郧阳琵琶滩。
冬日的下午,看着天色阴沉沉的,像是又有雪了的样子,许家老店的老板许进深坐在柜台后面甚是无聊的看着街上行走的人流。
伙计许七从门口进来,揉着被江风吹刮的通红的脸和耳朵,对老板许进深道:“掌柜的,码头上的人都散了,船也没个影,今天天色就要黑了,怕是没客人再来了。”
门外街上走来走去的都是本镇的人,他们才不会来住客呢。
琵琶滩(镇)临近江边,镇上的老板们为了拉生意,天天派伙计小二去码头守候,但凡有远道而来的客人就首先引到店里来住,许家老店也不例外。
许进深胖胖的脸上带了一丝笑容,向许七说道:“去火盆边暖和暖和吧,今天就算了。”夏天的时候,小二伙计都是到了天色黑下才返回店中的,到了冬天,一些黑心的或是生意不好的老板也是如此使唤人,但是许进深这里也就算了。
他店里的生意还是很好的。自从短毛进了郧阳后,虽然搅得整府都不得安宁,却也给他们这样的客栈带来了不少声音。大队大队的官兵前来进剿,随后水陆两道上运送军粮物资的船队、车队就络绎不绝的开进,琵琶滩这里也是常常走过的。
那些个差官、军爷虽然不好伺候,可花销起来却是大方。所以许进深今年还是赚了不少的。
自然就不用苛待手下伙计。而且许七还是他一门子的人,虽然已经出了五服,可好歹一个祖宗不是。
看了许七过火盆边来坐下,几个正围了火盆烤火的伙计忙为他让出了一块地来。
许进深自己柜台里也生着一个火盆,炭火红红的正烘着他舒服,但是想到后院他还是微叹了口气:“还有两个院子的房没有人住呢。”
烤火的伙计们都对看了一笑,许家老店是镇上最大的客店了,今年又是好运头,作为老板他银子都要赚翻了,现在还发愁着房子空了几间,难道一年到头订房的人都在柜台前排队才个好?
不过见老板被炭火烘得舒服都眯起了眼,他们也都不说话,关心烘自己的火就是,听老板的絮叨干嘛。
但是过了一会儿,许进深第一个睁开了眼,伙计们是久干这一行的,也跟着一块警醒。街上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听起来可不是一两个人的。
不用老板吩咐,许七就和另外一个伙计跑出了店门。抬头看果然见街上拐角处刚刚走过来了一群人马,至少十多号。
马背上的人都精精神神的彪形大汉,为首的一个却只是精瘦干练的,全部都是青衣打扮,扎裹得利落。
见两个伙计站在店门口招客,一行人就停了下来。一个青衣大汉瓮声瓮气的对为首的精瘦汉子道:“四(石)哥,这是镇上最大的客店了。”
许七和另一个伙计都是做惯了小二的,一看就分辨出来这一行人不是主仆,却也不是平等关系,倒像是高门大户的下人。
说话的青衣大汉年纪比那精瘦汉子看上去要大一些,却还是一口一个‘哥’的喊他。许七和另一个伙计两个人对看了一眼,得了,管他们是什么身份,先把他们迎进来才是第一的,这一行人都能把一个院子住一半了。
党纪许七就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大爷们请下马,小店里有热水火盆,陈年老酒、鸡鸭猪羊也都是备好了的。”
时小迁一双利眼仔细打量着许七两人,看的他们笑容都僵了,浑身不自在时这才笑了一笑,和声问道:“你们店里有没有单独的跨院,我们要完整得一个院子。”
这话一说出来,不说许七两个伙计喜得身子发痒,就是后面跟来的老板许进深也笑开了怀,赶忙迎了上来,是一脸的笑容,满口的应承:“有,有,有,当然有。都是收拾的极干净舒适的院子。大爷们大冷天的赶了一路子,先下马来温壶酒去去乏,是小店的孝敬,然后咱们再看院子。”
