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从出生开始,都只住在潮湿阴冷的山中。
他最喜欢做的便是在艳阳高照的中午,爬到山顶,坐在那棵已经有上千年的老树的粗壮的枝丫上晒着太阳。看着四周连绵起伏的山脉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山的那边,想着山中的鸟雀说的那湛蓝湛蓝的大海,和传说中有着丑陋面容而且无比厉害且可怖的人类的模样。
可是很多时候,他又觉得,可能直到他死在这里,也不会见到那些传说中的美好和不美好吧!这样也好!很多时候他都是这么想的!
可被自己隐藏在心底的丝丝期望也会不时冒出来,他想知道他们和人类哪里不一样了?为什么就不能一起生活呢?为什么一定要伤害他们呢?
无数次在梦里,他都会见到那闪着金色光芒的被称为沙滩的东西,也会有干净的湛蓝的一望无际的大海,梦里也有高高升起的太阳,有温暖的热度,有细碎的风,有画眉的歌声,以及他不用躲着的关于人类的模糊的面容。
直到他再次从睡梦醒来,画眉鸟急切得来找到他,告诉他不要回去了,让他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他仓皇得从老树上爬下来,也不管画眉是如何拽着他的衣角,最后看到的也只是父母零碎的躯体和一地的狼藉。
据说,有人类进山了!他们带走了他的父母。
第一百三十章最是人间留不住
他觉得害怕,上一刻还在眼前叮嘱他不要乱跑的人突然就不见了,那种空旷和寂寥以及慌乱突然就填满了他身体里的某个地方。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那个地方叫心脏。
画眉说父母告诉他要远离这里也不要再回来,可是父母没有告诉他所谓的远离是有多远。
他终于彻夜不眠,直到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他暗暗决定要去山的另一边。
这一路上他也曾遇到过许多豺狼虎豹,也遇到过身段妖娆的蛇妖和体型魁梧的黑熊精,他们都对他不感兴趣,却又好奇他要去何处。
得知他要去山的那一边,他们都是一脸惊恐摇头又叹息着离开,也有劝他回去的,可是他太过执拗,他觉得父母让他去的远方,应该就是山的那一边了吧!
这一走也不知过了多久个春夏秋冬,直到他出了山,首先看到的却不是想象的大海,那些漂亮整齐的房屋和干净的街道,以及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类,都是他不曾见过的。小贩的吆喝声,和街边酒楼中传来的喧闹声都是他不曾听过的。
他终于远离,却从一种陌生到另一种陌生。他蜷缩在墙角,唯冰凉的石板的温度让他安心。
直到一个梳着双髻的漂亮女孩子向他伸出手,她清脆又婉转的嗓音带着莫名的吸引力,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头,首先看到是那个漂亮女孩子宛如月牙弯弯一般的眼睛,洁白的牙齿一张一阖,他这才知道,她是在对他说话,也才知道,原来人类也是那么好看的。
他想说点什么,他想说他没有名字。他张嘴,却发现女孩子一脸茫然,原来她听不懂。
他有些挫败,垂下头,那个女孩子却突然拉住他的手,她说:“你以后叫白泽吧!我叫月影,你以后就跟着我了!”
“所以,你活了多少年了?”洛小北眨眨眼。
白泽微微叹口气,低低道:“记不清了啊!”
满是怅然!
“我可以看看她吗?”洛小北回头向那床上的人影看去。
白泽没说话,却已经上前而去,轻轻撩开帐幔,那动作温柔似水一般,像是怕惊醒了睡着的人。
洛小北起身向前,那位躺着的女子的容貌便一览无遗。
一身简单的白色绸缎广袖群,乌黑的长发从削肩倾泻而下,鹅蛋小脸莹白如玉,眉如新月,浓密的睫毛像两把折扇,鼻头小巧玲珑,若不是那唇色太白,且没了呼吸,这该是个多么温婉如画的女子,那种骨子里的恬静哪怕过了这么些年也挥之不去。
“她是怎么死的?”洛小北凝眉。
“溺水而死。”白泽的语气依然很平缓,哪怕洛小北问得如此直白。
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千百年来,他日复一日的守着她,脑海里关于她死去的那个画面出现的又岂止是千百次?
