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主持目光一凝,落在姚广孝身上,陡然间闪过几分凌厉。
秋长风望见,几乎就要出手。他看得出,那是杀机,那无法主持要对姚广孝不利!他虽未见过那主持出手,可知道那主持若是出手,定然惊天动地。
可秋长风并未出手,只是舒了一口气,因为刹那间,无法主持眼中杀机已去,取而代之的是数点感喟,再无杀气。
无法主持看着姚广孝,突然道:“十年了。又过了十年。”
姚广孝目光从无法主持身上掠过,又看到墙壁上那万里江山图,喃喃道:“不错,又过了十年。”
无法主持感喟的目光突然闪过分光芒,如同夕阳入海前的余晖,轻淡道:“十年了,以你的心智,还没有想出这幅图的玄机吗?”
姚广孝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着说不出嘲弄,“你呢?可曾想到?”
无法主持望着那幅江山图许久,终于摇头叹了一口气。那声叹息中,有着难言的苍凉之意。
众人被那主持心绪所动,一时间亦是心头压抑,可始终不明白墙上那幅画上究竟有什么玄机。
姚广孝不是来破解《日月歌》谜团的吗?为何对墙上的那幅万里江山图颇有兴趣?
莫非那幅图,就是什么留偈?
无法主持目光依旧凝视那幅画,突然道:“但你今日既来,想必又有什么心得了?”
姚广孝似笑非笑,轻淡道:“我没什么心得,但我带来一人,我只盼他能看出什么。”
无法主持目光一转,落在了秋长风的身上,白眉微轩,问道:“是他?”
殿中人很不少,但那无法主持一眼看中的就是秋长风。真正的将军,就会选将,有知人之明,那无法主持有一双将军的眼,当然知道哪些人真正有用!
姚广孝笑了,只回了两个字,“不错!”
众人沉默,云梦公主却是气愤不过,搞不懂为何这些人都是这般器重秋长风。可她也知道,眼下的每句话,都可能涉及到《日月歌》的事情,只能侧耳倾听。
无法主持望了秋长风半晌,缓缓摇头道:“他只怕不行,他太年轻。”
姚广孝不言,秋长风只是笑了笑,他们从来不为这些事做无用的争论。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要证明自己,不能靠一张嘴的。
旁边一人笑道:“年轻不见得是坏事,最少还有一股锐气。再说……年轻人,也不见得不知往事。”
众人错愕,向发话之人望去,见那人神色自若,正是叶欢。
无法主持眼中突然闪过雾气,低声道:“你知道什么往事?”
叶欢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亦落在那万里江山图中,微笑道:“我最少知道这幅画,本是明太祖命人绘制!”
姚广孝衣袂微扬,无法主持目光一凝,低喝道:“你怎么知道?你究竟是谁?”这一声低喝,依旧震得众人耳鼓鸣响,心中震颤。
就算卫铁衣都对那和尚大起好奇之意,不解金山寺为何会由这种和尚做主持。
众人这才知道无法主持和叶欢本并不相识,暗自凛然。卫铁衣等人更是手按刀柄,满是戒备地望着叶欢。
叶欢身处众人敌视中,还能镇静自若,他只是望着姚广孝道:“这位……道友想必明白,我是谁无所谓,能破解这万里江山图的玄机才是至关重要?”
姚广孝目光从叶欢身上缓缓掠过,神色依旧木然,点头道:“不错,这幅画已经让我多年难眠,你若能破解,了却我的心事,我又何必管你是谁?无法,我也没有管你是谁,对不对?”
无法主持哂然一笑,缓缓道:“你说得不错,这宗公案已让你我多年蹉跎,此生若不能破解,终究憾事,既然如此,何必管那许多?”目光一闪,落在叶欢身上,无法主持突然双手合十道:“却不知这位施主,对此图究竟有何高见?”
