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夫?未亡人?她竟是个寡妇!王小麦不敢相信的又看了一遍,没错,这就是她给过世的夫君立的往生位。
难怪这些日子以来之间她自己忙碌,从未见过她的相公;难怪她一个妇道人家,却出来抛头露面,她竟是个寡妇。那么,这一切便都能说通了。
不放心的又叫来旁边的小和尚问了问。
“官人是指这块牌位吗?没错,正是刚才那个女施主所立,立了有一年多了吧,每逢节日她都会来拜祭的。”小和尚一五一十的回答。
“多谢小师傅。”王小麦心跳的有点快,三两步跨出殿外,正看到柔娘抱着孙禹拐出了视线之外。
刚要追上上去,却又止住了脚步。此事还当从长计议,就算知道人家是个寡妇,也不能就如此的唐突,毕竟这是个讲究男女之妨的时代。不过,得知这个消息,王小麦还是有些飘飘然,这些日子空落落的心总算是有了着落。
整理了一下心情,一路寻到了慧能大师的禅房之外,敞着的门里传来众人的谈话声。
王小麦轻手轻脚的走进了房间,却被众人看了个正着。
“继开,还不向慧能大师见礼。”老郑笑着看着他。
“晚辈王小麦见过慧能大师。”双手合十向座首的老和尚行了个佛礼。
“小施主请坐!”老和尚还了一礼,“寒舍简陋,还望多多担待。”说着话,旁边却有一个伺候的僧人端来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杯放在他面前。
王小麦谢过那僧人,看着眼前的琉璃杯暗暗咋舌。这弊寺简陋真的是一句自谦的话,单凭这个成色如此上乘的水晶杯,就知道这白马寺富得流油。
前些时日和宋老三在南市闲逛,便看到有商人在卖这东西,王小麦好奇的拿起一个来一问价顿时吓了一跳。这么一个后世随处可见的劣质玻璃杯,居然张口要一百贯,以王小麦的薪俸如果不吃不喝,干个几十年才能买的起。吓得他赶紧还了回去,这东西要是打碎了就亏大了。
此时自己眼前的成色如此之好,价值怕是之前的那个下等货的几倍,这老和尚竟然拿着如此珍贵的宝贝喝茶。
孔颖达见王小麦竟然看着这个琉璃杯出神,身为国子祭酒王小麦的顶头上司觉得有些丢脸,赶紧呵斥他:“继开,在大师面前怎可如此失态。”
“哦!”王小麦赶紧回过神来,向众人道歉,“在下未曾见到如此上等的琉璃制品,因此一时失礼,还望大师莫要怪罪。”老子后世见得玻璃制品说出来能吓死你们,这个破杯子超市里最多几十块,有什么了不起。
慧乘老和尚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无妨。本来钱财都是些身外之物,只是琉璃乃是佛家的吉祥之物,因此才用这琉璃杯招待贵客。”
吉祥之物,你们佛门也真会挑吉祥物,都够贵的。怎么不见你弄个不值钱的破砖烂瓦当吉祥物,说的和真的似得。
“想必这琉璃杯不便宜吧?”王小麦随口问道。
众人闻言都是皱起了眉头,老郑更是后悔带他来见慧乘大师了,这王小麦真是什么都问,一个读书人天天把钱挂在嘴上,也只此一家了。不过这段日子的想处,众人也是了解了他这个性格,倒也没有苛责他。