白泽并不需要吃饭,他只要喝些水就好。可是月影偏不允许他只喝水,她要他吃饭,吃那些烹饪得很精致的肉和甜得让人发腻的糕点。
他不会拒绝也怕她不高兴,只能听话得咽了,又会寻个没人的地方偷偷吐出来。
他没告诉她,那些油腻的东西进了他的肚子并不能消化,只会让他觉得难受,直到后来他能适应着吃一些清淡的东西,可此时的月影已经长大了。
她生得越来越好看,那双眼睛每次盯着白泽看的时候,里面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像火一般灼得他的脸和他的心都发烫。
而白泽已经学会告诉别人他叫白泽,也会笑了;也会架着马车在干净的街道上酣畅地挥着马鞭;也会和府邸中的小厮们打成一片。他也会作诗;也会写优美的文章;也会开始在梦里默念月影的名字。
可白泽觉得月影开始讨厌他了,因为她不会再逼着他吃东西了;也不会再盯着他看了;也不会再和他说话;也不再坐她赶的马车。
他觉得自己身体里的某一部分又空了,那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情绪,他知道,那叫难过。
府邸迎来一片大红,他站在府中最高的阁楼上看着那一片和他无关的艳丽的景色,看着一抬又一抬的箱子被另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指挥着送了进来,他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心脏碎裂的声音。
月影头上搭着大红色的鸳鸯锦帕被人搀着跨出府邸大门的那一刻,府中的小厮再也寻不到那个被唤作白泽的生得白白净净又好看的人了。
他就像凭空蒸发了一般,连他曾经留下过的痕迹都没有一丝一毫。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从此月影就变了个人,从她乌黑的长发被盘起的那一刻,她笑起来弯弯的眉眼也失去了颜色。她开始厌弃一切与红色有关的物件,越发喜欢上白色,她喜欢乘着马车出门,也越来越喜欢去逛那些临街的店铺。
男子的宅院里多了很多娇艳的女子,她们年轻美艳、身段婀娜、顾盼生姿,她们喜欢浓烈的颜色,也会婉转承欢,笑起来有银铃一般的悦耳动听的声音。
年轻的女子来了一批又一批,可她们都会老去,只有她在时光流逝里,依然是那副恬淡安静不染尘埃的模样,她再也不会笑,再也不会老。
有人说她是妖,食人阳气以维持美貌,有人说她和人有染,有人说她不吉,克亲人子嗣。
终于有人向男子献言要杀了她,男子不舍得,却终究难抵流言。
白泽再出现的时侯,男子已经让人送来白绫和毒酒。
他越过重重的守卫,撕碎了白绫打碎了毒酒让她跟他走,她却笑了。
弯弯的眉眼一如当年初见的模样,她和他都那样年轻,他终于能带她走的时候,她却说她累了!
她年轻漂亮的躯壳下装的,是一颗已经垂垂老矣的千疮百孔的心。
窗外阳光正好,她缓缓起身,眼中溢满了岁月流逝的沧桑,她说想再吃一次他买的糖。
湖中的白莲漾起一圈圈的涟漪,她纯白色的衣角在湖面消失不见,岸上刻着一行细碎的小字。
白泽泪,泪满千流。琥珀血,血泪交融。人生辗转几回合,不知相还复几何。
第一百三十一章拒绝
《开元占经》卷一一六引《瑞应图》云:“黄帝巡于东海,白泽出,达知万物之精,以戒子民,为队灾害。”
“你留住了它的容颜,却失了她的心。”洛小北摇头,脸上满是同情。
白泽不以为意,低眉温柔得看着仿佛睡着了的人。
“我想让她醒过来,那时我未能带走她,后来我想和她携手白头。”
“你们不可能的。”洛小北打断他,“你虽为神兽,可从你们一族被夺了术法贬下界之时,你们便和妖一般无二。而自古人和妖……”
“你想怎么救她?”不等洛小北说完,开爷沙哑的声音忽又响起。
洛小北瞪大了眼睛,开爷都还没看一眼床上躺着的女子,怎么听了个故事就答应要救了呢?
这不符合常理吧?
白泽看了一眼开爷,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这才沉吟道:“我想要这位姑娘一部分血。”
他的眼神看向的人正是洛小北。
卧槽!洛小北这回真的是蒙圈了,一个二个都上赶着不是要她的血就是要杀她,她招谁惹谁了怎么又是她?
“我拒绝!”洛小北往后跳了一步,恨不得离那眼神要多远有多远。
她又不是神仙,她的血也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的好不?就一滴都能让她留下后遗症,何况她现在还中了毒,要是取血,导致气血亏损经脉逆乱,毒入五脏六腑她还不得当场毙命哦?
她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反正就是不答应!没道理她用她的命去换另一个人的命!
白泽的眼神暗了几分,嘴角依然保持着一个好看的弧度,这个男子上百年的涵养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如何你自己救不得她?传闻白泽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本事,你身上随便一个物件,也可以令她转醒了。”
开爷并不在意洛小北的反应,他盯着白泽,问出自己的怀疑之地。
“是吗?”白泽苦笑一声,“连你们也认为这世间真的有令人白骨生肉,起死回生的东西吗?”
“当然不可能有,若真有这东西,又何苦要六道轮回来维持人世间的正常运转?所谓长生不老,也只能做到不老,却万万没有长生的说法。哪怕你是神兽,又或者是神仙,也终有一天会身归虚无混沌。更何况她身为人类,又怎么可能起死回生?”洛小北挑眉,双手环抱,站姿随意。
“可是我父母当初就是因为这个传说而被人类带走,以血为饮,以骨为枕,以皮为衣。”白泽神色平静,这般残忍的事情由他讲出来竟还带了几分书生气,竟无端令人赏心悦目。
洛小北:“……”
“所以当初她当初饮了你的血,才这般容颜不老?”洛小北又问。
白泽点头,“正是如此!”