他方才咄咄逼人,雄霸之气外露,这一刻突然又平静祥和,宛如个修持得法的僧人。
叶欢一笑,看了秋长风一眼,缓缓道:“当初秦淮河一别,叶某对秋兄的推测之法大为叹服,以秋兄之能,当然能看出这画儿很有年头。”
秋长风微微一笑,简短道:“这画儿最少也有二十年了。”他一眼可断尸体死了几个时辰,也能看出一幅画究竟有多少年头。听起来像神话,但前者不过是深得仵作验尸法门的精髓,后者其实是从古董商人赖以自豪的技艺中萃取精华。
乾坤索中,求索乾坤天地之道,自然对三教九流、五花八门的技法都有涉及。
但真正能做到融会贯通,举一反三,就非一朝一夕之道。
叶欢一竖拇指道:“秋兄果然不凡。在下听闻风言,这画儿本是太祖临终前几年,悄然命人在墙上绘制,之后就封了金山寺,一度金山寺不但游人绝迹,就算和尚也都不见。”他说及往事,煞是离奇,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还有这种往事。
姚广孝却好像早知道这些斑驳的流年往事,目光中又现游离之意。那无法主持伊始惊诧,但很快镇静下来,只是静静的倾听。
叶欢继续说道:“这件事极为隐秘,知晓的人极少。后来朱允炆继位,是为建文帝,他登基之后,很快重开了金山寺。这金山寺才又成为游览胜地,很多人对寺庙中突然出现了一幅山水图很是奇怪,但均不知道来历。日子久了,也就都淡忘了此事,更不知道这幅画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众人心中奇怪,一方面奇怪朱元璋为何要封寺作画,又奇怪既然此事极为隐秘,叶欢怎么又知道?
略为停顿,叶欢又道:“之后就是‘靖难之役’,中原动乱四年后,建文帝失踪,永乐大帝登基,转眼又过了十余年,这金山寺的山水画就一直存了下来,但甚少有人知晓此画的来历。但传言中,这幅画涉及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太祖的秘密。”
云梦公主忍不住,一旁问道:“什么秘密?我怎么从未听说过呢?”
叶欢一笑,笑容中带着说不出的神秘之意,他环望众人,缓缓说道:“听说这幅万里江山图中,藏着金龙诀的秘密!”
第二十二章 定边
殿外残叶随风,舞动影乱往事。殿中沉寂香渺,沉湎斑驳流年。
一听叶欢说万里江山图中竟藏着金龙诀的秘密,不要说云梦公主等人悚然动容,就算姚广孝、无法主持都是目光一闪,流露沧桑几许。
金龙诀的秘密?【。52dzs。】
金龙诀有什么秘密?《日月歌》中起首一句,不就是提及到了金龙诀?众人等苦苦追寻,还不是想破解《日月歌》之谜?
金龙诀现天一统,南方尽平北方耸。
这《日月歌》的第一句,南方尽平北方耸之意,众人早就知道,可金龙诀现究竟是什么意思,众人并不知情。
为何金龙诀出现,天下就会统一,难道说这金龙诀,真的有不可思议的神力?
沉寂徐徐,云梦公主终于叫道:“什么是金龙诀?”相比之下,她无疑是最沉不住气的一人。
叶欢微微一笑,望着无法主持道:“其实我知道,主持当然能回答这个问题。”
无法主持冷哼一声道:“你既然知道,为何不爽快地说出来?”
叶欢神色谦逊道:“在下听到的都是流言,不敢保证是否正确。主持曾经经历过,自然说得更详细一些。”
众人心中奇怪,忍不住又看那无法主持的长眉白须,如同望着逝去的年华,同时揣度着那主持的身份。
无法主持冷冷笑道:“焉知你小子不是想从我口中得知更多?”
叶欢双眉一轩,含笑道:“既然大师不愿多语,小子就不揣冒昧,献丑说说。”顿了下,等众人均望过来,叶欢才道:“想明……太祖雄才伟略,自不用我多说。但其实很多人恐怕都不知道,太祖其实和刘伯温一样,有种未卜先知之能!”
众人又是一惊,面面相觑。
云梦公主呵斥道:“让你说金龙诀的秘密,你怎么扯到太祖身上了?”
