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陌生人因为阿克交谈了起来。
其实时速一百四十公里的球,只要常常来练习打击的人,最后都会有三成以上的命中率,甚至更高。要打得好很不容易,要沾着球打却不难。
像阿克这样老是碰不到球,却还是豁尽全力将自己转成陀螺的家伙,却是绝无仅有。
“可不是,不过我都很期待他挥出超级全垒打的样子,这小子只要一击中球心,几乎就会命中球场网子上空的大铜锣。”另一个男子嚼着口香糖,“不过有时候他得打上好几轮才会敲中,力气好像用不完似的。”
“白痴。”一个穿着洋基队运动夹克的大学生说。“低能。”站在大学生旁边的高大男子附和。但他们全都目不转睛。
小雪与众人就这么看着,看着阿克挥了一轮又一轮,一球又一球地落空。
但阿克丝毫不气馁,大汗淋漓后笑嘻嘻地脱掉上衣,赤裸着挥棒,汗水依稀甩到小雪的脸上。
“好感人。”小雪若有所思,摸着脸上温烫的汗水。也许,人生也该这么面对吧。
不管来的是好球,还是坏球,手都一定要抓紧棒子,用无畏的勇气与球对决。挥空几次,都没关系。而且还要面带笑容,像阿克那样豪迈、阳光的笑容。“阿克加油!”小雪在保护网后面大叫。
“铿!”阿克猛力挥棒,不偏不倚轰中球心。球儿闪电般飞出,高高上去,高高上去。
球儿没有撞上球场上空的护网,却以美丽的弧线击中悬挂在网子上头的铜锣。
站在强化玻璃后的众人仿佛都听见铜锣清脆的声音,然后,打击场内放出一段轻快的音乐,以及一段恭贺的录制声音。那铜锣装有感应器,只要玩客打中了难度超高的铜锣,这段恭贺就会机械式放出,店家会出面致赠六十块钱的代币。众人啧啧称奇,纷纷拍手叫好。
阿克满足地吻着球棒,看着球儿掉下。
众人鼓掌,却也慢慢散开。他们知道这个执著的小鬼头今晚到此为止了。
“阿克,教我。”小雪接过棒子,握柄都是阿克掌心炙热的体温,心中很感动。
“喂,你先从九十开始吧。”阿克穿上衣服,将球棒插回筒子,带着小雪回到时速九十的投球机地区。
小雪举起棒子,阿克小心翼翼地帮小雪调整姿势。
“你是右撇子,所以右手握在左手上面棒子才抓得稳,肩膀放轻松,下巴缩进去,两只脚可以再打开一点、再低一点,把屁股勇敢地翘出来,像恰恰舞一样。最后,眼睛不要盯着球,要直视投手的眼睛。”阿克说,双手放在小雪的手背上。“为什么?”小雪问。
“这不是你跟球之间的对决,而是打者跟投手间的胜负。”阿克的呼吸吹到了小雪脖子上。
“可是,机器没有眼睛。”小雪说,看着投球机嘣的一声,球笔直从身边掠过。
“机器没有眼睛,就用幻想的,把机器想像成你最喜欢的人或是最讨厌的人,总之,你就是要与他对决。球来了!”阿克说,他的呼吸暖暖的。小雪挥出,落空。
但她一点也不生气了,因为阿克示范了最好的球品。“慢慢来,比较快。”阿克说,退到铁丝网后。小雪咬着牙,一球又一球。
“我不会放弃的。”小雪擦擦眉毛上的汗珠,瞪着机器,想像那是邪恶的技安。
铿!小雪手腕吃痛,差点将棒子脱手。
球儿丁丁东东滚出,阿克则兴奋地大吼大叫,为昨天才认识的说谎妖怪打气。
“好开心啊!”小雪学着阿克,在棒子上轻轻一吻。
最后,那天晚上,小雪总共击出二十多个球,虽然二十多个球有的是虚弱的滚地球,有的是大而不当的内野高飞,但小雪已经十分满意。
尽管手腕疼得不得了,但她脸上的笑容说明了一切。
ˇ7ˇ
从棒球打击练习场出来后,阿克与小雪坐在路边喝着运动饮料。两个人都累毙了,尤其是小雪,直嚷嚷肩膀跟腰都好酸。“阿克,那边骑楼有台夹娃娃机!”小雪指着一间昏暗的杂货店。“哦?”阿克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雪拖去。
小雪指着里面琳琅满目的布玩偶,笑嘻嘻地说:“有个叫仓仔的大胖子教过我夹娃娃的秘诀,很灵的,我夹一个给你,你要哪一只?”
