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排本是排教的一种营生,主要是通过水路,将长江上游林场的圆木向下游输运贩卖,谋求利益。排教之名,也是因此而得。
不过排教如果放排,通常是在四川、湖广、江西一带水流湍急之地进行,放排一事看似简单,但极为凶险。大排不比舟船,不易控制,长江上中游很多地方水道内更是水流湍急,礁石密布,一不小心撞过去,就要排毁人亡。
放排如此险恶的生活,自然造就排教中人好勇斗狠的性格,排教中人又信水信法术,其中龙蛇混杂,可说是聚集了中原无数法师道派。
因放排凶险,排教每次放排,除了要排头驱排,还要有法师坐镇,进行祭神驱鬼,保大排平安航行,这也让排教本身蒙了极为神秘的色彩。
就因为如此,江上船只,无论是富贵贫贱,见到排教放排,都要避而远之,只怕惹了排教,招惹神灵。
可如今这段水路近金山,已算长江下游,商船来往,川流不息。朝廷有明令禁止排教在这里的水路放排,打扰行商,这时还有排教之人行放排一事,着实让人惊诧。
而那大巨排上面只有一人行排,身兼排头、法师两职,显然是排教中极有分量之人。
这种人不拘常规,行排在长江下游,难道说排教有非常的事故发生?
秋长风想到这里时,见那大排后发先至,不但追上了他们的小舟,而且就要超越过去……
大排上那人眼中好像泛着死灰之意,不经意的向这个方向望了一眼,肃杀满怀。
姚广孝突然道:“原来是乔三清。”
秋长风心头微震,既惊诧姚广孝认识那人,又惊凛乔三清之名。
排教虽有掌教,但一直都是神秘的存在,真正处理排教事务的却是教中遍布长江水道的二十八星宿。
二十八星宿是指二十八个武功高强的人,分别用二十八星宿命名。
二十八星宿之上,还有四大排法掌控。秋长风虽未见过这些排法,但知道那四排法的姓名。
乔三清、莫四方、简五斗、牧六御!
这四人在排教中,是仅次排教掌教的人物,均有一身诡异莫测的神通,常人不要说见,就算是听都没有听过这名字。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茫茫大江之上,放排而下?
秋长风琢磨间,听姚广孝又道:“叫他过来。”
秋长风一怔,心中略带为难之意。他知道乔三清如此不寻常的举动,显然是要做紧要的事情,怎会轻易前来?但上师有令,他就要去做,无论使用何种方法。
姚三思早看得目瞪口呆,亦是感觉大排上那人鬼气森森,只怕不好相与。
眼珠微转,秋长风扬声道:“天灵神尊三清境,江天一气我独行。排上道友请留步。”
他看似随意一句,那本是随流急下的木排,突然缓了下来。
那实在是种极为古怪的感觉。
大排上无桨无帆,无橹无蒿,看起来只是孤零零捆在一起的木头顺水漂流,谁又能想到那人在排上动也不动,江水滔滔中,大排竟慢了下来。
姚三思见此情形,如见鬼魅行法,几乎被骇得合不拢嘴。
这时大排和小舟已渐渐靠近,并排行驶,大排上那人向秋长风望过来,阴森笑道:“你是谁?”他虽像是笑,可面容呆板,茫茫大江上有着说不出的诡异之意。他见到秋长风的时候@文·人·书·屋@,眼中也不由露出分诧异,似乎想不到对方如此年轻。
原来“天灵神尊三清境,江天一气我独行”这两句话本是乔三清三十年前称雄长江时,被人所赠的两句话,乔三清原名乔立本,后来入排教的时候才改成三清之名。
《列仙传》有云,元始天王在天地未分时为一元精气,在大罗天上化身为三清,一化无形天尊——天宝君,二化元始天尊——灵宝君,三化梵行天尊——神宝君。
乔三清自名三清,显然是极为自负之意。可他亦是没有想到,秋长风竟一口道出三十多年前的往事,而看秋长风的年纪,是无论如何都到不了三十的。
秋长风不待回答,那人眼珠一轮,突然见到姚广孝,本是沉冷的眼中突然现出一分诧异,“你是……”他才待询问,突然目光中光芒一闪,讶然道:“是你!”
