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们能答上这个问题来,便知道了道德为何物。”王小麦说完,对旁边目瞪口呆的宋老三吹了一声口哨,示意他跟自己回屋。
“老宋……喝酒啊,你在想什么呢?”俩人进了屋,围着火炉又吃起了火锅。自从被宋老三得知火锅的吃法之后,便天天赖在他这里,一连吃了二十几天,这家伙也不嫌腻。反正王小麦已经是快吃吐了,他现在是专挑着锅里的青菜吃。来到洛阳之后,才终于发现了白菜这东西,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东西产自南方,现在北方种植的并不普遍。
“我也在想你刚才问的那个问题呢,你能不能告诉我答案到底是啥?”宋老三喝了一口酒,皱着眉头问。这个老宋也有意思,一个大老粗,竟然也思考起学问来了。
“老夫也有此疑问。”徐文远还是老毛病,招呼都不打一声,推门就进,“还给你带来一位熟人。”
王小麦朝徐文远身后一瞧,的确是熟人,赶紧拱手施礼:“郑长史,你不是一直跟着魏公?怎么如今出现在洛阳?”来人正是王小麦曾经的顶头上司,原魏公府的郑长史。
“王先生不必多礼了。败军之将,这长史的称呼就不要再提了。”郑长史苦笑着扶住他。
郑长史当下向他叙述了当时洛阳一战的经过,当时乱军之中,他和李密失散,辗转多地最终被王世充所擒,“请”进了洛阳。郑长史说到这叹了一口气:“可惜魏公,一战落败,瓦岗烟消云散,悔不听当日魏玄成之言。对了,听闻当日王伯当得知战事不利,已带金墉城诸人退走,你又是如何来的洛阳?”
“我有一个同庄的兄弟,在程咬金手下做亲兵,听说程咬金被擒,我就留下来了,到洛阳来打探他的消息。”王小麦坦言道。反正大家都是阶下之囚,落的个背主投降的名,王小麦说起此事来倒是没有一点心理上的负担。
三人又是一番长吁短叹,倒是让旁边宋老三这个铁杆儿的王世充手下不知所措了。宋老三站起身来向三人抱了抱拳:“你们几个慢慢叙旧,俺再去买些肉来。”
王小麦面带歉意的看了宋老三一眼:“我们三个人光顾说话了,还没有来得及向你引荐两位先生。”
“不妨事,俺是个粗人,哪有资格和你们这些学问人坐在一起。”说话间,他已经退到了门口。他这句话是发自肺腑之言,绝无嘲讽之意。俗话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当兵的在当时社会本来就被普通百姓看不起,更何况面对的是王世充都礼遇有加的这些学问大家。当然,王小麦是纯属走后门混进来的。
“那就再有劳宋大哥去多买些酒肉,再弄几个煤炉过来,刚才我的言语中对隔壁的那些先生多有不敬。就当请他们吃饭赔罪了,银钱就算在我账上。”王小麦闻言也就不再推辞,他知道宋老三别看平时和自己谈话的时候有说有笑。但若是碰见了这院中的其他人,却都是退避三舍,礼遇有加。
“继开你又何必对这等丘八如此客套,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自古如此。”这老郑就是一个天生的阶级对立者,不过也不能怪他,毕竟他生活的这个时代,儒家的学说还没有被统一,各种解释层出不穷。
“非也,郑先生此言差矣。刑不上大夫本意是说君子治国若是犯了罪,不用等到刑罚来惩治他,他自己就会惩罚自己;礼不下庶人也并非是说士人无需对庶人保持礼节,而是要谅解对方不知礼,但自身仍要以礼相待。”对于这些有歧义的圣人言语,后来的儒学者都做出了完美的解释。
“好,”王小麦刚说完,孔颖达就从屋外走了进来,并且嘴上大声叫好。
这些人都什么毛病,进自己屋子都不敲门的,王小麦心说。
“孔先生。”郑长史忙向孔颖达见了礼。其实他二人年岁相当,都是五十出头,但郑长史却是对孔颖达分外尊敬,他二人原来应是旧识。
孔颖达回过礼,又转头看向王小麦:“家祖以及先秦诸师的言论历经多年,的确被有心人故意歪曲解读,以致现在儒学不振,被其他学派攻诘的窘境。”他话中的家祖应该说的就是孔子了。
“小子刚才一番不恭的言论一时出于激愤,还望孔先生恕罪。”王小麦连忙要把老孔扶坐在矮凳上。
“继开你有所不知,孔家人平日都是以周礼为常。”徐文远忙在一旁提醒他。
这下王小麦尴尬了,总不能自己坐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跪在地上,他因为十分痛恨跪坐,连屋里的席子都给了徐文远,平日里都是坐的矮凳。
“无妨,客随主便。”孔颖达却一点都不迂腐,一大刀金马的坐在了凳子上。
徐文远和郑长史对视了一眼,他们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孔颖达没有依照周礼行事。这样的举动在王小麦看来没什么,但落在他们这些有心人的眼里,却不异于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文远兄的书信中所言,我儒家经义多有歧义,令人不解之处多矣,故邀我等前来论证。没想到各种说法实在难以统一,比如郑兄刚才所言的那句‘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就有十数种解释,实在是让人不知所措。窃以为,刚才这位小友所言,方才为正解。还未请教小友尊姓大名?”
