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的这番话把久次唬住了。久次有一艘用自己姓名中的两个字命名的两吨级汽船“黑久丸”。因为没有心思干活,那条黑久丸一直被闲置在船港里。沿岸渔业因怪病而一蹶不振的时候,县渔联作为权宜之计,曾筹集资金,组织船队去对马捕捞墨鱼。渔民们从来只在内海捕鱼,对远洋作业可说是门外汉,但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在小船上挂起旗子出航了。久次却没有加入那个行列。要是老婆还活着,也许他会去对马的,但老婆得怪病死了,久次整天只是和衣而卧,呆呆地眺望大海。而现在只要借一下弃置不用的渔船,就到手10万日元,久次当即满口应承下来了。
“博士是从哪天把船借去的?”
势良的语气显得很恼怒,悻悻地问道。
“从3日。”
势良数了数从3日到7日,借船出海该是五天。
“那8日是怎么回事?”
“8日早晨我去海边,一看船没有了,以后博士再也没回来。”
久次以为博士迟迟不归是检测工作拖延了。10万日元钱已经给了,再说,假如去黑濑户的狮子岛一带搞检测,还是停在那边儿方便些。这一点博士也曾有言在先。博士还说,怕遇到什么麻烦,是不是把渔业协会会员证也借给他。久次觉得横竖放在那儿不用,搁着也是搁着,就借给他了。
第二天的报纸在第三版的角落里登载了如下两条报道:
两个神秘人物以调查怪病为由
从津奈见村骗走渔船
本月1日,两个假称是东京北都大学
教授浦野幸彦及其助手锦织季夫的人,出
现在苇北郡津奈见村的黑谷久次家,向他
借用渔船黑久丸(二吨)。对方仪表堂堂,
自称工程学博士,说他们是为全面检测水
潟湾水域的水质而进行预检的。因此,黑
谷信任不疑,同意以10万日元代价使用一
个月。可是这二人7日以前曾在海滨活动,
从8日早晨起却不知去向。今天已是20
日,仍踪迹杳然。发觉自己上当的黑谷将
此事报告给正巧来调查的水潟警察署人
员。这种以调查怪病、检测水质为由进行
诈骗的犯罪,真是少见。渔船乃是深受萧
条之苦的渔民及怪病患者的生命,骗取它
实属不人道的行为,将受到社会舆论的一
致谴责。水潟署当即与县警察本部联系,本
部也与各有关警察署及天草、鹿儿岛海域
的水上保安厅巡逻船进行了无线电联络,
目前正在严密侦查。无奈时过境迁,迄今
尚未接到破获的消息。水潟署正调查被认
为是这两人曾住过的汤王寺温泉宇津美
庄,同时要求管区居民大力协助,如目击
与该船相似的船只或五十多岁、穿灰色西
服的男人和三十七八岁、身材瘦削的助手,
尽快报告。
保健医生去向不明
本月7日,投宿汤王寺温泉奈良屋旅
馆的结城宗市(三十一岁)离开旅馆后音
信全无。他家住东京都文京区富坂街二段
十七号,是东京江户山保健所医生。15日,
其夫人郁子(二十八岁)发信询问,水潟
署开始搜查;但汤王寺附近未见结城的踪
迹,下落不明。也许此人已自杀,目前该
署仍在寻找。结城于本月2日来到水潟市,
他是在访问附近农村的怪病患者、并亲自
作记录的调查过程中出事。
报纸把两个事件分别作了报道。由于这张报纸,引出了两名目击者。这说明由报纸公开搜查是有助于检举这类犯罪活动的。