慧乘闻言也是一愣,他自从讲经出名以来,见得都是达官显贵,还从来没有人再和他提过钱的事,这个王小麦还真是有点意思。想到这会心的一笑:“出家人不打诳语,这琉璃杯是本寺制作而成的。”
“哦?”众人把目光转向慧乘。
“这制作之法原非本寺,乃是一个虔诚的居士所赠。几年前,这居士自知大限将至,他知道琉璃乃佛门至宝,便向将这琉璃的制作之法捐赠于佛前,祈求能够往生极乐。其实只要一心向佛,心无杂念,便可超生轮回之外,又何须外物相助?”慧乘淡然的说道。
“不错,此人竟然妄图以物赂佛,实在落了下乘,心中执念深固,怕是难以得偿所愿。”老郑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说道。
王小麦心底冷冷一笑,白马寺怕是借着这制作玻璃的法子赚了不少钱,如今还反过来说这个捐赠之人落了下乘,这老和尚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这时候话题便又扯回到正轨了,老郑和老和尚慧乘俩人你一眼我一语的讨论起佛经来,说的都是让人听不懂的话。
旁边伺候的僧侣给他倒了一杯煮好的茶,透过透明的杯壁可以看到,细碎的茶末和一些其他混合粉末在杯中上下滚动,这大概就是这些好茶之人说的什么茶艺了。
真搞不懂好好的茶叶竟然被他们如此糟蹋,非要切碎了搁上葱、姜、桔子皮、薄荷、枣和盐等调料煮着喝。这味道虽然说不上多难喝,但是怎么都感觉实在喝汤,茶叶的清香却是一点也尝不出来了。
不过他也无心纠正这些人的土鳖喝法,这么多年的习惯,想改哪有这么容易。他可没打算学陆羽,专门做本书来推广茶叶的正确用法。有时间可以试试自己炒一点自斟自饮,自得其乐也蛮不错。
老郑和慧乘的交流终于做完了,接下来总算了正题。
“早就听闻佛家有辩经的传统,不知慧乘大师能否为我等指点一二?”孔颖达开口问道。虽然王小麦弄出了一个辩论规则,但是洛阳的诸位大儒却对此的效果抱有疑问,一个后生小子有何资格为这些德高望重老儒们定规矩?因此王小麦的提案虽然经过了众人的讨论,但却始终真正的付诸实施,两派还是整日沉溺于互相争斗上。
慧乘闻言略一思索:“辩经源于天竺,我汉家之地虽多有耳闻,却并不多见。不过如今天竺佛法水平远高于我汉家佛门,这也是事实,老衲也无须避讳。原因有二,一则经书的原文乃梵文书写,通译之时多有歧义;二则天竺乃佛门发源地,传教时间长于我汉地;故此,天竺佛门的经义水平高于我等,也是理所应当。”
众人闻言都是点点头。
慧乘接着说道:“辩经其实说来也简单,辩者二人,其中一方提问,另一方回答,且不许反问;告一段落后另一人再反过来问开始的提问者,直至一人无法问出,这便决出高下。”
孔颖达点点头:“不瞒大师,我儒门如今也是分歧众多,”他转头看了一眼王小麦,“王助教前些时日便提出借鉴佛门的辩经之法来解决众人的分歧,并拿出了一个提案,想来是根据佛门的辩经之法改动而来。只是不知大师以为这种方法究竟是是利是弊?”