“在下王小麦,字继开。”
“继开你与我等隔窗对立那一番话语,当真是发人深思。方才我与十几位大儒一起讨论,大家都觉得这个问题似乎无解。不知你能否赐教一二?”孔颖达热切地看着他。
“是何问题?难道孔先生与诸位先生也无法回答?”郑长史诧异的问道。【!,。
第二十章 两条腿走路()
牛顿说,我之所以能看得更远,是因为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文化这东西,说白了就是人类历史各种经验的积累。没有普通的民众千百年来对世界的探知,就没有后来知识精英的耀眼光芒,这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但是由于中国文化的独特性,精英阶层更热衷于政治,导致了中国古代大批的知识精英,都是些官员。他们掌握着的社会经验知识,却往往忽略了总结,寻找规律,而更偏向于实用性,这和儒家天生的气质是分不开的。说难听点,有些功利性。唐宋时代还好,读书人还比较重视自身的全面发展。等到朱熹把宋明理学的理论体系总结完,就被统治者改造成了桎梏社会精英的枷锁。尤其明代实行八股取士之后,做官,大多数读书人只顾钻研八股文章,直接把很多前人总结的文化抛诸脑后,这是一种文化上的倒退。
王小麦又把“电车悖论”的变形体“马车理论”对郑长史解释了一番。
“这……”郑长史听完,也是六神无主,惊慌失措,越思考越是冷汗直流。为什么两种选择都是错?是人出了问题还是是道德出了问题?圣人会怎么回答?不,圣人不能回答,圣人若是回答了,那就是有道德瑕疵。圣人有了道德瑕疵还算圣人吗?……良久,他才从这个无限梦魇中醒过来,额头上挂满冷汗,看向王小麦的眼神怪怪的。
“郑先生,你没事吧。”王小麦关切地问。
“没事……只是心头有很多的……疑惑。”老郑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孔颖达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才初闻此言之时,我也是浑身冷汗直冒,但细细想来,却觉得心头多了一些东西,现在只等着继开为我们解疑答惑。”
王小麦点点头,但脸上的表情却无比的严肃认真:“现在在场的只有三位,我说出来的话可能会非常惊世骇俗。如果三位不喜欢,我可以马上中断,但话中的请你们务必替在下保密,此事就此打住,权当没听过。可以吗?”毕竟接下来的话涉及到的问题太多,想想布鲁诺最后的下场,王小麦就不寒而栗,他没有那样勇于为真理献身的觉悟。
徐文远点点头:“老夫以平生的名誉作保,绝不会向外泄露此事。”
“孔先生,我必须单独向你说明,一会的话中可能会有涉及到孔老夫子你担待。”王小麦郑重其事的向孔颖达揖了一礼。
孔颖达点点头。
“首先我来公布刚才问题的答案,马车应该拐弯。”说完他紧紧地盯着三人的表情。孔颖达和徐文远都是一脸的平静,只有郑长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王小麦对三人的反应还算满意,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想来孔先生和徐老心中是更倾向于我说的这个答案的。你们不要忙着点头,我现在马上解答你们心头的疑惑。道德是什么?道德是一套人们总结的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行为准则。以这个解释来回答马车问题,便得出即使我们驾驶马车撞死了那个无辜的孩童,那我们的行为同样是道德的,因为它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保全了大多数人的性命。你们可以拿现实中的一条道德标准来比较这条解释,想想是否大多数现在可行的道德都符合这个标准。”
三人一致的沉默下来,都在思索王小麦的话语。
“我想你们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现行的大多道德标准都是符合这条解释的。那为什么还有一些道德标准会不符合这条解释?只因道德有其时限性,换而言之,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道德标准。比如孔老夫子推行的周礼,为何孔子如此推崇周礼?这就要从他当时所处的时代说起,东周时期,各诸侯割据一方,彼此攻伐,普通百姓的生活苦不堪言。大家都十分想念西周时期和平的年代,所以重视周礼是因为那样的制度符合大部分人的利益。而如果现在再恢复周礼,诸位认为能否推行?”
