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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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1期-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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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什么……这是黄金?” 
  光炜的话声有点颤,可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梅芬给打断了。 
  “嘘!小声点!” 
  这么说这真的是黄金了。金黄的颜色,在半明半暗的屋里闪着虽不是耀眼却把光炜的眼睛给扎着的光亮。顷刻之间,他的眼前浮现了那座传说中的金山。那漫山遍野地堆砌着的不也是跟这一块一样的东西吗? 
  早就听说红卫兵这里那里抄出了无数的金银细软。光炜就好几次不动声色地把梅芬给张望着。他甚至想直接问梅芬家里有没有这种东西。看到红卫兵来的时候梅芬慌慌张张的脸色,光炜就想她家里恐怕有。等到红卫兵走了之后梅芬仍然是慌慌张张的,他又想她家里大概没有。他不再从梅芬的脸去判断她家里有或者没有了。反正一天到晚梅芬的脸都是慌慌张张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家里有呢还是没有。又有什么用呢?结果只会弄出大名声。全城的人都知道解放前商号叫“兴隆”的布行把金条埋在后院里,把珠宝藏在壁柜里。可是没有的话却好像有点亏,白当了黑五类子女的。人家并不会因为你没有就去同情你,让你轻松一点。 
  这么说他家里也有了,有这么大的一块。说实在的,光炜在着着实实地吃了一惊之后心里却是一阵兴奋。长了这么大,他是第一次看到黄金,而且是自己家里的。 
  接着他便把眼光停在那黄金的图样上去了。两个大喜的金字,镶嵌在一个四方形的边线当中,既庄重又喜气洋洋的。 
  “真漂亮……”光炜禁不住说道,抬头望了梅芬一眼。不知怎地,这会儿的梅芬竟然没有慌慌张张的。光炜看到梅芬的眼里还有一股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温情。光炜甚至以为那温情是反射了黄金金灿灿的光亮的缘故。 
  随后就看到了那块黄金背面的一个洞了。梅芬的神情随即暗了下来。 
  “炜儿,你生下来时这里还没有个洞呢!那时你爸谋了个职位,日子还将就得下去。可这个洞一挖下去就没有个底了……” 
  光炜的眼睛又变得直愣愣的。 
   
  二 
   
  光炜到伙伴那里借了辆自行车上路了。把车轮子一圈一圈地蹬着,心里头也跟着一环一环地紧了起来。那东西就装在他贴着胸口的衣袋里。刚才他用手去摸的时候那东西有一种冰冷的感觉。现在这种感觉仍然透过那只绣花包,透过那层薄薄的汗衫布渗到他的心里头。这一刻他的那颗心也像是有一个被凿开的洞似的,虚虚的,着实静不下来。 
  他几乎把原来的那条路给忘了。可是他宁愿喘着大气让车子在起伏不平的田埂道上绕上好多冤枉路也不去向路上的行人问路。他担心不小心把自己给暴露了还了得。 
  不再是小时候印在脑子里的那一片田园风光了。那时候去姨妈家就像走进了小人书里童话的世界。好几次是姨妈到城里把他接到乡下来的。他记得自己走不动的时候姨妈还抱着他呢。 
  光炜从小就“姨妈”“姨妈”地叫着,叫到小学毕业了才知道姨妈不是梅芬的亲姐妹。姨妈是梅芬的丫头。光炜着着实实地吃了一惊,不敢相信这事会是真的。刹那间姨妈好像不再对他憨厚地笑着,姨妈突然变出了另外一副脸色。只是梅芬依然和颜悦色地对光炜说姨妈从小就手脚勤快的挺好使唤。于是光炜就越听越糊涂。后来姨妈来了光炜不由得有点心虚,没法像以前那样亲亲热热的。倒是姨妈走过来摸着光炜的脑袋,看着光炜有点畏缩的样子,笑着说道:“怎么啦,男孩子怎么越长越腼腆了……” 
  姨妈叫英仔,是她送到光炜家里来时梅芬替她起的名字。土改的时候英仔回到了娘家,可是那名字却被袭用了下来,写到了户口簿里头。土改工作队好几次提醒她应该用自己原来的名字,用真名。“现在解放了,你翻身了……” 
  英仔脸涨得通红的,急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家以为她苦大仇深的,马上就会有一腔悲愤倒出来。等了一会儿,果然英仔哭了起来,哭声还有点凄惨。 
  “不,我是英仔,我就叫英仔……我这名字是大姐给我起的……” 
  那时候英仔家刚评上雇农,英仔又是丫头出身,谁也拿她没办法。 
  英仔正在做饭,那个搁在锅灶旁的风箱拉得呼啦呼啦的。看到从天上掉下了稀客,那张大脸笑得咧开了一道一道的皱纹。 
  英仔打了热水,递了毛巾。要不是光炜不好意思,她还想亲手替他把汗水给擦下来呢。 
  “快出来,看城里的光炜来了!” 
