署长怀疑宇津美庄那两个人是旧军队组织操纵的走私集团的党羽。对于这个推定,势良还有疑问。出于潜伏的诡计,伪装搞什么怪病的水质检验,未免弄巧成拙了。
水质检验是一门专业,可以说除了东洋化工厂和水锡市的有关人员以外,无人知晓。东京R大学的堂间博士来检验之后也过去不少日子了。当时在报纸上的确轰动一时。但不能想象,东京的人们对于与自己无关的事还会记忆犹新。从别府偷偷摸摸来宫崎或熊本的走私集团党羽,在离开东京时知道水质检验的事吗?就算骗取船只是为了逃亡,那么何必非在水潟这里干呢?这伙佯装搞水质检验的人,是否同东洋化工厂或水潟市、R大学检验组的什么人有关系呢?恐怕只能这样推断。要不然,就不会露出巧妙“森林”的端绪……
势良一边盯着孩子的积木时而倒塌,时而堆起,一边继续着自己的推理。
莫非那二人以某种形式暗中牵着东洋化工厂这条线吗?这绝不是随便一想。冒牌博士对黑谷久次说过:“我打算在独立的立场上进行水质检验,为你们现在向东洋化工厂申请渔业补偿提出资料。”居然逢场作戏地说出渔业保障一类事情……一定有某种牵连……
这时,势良听见外面街上传来摩托车的声音。摩托车停在树篱下,随后房门咯吱吱地开了,木田站在黑暗处。
“有什么事吗?偏巧我不在家……”木田大声地说,随即脱下鞋,走进饭厅。他抚摸着时男的头,说,“噢,玩积木哪?一直没搭起来吗?”
“嗯,”势良替孩子答应着,“木田兄,说真的,从署长那儿听了件怪事。”势良把今天署长讲的情况扼要地说了一遍,然后说:“你讲的要造出‘森林’的人们原来是走私集团的成员,真够聪明的喽。”
“与旧军人有关系,实出意外呀……水质检验,这的确是个空子。”说着,木田盘腿而坐。“势良君,有件事不可理解啊,那就是他们为什么3日那天借了黑久九不马上远走高飞?”
“久次说他们从3日到7日天出海。宇津美庄老板也说过。”
势良说,他的太阳穴在微微跳动。
“是说上午9点出去,晚上5点回旅馆吧?”
“木田兄,这不就为证明他们是在进行水质检验吗?”
“水质检测的目的是为了借船,把渔业协会的会员证也借去,就更方便了。在远洋上遇到盘问,就可以说因为水潟怪病”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出海捕鱼;那别人一定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可是,船和护照不是一日就到手了吗?竟然不立刻逃之夭夭,差不多六天的时间究竟出海干什么呢?”
“真叫人莫名其妙!”
“一定是在海上有什么事。”
“死一般的大海上还能有什么呢?”
“有岛啊,势良君!”
“狮子岛?……难道是去天草了?”
“如果岛上没有事,那就是在宇津美庄等着什么人的命令。”
势良瞪大了眼睛。
“什么命令?”
“不知道。如果署长说的走私集团确有其事,就可能是东京的头目发出的情报。受托而来的可能是结城宗市吧。”
“什么!”
势良的脸色刷地变白了。他的独生子在旁边默默地玩着。木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红红黄黄的木块。
木田认为结城宗市与那伙人有关系的根据是什么?当然,必须考虑连结结城和宇津美庄那两个人的线。结城宗市以研究怪病为名而来,然后……不过,单凭这些说明不了失踪的原因。
势良的眼睛在草席边沿扫来扫去,一抬头,正与木田的目光相遇。木田加强语气地说:
“结城宗市出现在水潟,一定是考察怪病的同时还负有另一件重要任务,而且是和女人一起。”
“结城和女人一起?那他是联络员吗?”
“不然的话,我的推断就前后不符了。结城完成了任务,女人也就没事了。任务就是把情报送到宇津美庄。”
“有意思!宇津美庄不是说谁也没来过吗?”
“要么,就是在什么地方碰头递交的。是女人呢,还是结城呢?……”
“是笔记本吗?”
“啊,不知道。我想可能是完成了任务的时候,结城宗市被杀死了……他的尸体从汤王寺消失了。势良君,我们一定要找到结城宗市,肯定是被藏在哪儿了。”
木田说完,忽地站了起来。
“怎么,回去吗?”
“我还有事。”
木田抬脚往门口走。
“已经很晚了,有急诊吗?”
势良边送边说,时男也绊腿地跟着来到门口。
“是怪病呗!”木田抚摸着孩子的头,说,“又出现一个,是船浦渔民的老婆。昨天说头疼,然后就卧床不起了;今天傍晚,手指开始麻木。我去的时候已经不能喝水,拿不住水碗了。”
“这么说,有八十三人了?”
“是第八十四名。”
“怎么不赶快入院呢?”
“现在病房已经满员了。总不能和普通患者住在一起呀,别的患者会讨厌的……”
“那些病人突突抖起来,很叫人不愉快吧?”
