家知道自己就是想去,小金也不太情愿;勉强去了,结果也是不痛快。与其不痛快,还不如不去,于是胡作家就婉言谢绝了。他待在家里,想象着范军长一家呼风唤雨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乱。 
   
  八 
   
  范业和胡伟岸的儿女上高中那年,范业调到了军区,当了参谋长。范参谋长在军区上班,就有更多机会见到胡作家了。机关司政后都在一个楼里办公,上班下班的,范参谋长和胡作家难免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每次见面,胡作家都要给范参谋长敬礼,这是部队上下级间的纪律。以前范业虽然也比胡作家职位高,那时两人不是隶属关系;现在范参谋长成了军区首长了,是胡作家的领导,胡作家就一定要敬礼了。 
  范参谋长一如既往地热情,见了胡作家,把他举起的手从耳朵上捉下来,又摇又晃地说:胡哇,你看你,这是干啥?咱俩谁跟谁呀,用得着这样?然后又关心地问:最近又忙些啥?又写啥大作了? 
  胡作家简明扼要地作了回答,他知道范参谋长是不关心他写啥的。在范参谋长的眼里,写啥不写啥都是无所谓的,作家在范参谋长的眼里还不如一个作战排长管用呢。果然,范参谋长顺口说:好好,等咱俩不忙了,两家人在一起坐坐。好久没有聚一聚了。 
  说完挥挥手,该忙啥就忙啥去了。范参谋长领导做大了,就有许多大事要忙,再和胡作家打招呼就显得很匆忙。每次范参谋长说聚一聚的话时,胡作家不说什么,只是笑一笑。他知道,范业不是以前的范师长,也不是范军长,而是统管全军区训练、作战的范参谋长,每日都日理万机的样子。他只能那么笑一笑,一直看着范参谋长高大的背影在他的视线里渐行渐远。然后,继续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 
  范业的儿子范幸福和胡伟岸的女儿胡怡,上幼儿园时就在一个班,接着是小学、中学一起读下来。十八岁那一年,俩人高中毕业了。两个孩子知道双方的父母不仅是同乡,还是多年的战友,在同学中两人的关系就显得亲密一些。小时候,听两家父母以亲家相称,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等上了初中后,就明白“亲家”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了。于是,俩人再碰面时都微微红了脸。少男少女的心里,有一粒看不见的种子,悄悄地种下了。尽管他们不像小时候那么亲密无间了,说话时还会脸红,可他们之间的感觉却变得微妙起来。范幸福继承了父亲的身材,十八岁的他就已经高大伟岸。胡怡是个女孩子,像母亲一样小巧玲珑。两人的目光,经常含蓄地交织在一起,又羞涩地避开了。 
  两个孩子眨眼间就高中毕业了。毕业典礼结束后,俩人走在放学的路上。毕业了,也就意味着长大成人了。以前那些叔叔阿姨,他们也可以称同志了,一时间心里有些复杂,有兴奋、也有种怅怅的东西在心里一漾一漾的。 
  胡怡此时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走在离开校园的路上,凭直觉她知道后边不远处的范幸福正在跟着她。果然,没走几步,范幸福就叫:哎,毕业了,以后你是怎么想的呀? 
  她回了一下头,并没有停下脚步。两人一前—后地走着,她六神无主地答:我还没想好,你呢? 
  范幸福不假思索地说:去当兵,我爸是这么想的,我妈也是这么想的。 
  胡怡就有些羡慕范幸福。以前,她也曾听父母议论过自己毕业后的事。母亲对父亲说:要不等胡怡毕业了,就让她去当兵。 
  胡作家就很为难地说:当兵好是好,就是怕去不成。军区大院的子弟都想当兵,就怕轮到咱们也没名额了。 
  母亲看了眼父亲,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半晌,又道:你这个作家当的,还不如一个处长。二号楼的王处长,去年就把女儿送去当兵了。 
  胡作家忙说:处长是处长,作家是作家,你不要往一块儿扯。 
  胡怡知道自己当兵有难度,尤其是当女兵,想去部队的人多,部队招兵是有限的。毕业后,她也只能是就业或下乡,没别的路可走。听范幸福说要去当兵,那就意味着两人要分开了,心里怅怅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 
  这时,范幸福紧走几步,离胡怡近了一些,低声说:你想不想去当兵? 
  胡怡低着头说:我爸怕没有名额,去不成。 
  范幸福拍拍自己的胸脯道:你要一起去,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去跟我爸说,别忘了,你爸和我爸可是老战友啊。 
  说到这儿,两人都想起“亲家”那个词,又红了一次脸。 
  胡作家和小金面对女儿的高中毕业,也是心急火燎的。小金在自己工作的工厂,争取到了一个招工指标,她的意思是让女儿留城招工。胡作家对女儿留不留城不感兴趣,当一个工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正如他当年如果一直放牛,那结果可想而知。他的意思是,既然当不了兵,就去下乡,广阔天地,一定会大有作为。说不定,女儿会百炼成钢。两口子争执了半天,也没争出个结果,电话却响了。 
  胡作家拿起电话,是范参谋长打来的。范参谋长在电话里朗声依旧,似乎他从没犯过愁。范参谋长说:胡哇,咋的了?听声音好像情绪不高啊? 
  胡作家吸了口气,抬高声音说:高,咋不高哪。 
  范参谋长不管胡作家情绪高不高,自顾自地说下去:我说亲家啊,孩子毕业了,你是咋想的? 
  胡作家支支吾吾地把自己和小金的想法说了。 
  范参谋长大着声音说:招啥工,插啥队。那啥,让孩子们去当兵吧。部队是所大学校,这可是毛主席说的。 
  胡作家和小金眼睛一亮,胡作家用发颤的声音道:好是好,可名额呢?胡怡可是女孩啊。 
  范参谋长在电话里“嘁”了一声:这你就别管了,让孩子准备准备,去当兵吧。 
  范业的一句话就把胡作家一家天大的事给解决了。胡怡也是欢天喜地。 
  没多久,范幸福和胡怡双双去了部队。 
  孩子虽然离开了家,离开了城市,胡作家和小金却是放心的。孩子所在的部队还是归军区管,有范参谋长照顾着,他们没有理由不放心。于是,胡作家就很踏实地搞他的创作。 
   