阿克沉吟了一下,指着一只绿色的猴子:“这只绿猴子长得丑死了,把它夹出来教训教训!”
小雪同意,投了十块硬币进去,爪子在电子音乐声中摇摆前进,小雪聚精会神地调整角度,好一会儿才按下抓起钮。“靠,真神!”阿克呆住,那爪子居然将绿猴子吊起,惊险地放进出口。
小雪被称赞可是乐得很,拿起绿色猴子递给阿克。“喏,你要的。”小雪笑着,阿克也不多说就收下。
女孩子是不会喜欢这么畸形的绿色猴子的,看起来就是一副傻不隆咚的蠢样。
“我要这个,换你夹给我。”小雪指着里头一个粉红色的猴子。“那只有什么好?粉红色的猴子看起来就像仿冒的顽皮豹。”阿克不解,但还是投下十块,抓起杆子。
“那只看起来就像绿色猴子的女朋友啊!”小雪认真地说,开始指挥着阿克怎么挪动爪子。
爪子落下,慢慢吊起粉红色猴子,却在出口处不幸先行坠落。不等小雪开口,习惯“说谎妖怪时间”的阿克就先将新的十元铜板丢进机器里。
“我知道我知道,我要是不夹到这只假顽皮豹,你这个妖怪是不会让我离开这台机器的,是吧?”阿克聚精会神地操作爪子。“阿克好聪明!”小雪满意地点头。
试了三次,靠着小雪的即时秘技教学,阿克终于成功将粉红色猴子抓起,千难万险地丢到出口里。小雪似乎比阿克还要开心,一直蹦蹦跳跳、又拍手又尖叫的。
“喏,游戏结束,别淘气了。”阿克打了个呵欠,将粉红色猴子递给小雪,心中却是不免得意。
这可是他第一次挑战夹娃娃机成功,全拜小雪的指导所赐。“谢谢阿克的猴子!”小雪立刻将粉红猴子套在手机上,当做吊饰。然后小雪拿出阿克的手机,将绿色猴子挂在上头,满意地看着两只手机并排的样子。
“我们什么都是一对一对的。”小雪笑嘻嘻地说。当然,那天晚上小雪又留在阿克住处过夜。理由是……
“哎哟,谁叫你硬是拖我去打球,害我全身都是汗,臭死了。”小雪闻闻自己的衣服。
“我硬是拖你?”阿克猛抓着头。
“我前几天住院,水电费忘记缴,所以我住的地方被断水断电啦,这下子只好勉为其难去你那边洗澡,你该不会介意吧?”小雪看着阿克。“小雪,你真的不是妖怪吗?”阿克看着小雪。忍不住,又想起鼻子上的那一吻。
第四局
四局上
ˇ1ˇ
如果有人要制作一本世界名妖怪图鉴,应该在说谎妖怪那页的解说里,放上“此妖怪肆虐后隔天早上会离奇消失”的生动字眼。隔天,小雪又像突然蒸发一样,几乎不留痕迹地消失。阿克蓬头垢面坐在地板上,看着折叠完好的床铺,然后环顾四周,依旧没有一张纸条。不告而别似乎真是她的习惯。“额头?”
阿克灵机一动,匆匆跑到浴室拨开额上的头发一看,果然有个用口红画成的爱心。
“我真是猜不透你啊,小雪妖怪。”阿克失笑。
阿克一边刷牙洗脸,一边回忆昨晚在打击场的一切。
小雪这个妖怪虽然无厘头了点,但她专注挥棒的样子让阿克对她的好感增加不少。
阿克伸展筋骨,穿上衣服,直到要出门时才发现放在房间角落的大趴趴熊,这才想起另一件天崩地裂的事。
“糟糕,今天又得跟文姿解释了,我真是赔罪赔上瘾了我。”阿克沮丧地抱起大熊,打开门,想想不对。
小雪今天该不会又突击我了吧!这种可能性接近百分之百!
