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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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1期-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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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文化资源,开发旅游经济。单县羊肉汤固然是美食一绝,全国闻名,但百寿坊、百狮坊的艺术价值也很高,他说走遍国内很多地方,见过各式各样的牌坊,还没碰到过如此精美绝伦的石雕精品。羊肉汤和牌坊是单县的绝代双骄,不能让牌坊淹没在羊肉汤里。 
  开会时间快要到了,蓝先生谈兴犹浓。我拉他一起来到会议室,并向与会各位作了介绍。那次会上,他就欠发达地区的脱贫问题,谈了许多很有见地的意见,引起一阵阵赞赏的掌声。 
  离京前夕,部队的那位文学朋友陪同我拜访了蓝翎先生。在人民日报社那座庄严的办公楼上,有一间是蓝先生的办公室。室内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架和废旧报纸及文稿,显得比较拥挤。唯有办公桌上整洁有序,显示出主人的精细和勤勉。也许是置身人民日报社这个特殊环境里,触景生情,勾起了他对人生世事的诸多回忆,也许是神交已久并且相谈投机,故而愿意吐露心底的隐秘,反正,这一次涉及的话题比较沉重。一见面,他就煞有介事地问我:“你记得咱们家乡的龙卷风吗?就是那种顶天立地的大旋风。”这使我想起每当秋后初春,空旷无垠的田野里突然拔地而起纳尘柱,扶摇直上,升入云天,且旋且行,蔚为壮观。由于来无影去无踪,变化莫测,乡亲们往往认,为是鬼魂作祟,令人望而生畏。蓝翎先生见我若有所思,十分动情地说:“自然界的龙卷风尚可躲避,而政治上的龙卷风来势凛冽,让人躲之不及,一旦旋入,就是灭顶之灾哪!”说罢仰天长叹,似有无尽的曲衷深埋心底。我知道,他又记起了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那两场史无前例触及灵魂的政治运动,正是这接连而至的可怕的龙卷风,改变了他原本辉煌的人生轨迹,在他心中留下了永远抹不去的痛。 
  为了避开这痛,我及时岔开了话题,问起他近年的工作和生活,这下可触到了蓝先生的兴奋点,他喋喋不休地告诉我,不仅住上了宽敞舒适的楼房,衣食无忧,儿子和女儿也都各得其所,大学毕业后分在高校和科研部门工作。话到此处,他诡秘地一笑,悄悄地说,儿女们搞点学术和技术就很好,离政治远一点安全哪。接着,又蛮有兴致地谈起自己的写作和编辑生涯,话语里充满了自信和泰然。他说,自然界的龙卷风,是客观气候形成的。政治上的龙卷风,是特定环境造成的。改革开放,大地清明,那种政治龙卷风是不会再来了。故而这些年主持文艺部工作,上下信任、左右逢源,十分舒心。不仅掌握一定的行政和业务权力,还能驰骋想象,自由自在地写作,重返文坛后,终于有了说话写作的自由,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 
  后来,我收到了蓝翎先生自京寄来的个人作品专集,书名就是《龙卷风》,并且加了副题:“小人物”沉浮自述。封面上赫然标明:“本书完整地展示了作者自一九五四年投身《红楼梦》研究起,个人数十年的真实经历,堪为那段特定历史之存照。”像这样直接将内容介绍印在封皮上的设计,当时还不多见。 
  时隔多年,当我再次翻开那本放旧了的《龙卷风》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扉页上蓝翎先生那幅照片,质朴慈祥,音容宛在,身后是绵绵青山,郁郁松柏。或许,这背景所在就是他灵魂安息的处所。照片下方印有几行细小的铅字,仿佛蓝翎先生轻声细语娓娓道来:“我自己是个极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人,但我经历的却是急风暴雨,时代使然。” 
  是的,我所知道的蓝翎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从急风暴雨里一路走来的刚直清正的文化人,就是这样一个思维敏锐才华横溢锋芒毕露的普普通通的山大人,就是这样一个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却不失睿智乐观的平平凡凡的菏泽人。 
  唯愿蓝翎先生一路走好。 
   
  2005.6 于菏泽 
  责任编辑 陈东捷 
沉香缭绕众生相
止 庵 
  引 子 
   
  关于张爱玲的话似乎也太多了——正因为如此,多写一篇也无妨;假如的确有的可说的话。张爱玲的小说布局精巧,构思谨严,任你如何推敲,总归滴水不漏。而她驾驭语言真是得心应手,繁则极尽秾艳,简则极尽洗练,一律应付自如。张爱玲一并展示了中国小说和中文最美的收获,与一般有心无力或有力无心者,殊不可同日而语。论家每以题材渺小或狭隘为由,轻言她不够伟大,实为皮毛之见。无拘什么题材,全都有待开掘;伟大不在表面,在于对人性更深层次的揭示,而张爱玲把人性的善与恶都刻画到了极致。以此而论,还得服膺胡兰成从前所言:“鲁迅之后有她。她是个伟大的寻求者。”至于或嫌她未曾展现理想,塑造英雄,岂不知伟大深刻之处正在于此。张爱玲非但没有受到时代局限,反而超越了所处时代——她无非不骗自己,也不骗别人罢了。 
  张爱玲的《传奇》扉页上印了这样的话:“书名叫传奇,目的是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现在不妨从中挑几位讲讲,有如再次“寻出家传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点上一炉沉香屑”。——在这些看似互不相干的人物背后,浮现出的是作家张爱玲完整的面貌。 
   