  九 
   
  胡作家写来写去的,突然有一本书就出了问题。被政治部门定了“右派”,这下子问题严重了。政治机关原打算把胡作家一家放部队农场改造,包括正在当兵的胡怡,也要开除军籍,接受改造。 
  危急关头,范参谋长又一次挺身而出。他奔走呼号,上下游说;说到胡作家的苦出身,又说到三大战役、抗美援朝,他拍着胸脯说:这样的人咋能是右派呢?不可能,也没理由啊。 
  当然,右派不右派的是政治部门定的,那是有个框框的,右派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但在范参谋长的游说下,组织还是网开一面,保留了胡作家的军籍,一个人去农场接受改造。小金和胡怡没有直接受到牵连,但作为右派家属,要时刻警惕和右派划清界限。 
  胡作家去农场前,范参谋长为他送行。为避嫌带了秘书和公务员,他们形影不离地跟在范参谋长左右,范参谋长大声说:胡哇,到农场好好劳动,书啊就别写了。我早就说过,写那玩意儿没啥大用,希望你以后能成一个真正的军人。哈哈,那啥,我就不多说了,多保重吧。 
  此时此刻,范参谋长也只能这么说了。 
  胡作家知道,在自己的右派问题上,范参谋长该做的都做了。他是性情中人,听了范参谋长的话,眼里已含了泪。他点点头,冲范参谋长挥挥手,就坐上了部队派出的专车,去了农场。 
  小金被网开一面,继续留在城里,但组织要求她和胡伟岸划清界限。她没有去送老胡,而是趴在窗子上,泪流满面地用目光为老胡送行。她弄不明白,老胡本本分分地写书,没招谁惹谁,怎么就成了右派。 
  右派毕竟是右派,在那几年的时间里,胡作家—家还是发生了很大变化。 
  入伍不久的胡怡,到部队这所大学校时,是怀着雄心壮志,要干出一番成绩的。没想到就在这时候,父亲犯了政治错误;而这种错误又是致命的,差点连累了自己。领导和她谈话,让她和父亲划清界限,做一名又红又专的好战士。 
  于是,胡怡就写决心书,字字血,声声泪。她下决心要和父亲划清界限,而仅划清界限又是不够的,她要和父亲脱离父女关系。在全连军人大会上,她眼含热泪和对理想的渴望,宣读了和父亲决裂的决心书。她的言行,受到了领导和战友们的热烈欢迎。从那以后,胡怡觉得自己是个没有父亲的人了,但她还是狠下心肠,毫不后悔。 
  范幸福在胡怡读了决心书后,找到了她。范幸福说:小怡,你和父亲决裂,以后可就没有父亲了。 
  胡怡擦擦眼泪说:这样的父亲还不如没有, 
以后我只有妈了。 
  范幸福又说:胡叔叔人不错,虽没打过仗,没立过大功,可他还算是个老革命。 
  胡怡激动地说:参加革命那么早,却没有真正打过仗,就凭这一点,他就不如你爸。 
  范幸福不好说什么,望着义无反顾的胡怡,握着她的手,真诚地说:革命队伍欢迎你。 
  胡怡被范幸福这么一握,眼泪又差点流下来。她发现范幸福的手是那么的温暖和有力,只一下就把她拉回到了革命这一边,她忍不住哭出了声, 
  身在农场改造的胡作家并不知道这一切,他在深深地思念小金和女儿。于是,他就一封接一封地给家人写信。既说思念,也说亲情,说得更多的还是革命。没想到的是,他写给女儿的信竟被原封不动地退回。他以为是女儿调换了连队,地址变了,就又给小金写信,打听女儿的情况。 
  小金也是从女儿的来信中知道父女脱离关系的事。看了女儿的信,她哭了,一边是丈夫,一边是女儿。女儿还年轻,她要进步,以后还要结婚成家,她不能生活在右派父亲的阴影下。另一面,她又觉得对不住老胡。辛辛苦苦把女儿养大,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了,她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虽然她对老胡也有许多不满意的地方,可毕竟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风风雨雨的,早就拆不开、扯不散了。一头是女儿,一头是丈夫,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伤心欲绝地哭泣。 
  丈夫信中问起女儿的情况,她不忍说出实情,就讲女儿工作忙,让他以后不要打扰女儿,有事她会转告女儿的。 
  胡作家似乎从妻子的信里明白了,知道自己连累了女儿。想想那么年轻的女儿,只身在基层连队与天斗,与地斗,还要与人斗;而她又要脱颖而出,也真难为孩子了。于是,他不再给女儿写信了,只能从小金的信中感受女儿的点滴信息。 
  几年后,老胡又回到军区当上了作家,这才知道女儿和自己脱离父女关系的事。那时,他也觉得没啥,可女儿却与他有了一层深深的隔阂。老胡心里也梗着一股劲儿,这股劲儿没处泄,就那么梗着。父女间的关系,竟有了一丝微妙变化。 
  胡怡当满两年兵后,回了一次家。她从部队带回来一个消息,范幸福已经入党,而且马上就要提干了,可她自己才刚刚入团。再有一年就要复员了,时间紧,任务重,孩子感受到了和时间赛跑的紧迫性。 
  小金知道女儿进步慢的原因,即使老胡不是右派,女儿的进步也不会超过范幸福。事情明摆着,一个文官,怎么能和武将比呢?那些日子,小金为女儿的事情弄很昏头昏脑。她的心情比女儿还急,女儿在部队能不能进步,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错过也就错过了。 
  胡怡见母亲也没有什么办法,魂不守舍地在家待了几天,就提前归队了。她要争分夺秒地赶回部队,继续与天地斗,与人斗。 
  走投无路的小金想到了范参谋长,现在也只有他能帮胡怡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走进范参谋长家。范参谋长家是一栋二层小楼,楼下的空地上草绿花红,一派人间天堂的景象。范参谋长和小岳热情地接待了小金。他们的话题从老胡身上转到了胡怡身上后,小金的眼圈红了。她喃喃地说:老范啊,我们娘俩儿不容易呀。胡怡在部队没人照应,苦了这孩子了。 
  范参谋长听这话也动了感情,他背手在客厅里走了两趟,铿锵有声地说:小金,你放心,老胡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不会亏了孩子的。 
  小金千恩万谢地点着头。 
  范参谋长拍着胸说:咱两家谁跟谁呀,咱不讲那客套话。 
  果然,没多久,胡怡喜气洋洋地来信说,已经光荣入党了。 
  又是没多久,范幸福和胡怡双双提干了。范幸福在师警卫排当排长,胡怡在通信排当排长。听到女儿进步的消息,小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十 
   