“岂止不愉快!他们还会翻来滚去,一边哆哆嗦嗦地颤抖,一边满地乱爬。”
木田的身影消失在停放摩托车的黑暗处。不一会儿,发动机的声响打破周围的寂静,很快远去了。
第六章 乌鸦和死亡
水潟警察署对两个潜伏者开始正式搜查。以势良为主的警察们奔向四面八方,很快就了解到木元又次提供的情报是可靠的,并且又找到一个目击者。他是泊京村的渔民岩见金藏。7日正午前后,他曾看见两个男人从村北端的山崖上沿路走下来。这一证词,进一步加深了那二人可能是浦野和绵织的怀疑。可是,至于他们是从哪里出现的,又消失到哪里去了,人们却如堕五里雾中。当局侦查了所有的线索,仍然毫无结果。
首先当然要注意水潟站剪票员的记忆。但近来,水潟站来自东京的下车旅客相当多。化工厂为新建耐火砖厂而聘请的技术专家及其家属,也出出进进,异常频繁。所以,向站务员们问及十五六天以前的事,诸如哪张车票是哪个人的,他们根本搞不清楚。另外,也考虑到潜伏者可能乘干线上临时运行的柴油机车,在津奈见车站下车了,但调查一番,并没有发出值得重视的线索。
可是,这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势良打算向东京的结城郁子报告一下有关她走了之后搜查宗市下落的经过,但寄给她的信却被退了回来。信封上明明写着“东京都文京区富坂街二段十七号”,居然给打口来了,在“该住处无此人”一栏上划了一条红线。
“我好心好意写了封信,却有这种怪事!”
势良去告诉木田。本田民平的面孔一下子扭歪了。
“赶快通缉结城郁子!迟了就糟啦!”
他的气势过于粗暴,使势良那双往里凹陷的眼睛瞪得滚圆。
“这是什么意思?”
“有两点,一点是可能危险要落到结城郁子头上,另一点相反,可能郁子掌握着什么秘密。”
“你的意思是说郁子与走私帮有关系吗?”
“我想有可能。”
“那可太奇怪了,不是郁子头一个委托我们,帮她了解宗市的消息吗?”势良反问道。
“这不是很正常的嘛。宗市是她的丈夫,丈夫失踪的事实很快就会从奈良屋传到社会上,那时候留在东京家里的老婆却着无其事,反倒要让人家疑心了。郁子是选择了适当的时机才写信的。”
“……不错,是两周以后喽。”
“这两周时间的意义非常大,不但偷野幸彦和锦织季夫可以从从容容地逃掉。而且证据也可以销毁得一干二净了。”
势良的嘴唇抖动着。对于结城宗市的失踪可能与潜伏者有联系这一点,他还没有向署长报告。势良先前多少有点觉得,这种怀疑只不过是嗜好推理的木田的想象而已。看着双唇紧闭、嘴角抽动的势良,木田又大声地说:
“势良君,马上往东京宫饭署发个急电!”
拜复,现将所询问之事报告如下:
在本署管辖区居住的结城宗市之妻郁
子,已于10月23日迁移。第一次收到贵
署来函的18日,郁子还在册,和本署工作
人员谈话时曾说将去九州,但23日出走后
便去向不明。本署已经与都内各署联系,正
在搜索郁子的下落,但目前仍无头绪。其
住处,距离本署有五分钟路程,是一位叫
杉森敏之助的退职官吏出租的,是一间二
楼的房间。据说,23日郁子告诉房东,她
还要去九州,便把房间里的家具卖给旧家
具店,拿着一只皮箱离开了。若相信郁子
的话,她也许是再次去贵地了。本署曾派
人去江户山保健所了解宗市的工作情况
等,同时询问了郁子是否与他们有过联系。
该保健所未接到任何消息。令人奇怪的是,
宗市出差来九州以后,与保健所一直未通
音信,使该保健所困惑不解。另外,当时
也找过熟知宗市和郁子的家庭生活的同
事,但因宗市生性不喜向人谈论家中私事,
故只查明郁子夫人是原关东军陆军中将之
女,战后即撤回佐世保市。三年前与宗市
结婚,约七个月之前迁居富坂二段。后来
得知迁来富坡町以前的住址,是大田区某
公寓。派人调查,但该处管理人员现在已
更换,无人知道那时这对夫妇的状况。调
查工作不顺利,但综合知情人的证词。大
体上能够得出以下几点:
结城宗市是东京T大学医学部的毕
业生。曾就读于陆军士官学校,战后不久,
得到上T大学的机会,在医学部专攻神经
科。他的朋友关系很少。只知道其家乡是
石川县轮岛市,父母早丧,在家乡度过了
孤儿般童年时代,由叔父帮助才升入高一
级学校。据少数友人说,不清楚他成人以
后是从哪里得到上国立大学的学习费用
的。在保健所,他沉默寡言,一心扑在工
作上。难以相信他会自杀。另外,这次水
潟考察是根据他本人的要求安排的,他在
1日提出了请假十天的假条。
另,关于结城郁子。有人说她直到和
宗市结婚以前,是在新宿的酒吧或银座设
有舞场的酒馆里,因此,也可以认为,她
得知宗市去向不明之后,出于生活上的考
虑,或许又重操旧业去了。在东京从事这
种职业的女性有几万人,要查出结城郁子,
真如大海捞针。
不过,本署的追踪一直未停,决心把
调查进行下去。先报告至此,如有新的情
况再及时通告。
富坂警察署大里实男
势良把这封信带给本田民平。木田一看完就说:
“可见结城郁子是浦野幸彦的同伙。”
“照你说,他们是什么关系呢?”