姚三思见到那人腮边无肉,双眸下陷,脸上白一块、黄一块,好像皮癣般。
秋长风见多识广,知道那人脸上,这非皮癣,而是水锈,常在江水泡着的汉子,多有这种痕迹,而这乔三清显然痕迹更多更重一些。他听乔三清的口气,感觉这乔三清竟认识上师。这好像也不奇怪,毕竟姚广孝助朱棣起事前,亦僧亦道,流浪天涯,认识排教中人并不稀奇。
姚广孝目光中突然光芒一闪,开口道:“夕照呢?”
夕照?
什么是夕照?
姚广孝这是第二次提及夕照,秋长风脸色又变了下,脑海中突然想到了一个极为古老的传说。那传说古老的连他的那两千零二十四句口诀中都没有记载。
他是一次不经意间,听到一人对他提起此事。那人好像是随口一说,但秋长风却记了下来。
因此那件事中提及了北宋天龙大将军狄青,对于狄青的慷慨激昂、壮怀激烈,秋长风也是一直神往的。
夕照——难道是……秋长风想到了当年那人所言旧事,脸色突然变得很是难看,甚至还有些惊骇的意味。
乔三清听到姚广孝提及夕照,脸色遽然就变了,变得比秋长风还惨烈,其中还带着几分愤怒,他厉声喝道:“原来是你们!”
这句话,就算是秋长风,一时间都猜不到用意。
你是?是你?原来是你们?
这简单的三句话中,却包含着绝不简单的含义。
秋长风出手,立即出手,在乔三清背脊一耸的时候就出手。
他很多时候,能立于不败之地,不在于武功绝高,而在于能料敌先机。
乾坤索两千多句话中共有一百三十五条法则,有十三法则都是在讲如何观人,而那十三法则中,最常用的两条法则一叫察言,一叫观色。
察言观色两法则中,共用了一百五十六句话来让秋长风如何判断一个人的举止。
乔三清嘴抿如扣碗、眉皱似山川、手紧像握刃、腿绷比弓弦,气息倏急,这些特征让秋长风一眼望见,就知道是极具敌意的表现。
乔三清为何会对上师提及夕照有敌意,这些事情秋长风无暇去想,但他既然跟随上师,就有负责保护上师的职责。他必须保上师周全。
秋长风脚尖一挑,身侧的鱼篓突然腾空而起。
与此同时,江上陡然间有一道水珠窜起,直奔姚广孝射来。乔三清耸的是背,却有水注从江上射出,难道他真的道行高深,可行法控制江水?
那水柱去势极快,竟如利箭,阳光照耀下,隐泛青芒。
秋长风一掌拍在鱼篓上,鱼篓倏然平飞,迎住了水箭。
“波”的一声响,水箭击在鱼篓上,倏然化作数股水注,反冲乔三清。
乔三清衣袖一拂,那水注倏然变雾,笼罩在乔三清周身各处,更显其的朦胧神秘。乔三清白一块、黄一块的脸上虽仍旧木然,可心中震惊非常。
他从未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举手投足间,就破了他的盘水之术。
乔三清不待再动,就听秋长风冷冷道:“听闻乔道友的三清之术中,以盘水、行云、布雨之法最为著称……”
乔三清心中又凛,不解秋长风年纪轻轻,如何懂得这多,竟连他三清绝技都了如指掌?
秋长风又道:“可你的九天巨排来之不易,我们又没有敌意,若是乔道友不惜用行云布雨之术和我们动手,岂不坏了你的要事?”
乔三清脸色终于变了,如见鬼魅般,嗄声道:“你如何知道我……”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有鼓响。
咚!
咚……咚咚……咚咚咚!