  光炜是在把毛巾从额前抹到鼻梁上的时候看到从屋里走出来的金坤的。他连忙把毛巾从脸上拿下来,同时挺直了身子。 
  “姨父,你好……姨父吃饭了没有……” 
  明明是英仔正在做饭呢,牛头不对马嘴。不过金坤只知道光炜年纪轻不懂得怎么寒暄,他哪里知道光炜是在讨好他。光炜自己也不知道。奇怪,一路上怎么一次也没想到过姨妈家里还有个金坤。现在他记起来了,记起梅芬曾经告诉过他解放后金坤一直是民兵连长,一直是村里的说话人。 
  光炜有些慌,好几次想伸出手去把那个胸袋给捂住。再看看金坤的脸其实和城里他见惯了的民兵连长没有什么两样,他就想自己十万火急地从城里赶过来岂不是在送货上门? 
  “家里怎么样了?梅芬姐好吗?” 
  只有英仔很爽朗的问话像是在提醒光炜他是在杞人忧天。对了,他又记起了梅芬平时还说过英仔家里是英仔说了算,金坤什么都听英仔的。没事,放心好了。有问题的话妈不会让自己来的……心里轻松了下来,于是他又想这东西只能放在英仔家里。放在英仔家里是双保险。有这么一棵大树蔽着还怕什么,就是红卫兵来了他们敢虎口拔牙? 
  果然没有待上片刻,金坤就被英仔给打发开了。英仔当然知道光炜不是来玩的。光炜一点儿也不敢怠慢,连忙取出了绣花包。英仔眼睛一亮,转身就把房间的门窗关紧了。于是光炜的眼前又晃过了梅芬那张慌慌张张的脸。 
  随后英仔便把绣花包放在手里掂着,掂了好几遍。好像她知道那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似的,只听见她有点悲凉的声音:“可怜的梅芬姐,瞧这,说不定又轻了……” 
  光炜就有点鼻子酸。瞧姨妈那心肠,亲姨妈都没这么亲呢。平时常听梅芬在他面前夸英仔这夸英仔那的,这回他是亲眼看到了。感动之余,光炜的心里反而一阵惊讶。要是别人,他就光感动。可因为是英仔,他觉得怎么也不对劲。都解放了十几二十年了,妈怎么还把她当作当年的丫头使唤着。 
  英仔煮了一碗光炜最爱吃的细面。上面撒上了油炸的紫菜和煎鸡蛋。光炜的肚子早饿了,吃得喷香喷香的。英仔坐在光炜对面,看着光炜把面一口一口地扒着。看着看着,光炜不好意思起来了。 
  “姨妈,真好吃……” 
  小时候就不觉得不好意思。小时候不但自己碗里的吃完了,还把另外一个碗里的给夹了过来。 
  “妈,你看光炜哥——” 
  光炜一点也不接受对自己的抗议。只好由英仔来调停了。英仔端过来一碗刚盛的面,分别添在两个碗里头。 
  这个时候英仔端着一碗刚盛的面,却掉过头来朝院子里望了一眼,叫道:“凤珠,来看是谁来了……” 
  光炜的筷子停在了手中。他看到了一位他已经不认识了的大姑娘。两个红扑扑的脸蛋,两条扎紧的小辫子。袖子和裤脚都挽起来了,脚上是一双沾满泥土的凉鞋。那姑娘刚刚把肩上的挑子卸下来,肩担还搁在手里。听到英仔的叫声,那姑娘往厅堂里探出脸来,这样子她刚好和光炜打了个照面。 
   
  三 
   
  金坤看到英仔好几天都挺兴奋的,于是便给她泼冷水:“你高兴个啥,那东西又不是你的。” 
  英仔一怔。问道:“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你会不知道?那天光炜来了……” 
  英仔明白了,心里有点恼。 
  “我想的又不是那东西。我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它。告诉你,小时候在梅芬姐家里……” 
  “你小心点说话好不好?小时候的事情没什么好张扬的……” 
  “就是张扬也没啥,谁不知道咱是三代贫雇农?” 