20日的渔民誓师大会午前9时在水潟市立医院前召开,县渔联代表、各渔业区的渔民代表共60人,向市政府当局及工厂代表当面陈情,对渔业保障问题追问不舍。但双方会谈始终在平静中进行,并未发生令人担心的骚乱。
第五章 某走私集团
第一名目击者是汤王寺温泉的艺妓兰子。她在熊本繁华大街上一家“金丝雀”酒吧做事,看了报纸,21日便到水潟署报案。汤王寺萧条冷落,所以兰子从8日决意出走,打算在金丝雀酒吧做工来还债。她觉得不应该把有关两个潜伏者的情报隐瞒在自己心里。势良接待了兰子。
“我被住在宇津美庄的客人叫去,是4日晚上,是和染七两个人去的。10点多钟,我们俩要回去,女佣人劝我们洗个澡再走。客人是化工厂的,纠缠不休;房间里有浴室,他们生拉硬扯地让我们洗澡,被我们拒绝了。所以,尽管女佣人提出了,我们也不大想洗。正好那天染七月经来潮,她说‘让兰子自己洗吧’。我当时浑身是汗,也该洗一洗。我在门口和染七分了手,一个人进了宽敞的公共浴池。宇津美庄在山崖的最顶上。要是别处的旅馆,透过浴池窗户望去,大海横在眼前;唯有宇津美庄,简直像是在海上,有一种在空中洗澡的感觉。我真是飘飘悠悠的了。因为喝了酒,晕乎乎的,特别舒服。这时进来两个男人,一个是五十多岁,满脸胡须,又矮又胖,胸部长着毛;另一个三十五六岁,是挺漂亮的美男子。他俩没发觉我在洗澡,在更衣处大声地说什么‘石灰石’啦、‘硫酸’啦。我想,他们和化工厂有关系吧。那个老爷子胸前的毛长得特别密,所以记得很清楚。”
兰子只讲了这些,就满脸倦容地吸起烟来。大概在熊本过度劳累了吧,势良看着兰子那失去光泽的面容暗想。
“后来呢?”
“哟,没有了,后来就没什么啦。我讨厌胡子拉杂的人,所以澡也没洗完就马上出来了。”
归根到底,兰子提供的情况只能说明在那个浴场,她遇见的两个人一定是假博士他们,并且和工厂有某种关连。不过,势良认为这是重要的情报。
“你一会儿还回熊本吗?”办完了正事,势良问道。
“回呀!在汤王寺连一个钱也挣不到,光张嘴吃母亲的闲饭了。”
势良看看兰子,蓦地想起了木田的猜疑。
“兰子,你知道一个在奈良屋住过的姓结城的人吗?”
“结城?”兰子站起身,拿手提包时烟灰落在裙子上,她一边掸烟灰一边说,“不知道。怎么啦?”
兰子没看过那篇结城宗市去向不明的报道。大概她只看了二人骗走渔船的报道就赶快跑来了。
兰子一走,势良立即给木田挂电话。
“看来,你的‘香水说’是推理推过头了。兰子说不认识。”
“兰子出现了吗?”
电话机旁的木田面部似乎流露出已经预知的神色。
“她大概和结城没关系,但是在宇津美庄果真与浴场有关,我实在佩服你的这个推理。”
势良讲了兰子的报告,然后问:“结城的夫人已经走了吗?”
“早上来过电话,说准备今天下午4点乘雾岛号回去。我问她,要见见势良先生吗?她说见过了,只简单谈了谈。是吗?”
“嗯,只谈了三十来分钟。也见了署长。她要回去,只好随她的便。真过意不去,我一定要尽快搜寻。”
“你觉得那位夫人怎么样?”
“怎么样……”
木田冷不防这么一问,势良一下子张口结舌了。
“就是说,她是白是黑?”
“你的疑心可真大啊!还抓住香水不放吗?”
势良笑着要撂下电话,本田又说了一句:“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哟!”