老和尚笑了笑:“儒门之事老衲也略有耳闻,只是老衲才学疏漏,不敢对此指手画脚。不过,老衲却以为辩经对我佛家而言,是远远利大于弊。”
王小麦心中一动:“我听闻佛教起源之地天竺婆罗门教势大,倘若佛教的经文有什么漏洞,倒是容易让外人抓到痛处,因此佛经非常的重视言语上的缜密,想来是出于这个原因。”
老和尚仔细打量了王小麦一眼,默认了他的话,接着说道:“辩经一则可使经义之言语缜密,二则还有一个莫大的好处。”
“请大师指教。”
“辩经之时,围观者众多,也能起到弘扬佛法的效果。”
王小麦点点头,常言道,人都爱凑热闹,大街上有人吵架都能引起多人的围观,就更不要说俩个得道高僧之间的撕逼了。这些和尚倒是懂得利用眼球效应来推销自己,怪不得佛教一个外来宗教最终能在中国扎根成为第一宗教。……器!!!11
第三十七章 杯中窥人()
“这继开为何留下要和慧乘大师单独交流?有何事还不能当着我们众人之面说?慧乘大师是一代高僧,继开平日里就意礼数,要是冒犯了大师,可就罪过了。”郑颋在白马寺山前来回的踱着步抱怨道。
孔颖达也是一脸的疑惑:“平日里观他不似那礼佛之人,其中必有缘由。”
徐文远倒是一副淡然的模样,歪坐在牛车上:“继开平时里虽有些不拘礼数,但并不是不通是非之人,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大家也都了解。我估计,他是有什么话不想当着我们面讲,因此才会单独留下。”
孔颖达摇摇头:“我们平日里当他是子侄看待,有什么要瞒着我们的。”
徐文远摸着花白的胡子笑了笑:“就是因为你们平日待他如同子侄,他才会在你们面前拘束,后辈哪有在严苛的长辈面前不拘束的。老夫就不一样,我与他乃是平辈论交,若是刚才只有我一人在场,想必他就畅所欲言了。”
孔颖达叹了一口气:“长幼有序。徐公你天生豁达,不与他一个小辈计较也就罢了。他怎可如此不知礼,平日里我就最看他这一点不惯。”
徐文远摇摇头:“此言差矣。你当老夫交好与他是何事?难道只是因为这条老命是他救的吗?非也。此子虽然年少,但与之交谈,却是字字言之有物,不似那些只知书本的蠢人。如今这心学理学之争,看似只是因他偶然引发,实则他心中早有沟壑。”
“徐公是说,他故意引起我儒门的分裂?”孔颖达吃惊的问。
“不!”徐文达连忙否认,“老夫只是猜测这件事是他故意为之,但他的本意却并非要分裂我儒门,而是要壮大我儒门。”
“此话怎讲?”郑颋此时也是来了兴趣,“他一个黄口少年敢言壮大我儒门?”
“这些只是老夫平日里观他的言行揣测的,并无真凭实据。”徐文达摇摇头。
“徐公快说来看看。”
“还记得有一****与他酒后的一番对话,那时老夫刚被王太尉擒回洛阳,心生頽志。那一日,老夫回顾此生,想我徐文远年少成名,一生为社稷奔波,如今却被困于斯,天下又陷入动荡,顿时心中产生万般疑惑。这少年一番酒后之言却令老夫有拨开云雾之感,因此才产生了邀请诸位好友共聚洛阳为我儒门正意的念头。”徐文远缓缓说道。
“那他对徐公说了些什么?”两人好奇的问。
“民贵君轻。”徐文远一字一顿的说,“他那一通话虽然杂乱无章,但通篇却围绕这四个字为主旨展开。我们儒门之人探求为政之道,自然知晓为民请命的道理。但他的出发点却与我们有根本的不同。历朝历代的读书人做了官都说什么为天子牧守一方,可见我们只是把百姓当做牛羊牲畜看待,而天子是牛羊的主人,我们只是牧场主人手下的放牧者。”
两人闻言都是沉默不语,显然默认了此理。
“但他的言语之中却并非此意,”徐文远接着说道,“他真正的将百姓放在一切首位,讲什么‘构成历史之人乃是百姓,非显贵也’。我观他言语之中的意思,只要百姓生活安康,谁做天子都是无所谓,甚至有没有天子也无所谓。”
“什么?”
“你二人莫急,且听老夫仔细说来。”徐文远摆摆手,“老夫并非认同他的观点,只是觉得很多道理,颇有借鉴意义。说到底,人活在世上,无论贵族还是百姓,最基本的诉求都是生存。只要满足这一点,天下很多事便可迎刃而解。而生存之上,便是私欲,我儒家所追求的无非是克服私欲,达到圣人的境界,这便是孔子所言的‘克己复礼’,这一点很难做到。就说老夫吧,老夫自问虽做不到圣人‘三省吾身’之境界,但常常反思自身得失还是常事。可每次思虑过后,却总是发现离圣人的境界很远,不免有时心灰意冷。”
孔颖达赞同的点点头:“不错,我也深有同感。”
“你我都是饱读圣贤之书之人尚且难做,更不要说要求他人了。我曾指责王小麦自降身份,行那商贾之事,他的一番话却很意思。他说,行商贾之事何妨?只要不危害他人,便是利国利民的好事。颇有些‘已所不欲,勿施于人’之意。还向我讲了一番商贾之理,当时老夫有些不以为然,事后却觉得越想越有道理。二位都是饱学之士,老夫请问,我们儒门传承近千年,到底追求何物?”徐文远问道。
“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个人来说便是修身,大处讲是治国平天下。”郑颋答曰。
“那若是我儒门的教义与之有冲突呢?”徐文远追问。
“这……”孔颖达摇摇头,“我儒门教义怎会与之有所冲突?”