  聂传庆、言丹朱、他的母亲和她的父亲 
   
  张爱玲的《茉莉香片》和接下来要谈的《金锁记》《红玫瑰与白玫瑰》,也许还有《倾城之恋》的一部分,都属于“心理分析小说”——附带说一句,这也是继鲁迅《阿Q正传》以后,中国小说在这方面的真正收获。这路小说的核心是心理先于现实。一切都起始于头脑之中,人物为一个或简单,或复杂,或起初简单而后变得越来越复杂的念头所驱动,在自己的内心世界左右奔突,寻求出路;外部世界不过先是为此提供必要条件,而后转化成为阻遏,以及进一步所施加的压力。其中又以《茉莉香片》里的传庆为甚,外部行为只是心理活动的最后也是最无奈的一步;他只做过一件事,就是小说结尾处对言丹朱大打出手。然而他实在逼不得已,环境——外在的,心理的,前者经后者而被放大——对他压迫得太厉害。除此之外,小说里几乎没有别的事件发生。 
  小说形容传庆的思维方式,说是:“吃了一个‘如果’,再剥一个‘如果’……”最为深刻不过。现实没有出路,他为自己硬想出一条路来。父亲,后母,整个家庭,学校,言子夜,还有自己,都是他无可抵御的压迫;最终却择定全然无辜的丹朱,作为唯一突破的缺口:“有了你,就没有我。有了我,就没有你。”公共汽车上丹朱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本来再寻常不过;可是这就种下恶果,几乎丢了性命。似乎全不搭界的事情,在传庆却是理所当然;因为他有他的逻辑,他按此去想,去做。难得的是张爱玲写得如此周全,简直丝丝入扣。这让人联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传庆的想法、做法,正是“拉斯柯尼科夫式的”。这一心理过程,不妨称为疯狂;其实张爱玲笔下许多人物亦然,不过方向、程度不同罢了。 
  但是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无论传庆的想法还是行为——都是徒劳。小说结尾说:“他跑不了。”那么就又回到起点,传庆命定是“打死他也不能飞下屏风去”的那只鸟。不过事已至此,他又如何面对,如何承受。张爱玲依照传庆的思维方式,一直推到极致之处,有如悬崖绝壁;把他留在那儿,就撒手不管了。小说戛然而止,真正令人绝望的却在其后。 
  这小说中,别的人物都是传庆的对象。他揣想他们;他们自己如何想法,全无所谓。他认定他们怎样,便是怎样。对于他的狭小世界来说,别人都是四周那坚硬无比而且愈加迫近的高大墙壁。言丹朱也是这样。按照传庆的想法,“她根本不该生到这世上来,他要她回去。”但她像别人一样浑然无知;而且试图进入他的世界,向他援之以手。我们由此看出她的可爱;传庆则认为可恨,该死。他因此选择她做自己反抗整个世界的对象。“丹朱是一个善女人,但是她终是一个女人。”作为前者,她接近他;作为后者,她不懂得及时脱身。 
  张爱玲在《到底是上海人》里说:“我写的故事里没有一个主角是个‘完人’。只有一个女孩子可以说是合乎理想的,善良,慈悲,正大,但是,如果她不是长得美的话,只怕她有三分讨人厌。美虽美,也许读者们还是要向她叱道:‘回到童话里去!’在《白雪公主》与《玻璃鞋》里,她有她的地盘。”所指正是丹朱。童话里的丹朱,对于现实来说多此一举;而在传庆的“童话”里,她成了妖魔鬼怪。“他知道她没有死。知道又怎样?有这胆量再回去,结果了她?”小说写到此处,真是杀气腾腾。然而,“在这一刹那间,他与她心灵相通”;丹朱濒死之际,有如他的一生。在传庆的逻辑里,张爱玲比他走得还远;传庆却胆怯了,他只能自作自受。 
  丹朱纯洁得简直没有一丝缺点;离开传庆的逻辑,她的际遇也就毫无道理可言——完全是《明天》里单四嫂子式的无辜,而张爱玲正有鲁迅那种残酷之美。可是传庆既然疯狂,丹朱就得作疯狂的牺牲。她最后给我们的印象,是“恍惚可以听见她咻咻的艰难的呼吸声”;其实丹朱可爱之处,正在于她的无辜。不知道以后她可明白,怎会落到这般下场?小说结尾处说:“丹朱没有死。隔两天开学了,他还得在学校里见到她。”她好像完全退到传庆的对象位置上去了,就像整个世界一样。 
   