  范幸福和胡怡在这期间完成了他们的初恋。初恋永远是纯净、美好的,两双青春的眼神碰在一起,都会让他们心颤不已。在胡作家被定为右派、下放到农村改造的过程中,胡怡一下子没了主心骨,甚至还因为父亲的问题,差点影响了自己的进步。在她的情绪悲观、失望到极点的时候,是范幸福及时出现在她的身边,让她度过了一段难熬的日子。 
  那一阵,范幸福经常来找胡怡沟通思想。有时候,他一口气说了半天,胡怡却始终不开口。范幸福就诧异地问:小怡,你怎么不说话? 
  胡怡抬起头,望着窗外,悠长地叹口气说:我的命真不好,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说到这儿,沉了沉又道:要是我有你那样一个父亲该多好哇。 
  范幸福就说:你不是已经和父亲决裂了吗?全连的人都知道啊。 
  胡怡低下头,眼里多了一汪清泪,她喃喃着:说是那么说,可谁知道以后呢? 
  青春的胡怡怀着纯粹而虔诚的心情走向了部队,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父亲会成为右派。有一个右派父亲,就等于宣布了她政治生命的死刑一样。最初的日子里,她绝望了。她在绝望中终于爆发了,宣布脱离父女关系的同时,还改姓了母亲的姓——胡怡成了金怡。刚开始,人们不习惯,还是胡怡胡怡地叫,她一脸的不高兴,像没听到一样。后来,索性冲人说:我叫金怡,不叫胡怡。时间长了,战友们都也默认了她的新名字。 
  这一切,胡作家并不知道。此刻,他正心情沉重地在农场改造着自己。 
  和父亲脱离关系后的金怡,心情并没轻松多少。无论如何,她都有个右派父亲,这种影响影子似的跟着她,走到哪儿都会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因此,她恨父亲。 
  这时候,范幸福就成了她坚强的后盾。可以说,是范幸福陪伴她度过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一段。 
  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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