木田认为,结城宗市的失踪是出于某种背景而迫不得已的。独自来研究怪病,作为保健所的医生,这不能不说他是个相当用功的人。木田知道,怪病的原因并不是四五天的临床探访就能够弄清楚的。简单地认为这不过是一个关心怪病的东京医生特地来考察考察,当然也未尝不可,但现在这位医生却突然失去下落,问题就不同了。莫非除了四五天走马观花地调查怪病之外,结城还兼带什么别的使命吗?必须查清这一点。
木田这么想着,眼前浮现出宗市那高鼻梁、眼睛发亮的纤弱模样。他闷闷不乐的表情上透出一层暗淡的阴影。如果这阴影以同样的色调投在那两个人的身上,将说明什么问题呢?是的,必然如此,这里一定有什么名堂。否则,那个去过奈良屋的人与结城宗市的关系就鲜明不起来。
这时,木田从诊疗室的窗口望见了行驶在水潟川铁桥上的快车雾岛号。因为刚出车站就过桥,火车的速度很缓慢。大概结城郁子正坐在这趟列车上吧。她还没弄清丈夫的下落就急着返回东京。列车朝皱褶起伏的山麓喷吐着烟气,渐渐远去。木田茫然若失地眺望着,心想,说不定哪天,自己还会跟郁子再见的。
第二名目击者是早栗的渔民本元又次,他是个二十七岁的单身汉。
早栗是津奈见村和水潟市之间的小村子。如果说津奈见湾的形状像一个凹陷的钟乳洞,那么在它南边的角落里又凹进去一个更小的钟乳洞,这个小湾就是早栗。不足二十户的渔家房舍散布在沿小湾的斜坡地上。早栗村的背后是重峦叠嶂,正像村庄的名字,那里有繁茂的栗树林。越过密林,“深山更深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阔叶林带,郁郁葱葱,如同原始森林,其间只有一条樵夫走的小路。这条路穿过森林,通向山崖,又沿着波涛拍打的山崖延伸到更远处的村落泊京。在那里,路就到头了。不过,从这个泊京村越过岬角,就可以在汤王寺温泉奈良屋的上面出来。地图上,那里是没有路的……
7日的中午前后,木元又次在泊京和早栗之间的森林里打柴。那片山林不归他所有,是公有林,哪怕是砍取一担柴,也应该算是盗窃公共财产,但附近的渔民们却在肆无忌惮地砍伐。那天,又次干了一阵活儿,从大杉树林中望着隐约可见的大海。这时,有两个人影进入他的视野。地点是在那条通往泊京的小路快到崖顶的转弯处。他们正朝上走。真怪呀!又次想,走这条道是去泊京吗?然而,看得出他们是大城市的人。其中一个人的个子比较矮,穿着工作服,灰色的;另一个人似乎穿的是茶色衬衣。最近有人给又次提亲,是泊京村的姑娘。莫非跟这件事有关系?又次早就记熟了泊京那十二户渔民的张张面孔,可以断定,眼前这两个去泊京的人,不是那个村子里的。
报纸上报道了两个人合伙作案。又次想,那天看到的人或许与此案有牵连。
接待木元又次的仍然是势良。
“穿的是茶色衬衣吗?”势良想起宇津美庄女佣人的证言:助手锦织季夫穿着茶色的对襟毛衣。势良揪着自己的对襟毛衣给又次看,“是这样的衬衣吗?”
“老总,这不是衬衣呀。”
因为离得远,错看成衬衣也是可能的。
“鞋是什么样的?”
“那可没看见。太远了,分不清楚。”
又次提供的情报具有重要意义。这两个男人的装束的确和浦野幸彦、锦织季夫一样。浦野穿的是灰色工作服,那也许是把两面工作服翻过来了,而另一面就是浅黄色的。
木元又次走了以后,势良富太郎直奔木田医院。本田听了势良的讲述,脸色都变了。
“那两个家伙就是嫌疑人!”本田加重语气说。“势良兄,我今天有患者,等治疗完要很晚了。我们尽可能这一两天去早栗和泊京探探吧!”