“那还不知道。我有一种预感,搜查三科正在追查的古前要藏,和结城郁子被一根粗大的绳子拴在一起。他们俩不是都有关东军的背景吗?”
“就算有一根绳子,可我对她丈夫宗市的去向不明怎么也捉摸不透。”
“郁子一定是7日到水潟来的。”
“什么?7日来的?……不管怎么说,我觉得郁子不像是那种坏女人,她是真心实意在寻找宗市的下落。”
“我也这么想,可尽是疑点哪。肯定有人熟悉汤王寺的地理等情况,否则是搞不出那种水质检验的把戏的……”
“是郁子把丈夫弄失踪了或者杀死了?……说她帮了那一伙的忙,这话怎么想也觉得离奇。”
“不这么推测就不合乎逻辑。宗市和郁子的失踪……再加上那二人的失踪,留下的痕迹就只有以怪病为题这一点了。准是借这个名目完成什么任务之后回去了……尽是怪事。就说水潟病吧,原因不明,却一个接一个地死了许多人,今天又有一个要死啦!我们可不能在这儿碰了壁就撒手不管。要是你和我放弃对结城宗市的搜查,那让谁干呢?”木田用浮肿的眼睛盯着势良的脸,又继续说:“不过,问题是我是个医生,在干这件事的时候,候诊室里总有打架受伤的、被车撞坏的人抬进来。我的职责是治疗。而你,势良君,是刑警,本职工作就是要使那种事情不发生啊!”
势良微笑地听了木田这一通有点强加于人的教训。他看了看候诊室里的患者,出了医院,朝署里走去。木田一边不慌不忙地看着病历,一边吩咐静枝叫进下一个患者。
水潟市是伤亡事故比较多的城镇,原因之一是狭窄的街道上卡车过度拥挤。每天总要送来三四名受伤的,现在进诊疗室来的年轻人,就是从卡车上摔下来的炭铺店员。被装木炭的草包压在底下,左胸严重擦伤。
“是坐在卡车上的吗?”
“是的。”
“疼吗?”
“疼啊!”
年轻人在整个治疗过程中一直紧咬牙关。治疗之后,静校给他缠上绷带。木田看着年轻人身上的三角巾想起了前几天给三个被打伤的人治疗的情形。那些健壮的米浦青年后来怎样了?那个丢钱包的、二十一二岁的小伙子,往土堤绿草中跑去的严肃劲儿真够可笑的。
现在,透过玻璃看得见那土堤横在落日迟迟的天空下,堤上等距离地种植着樱树。不时有白色斑驳的卡车向三台河口疾驰而去,扬起阵阵烟尘。木田觉得有点疲劳,身子酸软。
这时,木田猛然想起那个小伙子说的话:“没走过这条道,钱包怎么掉到这个地方来了?”
人失落了东西,往往会认为是掉在了来时的路上,必然折回去寻找。但是,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的,就是掉在地上的钱包会滚到前面去,即使人们在它刚一掉落的瞬间就发觉了,也常常想不到东西就在脚下的前方。谁都是回头往后看,张惶失措,马上噔噔噔地返回原路。
我只注意从那个口袋似的汤王寺往水潟来的路上,这不就是以为在口袋中不见了的东西,一定是从口袋的开口出去了,而没有想到它也许会藏在口袋的深处吗?那汤王寺的前方是什么地方呢?
本田跑到电话机旁,要通了奈良屋旅馆。接电话的是老板。
“你的旅馆在汤王寺的北端,那么,从你的地界再往前就走不过去了吗?”
“是的,有座辩天祠,再就是山了。”
“那里再往北不通吗?就是往泊京村的方向?”
“在地图上,泊京跟这儿是邻村,但其实它是从津奈见过来的山道的终点。”
“这么说,那边的终点和汤王寺的终点,是隔着辩天洞的山岩喽?”
“不只是岩石,是山崖,往里还是山。”
“往那山里怎么去呢?”
“辩天祠的山岩上有隧道。”
“隧道?”
“有一条勉强能过人的狭窄的近道。”
木田呆呆地放下电话。
从汤王寺,用不着乘公共汽车,有一条通往津奈见的路……有一条通往泊京、早栗的樵夫来往的路……
第二天,10月25日的早晨,木田民平和势良富大郎把吉普扔在汤王寺,向山崖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