那鼓响初起沉闷,但转瞬之间就激昂的如雷公做法、行云布雨前的霹雳,响彻云霄,充斥大江。
姚三思被那鼓声敲得心头狂跳,几乎都要吐血,他从未想到过,世间竟有皮鼓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
秋长风霍然抬头望去,脸色也变。他目光离开了乔三清,留了空门出来,正是乔三清出手的最好机会,可乔三清居然没有出手,竟也是望着前方,眼中露出凄厉的神色。
大江下游,行来一艘大船。
在江上诸船都在躲避着排教法师大排的时候,只有那条船迎锋而上,看起来没有丝毫避让的念头。
那大船表面看起来和别的船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船头甲板两侧上燃着两堆火。
那火光竟是绿色的——碧绿的火。
船头甲板正中,架着一具大鼓,那鼓极巨、极为突兀,鼓旁站着一力士,赤裸着胸膛,双臂竟有姚三思大腿粗细,手持两个如同铁锤般的鼓槌。
力士击鼓。
鼓如雷动,惊天动地。
那力士赤裸的胸膛被阳光一耀,竟泛着金光。
碧火、巨鼓、如天神般的力士……
有了这三样,那寻常的大船蓦地变得不寻常起来。
姚三思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如此怪异的火、如此诡异的事情,虽然被鼓声激得心跳加速,几乎要吐血,还忍不住向秋长风问了一句,“那是什么?”他蓦地发现,此行看起来绝不会枯燥,凶险刺激超过了想象。
秋长风脸色苍白,低声道:“金甲神,朝天鼓,是捧火会。他们怎么会来此?”
如此巨鼓、怪火,以秋长风所知,天底下只有一家独有,那就是捧火会。
可捧火会一直纵横海域,和控制长江的排教井水不犯河水,这次突然从海域入了长江口,大张旗鼓地近了排教的心腹要地,这无疑是犯了排教大忌。
捧火会如此,简直就是向排教宣战,难道说大明这最大的会、教之间,竟然有了惊天的变故?
倏然警觉什么,秋长风扭头,就见到乔三清的大排突然窜了出去。
大排上的乔三清,望着下游的大船,眼中突然露出残忍之意。
那大排本是缓慢的和小舟并行,这一急行,如激流勇进,势不可挡。
大排竟像弩箭般,向下游的大船冲去。
秋长风心惊,知道乔三清这般做,无疑是要和捧火会的高手一战。这排教、捧火会啸傲长江,纵横海域,若真的激战起来,只怕大江都要翻腾,他们卷入其中,凶险不言而喻。
看了眼姚广孝,见到他望着排、船接近,神色木然,好像根本不知道险恶一样,这事儿本来是姚广孝挑起来的,可如今姚广孝竟如局外人一样的漠然。
秋长风喊道:“悟性,靠岸。”
这小舟上除了秋长风、姚广孝、姚三思三人外,还有个摆渡的人叫做悟性——姚广孝身边的那个小和尚。
姚广孝前往金山,要了一艘小船,并不要船家,却让悟性摆渡。姚广孝行事怪异,秋长风早就见怪不怪。
怪的是这个北方的小和尚,居然很是精通操桨运舟一事。
这刻突出变异,秋长风对自身从不担忧,忧虑的是姚广孝的安危,只想悟性及时划船靠岸,脱离险境。
悟性见状,慌忙摆桨。不想那大排遽去,江水上陡然出现个漩涡,那漩涡旋力颇强,悟性虽懂得行舟,却抗不过那股巨力,小船入了漩涡,竟然在江面上急旋起来。
长风破浪之际,茫茫大江之上,一道灰线顺江而走,如巨鲸露着背脊,贴着水面腾游。
灰线起伏,乔三清的大排,已近了捧火会的大船。
那大排长达十数丈,几排圆木前后由大铁钉相连,上下更是由三层圆木捆成,这刻水上奔腾撞出,威势简直如千军万马咆哮怒吼。
~5~鼓声通天中,水排急弦,那下游捧火会的大船此刻就算想躲,都是来不及转向。
~1~只听到“轰”的一声惊天巨响,震耳欲聋,大排撞在了大船上!