徐文远却是微微一笑:“恕老夫直言。圣人自言‘述而不作’,并未给后人留下太多的文字教诲。一部《论语》只是记录了圣人的只言片语,而《论语》历经多次波折,今人所看到的,恐怕离圣人的意思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譬如这句“君子谋道不谋食。耕也,馁在其中矣;学也,禄在其中矣。君子忧道不忧贫”,本意是好的,要人心存大志,切勿因小道而失大道。但今人却多因此言而轻视农耕,倘若一个不懂农耕之人做了官,又如何治理好一方百姓,使他们安其所,乐其业呢?”
孔颖达沉默不言,郑颋却点点头:“在下刚出仕之时,恰逢治下之县大旱;当时翻遍书本,却是一筹莫展,幸而帐下有一老吏献上抗旱之策,如此才算度过此难,若无此人全县必定颗粒无收,险些酿成大错。”
“书生误国之事不胜枚举,”徐文远说道,“因此王小麦所言,圣人的教诲是教我们如何做人。但万万不可因此就轻视了其他,所谓致知在格物,无论格物之本意是否是让我们穷尽其理,但对于我等追求治世之人来说却是万万不可忽视的。”
两人闻言皆是点头赞同。
“因此,我才说,王小麦放出的这番言论其实是有的放矢,他早已看出我儒门之命门。他自言不懂诗书,其实早已将“仁”字置于心中,只是不拘泥于文字。但观他的每一言、每一行,却都是身体力行。譬如他制作煤炉,此物好处良多,取暖煮饭且无烟火之气,如今东都前门万户皆受其益,旁人只当是奇淫技巧,岂不可笑?”
“还有他制作的算盘,”郑颋补充说,“我一开始也只当是奇巧之物,不以为意,不曾想,原本需要耗费两日之久的计算量,他与魏征半日便完成了。此物如此人力,不知以后会为天下带来多少好处。”当下便把王小麦制作算盘的事对二人说了一遍。
孔颖达点点头:“原本我只当他是个头脑伶俐的后生晚辈,如此说来,却是比我等三人先悟得了大道。”
“大道却也未必,只是比我们认得清楚一点罢了。”徐文远笑道。
“听闻他现在整日无所事事,每天只教授一个商贾之子和为他喂马的执衣算学,看来该让他忙碌起来了。”孔颖达捋着及胸的胡须说道。
王小麦不知外面的三位正在谈论他,此时他正在和慧乘老和尚做一笔交易。
“大师,你再仔细想想,这笔生意不亏的,反正如果事情没成,你们也没什么损失。相反,如果成了,那你们佛门就厉害了,绝对要把道门比下去。”王小麦端详着手里的琉璃杯说。
慧乘思衬了一会儿,看着王小麦:“并非老衲不同意,而是这制作琉璃之法并非我一人,施主这等要求实在是让老衲为难。”
看来这老和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也罢,就让你见识见识。想到这,王小麦把手中的琉璃杯递给旁边低着头侍候的僧侣:“这位师傅,麻烦你帮我装一杯清水。”
“莫非施主不喜老衲这里的粗茶,为何要喝清水?”
“大师哪里话?”王小麦摆摆手,“我要这杯清水并非是饮用,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不过确实不喜欢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