“不行,我跟文姿之间禁不起再一次的误会了,今天一定要告白,让她知道我的心意,而且,今天就算睡在敦南诚品也不能回来,免得跟爱打棒球又爱幻想的妖怪纠缠不清。”阿克想想,于是在和式桌上留了张纸条,这才大步出门。
今天阿克与文姿照例做着问卷,只是场景从街头挪移到其他的大卖场,针对驻足于冷气前的潜在消费者做结构访谈。阿克预期的、像火山爆发般的文姿却没有出现。以下是阿克在脑中推演的对话剧本:
阿克:好了啦,其实你也相信事情就是像我说的那样,那个妖怪唬烂我房东骗到钥匙,当然就自己冬冬冬地跑进去,我也防不了。
文姿:我相信,但那又怎么样?最后你还不是让她又过了一夜?阿克:可是她男朋友真的很凶,如果她被揍死了,好像……好像也不太好吧?
文姿:她是她,你是你,两个前天才认识的人有什么好互相关心的?
阿克:话不能这么说……
文姿: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阿克:后来那个蛋糕呢?文姿:丢了。
阿克:我再买一个好不好?
文姿:蛋糕可以重买,但生日可以这样一直过一直过个不停吗?阿克:(傻笑)其实我并不是很介意。文姿:(大怒)我介意。
但文姿一反常态,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说话比以前轻柔了好几倍,也完全不提昨夜撞见小雪的事,这让阿克心里毛骨悚然。没有“生气的样子”,代表气全部闷在肚子里,其结果只会越闷越火,这是第一个可能。
另一个文姿没有生气的可能,比起生闷气却又更糟糕了。阿克一想到这个可能,就想到了他的恋爱顾问。
“店长,事情就是我说的那样,百分之百是个大误会!但文姿都不跟我生气,还有说有笑的,难道说,她是一点也不喜欢我,所以撞见其他女孩子在我房间里也无所谓吗?”阿克捧着手机,蹲在卖场角落与店长讨论。
“我想应该是气到不行了吧?她如果只是当你普通朋友,昨天就不该看见那个叫小雪的女孩立刻转身就跑啊,又如果只是把你当普通朋友、正常人的话,今天见面也会问你:‘咦,昨天那个女孩是谁?’你说是不是?笨蛋!”店长似乎很慵懒。有道理。
“那我该怎么办?都已经晚上八点了,文姿忍了一天,爆发起来一定很恐怖。”阿克擦着额上的冷汗,突然看见文姿走过来,急忙挂掉电话。
文姿温柔地看着阿克,却也没说什么,手里的问卷好像快做完了。
“文姿,我……”阿克局促地站起。
“跟女朋友聊天聊完了,别忘了还有问卷要做哦。”文姿和颜悦色地说,阿克的头皮发麻。
“昨天晚上那个女的并不是我女朋友。”阿克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他从没想过说真话也会有这么难以启齿的时刻。
“哦?这种事你跟我说干什么?”文姿笑笑,笑得阿克简直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个女生就是我说的那个奇怪的女生,叫小雪,我们连普通朋友都称不上。她不知道把哪根筋当给第八号当铺了,所以人变得很古怪,昨天她骗我的房东……”阿克鼓起勇气铆起来解释。
“我说了,这些事你自己知道就好了,跟我说干什么?”文姿淡淡地看着阿克,眼神从温柔变得冷漠,那冷漠将阿克亟欲解释的热力急速冷却。
阿克哑口无言,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文姿的心里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经过这两天心情摔到谷底的感触,文姿总算承认自己喜欢着阿克,很喜欢,很喜欢。
职场里的每个人都兢兢业业,为不断升职、加薪不择手段,踩着同事的头往上爬,整天碎念着谣言,构陷别人,争抢业绩,为的就是证明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应该是自己踩着别人的头而不是反过来。矛盾的是,文姿讨厌这种人,却无法阻止自己成为这种人之中的佼佼者,所以文姿进入卖场才两年,就从最小的门市解说员快速晋升成营销企划,有时回想起自己是如何争取到这些工作机会,文姿甚至会厌恶起自己。