叶欢一笑,“这位若想听金龙诀的秘密,最好还是听我讲下去。因为我说的事情和金龙诀有关——有很大的关系。”
云梦公主微愕,虽是不解,终于不再打断。
叶欢缓缓道:“当年太祖本也当过僧人……此事在道友主持面前提及,当然少了些忌讳。但当年若有人敢在太祖面前提及此事,无不落得杀头的下场。”
这件往事众人均是知晓,云梦公主听叶欢议论明太祖,急于想知金龙诀的秘密,倒不追究叶欢的妄言之罪。众侍卫见上师、公主都无意见,自然也不会对叶欢呵斥。
叶欢又道:“当年都说太祖是因为忌讳身份,树立威信,怕人轻视他的出身,这才讳疾忌医。可太祖雄才伟略,如何会在这些事情做文章?想英雄不问出处,当年汉太祖刘邦岂不也是个无赖出身,但图一代伟业后,有哪个敢于轻视?相反……更多人会因为汉太祖的出身而敬仰他的丰功伟绩。明太祖大智慧之人,如何会忌讳这点?”
众人倒觉得叶欢说得有些道理。
云梦公主第一次想到这点,心中奇怪,立即问道:“是呀,为什么呢?”
叶欢缓慢道:“有人感觉太祖行事不合情理,暗中推测。但很少有人知道,太祖这么做,其实是为了掩盖他当僧人时……见到金龙诀一事!”
众人诧异不解,但见叶欢终于说到正题,专注地听下去,生怕错过了一个字。
叶欢语气中带分神秘,突然又道:“元末之年,群雄逐鹿,太祖绝非算是当年最具实力的力量。想刘福通、徐寿辉、陈友谅、张士诚等人,均是一时翘楚之辈,大元百足之虫,虽死不僵,亦是不容轻视,但唯独太祖能脱颖而出,一统天下,你们说是为何?”
众人不语,心道这个问题倒很难讲。同时又有不耐,暗想你说金龙诀,为何非要说这些陈年往事呢?
卫铁衣开口道:“太祖能如汉太祖般礼贤下士,知人善任,文有刘伯温、宋濂等人相助,武有徐达、常遇春等人协助,自然能一统天下。”
叶欢笑笑,反问道:“太祖手下的徐达、常遇春的确是一时猛将,刘伯温、宋濂也是无双文臣,但旁人既能称雄,和太祖一争天下,难道说那些人均是浑浑噩噩的无能之辈?想徐寿辉当年,远早太祖起事,挥兵千里,打得大元猛将丢盔卸甲,手下岂能尽是平庸之材?徐寿辉当年纪律严明,深得民心依附,更胜明太祖,其手下赵普胜、倪文俊、陈友谅等人可说是文武双全,一时无二,丁普郎、项普略、欧普祥、陈普文等人威猛无双,百战百胜……”
卫铁衣不服道:“他们若真的如此威名,怎么少听人言?”
叶欢放声长笑道:“都说卫铁衣是为五军都督府一时豪杰,不想今日一见,见识不过如此。”
卫铁衣脸色涨红,几欲拔刀,可见叶欢竟还淡定自若,摸不清对手的底细,终于没有出手。同时心中惊凛,不知道叶欢如何知道他的身份。
这个叶欢看似经商公子,怎么会如此精熟陈年往事,同时对他们的来历了如指掌?
秋长风一直沉默,似乎琢磨着什么,此刻终于开口道:“历来成王败寇,圣人孔夫子都笔削春秋,述而不作,后代史官削削改改,只为固帝王之业,早是定律。”
叶欢向秋长风望去,缓缓点头道:“秋兄此见倒是真言。历代史书,均由胜者编写,汉太祖成事,这才成全三杰之名,若是当年楚霸王为帝,削书立史,后人又有谁知道张良、萧何、韩信之辈呢?明太祖得了天下,常遇春这才能成为大明第一猛将,若真的是张士诚、陈友谅称帝,只怕常遇春也难享乱世第一猛将的威名。”
众人虽觉得叶欢此言很不舒服,但不能不承认,他说的也有些道理。
叶欢见众人脸色迥异,像是看出了众人的想法,续道:“远的不说,只说当年鄱阳湖一战,太祖、陈友谅挥兵鏖战在湖上,胜败之势数番转移,陈友谅手下无敌将军张定边屡压明太祖,甚至一举击沉太祖所乘大船,太祖生死一瞬之际,几乎就没了大明的天下。那一战若太祖不幸,怎有大明王朝,后人谁能传颂刘伯温、宋濂、徐达、常遇春等人?”