时小迁道上混过,最喜欢的就是晓事会来事的人,见许进深这般就跳下马来,笑声说道:“先去看院子,定下了再好好地整一顿吃喝不迟。”身后的一行人也都跟着跳下马来,许进深看他们身手都是一样干净利落的,心中更感觉的敬重。
不知道是什么身份,但是眼前的银子是最要紧的,忙点了几个伙计上前接了马。许进深亲自接了时小迁一行往里走,边走边笑道:“院子往这边,这位爷请跟我来。”
来的人并没有都进去,还有两个留下来照看马的。随了伙计们带了马匹往马棚里去。
“大爷们这都是好马,比起军爷官爷们的坐骑来也不逊色。”伙计们找他们说话,也是奉承着。
不过他们不知道这么的一句话已经引得那两个青衣大汉上了心,二人对视了一眼,眼睛中都冒出了一股莫名的意味。
“你们也见过军马?难不成常有军上的差官往来你们这?”一个青衣大汉笑着问道。
“那是当然。我们琵琶滩不仅南靠着江,北边也挨着官道呢。这些日子短毛闹事,不知道有多少运东西的车队打俺们这里过,军爷们的大马是常见到的,不少还在我们店中歇了脚。”伙计们见到回话自然乐得搭上,几个人当下是七嘴八舌的道出了不少消息来。听得两个青衣大汉眼中的莫名意味是越来越浓。
“你们要单独腾一个马棚出来,看定了房子,还有马车要停的。”一个大汉再说道。
伙计们是喜欢的很,大客户上门他们也好过,为首的忙回头陪了笑:“大爷们敬请放心,管保是趁心如意的。”
看了地方,栓了马,一个青衣大汉随手扔出了一角碎银,“赏你们的,要好好用心,伺候好了以后还有。”
伙计们好话奉承一路说个不停,陪着两个青衣大汉往前面店里来,正好是和时小迁一行人走个碰头,他们已经看过了房子定了下来,许进深正陪了往前面来。
时小迁走在前头,许进深会做生意,刚才接了往里面走的时候,就已经喊了人:“温几壶老酒来,再弄上几个菜,是我们的孝敬。”
所以这一出来时小迁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酒菜,冷的热的汤的水的都已经摆好,见老板又是殷勤劝坐,就不客气的带着一众手下坐了下来。
时小迁没有白吃饭,高兴许进深会做事,就掷了一锭二十两的银子在桌子对他说道:“这银子你收下,算是订房子的钱,等老爷们到了,走的时候再最后结算。”
白花花的一锭银子,不仅让许进深惊喜的不行,就店里的伙计小二和早出来吃晚饭的住店客人也是一阵眼热。
饭后一行人回到院子。
那两个看马的青衣大汉对时小迁说起了自己的发现,“四哥,虽然衙门里消息来得快捷也可靠得力,但是地方上也不能疏忽了啊,我俩看这琵琶滩就是个不错的地,水陆都有,不如我们在这……”
一百八十二章 行之有效
梁纲一行在琵琶滩下了船,再往前就是郧县(郧阳府城)了,那里的水面因多有军用物资往来,所以管的甚严。
能少一事就少一事,梁纲才不想多生事端呢!所以就在在琵琶滩早早的下了船。
两辆马车和几匹马匹从客船的底舱牵出。李元清、李永昌乘一辆,梁纲和李盈盈乘一辆。这前后两辆马车是特定加料的,车厢底下置着的都有一个暗箱,里面放着长短兵器,必要时候梁纲也可以躲进里面。
有女客小姐在,便是真遇到了官差,那些个官差也不可能真正的上去搜查,大户人家的女儿都是有规矩的,而且李家还有陈诗的面子在。襄阳城里就不提了,可在郧阳府陈诗还是有些薄面的!反正梁纲他是决不能见光的!