“你既知这世间本无起死回生之法,又何苦留着她的躯壳,又如何想要以我的血来救她?”洛小北的问题像是一把坚韧的铁锤,一把敲在白泽的玻璃外罩上,也是一锤,让他从多年的执念中转醒。
白泽默然。
洛小北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似乎她的话打碎了白泽的美梦一般。看了眼开爷,却见他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洛小北讪讪的,“世间事自有轮回,你在这里守着她的皮囊千百年,又如何得知她的魂魄转世或许也在世间找了你千百年?”
白泽动了动,双眼中溢出淡蓝色的光泽,抬眼看了洛小北一眼,温润如玉的脸忽得扬起一抹笑意,这一笑,恍若月华般出尘绝世。
洛小北有些怔,这白泽当属她见过的男子中最好看的,这魅力,难怪那位唤作月影的姑娘也为此搭上了一生的执念。
“你已经有了自保以及保全她的能力,自然可以去找她了。”
洛小北眨眼,嘴角也扬起一抹笑意。
有些东西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想不明白,只是在特定的时间和特定的地点,刚好就少了那么一个能将他从梦幻中拉出来的人。
这个人,或许是洛小北,也可能是开爷。
“是我执拗了!”白泽忽又笑道,此刻的他除了沉稳,那笑中还多了几分洒脱。
应该是想明白了!
洛小北心里也轻松下来,或许他自己一个人在这里的这么些年,也从来没有过能说得上话的人,而他心中的那些东西,能说得出来,也就表示他或许真的放下了。
“我决定去找她!”白泽起身,看向月影的眼神坚定而又柔软。
洛小北点头,可是转念又想到:“对了,你怎么会认为我的血可以救她?”
这个问题有蹊跷,她一路走来,先是在抱月村被设计,李婆婆说的正是要那过儿吸她的血,这会儿在白泽这里又是要她的血。好在白泽虽为兽,却并不会为了救自己喜欢的姑娘而使用强硬的手段,而是有话好好说,一切好商量,不然她肯定又得吃点苦头了!
“是一位白袍男子告诉我的!”白泽声音轻浅,却听得洛小北脸色大变。
开爷是不知道这位白袍男子的,可她知道。给了叶素秋新的身躯的那位,也是从古墓中出来后首次交手的那位。
这位白袍男子执着于她的血,明明可以杀了她却不动手,这……
白泽并不知洛小北和那位白袍人有何恩怨,只是笑笑,随手一挥,他的掌心便躺着一枚古朴深褐色的略微弯曲的兽角。
洛小北并不陌生,这样的角她曾在古墓中见过,是那蛊雕的。只是那枚角更多的是邪性,不及这只角带有灵气和灵性,隐隐还散发出淡蓝色的光泽。
“你身上的毒很厉害却不迅猛,再加上你自身体质因素才得以让你撑到现在。我的角是天地灵气化生,再加上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山林中修炼,虽不能迅速祛除毒素,也不及我的血一般让人容颜不老,却也能达到去腐生肌化髓的效果。”白泽神情淡淡的,那递角的态度却很真诚。
洛小北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她啥都没做啊!怎么就得了一只角?
第一百三十二章角
长尾如糜,四蹄如鹿,背有六翅,额生二角,人面能言,通晓古今,这是传说中白泽的原型。
可是那角长在他头顶,要剥离下来,这血肉撕裂的痛苦又岂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洛小北胆子大,可真面对这玩意儿来,她的手都在抖,更别提收下了。
“你要是嫌弃这个的话,那我给你我的血吧!”见洛小北一直没有反应,白泽只以为她是看不上这只角。
洛小北闻言才回神,“不是!我不是嫌弃!”
白泽神兽的犄角是多少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她洛小北是吃多了撑的才会对如此宝物产生嫌弃的心理。
“这物件太过贵重,我是万万不可收的。”洛小北摆手。
白泽却笑了,似乎明白了她心中所想,这才淡淡道:“这角本是为了保存月影躯体我才自己撞下来的,既然她的投胎转世已在世间等我多年,这物件已然用不上,我也不可能再让它长回去了,倒不如送于你。”
见白泽神情认真,洛小北迟疑了会儿,这才抬手缓缓往那发着淡蓝色光泽的犄角触去:“那我就收下啦!你再找我要我就不还了!”
这话说得轻松,可洛小北心里还是在抖着的。白泽说他为了月影将自己的角撞下来,不过三言两语,这其中的用情至深之处,也是一般人不会懂的,至少洛小北不会懂。
白泽再次失笑,轻叹了一口气:“你要是不肯收或者要我的血我才更为担心。”
那犄角入手温凉,一股自然而生的灵气陡然从手心蔓延直到全身,洛小北只觉得整个人都轻盈起来。那种豁然通透的感觉,比天玑带来的感觉更为强烈。
她抬头,握紧手中那份沉甸甸的礼物,眼角溢满笑意:“是因为你给了月影你的血,你便不会再给第二个女子了吗?”
“这是一个原因。”白泽点头。
“那另一个原因是什么?”洛小北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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