众人默然,知道叶欢说的是当年朱元璋、陈友谅争夺天下时至关重要的一战——鄱阳湖水战。
那一战可说是惊天骇地,鬼神皆惊。
硝烟散去多年,但朱家提及往事,都是心中忐忑,不能不说侥幸。
鄱阳湖水战后,陈友谅最终兵败,但朱元璋亦是元气大伤,几乎死在湖中,战况惨烈可见一斑。
叶欢环望众人,又道:“但明太祖幸运,终究取胜。取胜的关键却在于常遇春伏在水底半日,遽然水中爆起,一箭射伤了陈友谅的手下第一大将张定边。”
那无法主持听及此事,脸颊突然耸动了下,更显脸上伤疤狰狞。他眼中有厉芒闪动。似乎觉察到什么,扭头望去,见到秋长风正移开目光。
那主持轻轻一叹,望着那墙上的山水图,喃喃道:“万里江山,好一个万里江山。”他叹息中有分豪情壮志,但更多的却是往事如烟,英雄落寞。
叶欢道:“常遇春一箭射在张定边的脸上,但张定边重伤之下,还能一举重创常遇春,打得常遇春五脏俱伤,脉络移位。后来常遇春北伐归途暴死,别人不明所以,但知情人都知道是常遇春在当年鄱阳湖水战的伤势反复罢了。鄱阳湖水战,张定边重伤之下,还能护主杀出重围,张定边离去,明太祖这才艰难取胜,常遇春后来养伤近一年,病榻中不得不感慨道,‘天下英雄归湖广,湖广豪杰看普郎。普郎虽勇亦要拜,拜我定边独嚣张!’”
叶欢最后几句说得朗朗上口,豪情勃发。
众人心中默念那几句话,只感觉话语铿锵有力,同时一股豪气涌上心头,不能自已。
只有云梦不明所以,问道:“这几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叶欢解释道:“这首诗是说经鄱阳湖一战,就算常遇春都不能不叹服,当初天下英雄好汉,尽出湖广,也就是出在徐寿辉、陈友谅所在的地域。但湖广好汉,还要看赵普胜、丁普郎、项普略等人的脸色。说来也怪,当初湖广好汉,很多都有一个普字,因此那里的人,称呼这些人为普郎。鄱阳湖水战,这些人均是中坚之力,杀大明勇士无数。但这些普郎虽勇,还是要拜服一人,那人就是……张定边,元末乱世真正的第一好汉!”
云梦公主听到这些往事,又念到“拜我定边独嚣张”一句,想着当初张定边纵横鄱阳湖的威风,也忍不住叹息道:“原来世上居然有这种好汉,我什么时候能见到这种人一面,才算无憾。”同时斜睨了秋长风一眼,多少又带分不屑。
她当然是觉得秋长风头脑活络,但绝对算不上好汉的。
叶欢突然斜睨了无法和尚一眼,缓缓道:“张定边现在还没死。”
那无法和尚眼中突然厉芒一闪,脸色森然。
众人一惊,云梦、卫铁衣都追问,“他没死,他在哪里?”他们实在难信,因为从当年到现在,大明已经三代君王,张定边没死,那还不快到百岁的年纪?
叶欢目光从无法和尚身上移开,轻淡道:“我又如何知道呢?”
云梦公主难掩失望之意,秋长风目光闪烁,突然道:“叶公子说了这多往事,很是精彩,但你究竟想说什么呢?”
叶欢目光一凝,定在了秋长风的脸上。
秋长风嘴角有笑,笑中却带分探究之意。无论那故事如何奇诡,但秋长风显然还没忘记金龙诀一事。
叶欢突然发现这个人,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还要高深莫测,而且这人很执著。
没人知道叶欢的来历,也没人真正的明白秋长风的实力。
这两人表面看似相处平和,但真正如何看待对方,亦是不得而知。
叶欢略带探寻的目光终于移开,缓缓道:“我说了这些,只想说张士诚有德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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