红巾军讲究去辨蓄发,梁纲自己的寸许短发慢慢的也长到了脖颈处,再长一些就可以扎发髻了。他手下的人马对此也没什么意见,反正都是造反了,再去了辫子似乎也没什么。
此次出行,左右跟随的二十多人都是侦察分队和亲卫队里的精锐,出来时特意把头发剃了剃,再度扎成了辫子,所以他们是无碍的。
在襄阳城里待了这么多天,梁纲不是一味的玩乐。按照他来之前的打算,那是初十的时候就要拍拍屁股走人的。可是现在之所以留到正月十六才动身,就是因为他在宋之清那里又得到了一个重要消息,所以才改变了原先的计划。
梁朝桂身体是真的不行了,乾隆已经命成德代替了梁朝桂成的位子,这家伙准备一上任就动手,预计出兵时间不会拖延到二月份。
梁纲当然不会乖乖的坐等清兵来打,得到消息后他心中盘算了一番,随后的几天中就一直忙着调集人手和联系王延诏,是打算在清军腹地干上一票,打乱一下成德的出兵计划。然后同时间九道梁的主力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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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家老店。
第二天,许进深出于好奇,自己亲自带了人送了热水到跨院去,就见这一行人都住在下房里,正房大门开着,从外面看了就知道是认真打扫过的。
这样的一群粗汉能打扫房间?还这么认真?许进深颇觉得奇怪,这些人说是看家护院的还差不多。
放下热水在屋前下,和时小迁攀了两句话,许进深正要出去,院子外面兴冲冲的走进来一个人,见了他们一行稍微的愣了下,但还是笑着向时小迁说道:“四哥,老爷的船已经过了安口店,中午时分就能到了。”
时小迁正卷了袖子在洗脸,听了这话后立刻带起了笑。从秋天时离开到现在,他还一次都没见过梁纲的面呢,就是过年的时候他也是在堰店埋钉子呢!
许进深忙凑进说道:“四爷,贵客要来,小店可要准备些什么?”
拿了干巾擦了手脸,时小迁笑道:“你来的倒是正好,也省的我再去寻你。这大院正房的卧房和东西两侧厢房里都要多摆上几个火盆来,马上就搬来……每个房里三四个就差不多了……都要用最好的竹炭……”
许进深忙点头称是,但心里却是在暗自咂舌,那么大点的房子就摆三四个火盆,过夏天的不成?难道人是怕冷的?也不知道来的这位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看样子随行的似乎还有两位主儿,火盆还全都要上好的竹炭……
却不知道时小迁这是在巴结李家的人。梁纲他是什么体格?再冷的时候也用不着烧火盆啊,可是李家父子尤其是李盈盈就不同了。时小迁已经接到了消息,知道那三位是个什么样的身份,所以他当然要狠狠的巴结了。
又听着时小迁继续道:“中午、晚上再各备上一桌上等的酒席,送到院子门口,我们自己取去。我们爷有脾气,规矩大了点,再说随行的还有娇客,所以没事的时候你们店里的小二、伙计就别在门口晃悠,更别想着进门。人就是到了门前也要先招呼一声,不管是不是有人在守着的。火盆上要安好了铁吊,放好茶壶,喝的东西我们自己来烧……”
许进深心中不停的抹着汗,自然是一一答应下,后才带着伙计们往前走,路上把时小迁刚才说的那番话再拿来给伙计们说一遍,并强调一定要记牢记死。
午时刚过,就见时小迁一帮子人剩下了两个做留守,余下的全部取了马匹策马赶到江边码头等候。
声势搞得这么大,弄得店里的人都有些好奇,就是许进深自己坐在柜台里眼睛也不时看了门口。
到了正午时分,就听到一阵子马蹄声传来,店里的人眼睛都看向了门口。
一群人出现在店门口,出去时的十一二人,回来时还是十一二人,不过是里面的人手大大的变了一变。
先前时,那群大汉的架子都挺足,就是在普通的一个面对许进深时也是吆五喝六,随便的很。这一会儿却是没人抖得起来了,时小迁和两个人在前面开路,后面的的人都围着两辆马车。
李元清、李永昌在店门口下了马车,李盈盈那一辆则是从后门直接进了院子。
所谓人有底气气势足,现在李家父子有梁纲在暗中做依靠,又亲自经历了梁纲搞掉袁家的事情,这一身气势比起原先来涨的可不是一丁半点,在许进深面前一露像还真的震住了他。
“这二位爷到底是什么来头?”郧阳府地界上历来就不太平,有能力的人家,往来行走多是要带些看家护院的随行。许进深这一点上也是见多了的。但是像李家父子这般的却是少见之极。
时小迁他们人或许不是太多,可经不得的他们个个都是气势彪悍逼人,这一点才是最重要的。还有那个面都不露的……
“你说他们都会是什么人?”晚上许进深和老婆滚被窝,一边脱着衣服一边说道。
老板娘却是丁点不当做一回事儿,“他包院子的银子给你没?”