  自流苏和范柳原 
   
  《倾城之恋》一开始写徐太太晚上来访,“洋台后面的堂屋里,坐着六小姐,七小姐,八小姐,和三房四房的孩子们,这时都有些惶惶然。”“六小姐”就是白流苏。混在人群里面,原本浑浑噩噩,却也无须单独面对什么。前夫死讯传来,她突然被推了出去,面临空前的生存危机:“这屋子里可住不得了!……住不得了!”她得想想自己剩下什么条件,能够应付这一切。“还好,她还不怎么老。”流苏的过人之处,是该明白时能明白。“他们以为她这一辈子已经完了吗?早哩!”她后来这么想;可是原先她跟“他们”的想法一样,曾亲口说:“我这一辈子早完了。”反正自此之后,一切不同以往。“她忽然笑了——阴阴的,不怀好意的一笑……”无异宣布开始一场“流苏之战”或“婚姻之战”。正如徐太太所说:“找事,都是假的,还是找个人是真的。”那么目的就很明确:流苏要让一切落到实处。“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且先踏踏实实从这第一步做起。 
  小说中引发危机的是徐大太,带来转机也是她。“转机”就是把别人的机会转到自己这里,流苏做的确实令人“刮目相看,肃然起敬”。她发现自己的长处不止“还不怎么老”——其实那也就是成熟,范柳原取她而舍宝络,与此当不无关系;她还会跳舞,白家别人没有这副交际手段。这是她那失败了的婚姻尚且留下的遗产之一,此外就是“还不怎么老”的自己,以及她足够的生存智能。流苏“也是喜欢赌的”;能派用场的,这回都押上了,似乎有希望赢得一个小小的天下——流苏所要求的,对这世界来说不多,对她来说却也不少。 
  流苏遇见的是柳原;幸与不幸,都在这里。柳原单身,阔绰,有眼光,有品位;流苏要的他都能给,他却只给他肯给的。“他要她,可是他不愿意娶她。”柳原爱玩的是“上等的调情——顶文雅的一种”,为此可以不计成本;金钱,时间,精力,他有的是。然而这绝非流苏的目的所在,她不能降格以求,“她如果迁就了他,不但前功尽弃,以后更是万劫不复了。”“你也顽固,我也顽固,”他人眼里,二人似乎在没完没了调情;其实他们是守住自己的立场,“两方面都是精刮的人,算盘打得太仔细了,始终不肯冒失。” 
  流苏花的是柳原的钱;她也可以拼着精力,但拼不起时间:“她可禁不起老!”不能落实,她怕一概落空。流苏绝非等闲之辈,可是她去香港,回上海,再去香港,哪一步都谈不上主动。这里看出她有她的限度——当然换一个人更是这样。掌握主动权的始终是柳原。待到流苏终于成了情妇角色,心想:“……她跟他的目的究竟是经济上的安全。这一点,她知道她可以放心。”张爱玲差不多已经讲完了一个不甘沉沦的女人——正对应着那句话:“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无可奈何地走向失败的故事。“她管得住她自己。但是……她管得住她自己不发疯吗?”流苏几乎就要踏上《传奇》中其他人物的路了。 
  范柳原说过:“无用的女人是最最厉害的女人。”流苏淋漓尽致地向他展示了自己“最最厉害的女人”的一面,亏得他真喜欢她,也真喜欢玩,能够受得了。可待到流苏再回香港,好事做成,她也就剩下“无用的女人”的一面了。柳原说流苏“特长是低头”;“低头”于“最最厉害的女人”或为手段,于“无用的女人”则是实情。然而“柳原是一个没长性的人”,“上等的调情”结束了,他也该走了——也许下一场戏在等着他。 
  也许此前柳原不该无端发些议论:“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真是一语成谶。以为“这一天”遥不可及,谁知就落在柳原行将离开流苏之际。“这一炸,炸断了多少故事的尾巴!”别人的事不管,流苏确实如此。“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这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其实流苏早已无所作为,随波逐流,现在与从前倒也相差无几;关键是连柳原也不能有所作为了。柳原“终身躲在浪荡油滑的空壳里”(《关于的老实话》),可“空壳”忽然打破,他“躲”不住了。对于柳原来说,这是一个有关自由的限定性的故事:人太随心所欲了,也就不能落到实处;而柳原不能落到实处,流苏也不能落到实处。 
  当然人的感受有所不同。“在这一刹那,她只有他,他也只有她。”“在这动荡的世界里,钱财,地产,天长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这口气,还有睡在她身边的这个人。”这是张爱玲写过的最结实的话。这样的意思,从前柳原想不到,因为他太得意;流苏即便想到了,也没用处。流苏的好处,在于此时此刻能够呼应或契合柳原——所谓“一刹那的彻底的谅解”——这也是难能可贵的。 
  故事结尾处说:“流苏并不觉得她在历史上的地位有什么微妙之处。”张爱玲说:“流苏实在是一个相当厉害的人,有决断,有口才。”(《关于的老实话》)可是取得成功,并非真正依靠这些。“流苏的失意得意,始终是下贱难堪的,如同苏青所说:‘可怜的女人呀!’”(《罗兰观感》)她不过是“可怜的女人”中的一个幸运者而已。“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然而谁敢把她奉为楷模?“柳原与流苏的结局,虽然多少是健康的,仍旧是庸俗;就事论事,他们也只能如此。”(《自己的文章》)但是流苏不管这些。“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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