但阿克不同,他似乎无意与任何人竞争,他看似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其实,他只是不将人生目标放在烦琐的工作上头。人生是人生,工作是工作,阿克上班的时候总是笑嘻嘻的,被文姿责骂时更是未曾反驳过。
工作累了,文姿很喜欢找阿克聊些有的没的,因为整个卖场里,就只有阿克没有棱角,也只有阿克从没将她身上的棱角当一回事。
“我跟你说这些事,其实,嗯……”阿克感到呼吸困难。“其实什么?”文姿淡淡地回应。
她就是无法说服自己卸下武装,即使她仍旧完全相信阿克所说的每一个字。
误会?既然是误会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蛋糕?再买就有的东西何必可惜。
文姿看着阿克,期待阿克在受迫的情绪里,能拿出斗志,对自己勇敢告白。
阿克终于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家都说,你是一只刺猬,我……我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这样。不过……”阿克有些结巴,居然有越讲越糟的趋势。“不过什么?”文姿不明白,但也没生气。
“不过,店长说我的个性就像大乌龟。乌龟有壳,不怕刺猬,所以我在想,如果有可能,是不是……”阿克一直流汗,眉毛上的汗水都快将他的眼睛刺得睁不开。
文姿也感到紧张,昨天在楼梯口的紧张情绪又出现了。突然,文姿的手机铃响,突兀地中断了两人的恋爱未来式。“喂?”文姿仓促地拿起电话,是孟学邀约晚餐的电话。阿克软倒在地。百分之百的紧绷后,整个人顿时虚脱了。文姿一边试着拒绝孟学的邀请,一边看着阿克。他这副筋疲力尽的模样,文姿有些心疼,却也松了一口气。慢慢来吧,我们之间的机会还多着呢。
“就这样了,我今天很累想直接回家睡觉,你找别人去吃吧,公司新进了两个女的,都很漂亮,不妨考虑看看?拜拜!”文姿挂上电话,阿克立刻慌张地站起,不知该不该继续刚刚的对话。“阿克,今天公司发薪水。”文姿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克,阿克点点头。
“好像是!终于又撑过一个月了。”阿克就仅仅是点点头。“我肚子饿了,那你的肚子有没有别的意见?”文姿淡淡地说。“别的意见?”阿克傻住了,摸着肚子,是饿了没错,而且从一个小时前就很饿了。
“打电话给你的店长吧,请他指导指导你该怎么聆听女人说话。”文姿没好气地说道。
阿克也不废话,立刻别过头去打电话,与店长小声商讨起来。半分钟后,阿克一脸恍然大悟地挂掉手机,看着叉腰甩头的文姿。
“文姿!今天公司发薪水,你肚子饿了我的肚子也是,不如就让我请你吃顿晚饭吧!”阿克照本宣科地念着,念到自己都觉得自己实在笨得要死。
“好啊,那你要请我吃什么?”文姿也想笑,却依旧板着张脸。这笨槌子,完全没有恋爱的天分。“我最近发现有一间卖咖啡的黑店,黑是黑,不过挺好玩的,带你去尝尝看!”阿克想起了那一个形式特异、置顾客喜好于不顾的辣子服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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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个人咖啡店。
阿不思,传说中最有性格的拉子,号称能调理无数咖啡却不喝咖啡的服务生。
此刻的阿不思正冷淡地站在文姿与阿克的桌旁。
“我要烤牛肉饭跟一杯香草拿铁,咖啡餐后上,谢谢。”文姿合上菜单。
“我要青酱蛤蜊面,跟……跟一杯真命天子咖啡特调!也是餐后上!”阿克兴冲冲地说道。
阿不思收走菜单,一句谢谢或请稍等都没留下就回到柜台了。“蛮有性格的服务生。”文姿说。
“可不是。”阿克吐吐舌头,上次阿不思的任性让他荷包大失血,噩梦一场。
两人似乎很久没有找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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