  “你呀,外面那层皮是贫雇农的,可就不知道里面包着的是什么……” 
  英仔不会说童年时代,更不会说什么金色的记忆,但是她经常说“小时候我家里……”她是花了好长好长的时间才把“我家里”这几个字从她的叙述中去掉的。为这事金坤费了不少心机,不厌其烦地,好像去矫正一个生来就口吃的人一样。 
  晚上躺在被窝里,英仔又忍不住说了。 
  “光炜都那么大了,难怪咱们家凤珠……” 
  金坤翻了个身,有点困。 
  “唉,要不是这年头就好了……”英仔叹了一口气,欠起身把油灯给捻小了,“可是要不是这年头,光炜又会个是什么样子……” 
  “别光炜光炜的好不好?这几天光炜来了把你的心神都给搅了!” 
  “是给搅了呢!……你难道没看到光炜长出模样来了……哎哟,要是将来有个像光炜这样的对象……” 
  金坤霍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你说什么?你这不是老糊涂了,你这不是还没睡下就开始说胡话!……” 
  英仔没有搭腔。不是金坤的气势把她给吓住的。平时也有金坤神气的时候,民兵连长嘛。可是恰恰是在那种场合中英仔就出面当指挥枪。今天也是这样的场合,只是今天英仔自己心里没底。说实话,她也觉得自己有点老糊涂,还没睡下就说胡话。 
  金坤看英仔没说了,便又躺了下来。可是刚闭上眼睛,英仔又凑到他的耳旁。 
  “你知道光炜是哪一年生的?光炜属牛呢……牛配兔,刚好配得上。那一年凤珠生下的时候我就和梅芬定了呢!” 
  “女人家开玩笑。” 
  “是开玩笑……不过世上的事有许多不就是说说笑笑就成了吗……” 
  “怎么,”金坤又在床上坐了起来,“你心里还真的有这心思?……” 
  英仔叹了口气,不吭声。 
  这回是金坤觉得不能掉以轻心。他伸手把煤油灯给捻亮了,还抓过外衣披在身上。 
  “我说呀,你跟梅芬来往,我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其实村里面早就有闲话,说你过去送到城里,说是去当丫头,其实没过上苦日子……” 
  “这不是闲话,这说的是真话。” 
  金坤真的哭笑不得。作为一个民兵连长,他的警惕性是够高的,村里有什么动静,都不会漏过他的眼睛。可是查来查去,其实是他的老婆最有问题。她的话十有八九都会触动他的神经。那些话要是从四类分子的口里说出来的就有他的事情干了。 
  可是刚要躺下身来,英仔又把他那件对襟衫的袖子一扯。 
  “哎哟,有一件事老早就想问你,可总给忘了。怪我记性不好。不,怪你整天忙着在外头开会什么的……刚好,今夜里咱们也开个讨论会,我来问你一下,你在队里经常看报纸,查文件的,真的没有这么一条政策,说男的不管是什么成分,只要他到女方家‘上门’,那就归女方的成分了?” 