~7~惊涛倏起,如千层堆雪。
~z~江水如画,不知湮灭了多少英雄豪杰。
~小~雪中有火,火中有水,水卷木飞,如此撞击之力,大船就算是铁铸的,只怕都承受不住,更何况那大船不过是普通木制。
~说~大船倏然就破了开来。
~网~大排分为几排,最前排的圆木也被一撞之力击起,整排飞天,狂涛怒浪般的再次拍到大船上。
如此壮阔的景象,姚三思实在难得一见,可他没工夫去看,小舟急旋,他在小舟上,早转得头晕目眩,几欲把隔夜饭都吐出来,同时庆幸自己今天还没有吃饭。
悟性无法控制住船势,急得满头是汗。
秋长风人在船上,只是望着水面,突然身形纵起,已到了船尾,伸手操舵,断喝声中,用力一摆。
“喀嚓”声响,坚硬如铁的硬木船舵断裂成两截,小舟的急旋之势陡然顿住,悟性急划,小舟脱离了漩涡中心,就要出了险境。
姚三思站立不稳,一头撞在船板上。
悟性喜道:“好了。”他见秋长风水性精熟,力道用的恰到好处,忍不住地佩服。可他笑容才出,就见到秋长风脸上的惊骇欲绝。
就算面对神秘莫测的东瀛忍者,秋长风也一直智珠在握,从未有这么失色的时候。他究竟看到了什么,竟如此惊恐?
秋长风才出了漩涡,就抬头望向上游,他发现自己一直被鼓声吸引,竟没有留意上游有只大船无声无息地靠近。
就算下游的木排和大船惊涛骇浪的撞击,也挡不住上游那只大船前进的速度。
而先大船来到之前,有黑色的油光顺流而下,转瞬包围了小舟,然后漫过小舟向下游流淌而去。
秋长风望见那黑色的油光铺满了江面,脸上变色,竟等不及悟性划船,人就窜到悟性的身前,抢过双桨,用力划去。
这时下游那金甲神、朝天鼓都已不见。
大船破裂,一团混乱,那金色的力士没入混乱中,可那两团还在燃烧的碧火飞到了江面上,竟“轰”的烧了起来。
乔三清瞳孔收缩,眼中也现出凛然之意。漫天凌乱中,有黑色油光从被他撞碎的大船下流出,铺满了前路。
那两团碧火落在黑油中,火光一起,居然火蛇一样的游动,逆江而上,和上游流下的黑油接在一起,转瞬间,大江一片火海——碧绿的火海。
那碧绿的大火,不但将乔三清的大排烧在其中,而且将秋长风等人的小舟亦是围住。
刹那间,烈火扑面,浓烟滚滚。
姚三思火烧眉毛,也终于骇然失色。他好冒险,曾经设想过自己千万种的死法,但从来没有想到过,他会在大江中被烧死!
悟性急叫:“上师,跳水。”
姚广孝竟然还未动,只是望着那碧绿的大火,喃喃道:“金甲神、朝天鼓、藏地火……”
就算姚广孝说下天来,姚三思也无心思去听。生死关头,他低头一望,只觉得一阵眩晕,碧绿大火燃在江上,只是一低头,就有股热浪冲面而来,让人窒息。
跳水?哪里有水?
姚三思急得额头冒汗,喊道:“不能跳,这怎么能跳?”
悟性叫道:“一定要跳,火下是水。我们若等在舟上,只有被烧死,跳过火层,才有生机!”
他不由分说,一把拉住了姚广孝,就要跳下去……
秋长风出手,拉住悟性,嗄声道:“不能跳!”
悟性着急,就要挣脱秋长风的手。秋长风手如铁铸,“火是藏地火,捧火会放的火,这火中有毒,皮肤沾上一分火毒,毒性就会侵肤入骨。你虽能下水,但毒性发作,你还是要死在水下。”
悟性一呆,急道:“那怎么办?”跳亦死,不跳也死,他们还有第三个选择?
秋长风也不言语,用力一板双桨,小舟又回到方才的涡流中。
姚三思忍不住喊道:“秋大人,你疯了?”
他们才辛苦地摆脱涡流,不想秋长风却又回转。油江、火海,秋长风又自绝生路,进入水涡中,怎么不会被姚三思看作是疯子?
不想秋长风喝道:“都抓住了。”他陡然运桨,做出更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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