“给了!”许进深愣了下回答道。
“那青天白日的,你还管他们是什么来头干嘛,只要给银子不就行。”
一句话说得许进深点头无语。
院内。
烫红的火盆烤的屋子暖暖的,李盈盈去了东厢房他父亲的房间,自己的这一间正房则被梁纲给征用。
和时小迁嘀嘀咕咕说了好半天,打更的梆子声都遥遥传来,梁纲这才结束了与时小迁的谈话,任务都已经交代清楚了。
――他们此行的主要目标就是郧县城中的粮草军资。
作为郧阳清兵的大本营,粮草物资在郧县城中是堆积如山,而王延诏的手下经过几个月的努力则‘恰好’的有那么几人是在府库和军粮场做事……
为了这一‘恰好’梁纲费了多大的工夫?
本来他是打算在开春后才用的,那时候经过一个冬季的积累,府库和军粮场的物资储备必然将达到建立来的最高峰。到时候一把火烧了,这才是真正的利益最大化……
可现在清军形势骤变,梁朝桂下,成德上,梁纲是不得不提前动手。因为要搅乱成德的预定步骤,断敌粮草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而且烧粮不同于厮杀,就算是在戒备森严的军粮场和府库里,只要是在有人做内应的情况下,烧毁成屯成垛的粮食物资也并不是太困难,也不需要太多的人。况且为了这一步计划的施行,梁纲和王延诏早早就开始着手做了准备……
现在的郧县即使再戒备森严,也阻挡不住他这一计划的顺利实施。
而在烧粮的同时,王延诏的人手也将在马昌镇和黄龙镇等处大肆焚烧破坏运粮船只,这样的双管齐下,成德的进剿计划必然要大受影响。
没有了充足的粮草物资供应,大冬天的鬼能进山来打胜仗啊?
在客栈一下午的时间,已经足够梁纲和王延诏的人手联系上,等到了晚上再做好商量……
第二天清早,李元清等一行人就离开了许家老店。对于他们来说,琵琶滩许进深赖以为生的客栈只不过是人生的一个渺小瞬间,不经意就已流逝了过去。
三日后的琵琶滩街面,靠近镇子的中间位置,一座中等规模的客栈开业大吉,同时再琵琶滩的北面,靠近官道的地方一个大碗茶摊也不经意间出现……
一百八十三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郧阳书院,陈诗家。
“…………此关乎明堂(陈明堂,陈诗之子)之前途,贤弟要三思而断啊!”李元清说罢就端起了茶,但却没往嘴边送上一送,一双眼睛眨不眨的盯着对面的陈诗,自己什么话都已经说尽了,现在就看他这个做父亲的如何决断了。
另一侧坐的陈周氏(陈诗妻)满脸的焦急,手中的丝帕无意识间都被搅得像是要断开一样,一双眼睛死盯着陈诗,心中急躁的真是恨不得立刻代丈夫应下。
“怎么办?是答应还是不答应?”陈诗的脑子里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跑官”,对于品性高洁的陈诗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侮辱,他自己是从来都没想过这两个字的。可是现在事情是落在他儿子身上,自己的独苗独子身上,就不得不认真的想一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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