孔颖达脸色变了几变,徐文远紧皱双眉,郑长史若有所思。
“郑长史,你屡任要职,是否觉得周礼会符合现在的实际需要?”王小麦问道。
“这个……”郑长史一副为难的神色。
“如今恢复周礼,的确不是上上之选。”孔颖达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王小麦有些敬佩的看着孔颖达,能鼓起勇气否认自己的老祖宗孔子的话,孔家人的确继承了其先祖的豁达。
“那么我们就必须要承认,古法今效是万万不可的。因为古代有古代的问题,古人有古人的问题;现代有现代的问题,今人有今人的问题。我们今日所碰到之问题,绝不可能与古人相同。我先前遇到过一位胡人,他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西方圣人的名言,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三人同时品味着这句话。
“所以在下以为,圣人给我们留下的并非是指具体的治世良策,我们后人碰到问题,万万不可偷懒,只知求助于古人,而应该自己想办法解决现在的问题。我们应当学习圣人留给我们优良的人格品质,而非对圣人见解的生搬硬套。”王小麦说到这觉得自己有些跑题了,赶紧打住。
“不错,”徐文远点点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修身乃一切之本,也是我儒家之本。”
“故有本末,事有始终。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根本在于格物,诸位认为,何谓格物?”
“格者,来也。”孔颖达对曰。
“谁来?人还是物?”王小麦追问。
孔颖达略一思索,“人来。”
“格物究竟何意?”
“这……”孔颖达犹豫了一下,“尝闻《礼记》有很多遗失,格物致知之意应该在那遗失的里。”
“不错,”王小麦说,“我早年游学是曾见有人言称见过这部分遗失的。”
“什么?”三老均是一惊。《礼记》是儒家必修的经典,也是读书人指导自身行动的纲领,是一本为读书人树立世界观的书籍。但是因为时间的变迁,社会的变动,尤其经过魏晋南北朝五胡乱华这样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导致了很多的丧失。
“那人姓程,年纪已经很老了,他告诉了我格物的意义,我问他从何处得知,他自称见过这部分遗失的。”
“此人现在何处?快快讲来!”三人迫不及待地问。
王小麦摇摇头:“当时我是在江南江都一带见的他,见他的时候,他已经是八十岁的高龄,孤苦伶仃,有恙在身,现在恐怕早已经人世了。”
“唉……”徐文远叹息一声,“想必他是前南朝的士人,南朝不像北朝久经战乱,有些完整的流传下来也属正常。你还记不记得他对你说的那部分遗失的?”
“记得。”王小麦起身走到案几旁,提起笔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这便是那老者对我提及的,在下也难辨真假,但确实觉得文中的道理是对格物的最好解释。三位先生请”
三老迫不及待的接过纸。
“所谓致知在格物者,欲致吾之知,在即物而穷其理也。盖人心之灵莫不有知;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有未穷,故其知有不尽也。”这段是《大学章句》的传五,由朱熹总结了程颐、程颢的思想而来。王小麦当年应对高考,死记硬背了不少古文言文,却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这段话解释了致知格物的意思,要想达到致知的境界,就必须了解事物的原理和规律,只要是人心,就有认知事物的能力,天下的事物都是有原理和规律的;只要万物的原理规律没有弄清楚,就很难达到致知的境界。
“唉……”郑长史看着王小麦,“怪不得继开你对算学有如此的造诣,想来是受此影响颇深。”
“不错。所以这些年来我就不再在书本之上耗费时间,转而去追寻书本以外的知识。”撒了这么多谎了,现在王小麦也是达到了说谎不眨眼的境界。
“只是天下何止万物,要穷其理又谈何容易。”郑长史叹息了一句。
孔颖达和徐文远也是点点头。
“其实我倒是觉得穷其理,未必是要把万物的道理都弄明白,人的精力有限,最起码把当世应该弄明白的道理弄明白,然后对格物进行分科,使个人的研究有所侧重。比如在下,对算学颇有研究,那我可把自己研究算学的心得整理出来教授他人,这样他人便省了很多的功夫。同样的道理,又有人专精格物的其他分科,他也贡献出自己的心得。我们这一代人或许没法穷尽格物的道理,但一代一代相传下去,总有一天会掌握万物的至理。致知在格物,我们了解事物的原理和规律越多,就离致知的境界越来越近。”王小麦话已经说了这么多,能不能接受就是他们的事了。
他一个后世的穿越者,对古代的文化了解得实在太少。但是作为一个知道中华文明最终走向没落的人来说,回到这个时代,如果不做些什么,王小麦心有不甘。他心里一直认为,近代中国衰落的原因不仅仅因为国力的衰弱,其根源还在于儒家的天生不足。读书人太重视自身内在的修炼,因而丧失了对于外在事物的求知**。就像一个单脚走路的人,即便他的这只腿再如何粗壮,始终不及双腿走得快。……器!!!11
第二十一章 抱恙()
洛阳皇城尚书省官署。
王仁则向自己的叔父王世充行了一礼:“叔父,这几天那些老儒还在讨论要为古书做注解的事。”
“已经讨论了一个多月了,为何还没出结果?”王世充是胡人出身,毛发颜色较之汉人有些浅,和王仁则一样,同样是高鼻大眼。四十多岁的年纪正值壮年,又多年领兵,看上去的确有几分英武。
“听闻是王小麦知道一些《礼记》中遗失的,这才又引起那些老儒新一轮的争议。”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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