  金坤完全泄了气。那件对襟衫也不扒下便直挺挺地躺在了床上。英仔知道这事是没法讨论下去了,便也就捻灭了灯。暗摸摸的,看不到金坤是怎么一副脸色。于是英仔轻轻地笑了两声,安慰金坤说道:“我这不过是说说而已,看把你给吓的。人家梅芬姐是怎么想的我都不知道呢。人家只有一个男孩子,金珠宝贝的……光炜生下来的时候我也在呢,等到他 
‘哇——’地叫出声来,我就跑到外面去报喜。姐夫还没听我把话说完就跳起来,冲到屋里……一个大公子呀,可是没生下多久就解放了……” 
  没说完却听见金坤打起了鼾声。 
  跟金坤的一席炕头话不但没使英仔过瘾,第二天起来心里头更是痒痒的。实在禁不住了,便把凤珠叫到了屋里,还把那个绣花包在她眼前一亮。 
  “妈,快给我看看……” 
  凤珠说着,伸过手来。英仔连忙往后一缩。 
  “不行,眼观手不动……” 
  凤珠觉得英仔有点怪。英仔的样子分明是想让她看那绣花包,分明是要跟她来说什么悄悄话的。 
  英仔何尝不想把绣花包里的东西掏出来,她的心里的确也有一堆要掏给凤珠的悄悄话。可是她还是忍住了。 
  “这里面装的是人家年轻的时候……”说着又停了。犹豫了一下,改口说道,“这里面装的是人家要娶媳妇的……” 
  “人家?人家是谁呀?” 
  “人家……”英仔转过头来把凤珠给盯着看了一会,“人家是光炜呀……” 
  凤珠的脸红了。 
   
  四 
   
  过了两天,金坤从大队开会回来,一进门就对英仔说道:“梅芬家福气重,这回要不是咱们,她全家都得倒霉。” 
  英仔赶紧问是怎么回事,可是金坤却故意不答话。过了一会儿他又问英仔那东西还在吗?英仔说当然在了,你问这干吗。没想到金坤却对英仔说把那东西拿出来让他看。英仔一下子就顶回去了。嘴里没说,心里却想道,我连凤珠都不给看呢,怎么会轮到你? 
  金坤也不强求,只继续用开头说的话缠英仔。英仔没法,只得让金坤先把话说完,说完了她看情况再定。这样子金坤才说了。 
  原来前天晚上城里的民兵组织在革委会领导下进行了一次突击行动。所有四类分子的家都被敲门了。而且这次的抄家规模大,动作快,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金坤传达会议的精神说这次行动共缴获黄金多少两,白银多少两…… 
  英仔在金坤还没有把话说完的时候就呆住了。开头她紧张,有点惊惶失措的。可是当她转过脸来往靠墙的柜子望了一眼之后心里却有了另外一种滋味,接下来还有了一点兴奋,再接下来她笑了。 
  人在高兴时往往把握不住自己。再想想这令她高兴的消息是金坤带回来的,于是英仔破天荒决定让金坤开开眼界,算是作为一种酬报。 
  金坤想这才像个样子。要不然,英仔替梅芬守着秘密,也拉着他替英仔守着这个秘密。是亲戚也就算了。要是上纲上线的话,英仔到底是让他这个民兵连长站哪一个立场?说来好笑,他到处在打听和搜集的情报这会儿不就藏在他的眼皮底下? 
  英仔是答应了,可随即又耍了个花招。 
  “你自己找吧,把你抄家的本领拿出来……” 
  这还不容易,刚才英仔的眼睛往衣柜一瞥金坤就知道英仔把那东西放在哪里了。和别人不同,每次抄家的时候他专注意四类分子的眼神和表情,这比拿着根棍子敲敲地板碰碰墙壁有效多了。 
  把大衣柜一打开,金坤就把目标对着放在最底层的那个小箱子。那个小箱子是英仔的,纯粹的私有财产,平常是容不得金坤去动弹的。然而金坤却扑了一个空。那里面除了户口簿什么的,没有一件值钱的东西。没说的,货真价实的三代贫农。 
  原来那东西被英仔给压在小木箱的底下,上面还铺了几件旧衣服作掩护。英仔解释说,有金坤这个民兵连长,她当然用不着担心抄家什么的,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她是怕有什么别的意外,万一来了小偷那事情怎么有个交代? 
  等到绣花包打开了,金坤呆了。 
  “哎哟,比一颗子弹还要重!” 
  英仔的脸上就露出了对金坤这个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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