“好,坐吉普跑一趟儿。”
“把我的摩托车也装到吉普上,跑山路还是摩托车来劲儿。”
势良富太郎紧绷着黑黝黝的面孔回去了。
势良出了本田医院回到水潟署时,署长刈谷广助神情异常严肃地招呼他:
“到我房间来一下。”
水潟署的署长室在二楼的东南角上,一侧可以把流向河口的水潟川一览无遗,另一侧可以把低矮的临街房顶和它们对面巨大军舰般的化工厂尽收眼底。势良一进去,署长正背对如同镶在画框里的工厂远景,把椅子弄得吱吱作响。
“刚才县警本部的岛本来过电话,好像你负责的津奈见骗船事件牵涉到什么大人物。”
势良仿佛觉得窗外骤然昏暗了,他凝视着署长的脸。
“据说,是东京警视厅三科向全国发出秘密通缉令的旧军阀系统的庞大走私组织的党羽。有情报说,一个可能是该集团成员的人在上月初由别府进入了宫崎或熊本。”
“走私组织?”
“他们的合法身分是运输商或公司职员,光天化日之下都一本正经地过着市民生活。一旦要以非法组织进行活动,就恢复将校、尉士、士兵等军阶。听说主要途径是香港,是个丝毫不留犯罪痕迹的帮伙。”
“那个家伙的年纪,也与津奈见出现的浦野或锦织相仿吗?”势良倒吸了一口气。问道。
“只有一个人,跟年纪大的差不多。”
“署长,要是这样,就对号了。据宇津美庄的老板说,那个叫浦野的是个很稳重的家伙,身体肥胖,举止威严。他可能是上层的将校军官吧?”
“给县警本部的指令上说。名字叫古前要藏,可能是原关东军少将,估计有六十岁,但显得年轻。特征是牙齿不整齐,一笑就露出牙床。”
“牙床!署长……”势良像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似地嚷起来。“津奈见的黑谷久次说的那个人,就是说话时牙床外露。”
“没搞错吗?”
“没错!另一个自称锦织的人是他的部下喽?”
“总归是一伙的。也许是雇用的船员。”
“署长什么时候去本部呢?”
“听说搜查三科的来栖刑警明天直接来熊本。岛本部长来电话,让我前去报告,所以必须去。”说着,署长抱住了脑袋。“眼下我可真不走运哟。渔民要暴动,大人物又漏网……去熊本要挨骂啦!”
傍晚,势良富太郎又去木田医院。木田出诊了,不在家。势良扫兴地回到自己家里。他家住在水潟川北岸旧市区的山边,是老式木结构的平房宿舍。
势良草草地吃完妻子做的酱汤和罐头鲐鱼。
“不舒服吗?”
妻子问道,因为丈夫的脸色很阴沉。妻子胖乎乎的,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三四岁。她以为是菜肴不中丈夫的意,于是说:“哎,水交会市场在卖鲜鱼哪。”
“是吗?”
势良的表情愈发显得不痛快。所谓水交会,是在该市住宅区设有店铺的商场,专门卖给东洋化工厂的职工。它是工厂购买部在住宅区的延伸,凭职工证可以买到比市面便宜二成的家庭用品和食物。摊床上经常出售鲜鱼,是水交会直接从其它海域购进的,只卖给职工。妻子的话使势良的心情像铅一样更加沉重。市内的一般商行与水交会互相对立。在五万人口当中有半数是东洋化工厂的职工,可想而知,水交会大有生意可做。然而,当市内经营鲜鱼的同行业商店因怪病而倒闭的时候,故意摆谱也该有个限度吧。
势良近来一直吃不上鲜鱼,只有罐头。他瞪眼瞅着妻子拾报餐桌上的空罐头盒儿,心里很想打听一下木田在吃什么。
势良有个哑巴儿子,叫时男,十二岁了,在山边的聋哑学校走读。独生子有残障,因而家庭中总笼罩着郁郁寡欢的气氛。此刻,时男开始在势良刚用过饭的餐桌上玩积木。他很像势良,后脑勺扁平,宛似峭壁。势良盯着孩子游戏的背影,又想起署长说的话。
署长怀疑宇津美庄那两个人是旧军队组织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